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鳴谷

梁曉陽

在天生橋下的水蒲桃樹林里流連半個小時，我忽然就找不見韋薇了。這妮子，像只梅花鹿一樣隱去了。

去年在桂林剛認識韋薇的時候我就說她是鹿，有著一雙梅花鹿的橢圓形的大眼睛，走過的漓江風景都能在她的眼里看到。她聽了咯咯咯地笑，說我有眼力，因為她真的跟鹿有緣。

在桂林那次采風活動上，當她說來自鹿寨縣的時候，我竟然脫口而出：“你是一只梅花鹿！”把她驚到了，她偏著腦袋問我：“真的？”看她執(zhí)著而天真的神情，尤其是那雙映襯出我臉龐的大眼睛，我真想戳一下她年輕又光潔的額頭，可又覺得不妥，便忍住了。我說：“整個神態(tài)都像?！彼挚┛┛┑匦?，撲閃著那雙橢圓的大眼睛說：“我們那地方有個鹿鳴谷，里面就養(yǎng)有梅花鹿?！?/p>

我突然心里一動，說：“我想去看看?！彼f：“行啊，你來，來我們鹿鳴谷。我安排你住我們的香橋鹿園酒店，還會帶你去看梅花鹿，我們的酒店就在鹿園旁邊。”

她是酒店的大堂副理。

她帶我去鹿園看鹿的時候，我再次補充并且堅定了我的說法：“鹿的雙眼又大又亮，你的這雙大眼睛太像了，你就是最膽小又最聰明的那只。”她還是去年的笑聲，咯咯咯地響。

那時我就發(fā)現(xiàn)，在群峰環(huán)繞的鹿園里，在上百只千姿百態(tài)的梅花鹿中，有一只溫婉而聰明的小母鹿。人群來了，它不作聲，在一邊靜靜地看著、搖尾，不靠過來吃喂食，卻偶爾拿它橢圓的大眼睛瞅人一眼。趁我一個人走的時候，它踢踢踏踏地走過來了，徑直伸嘴夠我手里的半把玉米。

我有點納悶，它是聞到了玉米的香味？抑或是剛才偷偷覷到了我取玉米，卻又不給旁邊那些歡蹦亂跳的鹿只？反正，它是來了，怯怯的甚至帶點羞澀的一雙橢圓大眼眨巴著，筍形的嘴巴又溫又軟，輕輕的氣息我想用吐氣如蘭來形容。因為它整個蜜黃而帶著奶色斑點的身子進入我眼簾后，我就覺得它就像個丫頭，小心地抿著嘴巴，兩片唇一翻一合，金黃的玉米粒就抿進了它那熏黑一般的小嘴里了。

它咀嚼著，溫順地看著我，偶爾呦呦地鳴叫一聲，我的整個身影都在它透明的雙眼里了。忍不住湊進去看，它也不跑，可我手里已經(jīng)沒有玉米粒了。

那玉米粒，是韋薇從鹿園工作人員那里為我要來的。她的一只小手抓住我的大手，讓我攤開掌心，小心地將玉米粒倒進我的手里，我看著她長長的睫毛和撲閃的大眼睛，心里有山風微微吹過。在我剛?cè)胱÷箞@酒店的時候，她來給我拉行李。按理說，一個酒店的大堂副理，一般輪不上她拉，但在服務(wù)員忙不過來的時候，她出來給客人拉一下行李很正常，何況，我和她已經(jīng)是文友了。

此刻，在天生橋這棵水蒲桃樹根下，韋薇跑到了前面，她在電話里說，她要照顧她的伯父，那是一位七十一歲的老人，竟然健步如飛。老人是縣城的環(huán)衛(wèi)工人，退休了，兒女都在南寧工作，他趁著周末，想到香橋地質(zhì)公園走一走，作為侄女的韋薇就請了一天假陪他，當然也是陪我這個文友。本來可以跟得上他們，可我喜歡走走停停，拍拍記記。我這個有點傳統(tǒng)的文學愛好者，遠遠看到幾十米高的天生橋撐起一片碧綠的山就像一根巨型的發(fā)簪，忍不住暗暗驚呼。站在綠得如羅帶的洛江源頭，看一路的水蒲桃、花魔芋、野杜鵑、野月桂以及我叫不出名的花花樹樹錯落在石級路邊，像是看見了寶藏，這一路拍一路記，落后就是很自然的了。

現(xiàn)在再來看看那橋、那山，我用碧玉形容實在是拾人牙慧;那洛江、那洛水，我用青羅帶來比喻大概也是涉嫌抄襲，因為大家都知道，被我化用的兩個名句是“江作青羅帶，山如碧玉簪”。那江真是綠的，跟我老家的江不一樣，老家的江水是褐黃色的。之前韋薇說，洛江的水可以捧起來就喝，那么說明最清的水是綠色的。而那座天生橋，橋底是烏亮烏亮的石面，橋上是叢生的雜樹，看起來就是一根發(fā)簪，把兩邊的青山都綰在一起了。韓愈描寫桂林山水的詩句，的確能夠表達此刻我對洛江上游景色的真實感受。

一個人走著，或者靠著水泥欄桿靜靜地看洛江之水，也是挺好的，這正符合我的性情。前些日子忙著幾項工作，經(jīng)常日夜加班，好不容易處理完畢，能在一個萬紫千紅的季節(jié)來到鹿寨，在山風冰涼河石清冷的洛水之濱，瞅著橫亙天空如彩虹的天生橋。上午的陽光掠過青山射進橋孔，映在洛江水面，顯得綠中有銀，而烏亮的天生橋鑲著綠水，也像半輪月食。聽著風過橋孔奏響的磐聲和遠遠傳來的不知是韋薇還是某個人的喊聲，思索著，干脆靜坐在一個石級上，我?guī)缀跤X得這就是神仙的享受。

空山不見人，

但聞人語響。

返景入深林，

復照青苔上。

呦呦，呦呦。有一種聲音隱隱地傳來，似乎就在前面的寨子深處。王維的《鹿柴》，因為讀起來朗朗上口，又是寫自己打小就熟悉的山村，故而不覺得陌生，但并沒有王維那種彌漫著禪意的體驗?，F(xiàn)在身居鬧市幾十年，經(jīng)歷了一些創(chuàng)傷和滄桑，才知道人生需要一些鄉(xiāng)村的慰藉和安撫。算是尋尋覓覓，在一個春日的上午，到了一個安靜得可以聽見鳥兒喘息的地方，覺得那首詩仿佛就是寫給這里的。詩題叫《鹿柴（lù zhài）》，連讀音都與鹿寨相同，據(jù)說是藩落之地，隱居之所，如此鹿寨就等于得了天意，仿佛王維專門為她寫了此詩一般。這樣想著的時候，真的就感受到了有一只可愛的小鹿躲在某處幽密的植物后面，看著我。

其實昨天下午我在高速上翻看地圖的時候就注意到了，鹿寨縣的確就像一只揚起前蹄的鹿，或者說整個鹿寨地圖就像一只梅花鹿踩下的印記。我正詫異自然世界竟會如此巧合，離開高速進入匝道不到三分鐘就進了縣城，看到了街道兩邊奇峰林立，起碼有三座山峰的側(cè)面不知是用植物還是用顏料寫了八個大字：“呦呦鹿鳴，寨美一方?！边@大概就是鹿寨的形象宣傳廣告了吧，可真會引用經(jīng)典的，無論是出自《詩經(jīng)》，還是出自曹操的《短歌行》，都算得上出處不凡?？晌蚁?，你總得名實相符吧？

入住鹿鳴谷香橋鹿園酒店時，韋薇就喋喋不休地說這里是鹿寨最富有詩意的住所。三面山峰環(huán)繞，植被遮天蔽日，負氧離子多的可以讓人醉氧。更有傳說中的神鹿也在此，就在酒店左后方兩百米，那里就是鹿園?！奥箞@就是鹿鳴谷，鹿鳴谷周邊有三十六寨，每個寨子居住的大多數(shù)是壯族瑤族人家，也有漢族人?！彼f，“我家那個寨子叫平山。”我故意逗她：“顧名思義，平山就是相對于周圍那些陡峭的山峰而言?！彼班坂汀币宦曅α?，說：“你猜的也不是全對，在我們中渡鎮(zhèn)，很多壯族人都已經(jīng)在鎮(zhèn)上蓋起樓房了，也有不少還住在高山寨子里，我們那地方也不例外。”

她給我的房號真是一個吉祥號，8238，在二樓。放好行李后，按照習慣，我拉開窗簾，打開窗戶。窗扇是外推窗，我是慢慢打開的，隨著窗扇的外移，我先是看到了外面蔥蘢的后山，酒店就建在山前。后山是三座雜樹茂密的石山，離酒店最近的一座植被豐茂，許多樹身均被古藤纏繞，小徑之間的石頭上還依稀看到碧綠的苔蘚，微風中傳來隱隱約約的鳥鳴，還送來了淡淡的花香。我為這樣的住宿環(huán)境而感到舒暢。

突然，就在我視線放下的剎那，我發(fā)現(xiàn)了在窗臺和窗玻璃的縫隙間，有一堆蓬蓬松松的干黃雜草。我正驚詫，仔細一瞧，竟然是一只小鳥巢！一只只有鴨蛋大小的鳥巢，里面竟然有4 只剛孵出來的小鳥，旁邊還有一只沒有孵化的鳥蛋。小鳥還沒有我的無名小指大，鳥蛋差不多無名小指大。小鳥都是紅紅的身子，看起來又長又軟的脖子，一忽兒一個小腦袋從其他小鳥的擠壓中拔出來，還沒睜開眼睛，淡黃色的喙，小腦袋上有一顆小黑豆，全身有稀稀疏疏的絨毛，整個神態(tài)就是懵懂無知，憨憨原初。想想真有意思，在我的床邊，一米遠的是窗臺，窗臺上是一只鳥巢，4 只剛剛孵化的小鳥，還有一只仍未孵化的小蛋。

幸虧這個窗扇是外推窗，也虧得我打開得很慢，要不，我恐怕就是一個家園的毀滅者了。想想之下，不由暗自連呼這是天意！這是幸運！

我打電話告訴韋薇，她驚奇地問：“有這么巧？”一邊說著一邊就上來了，我開門的時候她才掛掉手機。她在我的提示中悄悄地走近窗臺，我們一起伸頭看出去。四只小鳥在鳥巢里面蠕動著，有時候小腦袋向上揚起，兩眼雖然不能張開，但是我在它們上方伸頭，光影讓它們條件反射般張開了淡黃色的小嘴巴，而且在抖動著。我猜肯定是餓了，在等待著媽媽喂食吧。

我們正在凝視小鳥，突然聽到了啾啾的叫聲。循聲看去，在右邊的瓦房頂屋脊上真的有一只鳥媽媽，白翅膀黑身子黑脖子黑喙黑腳。一會往窗臺這邊走過來，一會又沿著屋脊往外走，看樣子很著急，又有點慌張，大概是我們掀開窗簾在偷看讓它害怕了吧。

“把窗簾拉上吧，不打擾它了，我們看著它不敢回來?！表f薇說。

鳥媽媽好不容易在這個本來是人類居住的地方安了一個家，而且這個家隨時都有可能被人類干涉，甚至被損壞、損毀，一想到這還真的就有了一份擔心。真到那一刻，那小鳥就太可憐了。

我趕緊把紗簾拉上，還把里面遮光的窗簾也拉上了 。只留下一道縫，好讓我看著那媽媽是否過來。果然，一會兒它就慢慢走過來了，再飛到了窗臺上，聽到了小鳥啾啾的聲音，肯定是小鳥張開嘴巴接到了媽媽的喂食吧。

聽到了翅膀振動的聲音，我稍稍拉開一道縫，看到鳥媽媽又飛到對面的屋脊上了。它站在那里歪著腦袋回頭看它的巢，舍不得走，往外走了十幾步，又往回折返，似乎看到我拉開的窗簾了，又趕緊往外走。韋薇說：“它擔心它的孩子呢，拉上吧?！蔽译m然把窗簾拉上了，還是留下了指縫大的一道縫隙，透過縫隙看過去，鳥媽媽逗留了一小會，歪著腦袋想了想，又沿屋脊往外面走十幾步，往鹿鳴谷的方向飛走了。

我說：“愿鳥媽媽每次都可以找到最肥美的食物，而且都能平安歸來?！?/p>

韋薇咯咯咯地笑，說：“你像個有良心的爸爸。”

午休一小時后，韋薇電話聯(lián)系我，她要送她伯父回家，順便帶我去看看她們壯族寨子。

“你這個時候來，有點可惜。”韋薇一邊駕駛著她的私家車，一邊扭頭看我一眼，說，“平山的彩調(diào)表演一般在節(jié)日才有，比如三月三、端午節(jié)、中秋節(jié)、國慶節(jié)，還有元旦和春節(jié)。”

鹿鳴谷的山峰，如果腦子里沒有地名的先入為主，我?guī)缀跽J為來到了桂林奇峰鎮(zhèn)。但這里的確不是奇峰鎮(zhèn)，而是中渡鎮(zhèn)的一個壯族聚居小村，韋薇告訴我叫平山。

“不過嘛，你還是有點運氣，”壯族姑娘韋薇又說，“今天我們有一戶鄰居入住新房子，為了慶祝，有個山歌表演?！?/p>

我為自己遇上這個機會而感到高興。到了寨子里，我才發(fā)現(xiàn)與我想象中的不一樣，我以前去過巴馬的瑤族寨子，三江的侗族寨子，那里大多數(shù)是木樓或者土墻房子，而平山在綠樹掩映中呈現(xiàn)更多的是一層兩層的樓房。韋薇和她伯父家都是一棟二層的樓房，外墻貼了白瓷磚，里面的裝修有些檔次，家具和家電齊全，一看全都是殷實人家。

韋薇的鄰居家成了一個吃喝的現(xiàn)場，兩層小樓裝飾得金碧輝煌，人流進進出出，杯盤碗碟擺滿樓前。韋薇讓我跟在身后，她給了紅包，還說已經(jīng)有我的一份了。于是我安心地坐下，環(huán)視四周，等著上菜吃喝。

樓前的一塊空地上，搭了一個簡單的表演臺子，有音響設(shè)備，還有話筒立在中間，兩位中年人正在對歌。

一個唱：

畫眉愛住金竹林，

鯉魚最愛河水清。

房前屋后勤打掃，

環(huán)境優(yōu)雅人精神。

另一個唱：

新起大樓排成排，

房前屋后把花栽。

大樹底下擺石凳，

每逢開心擺歌臺。

……

十幾張桌子上的食客一片笑聲。坐在韋薇對面的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突然站起來招手喊：“韋薇回來啦，大家讓她來一個！”

“對，韋薇來一個，讓你帶來的朋友也聽聽我們的平山山歌！”男子旁邊的一個女子也大喊，還哈哈大笑。立即，十幾張桌子旁都響起了附和聲。

我看著韋薇，她大方地站起來，一路微笑一路揮手走到臺子中間，斂了斂神，一雙大眼睛望著大家，笑吟吟地開口：

好馬過橋不用鞭，

好牛犁田不用牽。

講究禮貌人人贊，

粗言爛語處處嫌。

典型的桂北壯族山歌唱法，雖然是清唱，卻有一種高山寨子的清廓，溪流淙淙的素潔，抑或，還有一種鹿行草坪的幽韻？

我跟著大家鼓掌。她又唱：

新打爐灶講風向，

新蓋樓房迎陽光。

禮貌待人人人敬，

清泉不斷水流長。

菜肴陸陸續(xù)續(xù)上來了，韋薇為我介紹，雖然是進住酒，但這也是他們寨子的特色宴會，又叫“和家宴”，相當于團圓飯，表達的意義有團結(jié)友愛、和睦相處。我記了一下，上來的菜名有清泉肚肺湯、檸檬鴨、酸筍黃豆燜魚仔、雞粑豆腐、酸甜肉圓、梳子扣肉、白切雞、毫細松、大雜燴，不光色香味俱全，美好特定的含義也伴隨著菜香飄逸。七八十人圍坐在燈火通亮的新樓房前，一邊聽歌，一邊或舉杯或吃飯，全是歡聲笑語，歌飛樂奏。

回到酒店天已經(jīng)黑了，韋薇要接一個姐妹的夜班，把我送到電梯口就往回走，走了兩步又轉(zhuǎn)身喊住我，過來叮囑說：“你夜里別說夢話，也別打呼嚕，總之是動作小點兒，別驚嚇了鳥媽媽和它的孩子?！蔽倚χ哌M了電梯。

進入房間后，我盡量小心地洗漱，然后決定寫點東西，至少要記下一天的逸事。桌子靠近窗口，打開筆記本電腦后，敲打鍵盤都是小心翼翼，生怕驚動那戶“窗臺人家”。一直熬到十二點多，窗臺的“住戶”都是靜悄悄的。我躡手躡腳地上床躺下，想到我身邊就睡著鳥媽媽和它的4 只小鳥，還有一只小鳥蛋。瞬間，一種父愛或者是母愛的情感蕩漾在心窩里。我不知不覺睡著了。

我真的是被夢里的鳥鳴聲叫醒的。那是早上5 點多，我聽到了鳥媽媽啾啾的叫聲，有時又是嚶嚀的叫聲，大概是出去覓食回來了吧;又聽到了哆哆的叫聲，大約是在哄它的孩子，或者就是鳥媽媽告訴它的4 個已經(jīng)出生的小孩，“別著急，別著急，我去覓食，一會兒好吃的東西多著呢。”然后就聽到了幾個小鳥吱吱的聲音。鳥媽媽多勤奮啊，多辛勞啊。我躺在床上不敢弄出太多聲音，生怕驚動了鳥媽媽和小鳥。但我又忍不住起來看，拉開一道里層的窗簾悄悄地看，我看到了那只黑背白翅白頭的母鳥，正在她的小窩上趴著，不時抬頭偏頭四周看，突然即令一聲，它飛到了對面的屋脊上，大概是看見我了？我趕緊一縮頭，它又回望了一會兒，一下子飛走了，它去給孩子們找吃的啦。

從6 點到8 點鳥媽媽來來回回喂食，起碼有10 次了吧。每次聽到它的“啾啾”聲，我都忍不住悄悄扒開窗簾偷看，看到小鳥巢上面站著黑身子白翅膀、白腦袋黑嘴巴的鳥媽媽，它腦袋偶爾偏著瞅向我，又小又圓的眼睛警惕地眨巴著，那只可愛的小鹿的身影又在我心頭浮現(xiàn)。我怕驚動它，連呼吸都盡力屏住了。它就在鳥巢上繼續(xù)趴著，后來它終于站起來，它又要去給孩子們覓食了，幾只小鳥嘶嘶嘶嘶地叫，孩子們餓啊。是該出去了，它走出窗縫，即令一下又飛到了屋脊上，不放心地回頭望了一陣，發(fā)出一兩聲：“啾，啾！”突然就振翅飛起，沒入綠樹蔥蘢的后山。

它又飛到山峰秀麗植被豐茂的鹿鳴谷那邊去了，山那邊應(yīng)該食物豐饒吧，辛勤的鳥類都在那里忙碌著。想象著一只只和鳥們和平相處的小鹿，正在吃著野地上的艾蒿，不時發(fā)出呦呦的鳴聲。

我把頭伸到窗臺，透過玻璃凝視小鳥們，它們還在不時地涌動著，努力地從同伴中拔出自己的腦袋，然后張開奶黃色的尖尖的小喙。我還真的不想走開，是擔心鳥媽媽和它的孩子嗎？是盼望著山那邊響起呦呦的鹿鳴嗎？

要離開鹿鳴谷了，我在收拾行李的時候突然想到，應(yīng)該給酒店和后來的客人說一句什么。我沉吟著，最后在桌面的留言信箋上寫了幾行字：“窗臺有小鳥，請小心關(guān)窗，愛它們，謝謝！”

退還房卡時，我特意把韋薇叫到了前臺，對她也是對辦手續(xù)的服務(wù)員說：“我有一個請求，你們幫我照顧這戶‘窗臺人家，并請告知你的酒店清潔員，一定不要破壞了8238 號房間的鳥窩，它們可是溫馨的一家！”

韋薇咯咯咯地笑著，說：“你放心吧，我已經(jīng)跟經(jīng)理報告了，除非客人爆滿，要不在這個月里我們都不安排客人來住了。那里就是我的房間，我會替你守住小鳥的，一直守到它們平安地飛回深山！”

班車即將上高速了，我再次看到了縣城公路右邊那座秀美山峰上的八個大字：“呦呦鹿鳴，寨美一方?！蹦曋@來自《詩經(jīng)》里的畫意，我似乎又聽到了鹿鳴谷里那只梅花鹿的呦呦鳴聲，還看到了幾只小鳥展翅飛翔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