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起華 王丹青
我的爺爺王季范是湖南省知名的教育家,他的學生中有不少人在國民黨內任高官,也有不少在共產黨里擔任重要領導職務,最出名的,當然是共和國第一任主席——毛澤東。爺爺既是主席的老師,也是他的姨表兄,他們的母親是親姐妹。爺爺?shù)哪赣H是文六妹,主席的母親是文七妹。主席稱我的爺爺“九哥”。
“沒有九哥,就沒有我的今天”
新中國成立后,主席曾多次邀請爺爺?shù)奖本?,共商國策?950年到1952年的兩年間,爺爺三次應邀進京,每次都住在東長安街的北京飯店。只要爺爺?shù)奖本﹣?,主席都親自前往看望。
主席第一次到賓館看望爺爺?shù)臅r候,爺爺為主席沏了一杯茶。隨同主席的工作人員看到,馬上把自己帶來的水和杯子拿出來,為主席重新沏了一杯。沒想到主席把工作人員倒的水拿開,拿起爺爺準備的茶抿了一口。
當時,敵特反動派殘留勢力隨時準備反撲,主席作為開國元首,他的安危直接關系到剛剛成立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存亡,安保工作成為主席身邊工作人員日常任務的重中之重。
主席沒有責備大家,而是鄭重地向在場的所有人作了介紹,他指著爺爺對大家說,這是我的表兄,也是我的老師,是家里人。家里人就不用考慮這些事了。同時,主席也向身邊人指出,這種做法是對對方極不尊重的。有了這次先例后,大家在保衛(wèi)主席安全的同時,也更注重方式方法了。
爺爺身材高大,和主席身量相當。有一次到北京來,住的時間比較長,轉眼到了深秋。北京和長沙不同,入秋后氣溫變化大。爺爺沒有足夠的衣服,便向主席提出辭行,準備返回長沙。主席卻拉著爺爺?shù)氖终f:“再住一段時間,不要緊?!迸R別時,主席又將自己穿的大衣留給爺爺御寒。
這件大衣現(xiàn)在還保存在我的家中。它記錄著一段不尋常的兄弟情誼,也銘刻著主席禮賢下士、尊師重道的品質。
在主席再三邀請下,1952年我們全家遷至北京。
爺爺博覽群書,知識非常淵博,先后做過第一、二、三屆全國人大代表,中央人民政府政務院參事室參事。因為和主席是親戚,他常常應邀到中南海做客。爺爺對姐姐和我都十分寵愛,去主席家時也常常帶著我們。姐姐海容和李敏、李訥年齡相仿,很快成為好朋友,每次去主席家,只要兩姐妹在家,她們就湊到一起去玩了。我當時只有十幾歲,和他們玩不到一起。毛遠新是主席的侄子,平時也住在中南海主席家里,可是他不常在家。沒有玩伴的我只好硬著頭皮坐下來,這倒使我有機會聆聽他和主席的幾次談話。只是那時我年紀小,坐不住,對他們的談話內容也不感興趣,沒有記住什么。但是有幾次談話,給我留下了比較深的印象。
有一次,姐姐和我隨爺爺?shù)街心虾V飨依镒隹?,當時李敏、李訥都在。主席拉著爺爺?shù)氖终f:“這位王季范老先生,是個教書匠。沒有他,就沒有我毛澤東的今天?!?/p>
據(jù)周士釗先生回憶,主席曾多次提到“沒有九哥,就沒有我的今天”。很多人對這句話不理解,后經相關人員解釋,大家才明白個中原由。
主席指的是他13歲那年,他的父親要他輟學經商,是我爺爺放下手里的工作,趕到韶山沖,向姨父說情,并把少年毛澤東帶到了長沙,讓他到新式學堂里接受教育。
1915年,在湖南第一師范就讀的毛澤東,聽說該校校長張干為了討好當局,向省政府建議每個學生須交納10元學雜費。這個規(guī)定如果執(zhí)行,一大批貧困家庭的學生就可能失學。毛澤東隨即組織學生開展了轟轟烈烈的“驅張運動”。張干得知后,要開除以毛澤東為首的17名學生。爺爺和楊昌濟、徐特立、方維夏、袁仲謙等幾位先生雖仗義直言,并寫下“強避桃源作太古,欲栽大木拄長天”的詩句,將毛澤東喻為“拄天大木”,希望張干收回成命,但無濟于事。無奈,爺爺只好開除了自己的堂弟為毛澤東“頂罪”。事后不久,他的這位堂弟就去世了。那之后很長一段時間,我們都不敢跟爺爺談這個事,因為他總是覺得很對不起他的這個堂弟。
爺爺和主席是兄弟,也是師生。正是他對主席的提攜與呵護,奠定了這位偉人日后成功的基石。
支持革命,痛失愛子
作為主席的表兄兼師長,爺爺生前是主席家的??汀S幸淮?,主席請爺爺、程潛、章士釗和葉恭綽到家里做客,姐姐和我也跟著爺爺一起去了。五位老人坐在那里聊天,我們兩個小孩子沒有地方去,只好耐著性子坐下來。那一次主席提到了我們的父親。
“九哥,我對不起你呀。德恒是接到我布置的秘密任務,才從延安返回長沙的。”主席沒有說這個秘密任務是什么,爺爺也沒有問。如今,當事人都已作古,這個秘密再也無法揭開了。
平時,爺爺很少提起他的獨子、我們的父親王德恒。
父親早年就讀于湖南大學經濟系。作為毛澤東的侄子,他很早就接觸共產主義理論?!捌咂呤伦儭焙螅寺奋娫陂L沙設立辦事處,負責人恰恰是爺爺早年在湖南一師的同事徐特立。爺爺向故友提出,希望能安排他的兒子王德恒前往延安,參加抗戰(zhàn)。后在徐特老的安排下,父親奔赴革命圣地延安。父親在延安時,除了參加革命工作,還進入抗日軍政大學學習。1940年春,他從抗大畢業(yè),在另一位表叔——毛澤東的大弟毛澤民介紹下,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父親是1942年犧牲的,年僅30歲,當時我還不到3歲。關于他的事,都是長大后聽我媽媽講的。媽媽說,1942年夏天,父親從延安回到湖南執(zhí)行一項秘密任務。當他來到益陽馬跡塘的時候,接到消息,他的身份暴露了,當?shù)匾呀洸话踩M織上要他盡快離開。媽媽得到消息,帶著我姐姐趕了過去,掩護父親撤離。父親犧牲那天,他們三個和當?shù)厝罕娨黄鸪俗粭l小船準備渡河。船剛剛駛離渡口,國民黨特務就趕到了,站在橋上端著槍逼船夫停船靠岸。媽媽立即摘下自己的手表塞給船夫,請他快開船。船夫猶豫不決之際,父親縱身躍入河中,想憑借自己的好水性潛游逃走。特務們向水里開槍,很快,血水冒上來。媽媽知道情況不好,毅然留下來,就住在江邊的高腳屋里。這種房子一半在陸上,一半在水里,窗下就是滔滔河水。媽媽說,她當時就想,活要見人,死要見尸。父親生死不明,媽媽帶著姐姐舉目無親,只好向湖南大學的同學求助。爺爺?shù)膸孜缓糜掩s過來,連續(xù)打撈兩天都沒有結果。第三天一早,河邊傳來陣陣狗吠。媽媽推開房間的窗,父親的遺體就浮在她的窗下。
當時正是盛夏季節(jié),父親的尸體在水里泡了三天,已經腐爛。無奈,媽媽只好請人將遺體用竹席兜住,才得以打撈上岸。事后大家發(fā)現(xiàn),父親的頭部中了三槍。
幾十年后,回憶起那段往事,媽媽常說,父親當年把家里值錢的東西都送到當鋪換了錢支援革命,連她的嫁妝也偷偷拿走了。媽媽還說,父親犧牲那天所乘的小船上,除了他們一家,還有很多人,誰也不知道她們是王德恒的妻女,這樣她們母女才得以逃過國民黨特務的魔爪。如果當時特務的情報再準確些,恐怕也就不會有后來那個叱咤風云的外交部副部長王海容了。
解放后我聽幾位老人家說,因為爺爺是湖南教育界的名流,他有很多學生在國民政府中擔任高官,若把他的兒子抓起來,很快就會被保釋,唯一的辦法只有暗殺。
父親犧牲后,媽媽只把這個噩耗告訴了爺爺。爺爺雖然悲痛,但還是囑咐已經知情的姐姐保密,直到幾個月后才告訴奶奶。奶奶幾乎是一夜白頭。晚年更是有些精神恍惚,以至于總是將我的兒子王宇清喊作“起起”(指我,王起華),將我的女兒王丹青喊作“海?!保次业慕憬悖鹾H荩?。
1953年,也就是我們一家遷到北京的第二年,我們領到了政府發(fā)的“光榮之家”榮譽牌,同時還有父親的烈士證。爺爺囑咐我媽媽把烈士證收好,自己親手把“光榮之家”的牌子擺在客廳最醒目的位置。
父親犧牲后,媽媽一直沒有改嫁,一邊工作,一邊照顧我們姐弟、侍奉公婆。父親犧牲58年后,媽媽以80高齡仙逝。
2000年夏天,我和妻子回到湖南老家,專程到父親犧牲的地方去看了看。河水滔滔,靜淌無聲。河邊的人怡然自得,享受著美好的時光。除了妻子和我,沒有人知道,曾經有一位青年在這里為革命獻出了自己寶貴的生命。
我們到韶山毛主席故居參觀時,在烈士公園,靜靜地立著主席家為革命犧牲的6位親人的銅像,其中沒有我的父親。那一天,除了妻子和我,公園里沒有別的游人。松濤陣陣,殘陽如血,我們靜靜地站著,默默憑吊。
父親帶著他的秘密任務永遠地走了,但他的精神卻留了下來,一直激勵著后人。他和無數(shù)像他一樣的革命先烈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和平,是送給我們最好的禮物。
參政議政,老當益壯
我爺爺不是共產黨員,也沒有在新中國的政務機關擔任過任何職務,但他十分關心國家大事。新中國成立后,爺爺曾經多次致函毛澤東主席,對執(zhí)政之策提出一些寶貴的意見和建議。
主席考慮到爺爺是教育界知名人士,多次邀請他進京議事,每次都請他留下來。周恩來總理也三次提出,請爺爺出山,但爺爺都婉言謝絕了。得知老師“固執(zhí)己見”,主席批評了自己的這位表兄。主席說,新中國剛剛成立,百廢待興,正是需要人才的時候。作為資深教育家,知名愛國人士,應該為國效力。聽了主席的話,爺爺再三考慮,表示自己年紀大了,不宜擔任實職,一定要做什么,最好是個閑差,能養(yǎng)老就可以了。這當然是謙辭。爺爺是主席的表兄,堅辭不就,也是為避嫌。
1950年10月27日,中央政務院召開第五十六次政務會議,正式任命王季范為政務院參事。爺爺并不認為這是個“閑差”,也沒有把參事室當成“養(yǎng)老的去處”。相反,自從領了這個“頭銜”,爺爺比之前更忙了。他不僅在教育領域,在新中國建設的各個方面,他都積極參與,建言獻策。到北京后,只要是政務院組織參事們參觀學習、到基層或外地去考察,他都積極參加,認真聽取基層人員的匯報,回家后查閱資料,撰寫文稿,整理成報告,提交政務院,供領導參考。他的很多項建議都受到政府的高度重視并被采納。
主席對參事室的工作一直很關心,他曾說,參事們是各領域的專家,是“國寶”。在這些參事中,主席對爺爺顯得尤為尊重。上世紀50年代初,主席常常邀請程潛、程星齡兩位聊天,每每請爺爺作陪。程潛的女兒程熙和我是小學的同班同學,我們有時候也會陪著長輩一起去玩。當時爺爺年事已高,出門喜歡持手杖。遇到路面不平時,主席總是伸手攙扶爺爺。當時我們年紀小,貪玩,也沒把這些當回事。現(xiàn)在想起來,不禁為主席的這些“小動作”感動。
爺爺是主席的表兄,又是主席的老師,兩人關系非同一般。無論是到家里談天,還是外出游覽,主席經常邀請他老人家作陪。當時還是孩子的我,覺得這很自然也很平常,認為這只是親戚之間的交往?,F(xiàn)在想來,主席正是借這樣的機會,了解那些平時他難得了解的事情。
上世紀50年代初,我隨爺爺?shù)轿挥谥猩焦珗@的來今雨軒吃過幾次茶。我還記得,那時候爺爺幾乎每周都會拿出一個下午到來今雨軒,與楚中元(中央文史研究館館員)等幾位老人談天。他們稱這樣的聚會為“神仙會”。老人家們都是愛國民主人士,同時也是社會各界的名流雅士,對于國家大政方針,有著各自的看法和意見,也提出了很多好的建議。爺爺和他們談天,可以了解民間對政府的真實看法,以及社會各階層政策落地的真實情況。每次“神仙會”結束,爺爺就將得到的信息如實反饋給主席。作為政務院的參事,他真正做到了參政議政,真正起到了橋梁的作用。
除了這些民間活動,爺爺在平時的工作中也建樹頗多。比如,就中蘇、中緬、中印邊境及南海諸島的領土和主權問題,以及在新疆修建鐵路等問題上,他都寫過很多提案,無不引起主席和總理的重視。關于修建成昆鐵路一事,爺爺與同為政務院參事的陳修和(陳毅元帥的堂兄、著名工程學家)一道,遍尋資料,提交了一份長達數(shù)十頁的報告,這份報告受到了中央的高度重視。
1954年9月15日,第一屆全國人大第一次會議開幕。爺爺和許聞天、張礪生、汪世銘、張云川、于振瀛、許寶駒、譚惕吾、王深林、嚴希純、莊明理、曹孟君等十二位政務院參事,光榮當選全國人大代表。次年1月29日,根據(jù)中央的決定,凡擔任人大代表和政協(xié)委員的前政務院參事, 不再兼任國務院參事, 供給關系亦分別轉移。1955年3月14日,爺爺辭去政務院參事一職。從“參事”到“代表”,他從不為虛名所累,一直讀書撰文,為國家出謀劃策。
我家成了招待所
上世紀50年代初期,湖南有很多親友都想到北京來看望主席。尤其是爺爺帶我們全家遷到北京后,他的外婆家的客人漸漸多起來。因為爺爺和主席是姨表親,他們的媽媽是親姐妹,是一個外婆,主席的親戚也就是爺爺?shù)挠H戚。
主席一向嚴于律己,加上工作的關系,對于來京的親屬,他不可能一一見面,只是選擇性地接待了極個別的親友,目的是掌握地方的情況,尤其是了解中央的政策在農村落實得怎么樣,人民實際生活如何。主席說,他常年在北京,在中南海,外面的事情知道得少了。雖然有爺爺這樣肯對他講真話的人,但畢竟還是有局限性的。他要了解第一手資料,就要和來自基層的人打交道。但是,他要聽的是真實的聲音,不要聽那些“你好我好”。
主席雖然是開國領袖,是國家元首,但他并沒有視自己高人一等,相反,他非常重視親情。從家鄉(xiāng)來的客人,他雖然不能一一見面,但還是希望他們在北京期間可以住得安心行得舒暢。新中國成立之初,百廢待興,北京城里賓館很少,招待所也不多,入住要看介紹信。主席說,招待所是給出差的人用的,這些親屬是他的私人客人,住招待所等于以權謀私。于是他就請爺爺來替他分憂。當時我家住的房子也不大,一家三代六七口人,本來空間就不寬暢,面對一下子多出來的親屬,媽媽只好讓姐姐和我把房間騰出來給客人們住,我們三個在客廳打地鋪。
有一段時間,因為來京看望主席而住在我家的親友太多,爺爺只好做出安排,請他們分期分批地來。爺爺在給湖南親屬的信里寫道:我家空間有限,人多難得住下,請大家體諒。
當時爺爺?shù)墓べY有限,奶奶是家庭婦女,沒有收入,媽媽工資也不高,姐姐和我都還在上學,家里支出大,常常捉襟見肘。親友來京,吃穿用度都由我們照料,更顯得入不敷出。主席得知這一情況后,先后幾次請身邊的工作人員從自己的稿費中拿一些錢出來交給爺爺,權作待客之資。
新中國成立之初,我國實行計劃經濟,買布要布票,買糧要糧票,購買副食也要用到各種票券,甚至買火柴都要在專門的購物本上登記。這些票證都是按人頭發(fā)放的,每家按時按量供應,常常是自家用都不夠,更別說剩余了。家鄉(xiāng)來了親友,爺爺總想著給大家買些什么。那段時間,家里除了保證姐姐和我的學費以及吃、穿,其余人可以說是能省則省。媽媽回憶說,解放前,爺爺把錢都拿出來資助貧困學生,家里沒錢買油,只能炒“紅鍋子菜”(把鍋燒熱燒紅把菜燙熟)。那段時間,我家差點兒又出現(xiàn)這種情況。還好主席身邊的工作人員紛紛解囊,從自己的補給里省出一些給我們,這才讓家鄉(xiāng)的親友高興而來,快意而歸。但這些事情我們都是瞞著主席的?,F(xiàn)在想起來,真的要感謝那幾位工作人員??!
除了住和吃,親友們來北京,總要到處走走看看。這個是最難為爺爺?shù)?。爺爺平時對自己要求非常嚴格,除了工作之外,私事外出絕對不叫公車。
上世紀50年代初,即便是首都北京,公交車也很少。想要去稍遠一些的地方是比較困難的。我還記得,有一次爺爺陪家鄉(xiāng)來的客人去頤和園游覽,是坐馬車去的。到了60年代,公交車多了,這種情況才得以改善。
轉眼半個多世紀過去了,現(xiàn)在的北京已經是國際化大都市。不要說出租車,幾乎每個家庭都有私家車。房子也越住越大,越住越寬暢。如果當年的事情發(fā)生在現(xiàn)在,吃、住、行都不再是讓人頭疼的事了。
動用關系,以權謀“私”
爺爺是教育家,主席說他是“教書匠”,他自己也講,他沒有別的本事,只會教學生。我是他的嫡孫,在我求學的道路上,爺爺卻顯得很放松,并沒有給予特別的關注。但在我擇業(yè)時,卻破了例。
1959年,我考入北京農業(yè)大學微生物系。當時關于遺傳學的課只有一門,是蘇聯(lián)的米丘林遺傳學。而我們則聽說還有一個“摩爾根遺傳學”。周末回家,爺爺問起我在學校的情況,我就把對這兩門功課的疑惑說出來了。爺爺沉吟了一會兒,說:“周末了,我?guī)愕街飨胰プ咦甙?。?/p>
見到主席,照例是爺爺和主席先聊天。他們聊天的內容我已經不記得了,我只記得主席轉向我,問起學習情況。我就如實向他進行了匯報,并應主席的要求,把米丘林遺傳學和摩爾根遺傳學作了簡單的比較和介紹。我告訴主席,雖然米丘林遺傳學在實際應用中,對提高農業(yè)生產和獲得植物新品種具有實際意義,但是關于生活條件的改變所引起的變異具有定向性,獲得性狀能夠遺傳的理論,缺乏足夠的科學事實根據(jù)。而美國的摩爾根發(fā)現(xiàn)了染色體和遺傳機制,還發(fā)現(xiàn)基因在每條染色體內是直線排列的。
“染色體這個東西,看不見,摸不著,很難讓人相信?!蔽艺f出了心里的疑慮。畢竟,在那個一切以“蘇聯(lián)老大哥”為榜樣的年代,美國的摩爾根的遺傳學曾一度被認為是資產階級糟粕。
“嗯,看來這個摩爾根還挺有兩下子嘛?!泵飨⑿Φ乜粗?,“我看吶,不管是米丘林,還是摩爾根,都要學。資本主義的東西也不全是壞的,也有好東西嘛?!?/p>
回家后,爺爺沒有再提“摩爾根”和“米丘林”,只說,主席公公講的話你要記住。
此后不久,學校正式開設“摩爾根遺傳學”的課程。
教授講得仔細,學生聽得認真。我的很多同學,包括我自己,都因學習了摩爾根遺傳學,在日后的工作中受益匪淺。雖然后來我沒有從事生物研究工作,但主席的這種一個事物分兩方面看的思想,一直影響著我。
大學畢業(yè)后,我萌生了參軍的念頭,于是向組織遞交了申請。領導考慮我是烈士遺孤,又是家里的獨子,沒有同意我的請求。我把我的想法告訴了爺爺,老人家當即表示支持,并主動說,他可以到主席那里去“托托關系”,讓我“走個后門”。這是我印象中爺爺唯一一次動用關系,以權謀“私”。
1968年,我終于如愿穿上了軍裝,進入總后勤部工建部隊。當時的軍人都以戍邊為榮,我也不例外。當組織上問我希望到什么地方去時,我毫不猶豫地回答:“去西藏,到最艱苦的地方去,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弊罱K我沒有去西藏,而是被派往“天無三日晴、地無三尺平”的貴州。
我是大學畢業(yè)生,又是營級干部,部隊安排我住單間。我謹記爺爺和主席的教誨,絕不搞特殊化。在祖國西南邊陲深山老林的一年間,我始終和戰(zhàn)士們同吃共住同勞動,夜里和戰(zhàn)士們一起輪崗值班,成為部隊里人人皆知的“四眼王”。
當時我們在貴州負責軍事工程,使用的風槍重達幾十斤,別說讓我端著打碎石,就是拿起來都費勁。領導安排我做了安全員。在貴州的一年時間里,我所在的連隊,沒有出過一次安全事故。開始的時候,大家都對我有意見,認為我耽誤了整個連隊的工程進度。到年終總結的時候,我們連隊反而被評為“先進連”,原因就是我們沒有出現(xiàn)大的傷亡事故。
我在貴州從事這樣危險的工程,并沒有告訴家里人,爺爺也是在我回到北京后才知道的。事后,主席看到部隊給我的工作鑒定,也表揚了我。
1972年7月11日凌晨,爺爺因病去世,終年88歲。爺爺去世前,一再叮囑我,他死后把遺體捐獻給國家做研究之用。
主席得到表兄病逝的消息,心情十分悲痛,連續(xù)幾天神色黯然。7月14日下午,在北京舉行的隆重追悼會上,主席沒有親自參加,他只是送了一個花圈,挽聯(lián)上寫著“九哥千古/毛澤東敬挽”。
那一天,中共中央、全國人大常委會、國務院、政協(xié)全國委員會、中共中央統(tǒng)戰(zhàn)部、湖南省革委會以及周恩來總理、江青、蔡暢、鄧穎超等黨和國家領導人紛紛送了花圈。國務院總理周恩來,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徐向前、郭沫若,中共中央委員、中共湖南省委第一書記華國鋒,爺爺?shù)纳昂糜?、學生如黎錦熙、張國基、熊瑾玎、李淑一、楚中元等共二百余人參加了追悼會。
追悼會由郭沫若同志主持,爺爺?shù)暮糜阎苁泪撓壬铝说吭~。
爺爺去世后,經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辦公廳申請,并得到國務院相關部門批準,他的骨灰被安放在北京八寶山革命公墓中一室。2017年9月9日,姐姐王海容去世。當時有人提出贈送一塊墓地,讓姐姐“入土為安”。我們謝絕了。如今姐姐的骨灰安放在北京八寶山革命公墓東-7室。每年清明節(jié),以及爺爺、姐姐的祭日,我都會在妻子、女兒的陪同下去看望他們。
今年,爺爺去世已經49年了?;貞浧鹚囊羧菪γ?,仿佛還在昨日。爺爺教書育人,桃李滿天下。我們作為后人,雖然沒有人再執(zhí)教鞭,所幸都能自食其力,也算不辱家風。
(整理者為王季范曾孫女)
責任編輯? 崖麗娟? 王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