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成
我對石頭的喜愛緣由已久,每每出差都會淘些各地玲瓏剔透的奇石收藏。抑或像宋代書法大家米芾一樣跑幾十里路去看怪石以及石頭砌成的石屋,一看就是一大天而樂而忘返。
記得書法大師沙孟海先生為我寫過“梅石齋”齋聯(lián):“骨硬祗因梅作友,磊落慣與石為兄。”原因在于我的書齋前花壇里不僅植有碩大梅樹,且旁砌太湖石,這兩樣我都非常喜歡,因此這副對聯(lián)喻意深刻,頗合我意。
說起石屋,我在貴州山區(qū)看到過,一排排、一間間,滿眼是石,甚為愉悅。然而,當我爬上東海之濱的慈溪那座高高的伏龍山頂時,卻被一間全用石頭砌成的石屋所驚呆!放眼四周,在此荒山野嶺上卻屹立著一間古老的石屋,令人遐想……
誠然石屋不大,猶如農家雜間抑或農舍,倒有些古樸蒼老,石頭上滲出的淡淡的青花樣的印跡,加上屋周爬滿了厚重的苔蘚,我估摸著這石屋經歷了不少風雨。陪同我的伏龍寺住持傳道法師說,這石屋有近百年歷史,且與弘一法師有關,有一段不同尋常的故事……
去伏龍山還是第一次,說是此山因為像巨龍赴海而得名。它位于慈溪市龍山鎮(zhèn)境內,上有伏龍寺,寺因山名,山因寺而聞達。盡管伏龍山不高,但十分壯觀。
在伏龍山東面三五里地方,伏龍山和蹲虎山之間的平曠地段建有一座土城,那便是在明代抗擊倭寇中有過赫赫戰(zhàn)功的龍山城。城雖不高,但十分規(guī)整。它與西面的觀海衛(wèi)、滸山城構成了一個互為聲援的戰(zhàn)略防御體系,在中國古代戰(zhàn)爭史上具有一定的戰(zhàn)略意義,也是研究明代戰(zhàn)略戰(zhàn)術和抗御外來侵略的實物資料。蹲虎山一帶至今還有苦戰(zhàn)嶺、倭仔窩和烽火臺等抗倭遺跡。山下的邱王村中還建有紀念戚繼光的下梅林廟,幾百年來,鄉(xiāng)民們一直在這里頂禮膜拜,紀念保衛(wèi)他們的疆土和人身安全的抗倭名將。
我們在山上沿著大師當年的足跡尋訪著。去伏龍寺必要經過這間古老的石屋,石屋近旁是蔥郁的大樹或竹林,山地上爬滿了藤蔓。一朵朵小花開滿籬笆,如一座花墻,山風一吹,小花恣意地搖曳著柔軟的纖腰不時地親吻著石屋。朝氣蓬勃的山花映襯著古老的石屋,賦予了石屋生命的語言。山上空翠朦朧而濕氣彌漫,陽光從山林樹枝間隙中透出來,照在長有青苔的石屋,使小小的石屋一片明亮。走在沿溪曲徑通幽的卵石路上,山上的瀑布流向山澗小溪,唱著僧人們聽得懂的樂曲。俯首山下,溪水所到之處一片綠洲,尤其是山上的一泓清泉,成了伏龍寺的天然放生池,不知有多少小生命在此得到延續(xù)。
石屋的門洞開著,像是已經打開的展館大門,歡迎我們進去參觀,一塊塊飽經滄桑的山石砌成的石屋,無法再普通了。石屋不大,高約二米,共二十幾平米地方,但它承載的歷史卻是鮮為人知的沉重和光榮。人還未進屋,耳邊仿佛傳來了遙遠的木魚聲。傳道法師對我說,高僧弘一法師就在這石屋住過,這間普通的石屋就是弘一法師當年在伏龍寺住錫講經的實物佐證。
我走進石屋,屋邊有一床,是用一些光滑又不規(guī)則的鵝卵石壘成的,是否當年弘一法師用過我無可考證,然其在此秉筆疾書創(chuàng)立南山律學早已眾所周知。環(huán)顧石屋,除了石頭滿地,都是雜草和青竹在肆意地生長,這是否有另一種新生命存在?忽然在石壁縫間,看到幾只蜜蜂在進出,讓我聞到從縫隙里散發(fā)出來的淡淡的蜜香。我想,這些一代接一代的野蜂在這石屋里世代繁衍,大師生活的歷史?
帶著些沉重,大家準備轉道,我回眸石屋,破舊的石門和石窗依然開著,如一雙深沉的眼睛,在凝視著蒼茫的大山和寬宏的大海。我仿佛看到石門前立著一位身材魁梧的高僧,向著我們揮手示意。這不正是弘一法師嗎?人已走遠,然大師偉岸的身軀竟在我眼前浮動而無法抹去。
石屋已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但這里仍有生命常駐。雖這里沒有主人,也許已成為流浪者的王國、放牧人或者砍柴種竹者躲雨避風之舍;或是野蜂和巖鷹棲息的戀巢。我想這也好啊,雖然現(xiàn)在石屋空著,卻可溫暖一切生靈,這也迎合伏龍寺對生命的慈悲為懷。我想,這石屋是幸運的,有這些生命精靈作伴,孤獨的石屋,再也不會感到荒涼和寂寞。
山上的風很輕,細雨綿綿地灑落著,走過池邊,我掬一捧禪水灑在地上,為的是祭奠石屋的英靈。
石屋,或許出于種種原因,尚未有更多人去了解或者說走近,我也無法改變石屋的命運,無法左右石屋四周的花木和風景?;蛟S我可以帶給石屋的是一些走動的腳步和叩開歷史的聲音與光影,哪怕一點微小的帶給人們探望石屋的意愿?,F(xiàn)在我從一個新的角度把遺失了的歷史再度拾起,就是為了讓更多的人走進石屋,了解伏龍山、延續(xù)伏龍寺的因緣,便以引來更多“關心者”問候的腳步聲,為以后的改變鋪設一絲動力,讓弘一法師豐富的歷史鮮活起來,讓石屋的夢繼續(xù)延伸……
原載于《曙色》2021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