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渡邊和子
去世前的一年間,在東京住院的母親已徹底變成神志不清的人。
她甚至連自己的女兒都已辨認不出。每次離開前,我對母親說:“媽媽,我要回去了,再見?!?/p>
母親也只是用奇怪的眼神看看說話的我,并在不久之后翻身背對著我。
我看到這樣面目全非的母親便忍不住流淚。
有一天,身旁的護士長給我講了這樣一個故事。
那是一名男性患者,在該醫(yī)院做完大手術后,在生死間徘徊。被叫來的親戚們因為覺得他已經(jīng)無法得救,便毫不客氣地在病房談論葬禮的細節(jié)和他死后的善后工作。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這名患者的妻子走了進來,邊流淚邊對他們說:“這些話,請不要說了。如果現(xiàn)在他死了,我都不知道我怎么活下去?!?/p>
數(shù)月后,這名瀕臨死亡的患者奇跡般地活了過來。有一次,他邊回憶過去邊對護士長說了下面這段話:“我看似失去了意識,其實我聽到了他們在病房說的話。如果那個時候連妻子都覺得我即將死去,并加入他們的談話中,或許就沒有今天的我了。正因為妻子說了沒有我不知怎么活下去的話,我才覺得我必須活著?!?/p>
說完這個故事后,護士長用安慰的語氣對我說:“所以,您母親也是看似聽不懂,實則心里清楚得很。”
醫(yī)學上對此如何解釋,我不得而知。那天,在護士長寬慰過我后,我返回了家中。
兩個月后,母親去世。我想,如果我在今生最后一次見面的那一天對母親說“請一定要為我活下去”,母親或許會活得更長壽一些吧。
想起當年,我說我想去修道院時,母親當然是反對的。當時,她問我:“也不是身體不好,無法嫁人,是因什么傷心事而必須去修道院嗎?”
當她漸漸知道我是出于喜歡才想去后,依然覺得我肯定忍受不了修道生活,不久便會回家。她曾說:“那個時候,如果我不在了,女兒就沒有地方可去了?!?/p>
而且,她一直為那一天做準備,小心地保管著我的和服等物品。
后來,我剛在修道院待了一年半,就被派去了美國。這個時候,母親再次下了要長壽的決心。等待我從美國歸來時,她常常念叨:“在女兒從美國回來前,我必須好好活著。”
其實,哥哥家、姐姐家以及修道院都會熱情地迎接我。
但是,身為明治時期出生的女人,母親認為她必須給女兒留一個可以毫不拘束地休息的家。
但是,結(jié)束美國近五年留學生活后,回國的我看到的卻是一張十分衰老的臉。
或許是已將四個孩子培養(yǎng)成人,這種安心感讓母親漸漸對自己存在的必要性失去自信了吧。
母親的變化讓我意識到,對生活是否抱有熱情,可以影響人的衰老速度。
尼采有句名言:“一個人知道自己為什么而活,就可以忍受任何一種生活?!蔽艺J為,人確實是這樣一種動物。
世上沒有一個人是按照自己的意志來到這個世界的。
正因如此,大家都對“自己可以活下去嗎”持有不安和疑問。
如果這時不僅有人回答說“可以的,請活下去吧”,還能給予微笑、關注的目光以及暖心的話語,這個不安的人一定會備受鼓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