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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人稱敘事中的不可靠敘述

      2021-03-17 08:48:44
      思想戰(zhàn)線 2021年2期
      關鍵詞:敘事文里昂第三人稱

      王 浩

      不可靠敘述是敘事學研究中的一個重要話題,自韋恩·布思于20世紀60年代提出這一概念以來,敘事學界對不可靠敘述現象的關注和研究熱力不減,但迄今為止,不可靠敘述研究基本以第一人稱敘事文本為主要分析對象,對第三人稱敘事文本中的不可靠敘述研究很少。塔瑪爾·雅各比在分析敘述者可靠性的可變與可逆時認為,不可靠敘述不僅來自第一人稱敘述者,也可能來自第三人稱敘述者。(1)See Tamar Yacobi,“Package Deals in Fictional Narrative:The Case of the Narrator’s(Un)Reliability”,Narrative,vol.9,no.2,2001.申丹發(fā)現在某些情況下,第三人稱敘述可以將人物的不可靠眼光提升到敘述層,形成不可靠敘述。(2)參見申 丹《何為“不可靠敘述”?》,《外國文學評論》2006年第4期。提爾曼·科佩和湯姆·金德提出了“模仿性不可靠敘述”的概念,認為不論文本中是否存在一位不可靠的敘述者,都可能存在不可靠敘述。(3)See Tilmann K?ppe and Tom Kindt,“Unreliable Narration With a Narrator and Without”,JLTonline(18.04.2011),Link: http://nbn-resolving.de/urn:nbn:de:0222-001628.實際上,很多研究者在對第一人稱敘事文本中的不可靠敘述加以分析的同時,并不否認第三人稱敘事文本中存在不可靠敘述現象,但并沒有就此展開深入細致的討論。本文試圖將不可靠敘述研究的視野從第一人稱敘事向第三人稱敘事拓展,以期增進我們對這一文本現象的認識。

      對于敘事學研究而言,不可靠敘述的經典界定仍然以韋恩·布思在《小說修辭學》中所作的描述為基本出發(fā)點,即“當敘述者為作品的規(guī)范(亦即隱含作者的思想規(guī)范)代言或是在行動上與之保持一致,我將其稱為可靠的,反之,則稱為不可靠的”。(4)Wayne C.Booth,Rhetoric of Fiction(Second Edition),Chicago & London: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3, pp.158~159.依據這一描述,敘述者是否與隱含作者思想規(guī)范保持一致,是判斷敘述者是否可靠的基本標準。近一二十年來,無論是以詹姆斯·費倫為主要代表的“修辭派”,還是以安斯加·紐寧為代表的“認知派”,他們關于不可靠敘述的研究都建立在布思奠定的研究基礎之上。特拉維夫學派的代表學者之一雅各比自20世紀80年代起,就試圖從“生成原則”“存在原則”“文類原則”“功能原則”和“視角原則”(5)See Tamar Yacobi,“Fictional Reliability as a Communication Problem”,Poetics Today,vol.2,no.2,1981.這五個方面拓展不可靠敘述研究的范圍,但理論界反響不大??傮w而言,“修辭派”和“認知派”可以說是當前不可靠敘述研究中最為活躍的學派。這兩者的主要差別,概而論之,可以說前者研究的重點在于作者的寫作行為如何使不可靠敘述得以發(fā)生,后者關注的焦點則是讀者如何在閱讀過程中對不可靠敘述加以闡釋。

      “修辭派”和“認知派”都采納了布思對不可靠敘述的判別標準,而且,費倫仍然沿用了隱含作者的概念,但紐寧試圖用“結構性總體”(the structural whole)的概念來取代隱含作者,(6)See Ansgar Nünning,“Deconstructing and Reconceptualizing the Implied Author”,Organ des Verbandes Deutscher Anglisten,1997,(8):pp.95~116.因為從“認知派”的理論視角出發(fā),文本中的思想規(guī)范不可能恒定不變,而是會因為讀者群體和歷史發(fā)展等因素的變化而變化。就此申丹認為,隱含作者的概念實際上“既涉及作者的編碼又涉及讀者的解碼”,并用“作者(編碼)—文本(產品)—讀者(解碼)”(7)申 丹:《何為“隱含作者”?》,《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8年第2期。這一簡約的圖示來說明這個雙向過程。這也告訴我們,對于隱含作者的生成,作者的編碼與讀者的解碼具有同等重要的作用,但考慮到從“認知派”角度對不可靠敘述進行分析和闡釋存在諸多變量,例如真實讀者的反應,社會、歷史、文化語境中的不確定因素等問題,因此,本文主要從作者編碼的角度來考察第三人稱敘事中的不可靠敘述。

      從其發(fā)展歷程上說,不可靠敘述研究從誕生之時起就與第一人稱敘事緊密地結合在一起。當前關于不可靠敘述的理論研究和文本分析中,大都以來自第一人稱敘事文本的案例為支撐。造成這一現象的原因比較復雜,主要有三個方面。其一,布思在《小說修辭學》中用以佐證不可靠敘述的例子很多,但似乎來自第一人稱敘事的案例最為直觀,最易理解。例如就馬克·吐溫的《哈克貝里·芬歷險記》而言,布思指出:“敘述者自稱生性邪惡,而作者卻在背后無聲地贊揚他的美德?!?8)Wayne C.Booth,Rhetoric of Fiction(Second Edition),Chicago & London: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3, p.159.這類例子的典型性非常有利于我們將其作為試金石,通過類比,在其他第一人稱敘事文本中找到相似的案例。雖然布思也研究了來自第三人稱敘事的案例,且富有洞見,但卻遠不夠清晰,而且存在概念上的混淆。其二,戲劇化、人格化的第一人稱敘述者往往是故事中的一個人物,其不可靠性易于識別。在不可靠敘述研究興起的早期,威廉·里甘就在其專著《流浪漢、瘋子、孩子、小丑:不可靠的第一人稱敘述者》中列舉了九種不可靠的敘述者。雖然里甘的這項研究缺乏抽象的理論歸納,但卻表明,第一人稱敘事文本中存在很多不可靠的第一人稱敘述者,這些豐富的例子足以支撐費倫這樣的敘事學者歸納出不可靠敘述的“事實/事件”“知識/感知”“價值/判斷”三條軸線、六種不可靠敘述類型,以及“疏離型不可靠”和“契約型不可靠”等概念和框架。其三,第三人稱敘事中的敘述主體基本都是非戲劇化、非人格化的敘述者,與故事中的人物不存在利害沖突。雖然其全知性可以由作者任意調節(jié),但其是否存在不可靠性,卻很不易判斷。任何研究都要以典型案例來支撐其理論闡述,與第一人稱敘事相比,第三人稱敘事似乎缺乏足夠且易于分析的不可靠敘述案例,因此,相關研究很少也就不足為怪了。

      將不可靠敘述研究向第三人稱敘事拓展,首先面臨的問題在于:第一、第三人稱敘事的二分對于這項研究而言是否合理。鑒于文本的敘事角度與敘述效果之間的復雜關系,敘事學者更多關注的是敘述的角度、姿態(tài),而非人稱。布思指出:“濫用最嚴重的,恐怕非人稱的劃分莫屬。說某個故事是通過第一或第三人稱來講述的,并沒有太大的意義,除非我們能夠更為精準地展開研究,把握敘述者的特征與敘述效果之間的關聯(lián)?!?9)Wayne C.Booth,Rhetoric of Fiction(Second Edition),Chicago & London: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3, p.150.熱奈特也不贊成所謂第一或第三人稱敘事的說法,他認為,小說作者是在兩種敘述姿態(tài)(narrative posture)之間做出選擇,而人稱則是這種選擇自然導致的結果,因此他用“同故事”和“異故事”來對敘述者加以區(qū)分。(10)Gérard Genette,Narrative Discourse,N.Y.: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80, pp.244~245.布思和熱奈特的觀點表明,對敘述和敘述者的分析而言,人稱的劃分并沒有太大的作用。

      然而,面對不可靠敘述研究大多聚焦于第一人稱敘事的現實情況,大量存在的第三人稱敘事游離于這一研究之外,這一現象不能不引起重視。在文學批評中,將第一、第三人稱敘事用于標示文本差異的做法比較普遍,這甚至可以追溯到柏拉圖對“模仿”和“講述”的區(qū)分。他在《理想國》第四卷中借蘇格拉底之口指出:“敘述者難道不是通過純敘事、模仿敘事和這兩者的混合來達到他們的目的嗎?”(11)Plato,Republic,trans.Robin Waterfield,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3,392d.加拿大學者安德烈·戈德羅依據蘇格拉底和阿德曼托斯的這段對話總結出了一個敘事分類圖(見圖1):(12)[加]安德里·戈德羅:《從文學到影片——敘事體系》,劉云舟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0年,第75頁。

      敘事純敘事 模仿敘事(a) (b)同時借助以上兩種形式的敘事(c)

      圖1:敘事分類圖

      柏拉圖認為,模仿敘事“貫穿于幾乎所有他(荷馬)對發(fā)生在特洛伊和伊薩卡的事件的敘述之中,以及《奧德賽》的總體敘述之中”,(13)Plato,Republic,trans.Robin Waterfield,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3,393b.為了說明何為純敘事,他借蘇格拉底之口,將荷馬在《伊利亞特》中模仿魯塞斯的口吻說出的話(即模仿敘事)“改寫”為敘述者的純敘事。(14)Plato,Republic,trans.Robin Waterfield,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3,394a.這段“改寫”而來的純敘事屬于典型的第三人稱敘事,相比之下,《奧德賽》中的模仿敘事內嵌于一個第三人稱敘事的框架之中,但是其篇幅之長,足以在一定程度上形成自足的第一人稱敘事。從這個角度看,模仿敘事與純敘事的不同,也可以視為第一、第三人稱敘事之間的差別。柏拉圖的描述和戈德羅的圖示表明,在純敘事與模仿敘事之間還存在融合此二者的敘事類型。在小說研究中,如果把文學史上的所有小說作品視為一個集合,我們不難發(fā)現,在純粹的第一、第三人稱敘事之間,還存在無數融合兩者的文本類型,例如,第一人稱敘事逐步讓位第三人稱敘事的情況,或者第三人稱敘事中出現第一人稱敘事的情況。(15)本文不討論“第二人稱敘事”“集體第一人稱敘事”和“無人稱敘事”的特例。在麥爾維爾的《白鯨》中,第一人稱人物敘述者以實馬利從第45章之后已然隱退,直至蹤跡全無。威廉·??思{的《喧嘩與騷動》、托妮·莫里森的《寵兒》都以第三人稱敘事為主,但小說中卻出現了較長篇幅的第一人稱人物自述。

      從理論上說,我們可以把第一、第三人稱敘事歸為兩個集合,而把第一人稱敘事文本中的第三人稱敘事分離出來,同時把第三人稱敘事文本中的第一人稱敘事分離出來,然后分別加以探討。但從實踐層面上看,這種截然的二元劃分既難實現也無必要。如果從左到右,按照從第一到第三人稱敘事的順序把所有小說文本排列成一條直線,我們看到的實際狀況是,截至目前的不可靠敘述研究,幾乎都偏向這條直線的左邊,而右邊則留下了很大的空白。將不可靠敘述研究向第三人稱敘事拓展,就是希望在這些空白之處找到不可靠敘述研究得以生根的地方。

      本文需要廓清的第二個問題是:不可靠敘述的主體是誰?這個問題不免會進一步引發(fā)對敘述者的本體論追問,但從經驗主義和實用主義的角度出發(fā),我們不難發(fā)現在相關的討論和分類中,有兩類敘述者十分常見,此二者將構成了本文的術語基礎。第一類敘述者是敘述層面上的話語主體,其特點是處于故事之外,并對整個故事世界的生成負責。在其理論框架中確認這一敘述者存在的學者包括C.布雷蒙、米克·巴爾、塔瑪爾·雅各比等人。戈德羅也認為,無論在柏拉圖所說的純敘事還是模仿敘事之中,都應該假設一種暗隱的“講述機制”的存在:“必須將一個敘事的全部內容歸因于我們從此以后稱為‘基本敘述者’的這一暗隱機制……一切敘事都處于這第一級機制的管轄之下,即使敘事中出現明顯的代理敘述者也不例外?!?16)[加]安德里·戈德羅:《從文學到影片——敘事體系》,劉云舟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0年,第104頁。他所說的“基本敘述者”就是這一類敘述者。第二類是在故事層面上從事敘述行為的人物,也稱為“人物敘述者”或“人物—敘述者”,熱奈特、布思、費倫在他們的理論闡述中所說的“敘述者”往往就是這類敘述者。為簡便起見,下文把第一類敘述者稱為“敘述者”,把第二類敘述者稱為“人物敘述者”。

      敘述者往往就是作者的代言人,這有時會導致敘述者和作者難以分辨,但在敘事學理論體系中,這兩者軒輊分明。其實,不論在第一或第三人稱敘事中,敘述者都具有明確的存在,因為任何敘述都對應一個敘述主體,但在第一人稱敘事中,由于人物敘述者“我”處于“臺前”,這往往使“幕后”的敘述者不像在第三人稱敘事中那么易于感知。從發(fā)生學的角度看,既然敘述者以作者代言人的身份創(chuàng)造了故事世界,那么就很難說敘述者會與作者的“第二自我”(即隱含作者)產生齟齬。從理論上說,敘述者的敘述既是作者對隱含作者進行編碼的手段,也是讀者借以對隱含作者進行解碼的途徑,因此,敘述者偏離、背離隱含作者思想規(guī)范的情況都是難以想象的。敘事學研究把作者、隱含作者、敘述者區(qū)分開來,但在普通讀者眼中,這三者是同一個主體,都是“作者”。嚴肅作品常常因崇高的思想境界與高尚的道德內涵令人心生敬意,雖然日常生活中的作者本人未必以作品中的道德標桿來規(guī)范自己的行為,雖然書中的人物時常受到讀者的褒貶臧否,但讀者恐怕不會質疑作者的用心,或者從敘事學的角度來說,這種作品中的敘述者往往都能獲得讀者的認可。至于經典之外的平庸之作,乃至等而下之的敘事讀物,如果因違反常識、道德和人倫而引起讀者不滿,則不在當前的研究范圍之內,并且,這類敘事文中的敘述者也在知識、思想、道德水平上與各自的隱含作者保持一致。

      相比之下,人物敘述者是蕓蕓眾生在作品中的投影,因此必然帶有人性的種種優(yōu)點和缺點,而通過人物敘述者的敘述行為來展現其優(yōu)點,暴露其缺點,進而揭示社會、人生的復雜性,這往往是作者有意識的選擇。甚至可以說,人物敘述者如果不在一定程度上背離隱含作者的思想規(guī)范,這樣的作品就可能缺乏應有的深度,對人物的塑造也會顯得機械、呆板,缺乏生動性。從實踐上說,不可靠敘述研究的對象迄今為止都以人物敘述者為主,而所謂不可靠敘述也基本是故事層面上人物敘述者的敘述。

      雖說針對第三人稱敘事的不可靠敘述研究很少,但實際上布思已經做過相關分析,只是他在這方面的研究并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因此未能得到繼承和發(fā)揚。布思在《小說修辭學》第十二章中專門探討了第三人稱敘事中的不可靠敘述,例如他對亨利·詹姆斯的短篇小說《撒謊者》所作的分析。這個故事講的是:畫家里昂(Lyon)到大衛(wèi)男爵(Sir David)府上為其繪制肖像,巧遇已為人妻的前女友卡巴多斯太太(Mrs.Capadose)。里昂在交談中發(fā)現她的丈夫卡巴多斯上校(Colonel Capadose)滿口謊言,于是主動提出為卡巴多斯畫像,并竭力將其不誠實的品性表現出來,希望借此讓卡巴多斯太太識破丈夫的本質,但最終未能如愿。布思敏銳地發(fā)現有多位批評家誤讀了里昂這個人物,他們認為里昂不論作為一個藝術家還是一個男人,“都受到真理繆斯的鼓舞”,(17)Wayne C.Booth,Rhetoric of Fiction(Second Edition),Chicago & London: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3,p.350.而布思精當地指出:“如果把里昂解讀為一位為了抵制庸俗文化而謀求真理的高尚藝術家,那么這部作品就未免太淺薄了,書中精辟的妙語和辛辣的嘲諷十之八九都會失去意義?!?18)Wayne C.Booth,Rhetoric of Fiction(Second Edition),Chicago & London: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3,p.353.布思的觀點十分中肯,但是他的論述卻令人難以完全信服。例如,他認為里昂是一個不可靠的敘述者,但里昂只是一個人物而非人物敘述者,因此從邏輯上說里昂不可能從事不可靠敘述。

      令人不解的是,通過文本細讀,讀者也會像布思一樣從小說中聽到一種不可靠的“聲音”。里昂提出給卡巴多斯上校畫像,他的理由是:“他是個難得的模特,一個如此令人好奇的題材。他有一張表情豐富的臉,它將教會我無窮無盡的事物。”里昂的這番說辭顯然是在誤導卡巴多斯太太,從費倫提出的“事實/事件”軸線來看,這句話后面隱藏著里昂的不良動機。此刻里昂只是故事中的一個人物,而非人物敘述者,但這句話卻與我們所熟悉的不可靠敘述非常相似。如果以其他小說中的第一人稱人物敘述者為參照,例如塞林格的《麥田里的守望者》、納博科夫的《洛麗塔》等等,我們就會發(fā)現里昂說的這句話很不可靠,而且,這種不可靠與第一人稱敘事中的人物敘述者的不可靠具有兩方面的重要共性:其一,人物偏離了隱含作者的思想規(guī)范;其二,作者和讀者能夠背著人物達成某種“秘密交流”(secret communion),對于人物的不可靠性產生的反諷效果,讀者能夠心領神會。此處的第一種共性是不可靠敘述的基本判斷標準,第二種共性是不可靠敘述的重要修辭效果。

      上文中里昂所說的話屬于直接引語,這使他的不可靠性得到了較為直接的體現。此外,我們還可以通過某種間接的方式去感知他的不可靠性。里昂想要知道卡巴多斯夫婦對未完成的肖像畫會作何評價,于是躲在暗處窺視。當看到卡巴多斯夫人聲淚俱下,并目睹卡巴多斯上校用匕首將畫像毀壞,里昂滿以為自己的目標已經實現,此時文中出現了一句描述他心理活動的自由間接引語:“他的老朋友為自己的丈夫感到羞愧,而且是他讓她經歷這種感受,他贏得了一場巨大的勝利,雖然這幅畫已經淪為一塊破布?!蔽覀冎肋@并不是卡巴多斯太太的真實感受,里昂顯然對她的心理狀態(tài)做出了錯誤的判斷。與前文中的直接引語一樣,這句引語也體現了人物對隱含作者思想規(guī)范的背離,讀者也能與隱含作者達成“秘密交流”。

      申丹已經注意到自由間接引語中暗含的不可靠敘述。她研究了凱瑟琳·曼斯菲爾德短篇小說《唱歌課》中的潛文本,發(fā)現自由間接引語可以“將人物不可靠的‘眼光’提升至敘述層”,形成一種隱蔽的不可靠敘述。(19)申 丹《何為“不可靠敘述”?》,《外國文學評論》2006年第4期。小說中人物話語的表現方式是文體學、敘事學共同關注的話題,英國文體學家利奇和肖特將引語的表現形式分為五類:直接引語、間接引語、自由直接引語、自由間接引語、言語行為的敘述體。英國學者羅伊·帕斯卡爾在對19世紀歐洲小說的研究中發(fā)現,自由間接文體(即利奇和肖特所說的自由間接引語)“通過詞匯、句子結構和語氣巧妙地把人物和敘述者的聲音融合起來”。(20)Roy Pascal,The Dual Voice:Free Indirect Speech and Its Functioning in the Nineteenth-century European Novel,Manchester: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1977,p.21.在敘事學研究中,自由間接引語也稱為“自由間接話語”(free indirect discourse)、“間接自由形式”(indirect free form)等等。熱奈特發(fā)現,自由間接文體會導致人物話語與敘述者話語的混淆,(21)Gérard Genette,Narrative Discourse,Manchester:N.Y.: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80,p.172.而查特曼則認為,間接自由形式“具有更大的自主性,雖然含混在所難免,但由于少了附加語,它聽起來更像是人物在說話或者思考,而不是敘述者的報道”。(22)Seymour Chatman,Story and Discourse:Narrative Structure in Fiction and Film,N.Y.: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78,p.201.以上學者對自由間接引語的效果有不同的理解,但都揭示出其中蘊含的敘述者聲音和人物聲音之間的關系。因此,在《撒謊者》的這個例子中,可以說是敘述者運用自由間接引語來模仿里昂不可靠的聲音,由此形成不可靠敘述。

      《撒謊者》通過直接引語和間接引語把里昂表現為一個不可靠的人物,這是敘述者模仿人物的話語和心理活動取得的效果?!度鲋e者》的總體框架是第三人稱敘事,(23)《撒謊者》1888年首次出版的時候,其中出現了一個以“我”自指的敘述者。在之后的一個修改版中,詹姆斯刪除了三個“我”字,使整個文本的第三人稱敘事框架變得更加純粹。并且文本中混合了純敘事與模仿敘事。在純敘事部分,敘述者是隱含作者的代言人,其敘述是可靠的;在模仿敘事部分,敘述者成為了人物的代言人,其敘述既有可靠的成分,也有不可靠的成分。換言之,在模仿敘事中,當敘述者用不同的引語方式來轉述人物的語言或思想的時候,人物的可靠性或不可靠性得到了揭示。其實在任何第三人稱敘事文本中,只要出現模仿敘事,讀者就能夠感知到人物的可靠性或不可靠性。以麥克尤恩的長篇小說《在切瑟爾海灘上》為例,敘述者在第四章后半部分用大量的間接引語來進行模仿敘事,表現了男女主人公對事件的錯誤認識和對彼此心理的錯誤判斷,從而揭示出二人婚姻悲劇的一個重要原因。相比之下,《聊齋志異》可以提供相反的極端案例。書中有若干篇短小精悍的小說,例如《象》《義犬》《大鼠》等,其中并不存在模仿人物語言的敘事,文中的敘述沒有任何不可靠的跡象。因此,無論從理論推導還是文本案例來看,不論在第一或是第三人稱敘事中,只要出現模仿敘事,就可能存在不可靠敘述。

      以上分析表明,模仿敘事是不可靠敘述得以出現的一個重要條件。敘述者通過模仿敘事來展現人物的不可靠性,一方面可以使人物形象顯得更加生動,另一方面可以形成反諷,增加閱讀的趣味性。在比較純粹的第一人稱敘事文本中,模仿敘事占據主導地位,故事世界的呈現受到人物眼光的過濾,因此故事中的現實可能是扭曲的,人物的思想可能是錯誤的,人物的品性可能是卑劣的。在較為純粹的第三人稱敘事中,純敘事占據主導地位,敘述者需要代替作者陳述事件、表達觀點,以構建故事虛擬世界中基本的事實框架和道德立場,其可靠的敘述使敘事文本具有一種基本的穩(wěn)定性。模仿敘事與純敘事的這一差別可以進一步從根源上說明,為什么到目前為止的不可靠敘述研究往往聚焦于第一人稱敘事。

      需要指出的是,在較為純粹的第一人稱敘事中,即便出現大量的不可靠敘述,退居“幕后”的敘述者仍然是很可靠的,不可靠敘述是敘述者的模仿敘事造成的結果。敘述者不僅要模仿人物發(fā)聲,還要通過這種模仿讓隱含作者與讀者達成“秘密交流”。當我們把第三人稱敘事納入研究視野,并確定模仿敘事是不可靠敘述得以生成的基本條件時,就會發(fā)現不可靠敘述是一種“模仿敘述”。敘述者在純敘事中的敘述是可靠的,我們可稱之為“本色敘述”;敘述者在模仿敘事中的敘述或許可靠,或許不可靠,可稱為“模仿敘述”;在混合了兩種敘事的文本中,敘述者交替使用兩種敘述手段。在模仿敘事中,人物可以在故事層面發(fā)揮敘述功能,成為人物敘述者,并可以在敘述中表現出不可靠性;人物也可以不發(fā)揮敘述功能(例如與卡巴多斯太太對話的里昂),其可靠性或不可靠性由敘述者通過模仿敘事來體現。我們由此發(fā)現,在第一、第三人稱敘事中都可能存在不可靠敘述,但二者的重要不同在于,第一人稱敘事中既有不可靠敘述,也有不可靠的人物敘述者,而第三人稱敘事中雖然有不可靠敘述,卻沒有不可靠的人物敘述者。因此在將不可靠敘述研究向第三人稱敘事拓展的過程中,我們不得不重新審視“不可靠敘述者”這個術語。

      細究起來,“不可靠敘述者”這個術語本身就不夠嚴謹。譚君強發(fā)現,讀者在閱讀作品的動態(tài)過程中可以感受到可靠的敘述者與不可靠敘述者之間的可逆性變化,(24)譚君強:《從〈狂人日記〉看可靠的敘述者與不可靠敘述者》,《思想戰(zhàn)線》,2009年第6期,115頁。如果人物在一條軸線上不可靠,但是在另一條軸線上顯示出可靠性,讀者就會感受到不可靠敘述者向可靠敘述者的轉變,反之亦然。里昂在“事實/事件”和“價值/判斷”軸上都有過不可靠的表現,他先是誤導卡巴多斯太太,后來又錯誤地推測她的心理活動,但是他對卡巴多斯上校病態(tài)的撒謊癖卻具有極為正確的感知和認識。此外我們可以看到,人物在同一條軸線上的不可靠性也會發(fā)生變化,魯迅筆下患病期間的狂人因精神分裂而無法以正常的感知去報道事件,但他卻在隱喻層面上對封建社會的吃人本質極為痛恨;病愈后的狂人應當能夠以常人的精神和心理狀態(tài)看待周遭世界,但他“赴某地候補”的行為卻很可能是出于對封建體制的屈從。再者,“不可靠”含有貶義,用于指稱言語不實、動機不良的人物十分恰當,但是,某些人物的“不可靠”卻閃現出人性的光輝。例如,哈克貝里·芬在“文明”社會中接受的訓導使他對自己匿藏吉姆的行為做出錯誤的價值判斷,但這一錯誤判斷卻表現出他天真可愛的一面和淳樸善良的本性,因此他的“不可靠”只在反諷的意義上成立。

      以上分析可以從“不可靠”本身來說明“不可靠敘述者”這一表述的不恰當性,但是,第三人稱敘事中的不可靠敘述現象可以從根源上否定這個術語的適用性。既然人物的敘述在本質上是敘述者的“模仿敘述”,那么人物敘述者的不可靠敘述只是一種表象,因此更準確地說,所謂“不可靠敘述者”應該是“不可靠的人物敘述者”。但即便如此,“不可靠的人物敘述者”也會造成理論分析上的困難。前文指出,第一人稱敘事中可能存在不可靠的敘述者,但第三人稱敘事中卻沒有。如果“不可靠敘述者”(或是“不可靠的人物敘述者”)這個術語在第三人稱敘事中失去用武之地,那么其合理性就會受到質疑。從根源上說,敘述者可以決定是否模仿人物進行不可靠敘述,而且敘述者的不可靠敘述只是在表現、揭示人物的不可靠性而已,因此在第一、第三人稱敘事中,我們都可以把不可靠性歸于人物,而敘述——不論其可靠與否——只能歸屬于敘述者。由于布思將里昂視為不可靠的敘述者,他就第三人稱敘事中的不可靠敘述所作的分析難免存在理論上的混淆,其理論價值難免遭到削弱。

      將第三人稱敘事全面納入不可靠敘述研究,有望打通一條理論路徑,讓我們從不可靠敘述的視角來看待第三人稱敘事文本。魯迅的《肥皂》是一篇意味深長的小說,研究者可以從各種不同的理論視角來闡釋其豐富的內涵。在不可靠敘述研究的視野中,僅就四銘這個主要人物而言,敘述者通過模仿敘事,在“知識/感知”和“價值/判斷”軸線上把他塑造成了一個很不可靠的人物。對于西學和西方文化,四銘的心態(tài)是既向往又憎恨。之所以向往,是因為西方科技給日常生活帶來便利,甚至令他的病態(tài)心理得到某種滿足;之所以憎恨,是因為他對新學的無知使他茫然失措、落為笑柄。他對西學的貶斥雖然有些言不由衷,但反對女學的九公公和馴順的兒子學程就像是給封建禮教增重的砝碼,使他獲得慰藉,進而堅定了他向“惡社會宣戰(zhàn)”的決心。然而,重新返回封建道德制高點上的四銘,心中仍不斷回響著光棍調笑女乞丐的惡俗話語。這一系列反諷在很大程度上來自于敘述者的模仿敘事,雖然事件的發(fā)展和其他人物的映襯也對四銘人物形象的塑造具有不可忽視的重要作用,但模仿敘事使四銘的不可靠性得到了非常生動的展現,讀者能夠通過與隱含作者的“秘密交流”得到極大的閱讀快感。

      對第三人稱敘事中的不可靠敘述保持敏感,還有助于我們從不同乃至相反的方向來解讀文本,例如布思通過對里昂不可靠性的分析,對《撒謊者》做出了迥異于其他批評家的闡釋。王陽認為《項鏈》的中譯本剝離了西方傳統(tǒng)和“女吉訶德”的小說傳統(tǒng),造成了這篇小說在中國的文化誤讀。(25)王 陽:《虛擬世界的空間與意義》,銀川:寧夏人民出版社,2007年,239頁。從不可靠敘述研究的角度來看,這可以理解為譯者將本國文化傳統(tǒng)代入了對隱含作者的解碼過程,同時又在翻譯過程中構建出一個與中國傳統(tǒng)道德觀念高度一致的隱含作者形象,因此在一定程度上導致了中國讀者對這部作品的誤讀。如果將“女吉訶德”傳統(tǒng)還原到中譯本之中,那么我們會發(fā)現,隱含作者并不否定女主人公瑪蒂爾德對美的追求,她并不是一個受資產階級價值觀毒害的女性。當瑪蒂爾德為了償清債務而辛勞時,敘述者轉述了她的內心話語:“一定要償還這筆可怕的債務。她一定會把它還清?!贝藭r我們也不能純粹從道德層面出發(fā),簡單地將她的堅韌和篤定肯定為一種高尚的道德品質,因為敘述者只是借此來突出她身上的“女吉訶德”的特征,而這種特征與隱含作者的思想規(guī)范是一致的。因此瑪蒂爾德并不是一個不可靠的人物。在故事結尾的情節(jié)逆轉中,我們感受到的不再是對資產階級虛榮心的諷刺,而是對瑪蒂爾德悲劇命運的嗟嘆。

      不可靠敘述研究一直未能有效地把第三人稱敘事納入研究視野,這可以歸結為多種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但最根本的原因應該追溯到這一理論本身對“不可靠敘述者”這個術語不甚嚴謹的描述和使用。第三人稱敘事文本中的不可靠敘述雖然不如第一人稱敘事文本中那么明顯,有時候甚至不易于察覺,但其客觀存在卻不容忽視。如果從根源上厘清一些理論混淆,從模仿敘事出發(fā),把不可靠敘述歸結為敘述者的“模仿敘述”,那么,第三人稱敘事文本中的不可靠敘述現象就會變得易于識別和分析。對這些現象的研究有利于我們對文本內涵的把握,甚至可以從不同的角度更新我們對某些作品的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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