現(xiàn)代漢語多義詞“亮”的義項分布與解釋

喻 童,李仕春

(西南大學 文學院，重慶 400715)

引 言

李仕春指出:“漢語類中型語文性詞典中常用多義詞的義項精細度至今依然處在20世紀五六十年代靠語感確定義項的編纂水準,從而導致漢語類中型語文性詞典義項的劃分比較粗疏、存在義項漏收的情況?！盵1]因此，本文主要運用語料庫技術對“亮”字平衡語料庫進行分析，并對其在現(xiàn)代漢語中的義項進行描寫，最后運用物性結構理論對“亮”字義項成因進行解釋，以期為《現(xiàn)代漢語詞典》[2]“亮”字義項的再次修訂提供參考。

一、現(xiàn)代漢語“亮”的義項分布

“亮”在北大CCL現(xiàn)代漢語語料[3]庫中共有72802條語料，本文參照李仕春介紹的下載和標注語料的方法，分類下載完33類語料后，再按照比例從每類語料中抽取適當語料，建立“亮”字平衡語料庫，并進行標注和分析后，得出“亮”字在現(xiàn)代漢語中的義項分布情況。具體如下：

(一)《現(xiàn)代漢語詞典》中“亮”的義項分布

按：《現(xiàn)代漢語學習詞典》《現(xiàn)代漢語規(guī)范詞典》對該義項的解釋為“明亮；光亮”和“光線充足”。在標注語料的過程中我們發(fā)現(xiàn)“光線強”的說法不合適，“亮”不一定都指光線強，比如說“天剛亮”“天一亮”等情況下不是指光線強，我們建議將該義項改為“發(fā)光物發(fā)光，使周圍環(huán)境顯得明亮”。

在“亮”字平衡語料庫中，該義項共有2107條，使用頻率是21.07%，由其組成的相關復字詞有：明亮、亮點、亮度、亮星、亮斑、敞亮、燦亮等。例如：

①李敖：潔凈是說不上的，只是我用紙張把墻糊了，較為明亮一點。(《李敖對話錄》)

②參宿七距離地球大約900光年。在全天21顆一等亮星中,參宿七和天津四、參宿四都是距離最遠的恒星。(《中國兒童百科全書》)

該義項共有1015條，使用頻率是10.15%。由其組成的復字詞有：天亮、東方不亮西方亮等。例如：

①國安隊則不斷變換攻擊路線，試圖東方不亮西方亮。(《人民日報》1998-09-07)

②老人昨天陪兒子一直快干到天亮才做出來這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傣文鍵盤。(不光《闖西南》)

該義項共有582條，使用頻率是5.82%。由其組成的復字詞有：響亮、嘹亮、脆亮等。例如：

①我的祖父孫有元滿臉紅光，健步走在一旁，他每走十步就用嘹亮的嗓音喊叫一聲：“龍門石來啦?！?余華《在細雨中呼喊》)

②我發(fā)現(xiàn)她嚼花生米的聲音特別清晰而響亮，各隆，各隆，各隆，各隆……好像市心里演戲的鼓聲。(豐子愷《告緣緣堂在天之靈》)

該義項共有10條，使用頻率是0.10%。例如：

①挎短槍的人亮開嗓子說：“大爺大娘們，大哥大嫂們!”(嚴歌苓《第九個寡婦》)

②它裝出一副悲哀的面孔，緊緊地皺著那對三棱眉，亮亮嗓子，把一口痰吐在地上。(靳以《雄雞的死亡》)

該義項共有202條，使用頻率是2.02%。

例如：

①經(jīng)小雪一提醒，她腦子亮了一下，想到歐陽萸的變化中包括對她視而不見的夸獎：“蠻好蠻好?！?嚴歌苓《一個女人的史詩》)

②菲利普肚里雪亮，那經(jīng)理壓根兒就沒注意到他的不便之處。(威廉·薩默塞特·毛姆《人性的枷鎖》)

該義項共有649條，使用頻率是6.49%。由其組成的復字詞有：亮底、亮相、白鶴亮翅等。例如：

①這時他們亮出列車員證說，賣座位是他們的權力。(《人民日報》1993-11-24)

②我們的報刊應當多讓他們亮亮相，讓這些當之無愧的明星也展露他們的光彩。(《人民日報》1993-03-25)

該義項共有890條，使用頻率是8.90%。由其組成的復字詞有：黑亮、提亮、亮澤、鮮亮、亮藍、雪亮等。例如：

①清·文康《兒女英雄傳》第三十四回：“頭上戴一個黯淡無光的亮藍頂兒，那枝俏擺春風的孔雀瓴已經(jīng)蟲蛀的剩了光桿兒了?！?《中國成語大辭典(條目)》)

②再看燕雙飛，竟已仰天跌倒，咽喉上赫然已多了柄雪亮的刀！小李飛刀！(古龍《小李飛刀》)

(二)語料庫中新發(fā)現(xiàn)的“亮”的義項分布

通過對所建“亮”字語料庫語料的分析，發(fā)現(xiàn)還有約占45.28%的“亮”字語料無法用《現(xiàn)代漢語詞典》中已有的7個義項加以說明，根據(jù)所建平衡語料庫分析統(tǒng)計后，可為“亮”設立以下新義項。

該義項共有27條語料，使用頻率是0.27%。例如：

①[亮兒]燈火：拿個～來。亮光：遠遠看見有一點～。(《倒序現(xiàn)代漢語詞典》)

②這蟈蟈兒在里頭悶了半天啦，這一見亮，往外一蹦，正蹦到茶碗里。剛倒上的熱茶，那還不燙死嗎？(《中國傳統(tǒng)相聲大全》)

③他倆往一動不動、一聲不吭的扶桑身上蒙床棉被，從頭到腳蒙得一點亮也不給她剩。(嚴歌苓《扶桑》)

按：通過對語料的窮盡性分析，我們發(fā)現(xiàn)“亮”有充當名詞性義項的情況，而該義項《現(xiàn)代漢語詞典》中未收錄，《現(xiàn)代漢語規(guī)范詞典》中有名詞性義項“光線”“燈火等照明物”，本文參照《現(xiàn)代漢語規(guī)范詞典》中名詞性義項，將充當名詞的“亮”用描述性話語解釋為“發(fā)光物發(fā)出的光”。

該義項共有176條語料，使用頻率是1.76%。例如：

①升學率低的學校連招生都難，升學率一提高，學校的牌子就亮了，社會上刮目相看，優(yōu)秀園丁、模范教師榜上有名。(《人民日報》1993-01-19)

②既然茶的牌子亮，免不了要給茶增加點功能。(《市場報》1994-01-01)

③他忽然自懷中掏出了個黃布包袱，拋在桌上，道：“兩位的招子果然亮?！?古龍《小李飛刀》)

該義項共有9條語料，使用頻率是0.09%。例如：

①讓埋頭苦干、甘于為經(jīng)濟發(fā)展打基礎、樂于為農民辦事的干部香起來，亮起來，讓演“重頭戲”的角色揚眉吐氣。(《報刊精選》1994-07-15)

②開發(fā)大西南的水電寶庫，讓大西南亮起來！(《人民日報》1993-10-03)

該義項共有161條語料，使用頻率是1.61%。例如：

①他把5000萬瑞郎現(xiàn)金端到該賓館繼承人的面前，令他們眼睛發(fā)亮，讓在場的其他競爭者抱頭鼠竄。(張劍《世界100位富豪發(fā)跡史》)

②枝條都開著燦爛白中透紅的櫻花，真是花團錦簇，令人眼目為之一亮，感嘆天工造物竟有如此之美妙！(《人民日報》1993-11-06)

③以不同方式吸食了煙土的人再次興奮起來，個個眼睛閃亮，吵吵嚷嚷地聚攏成一圈，等著抓鬮。(《作家文摘》1993年)

二、現(xiàn)代漢語多義詞“亮”的義項分布的解釋

“語言研究的理想狀態(tài)就是在描寫清楚語言現(xiàn)象的基礎上再解釋清楚?！盵4]在描寫清楚“亮”的義項分布情況以后，按照慣例一般會用詞義的擴大、縮小和轉移等詞義引申理論來解釋其義項形成原因，但用該理論解釋“亮”的“光線強”和“(聲音)強；響亮”“發(fā)光”等義項之間的衍生關系時只能簡單地歸為詞義的轉移，過于籠統(tǒng)。因此本文嘗試用物性結構理論來解釋“亮”的義項分布情況。

“面對語言學知識和非語言學知識的表征接口，Pustejovsky設計了一種語義框架，即物性結構，或稱為物性角色描寫體系。”[5]隨后，袁毓林、李強根據(jù)漢語名詞的組合方式和搭配習慣等分析出名詞所代表事物的10種物性角色，即形式、構成、單位、評價、施成、材料、功用、行為、處置和定位。與詞義的擴大、縮小和轉移理論的歷時層面不同，物性結構理論提供了一種從共時角度分析漢語名詞性義項或形容詞性義項衍生情況的思路，“借助物性角色知識，我們可以對語言的創(chuàng)造性使用，尤其是對詞項在不同的語言環(huán)境下浮現(xiàn)出(emerge)不同的意義這一動態(tài)性詞義變化現(xiàn)象進行說明和解釋”[5]。

用物性結構理論分析名詞和形容詞詞義衍生，首先應圍繞名詞或形容詞表示的事物構建相關場景，隨后考察它們的義項衍生情況?！皥鼍啊笔荈illmore提出的一個概念，用物性結構理論解釋形容詞“亮”的義項衍生，首先要構建“亮”字場景。按照場景理論，當我們聽到一個詞時，就會激活我們頭腦中包括該詞的場景，如我們聽到“亮”，腦海中便會浮現(xiàn)出“亮”這一性質狀態(tài)的具體場景，即“發(fā)光物發(fā)出光，照亮事物”，這是“亮”的基本義也是基本場景，其余的義項都是圍繞這一基本義產生的。

(一)形容詞性義項的衍生

同理，當“發(fā)光物”是“目光”“眼神”時，“目光”“眼神”會因為興奮或喜悅變得發(fā)亮有神采，與具體光源的“亮”存在相似之處。在認知的驅動下“亮”則可以轉指“眼神、目光”的該屬性，于是產生了義項11“(目光)明亮而興奮”：“令人眼目為之一亮”“他眼睛一亮”“頓覺眼前閃亮”。

當“發(fā)光物”抽象為人或事物的特質時，其屬性之一為“突出、優(yōu)秀”，與具體光源的“明亮”有相似之處。在認知的驅動下，“亮”則有義項9“突出；優(yōu)秀”：“學校的牌子就亮了”“招子亮”“土地改革之路越走越光亮”。

當“發(fā)光物”抽象為人或事物的前途、前景時，其屬性之一為“光明”，與具體光源的“明亮”有相似之處。從認知(隱喻)的角度看“亮”則有義項10“前景光明”：“讓大西南亮起來”“土地使用改革制度越走越亮”。

(二)動詞性義項的衍生

形容詞性義項衍生出動詞性義項，指的是“物的屬性”轉指這種物有關的“動作”。上文構建的“亮”的基本場景為“發(fā)光物發(fā)出光，照明事物”，當事物被照明的狀態(tài)轉指照明事物的動作的時候，“亮”則衍生出動詞義項。例如在日常生活中，具體的“發(fā)光物”會因為發(fā)光而變明亮，自然“亮”就有了“發(fā)光”義。同理，當“發(fā)光物”為聲音、嗓音等時，聲音或嗓音的響亮需要做出具體的動作才能實現(xiàn)，因此“亮”有了“使聲音響亮”義。而“發(fā)光”和“使聲音響亮”最終的結果都是“顯露、顯示”某物，因此在此基礎上，“亮”又可以抽象出“顯示、顯露”義。

(三)名詞性義項的衍生

張志毅、張慶云指出：“人們對物的反映可以從物象到物性，也可以舍棄物性，只選取物象。”[6]當舍棄“亮”字物性，選取物象時，我們便得到了“亮”字的名詞性義項，也就是說“物的屬性”轉指“物”。如“亮”的形容詞性義項1“光線強”和名詞性義項8發(fā)光物發(fā)出的光就存在這樣的衍生關系：“光線”的屬性是“明亮”，表示明亮的形容詞性義項就可以轉指“物”——發(fā)光物發(fā)出的光。

結 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