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 莉
(國家檢察官學院,北京102206)
集體決定中的因果關系所要探討的是當作出違反規(guī)范義務決定的主體不是單一主體而是一個集體時,如何確定該意思決定與最終法益侵害之間的關聯性。與一般因果歷程的判斷不同,集體決定中的因果關系由于涉及集體成員個人決定的因果關系問題,認定路徑更為復雜;同時,在一些特殊的集體決定領域,如產品責任領域也較為明顯地顯現出了傳統(tǒng)解釋論的乏力。以下是集體決定中因果關系的典型案例。
三鹿奶粉案[1]:2007年12月開始,三鹿集團陸續(xù)接到消費者投訴,反映有部分嬰幼兒食用該集團生產的奶粉后尿液中出現紅色沉淀物等癥狀。2008年7月24日,三鹿集團將其生產的16批次嬰幼兒系列奶粉送河北出入境檢驗檢疫局檢驗檢疫技術中心檢測,8月1日,檢測報告確認送檢的奶粉樣品中含有三聚氰胺。隨后,被告人田文華(時任三鹿集團董事長)等召開集團經營班子擴大會進行商議,在明知三鹿牌嬰幼兒系列奶粉中含有三聚氰胺的情況下,雖然作出了暫時封存產品、對庫存產品的三聚氰胺含量進行檢測以及以返貨形式換回市場上含有三聚氰胺的三鹿牌嬰幼兒奶粉等決定,但仍準許庫存產品三聚氰胺含量10mg/kg以下的出廠銷售,直至被政府勒令停止生產和銷售為止。此外,三鹿集團還將因含有三聚氰胺而被拒收的原奶轉往相關下屬企業(yè)生產液態(tài)奶并進行銷售。一審法院認定三鹿集團和4名高管田文華、王玉良、杭志奇、吳聚生構成生產、銷售偽劣產品罪,三聚氰胺的生產、銷售者張玉軍構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奶站經營者耿金平構成生產、銷售有毒食品罪,上級法院維持了一審意見。
皮革噴霧劑案[2]:自1980年起,三家皮革噴霧劑的生產公司和銷售公司一再接到投訴,聲稱在使用了噴霧劑后健康受到傷害(呼吸困難、咳嗽、寒熱發(fā)作和發(fā)燒);偶爾要接受住院治療,甚至因為有生命危險而必須急救。診斷結果一般是肺水腫。接到投訴之后,公司進行了內部調查,并改變了配方,但是傷害投訴并未因此停止。1981年5月12日,母公司領導層召開特別會議,會上決定,在所有噴霧劑罐子上添加相應的警示,但并不召回產品。子公司的經理被告知了該決定。但是在標上警告提示后,傷害投訴還是沒有停止,也沒有成功地找出有毒因子。在健康部門于1983年介入之后,噴霧劑才開始停止銷售和召回。后來查明,傷害的原因可能“在于個別原料自身可能的毒理作用機制,或者至少在于其與其他原料的結合”。州法院判決三家公司的負責人對1981年1月14日之后至5月12日之前所發(fā)生的身體傷害,構成過失傷害罪;對于特別會議之后所發(fā)生的身體傷害,構成危險傷害罪。聯邦最高法院對該判決基本持肯定態(tài)度。
上述兩則案例是分別發(fā)生在中國和德國的著名刑事產品責任案件。在當今社會,隨著分工的細化和科技的發(fā)展,各式各樣的產品在滿足、便利人們生活的同時也帶來了產品風險,瑕疵產品經常會造成數量龐大的受害者遭受身體乃至生命的嚴重損害,而工業(yè)社會,這些產品的生產者往往是公司。與生產者是個人的情況不同,公司生產、銷售的決定通常是由公司成員集體作出的,在機構完善的公司,還有表決或投票制度來保證決策的民主化。這樣,在追究公司成員責任時就會遇到兩方面的難題:一方面,是公司的集體決定而不是個人決定違反了保證產品功能和質量的義務規(guī)范,進而造成了嚴重的結果不法;另一方面,公司中的個人決定并非是為了個人的利益而是為了公司的利益作出的,特別是這些個人往往沒有單獨的決策權。并且此一難題不僅在不承認法人犯罪而只能追究公司代表人或職員個人責任的德國存在,在已經規(guī)定了單位犯罪的我國也同樣需要探討(1)需要說明的是法人犯罪與單位犯罪顯然是不同的概念,不過基于兩者在討論責任基礎方面的一致性,下文沒有特別地加以區(qū)分。?!吨腥A人民共和國刑法》(以下簡稱《刑法》)第三十一條“對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判處刑罰”的規(guī)定,即便是從認可單位固有責任的角度出發(fā)(2)關于法人刑事責任的基礎,理論上存在將特定自然人的責任直接視為法人責任和獨立構建法人自身責任觀點的對立。前者立足于刑事責任只能是自然人責任的觀念,認為對法人責任的判斷必須落實到特定自然人身上;后者則指出法人責任是一種單獨的組織性責任,即認為法人的刑事責任沒有必要通過自然人構建,而是其本身的固有責任。如果采納前一種觀點,在追究法人責任時需要先確立法人成員的責任,當然地就會面臨文中的難題,但事實上,即使是從法人自有責任的觀點出發(fā),仍然需要考慮作為法人成員的個人責任。除此之外,我國也有學者從規(guī)范的雙重證明的角度論證法人責任的根據,按照此觀點,仍然需要單位代表人具備個人責任。參見馮軍:《刑法問題的規(guī)范理解》,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282-287頁。,也不能夠解釋為只要構成單位犯罪,就不考慮個人責任徑行處罰。這是因為:首先,從犯罪發(fā)生的實際形態(tài)看,單位是通過自然人實施行為的,如果作為自然人的行為人欠缺構成犯罪的要件,就無法將違法行為主觀性地歸屬于單位。其次,如果認為只要成立單位犯罪就可以追究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的責任,就會形成代位責任、轉嫁責任,這與刑罰的一身專屬性是矛盾的。再次,單位犯罪不考慮個人責任的做法無法回答為什么僅僅處罰單位還不夠,還要處罰單位中的個人,即單位犯罪原則上采“雙罰制”的理由。最后,我國現行法律規(guī)范也表明了在單位犯罪中必須考慮個人的責任。比如,若認為自然人的責任系由單位犯罪直接產生,那么追究責任的自然人的范圍就應該恒定為單位代表人,而立法規(guī)定的卻是直接負責的人員,是否“直接負責”需根據其在單位犯罪中的作用來確定,即要考慮個人的負責性(考慮行為、行為與結果的關系、故意、過失等)(3)2001年最高人民法院《全國法院審理金融犯罪案件工作座談會紀要》規(guī)定了單位犯罪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應根據其在單位犯罪中的作用認定??梢姡歉鶕挝环缸镏兴搨€人責任的大小才劃定了直接責任人員的范圍。;又如,追訴分立(4)2002年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涉嫌犯罪單位被撤銷、注銷、吊銷營業(yè)執(zhí)照或者宣告破產的應如何進行追訴問題的批復》規(guī)定:“涉嫌犯罪的單位被撤銷、注銷、吊銷營業(yè)執(zhí)照或者宣告破產的,應當根據刑法關于單位犯罪的相關規(guī)定,對實施犯罪行為的該單位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負責人員追究刑事責任,對該單位不再追訴?!痹撘?guī)定表明犯罪單位的刑事責任并不隨著其主體資格的滅失而消滅,此時若單位成員不具備自身的責任,就違背了罪責自負的基本原則。和法人重科(5)我國立法和司法實踐對單位判處罰金系采考慮單位資力的法人重科模式,如2012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二百八十七條規(guī)定:“審判期間,被告單位合并、分立的,應當將原單位列為被告單位,并注明合并、分立情況。對被告單位所判處的罰金以其在新單位的財產及收益為限?!边@明確表明,有權機關是有意對單位本身和自然人進行分別處罰的。模式也都表明了單位責任和單位成員責任需要分別考慮??傊蓡挝还逃胸熑蔚牧龀霭l(fā),也要將單位的責任理解為自然人責任和組織體責任的復合構造[3],單位責任的判斷除了必須能夠認定作為組織整體的單位應承擔責任外,實施了能被視為單位行為的特定行為的自然人也需具備成立犯罪所必要的責任。如此,上述困難在我國也會面臨。除此之外,在產品責任領域,確定集體決定與侵害結果之間存在直接關聯也很有難度。如何在產品責任案件中解決公司與公司成員,以及公司成員彼此之間的刑事負責性,就是極具現代性的問題。事實上,這一問題絕不僅限于產品責任領域,在環(huán)境污染等公害犯罪,濫用職權、玩忽職守等瀆職犯罪以及任何主體為集體的犯罪中都有可能發(fā)生。
對結果犯而言,刑法上傳統(tǒng)的歸責方法是首先考慮行為人是否違反了注意義務、實施了符合構成要件的行為,隨后確定結果是否被構成要件所涵攝,再在行為人的行為與侵害結果之間確認有無因果關系。集體決定的案件在第三個層次的判斷上存在以下特殊性:
1.與單一主體的犯罪不同,集體決定中的因果關系事實上包括了三個部分:其一,集體成員個人的決定與集體決定之間的因果歷程,其二,集體決定與侵害結果之間的因果歷程,其三,集體成員個人的決定與侵害結果之間的因果歷程。以三鹿奶粉案為例,法院起初判定被告單位三鹿集團及集團高層田文華、王玉良、杭志奇、吳聚生構成生產、銷售有毒食品罪和生產、銷售偽劣產品罪(6)河北省石家莊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僅對三鹿集團及責任人田文華、王玉良、杭志奇、吳聚生在2008年8月1日以后的行為進行了認定,認為其行為構成生產、銷售有毒食品罪,同時,又符合生產、銷售偽劣產品罪的構成要件,但由于無法證實造成了危害結果,最終認定成立生產、銷售偽劣產品罪。河北省高級人民法院二審裁定維持了一審判決。對此判決理論上曾有批判,如有觀點認為,對三鹿集團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田文華、王玉良、杭志奇),應以2008年8月1日檢測報告出具明確結論為界,分別構成重大責任事故罪和生產、銷售偽劣產品罪,并實行數罪并罰。參見盧有學:《三鹿奶粉系列案定性探疑》,載《西南政法大學學報》2009年第5期。另有觀點認為,田文華等人的行為應構成生產、銷售偽劣產品罪和投放危險物質罪,并實行數罪并罰。參見高艷東:《身份、責任與可罰性——三鹿案判決的規(guī)范錯誤與立場偏失》,載《刑事法評論》2010年第2期。。由于此案發(fā)生時,《刑法》第一百四十四條生產、銷售有毒、有害食品罪尚未經《刑法修正案(八)》修訂,因此,該條仍為結果犯,以“造成嚴重食物中毒事故或者其他嚴重食源性疾患,對人體健康造成嚴重危害”為必要要件。由此,若以該罪追究三鹿集團及其主要高管的刑責時,對單位責任的確定就需要證明三鹿集團明知其生產的嬰幼兒奶粉中含有三聚氰胺,且三聚氰胺是對人體有害的非食品原料,仍不停止生產、銷售,以及明知其收購的原奶中含有三聚氰胺,仍將原奶調配到下屬企業(yè)生產、銷售液態(tài)奶的行為與嚴重危害人體健康之間存在因果關系(即下圖中流程二的證明)。對個人責任的確定,則需要證明田文華等被告人在2008年8月1日明知產品中含有三聚氰胺以后,仍然決定以三聚氰胺含量不高于15mg/kg的奶粉,換回市場上尚未銷售的三聚氰胺含量高的奶粉,并對三聚氰胺含量為10mg/kg以下的奶粉準予檢測放行、出廠銷售,以及將含有三聚氰胺的問題原奶轉到三鹿集團其他加工廠生產液態(tài)奶并銷售,使含有三聚氰胺的奶制品流入市場的行為與嚴重危害人體健康之間存在因果關系(即下圖中流程三的證明),而這一歷程是以個人決定形成集體決定為中介實現的(即下圖中流程一的證明)。
同樣的,在皮革噴霧劑案中,要將噴霧劑使用者的身體傷害歸責于公司負責人,就要特別說明公司負責人在會議上作出的贊同不召回決定的投票行為與侵害用戶身體健康的結果之間存在因果關聯(即下圖中流程三的證明),這需要:第一,集體所屬成員的投票形成了公司不召回的決定(即下圖中流程一的證明),第二,公司不實行召回措施使噴霧劑繼續(xù)進入市場流通領域與用戶使用后出現身體傷害的結果之間存在因果關聯(即下圖中流程二的證明)才能夠實現。上述三部分的關系如下圖所示:
2.集體決定中因果關系的三個部分均存在不同程度的認定難題。首先,在產品責任領域,難以證實集體決定與侵害結果之間存在因果必要性。由于從產品的生產、銷售、運輸到消費者購買使用的過程中往往途經多個流通環(huán)節(jié),產品的致害因子究竟是在哪一階段產生的很難查清;另外,被害人個人體質差異以及使用方式的區(qū)別也會導致同一產品對不同的用戶會有不同的效果。因此,對于危害結果的發(fā)生,是否確切地是由集體決定引發(fā)的,并不能輕易地作出判斷。例如,在三鹿奶粉案中,一二審法院均以證據不足以證實三鹿集團及田文華等責任人在2008年8月1日得知其產品中含有三聚氰胺以后繼續(xù)生產、銷售奶制品的行為與嬰幼兒的死傷結果之間有因果關系為由,而以生產、銷售偽劣產品罪進行了追責(7)有學者認為不能確認蛋白粉的制售者張玉軍和原奶供應者耿金平與嬰幼兒的死傷間存在因果關系,但完全可以確定三鹿集團和田文華等高管的行為與傷亡后果的因果關系。參見高艷東:《身份、責任與可罰性——三鹿案判決的規(guī)范錯誤與立場偏失》,載《刑事法評論》2010年第2期。。在皮革噴霧劑案中,法院始終無法在自然科學的意義上精確地識別出使產品具有傷害健康之特殊屬性的物質或物質的結合。其次,在確定個人決定與危害結果之間因果性的問題上同樣存在困難。如三鹿奶粉案,雖然法院似乎并未注意到4位高管的個人決定對結果的應負責性,而是直接以單位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的身份定位追究了田文華等人的責任,但如前所述,在追究單位直接負責的相關人員責任時也應考慮其個人責任,那么,在2008年8月1日得知奶粉中含有三聚氰胺后公司召開的集團經營班子擴大會上,相關高管各自的表態(tài)意見就應當個別地考察,以確定其決策與傷亡結果之間的因果歸屬。同理,在2008年8月13日,三鹿集團決定用三聚氰胺含量不高于15mg/kg的奶粉換回市場上尚未銷售的三聚氰胺含量高的奶粉,同時集團內部宣布對經檢測三聚氰胺含量在每公斤10毫克以下的產品準予檢測部門出具放行通知單,并出廠銷售的決定,也需探究個人決定是如何在嬰幼兒死傷中發(fā)揮作用的。在皮革噴霧劑案中,不召回的決定由公司的特別會議作出,正是公司的整體決定才使得噴霧劑的使用者健康受損,而公司負責人的個人決定只是公司整體決定中的一個部分,那么如何在個人決定與危害結果之間建立關聯也并非是不言自明的問題。
3.尤為棘手的是個人決定與集體決定的因果聯系。這是因為個人決定并不能絕對確定地左右集體決定,換言之,個人決定只是集體決定的充分非必要條件。當集體決定是以投票表決(正式或非正式)的形式作出時,由于實行多數決,對于已經達到多數票的情況而言,集體成員即使投了與多數意見不同的票,也無力改變最終的結果,這導致很難對個人決定進行譴責。比如,在皮革噴霧劑案中,雖然是集體一致決定,如果后續(xù)的研究證實了真正的產品瑕疵或者對消費者有確實的危險,才會考慮停止銷售和召回,但即使有一票支持召回,也改變不了多數決及其結果。在三鹿奶粉案中,同樣面臨這一問題。除2008年8月3日將檢測出含有三聚氰胺因而被三鹿加工三廠拒收的原奶轉到三鹿其他加工廠,生產出含有三聚氰胺的液態(tài)奶并銷售的決策是由杭志奇經田文華同意后作出的外,8月1日以返貨的方法換回市場含有三聚氰胺的三鹿嬰幼兒奶粉,但不停止問題奶粉生產和銷售的決定以及8月13日準許銷售三聚氰胺含量在10mg/kg以下產品的決定均是三鹿集團集體決定的,那么,田文華等4名高管個人的決定是否以及在多大程度上能夠左右集體決定就是法院判決時需要考慮的問題。
然而,上述三個判斷最終卻可歸并為流程一、二兩個部分的判斷,這是因為如圖所示,在個人決定與侵害結果之間因果關系的判斷(即對流程三的判斷)過程中,由于個人決定是通過集體決定對侵害結果發(fā)生作用的,因此在集體決定與侵害結果因果力的證明部分與流程二就是重合的,換言之,對流程三的證明,在流程一、二兩部分證明的基礎上即可完成。由此,集體決定中的因果關系歸根到底是要解決集體決定與侵害結果的因果關系以及個人決定與集體決定的因果關系這樣兩個問題。
對于集體決定與侵害結果的因果關系以及個人決定與集體決定的因果關系,理論與實務嘗試用各種方案進行說明,這些方案從不同層面深化了對集體決定因果關系問題的認識。
集體決定領域因果關系中集體決定與侵害結果之間因果關聯的判斷,本質上與一般因果關系的判斷并無不同,因此通行的因果關系理論如必然、偶然說,條件說,合法則性關系說,規(guī)范性條件關系說,相當因果關系說以及新近的危險現實化理論都有可能適用。不過,在產品責任、環(huán)境公害、傳染病等領域,上述因果論往往無法發(fā)揮理想的作用。這是因為傳統(tǒng)因果理論均是以已知的自然科學或經驗法則作為判斷的前提,但在產品責任、環(huán)境公害等領域,這一前提恰恰是有待證實的,除此之外,在致害行為與最終結果之間也經常介入多種難以查證的因素,這導致因果流程不清。為此,學界借用疫學因果關系、危險升高理論來解決上述問題。
所謂疫學(epidemiology),也被稱為傳染病學或流行病學,是指以集團現象來研究疾病的發(fā)生、分布、消長、決定因素及蔓延的影響,并以所獲結果為基礎,探討消滅集團疾病的學問[4]。疫學因果關系理論主要是指,對科學上無法厘清的事項,使用統(tǒng)計學的方法,通過大量觀察找出其規(guī)則性,并依此規(guī)則來認定因果關系[5]。疫學因果關系有四個判斷規(guī)則:1.該因子在發(fā)病前的一定時期發(fā)揮作用;2.該因子作用的程度越顯著則該病患者的比率越高,即極為明顯地提高了該疾病的患病率;3.該因子在一定程度上被消除或被減少時,該病患者的比率降低或病情減輕,與記載疫學所觀察的流行特性并不矛盾;4.該因子作為該疾病的原因,其發(fā)生機制與生物學并無矛盾[6]。將疫學因果關系引入產品責任、公害犯罪領域,就是通過生物、物理、病理學等方法取得統(tǒng)計結果,并基于此推定行為與結果之間經驗上的因果關系,當然,此一推定允許當事人舉反證加以推翻[7]。
危險升高理論則是客觀歸責論的下位規(guī)則,根據該理論,從事后觀察,如果某一違反規(guī)范的行為實質性地提高了結果出現的危險,那么即使無法確證該行為與結果之間存在條件關系,也可從正面肯定歸責性。由于通說認為必須完全確定結果的可避免性,才能承認對行為人的歸責(8)因為對即使盡了結果回避義務也不能回避結果的行為人進行處罰,就無法通過結果回避義務來發(fā)揮犯罪的預防作用,處罰了行為人,結局就會導致處罰造成無法避免之結果的行為人,這樣的處罰是不妥當的。參見[日]山口厚:《刑法總論(第3版)》,付立慶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8年版,第52頁。,但危險升高理論降低了這一標準,即只要有高度的蓋然性證明結果是可避免的,即可對行為人歸責。行為人升高危險也就等于表示,沒有了行為人的危險行為,結果不會發(fā)生的蓋然性很高[8]。危險升高理論本質上是一種規(guī)范性的觀察方法,但需統(tǒng)計學的評比結論作為判斷風險是否升高的參考。將這一理論運用到產品責任等領域即是:如果行為人違反注意義務的行為從概率學的角度增加了危害結果發(fā)生的可能性,那么即使中間存在多種介入因素,仍然可以肯定兩者之間的因果性。
不難看出,無論是疫學因果關系還是危險升高理論,均建立在統(tǒng)計法則或蓋然性法則的基礎上,也因此有學者將兩者統(tǒng)稱為概率提升型因果論[9],并認為可以有效適用于科學上無法證明或因行為人行為與其他因素無法分離而導致事實上難以查明行為與結果之間存在條件關聯性的場合[10]。概率提升型因果論不同于假定事實“非P非Q,則P是Q 原因”的條件說,而是從正面論證“若P則高度可能Q,則P是Q 原因”??梢?,條件說是從必要條件中尋找原因,而概率提升型因果論是從充分條件中篩選原因,應當說這一思路的轉變在某種意義上擴充了原因的范圍也降低了證明的難度,能夠應對風險社會的需要。不過,概率提升型因果論究竟應當如何定位及適用于何種問題的解決,理論上還需作進一步探明。
在集體決定領域,真正具有特殊性而與一般因果判斷有所不同的是個人決定與集體決定的因果性,由于集體中的個人并不能左右其他成員的意志,他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投了一票,在多數決的規(guī)則下,這一票很可能并無實質性作用,亦即即使撤銷這一票,決策仍然會被作出,這樣,在個人決定與集體決定之間就很難建立起因果聯系。然而,如果不去承認此種情形下的因果關系,就會導致大量的集體決策無人負責(因為所有人都會以此為由推脫),針對這種情況,學理上發(fā)展出了一些解決方案。
視角一:共同正犯理論。第一種方案是試圖通過共同正犯的概念在所有參加投票的個人之間建立共同關系,從而集體對投票結果負責。皮革噴霧劑案中,德國聯邦最高法院在危險傷害罪的認定中即采納了此種意見。在其判決中,法院認為1981年5月12日特別會議作出的不召回決定違反了前行為(生產、銷售噴霧劑從而使正常使用的用戶受到健康傷害)所帶來的保證人義務,由此在各被告人之間形成共同正犯關系,由于共同正犯的所有參與人承擔的是連帶責任,因此每位被告人都要對他人的不作為負責,從而共同承擔未召回的責任。
在共同正犯中,實行“部分行為全部責任”原則,例如,AB共同謀殺C,分別向C 開槍,但只有A 的子彈打中了,C死亡。這種情況下,不止是A,B也要承擔殺人既遂的責任。B通過與A 共同實行犯罪行為設定了自己的行為對結果的直接因果性,以及經由A 的行為對結果的間接因果性,這在不作為的情形中同樣適用。在集體決議中,每位參與人都負有將瑕疵產品召回的義務,但他們以決議的形式共同決定不遵守該義務,因此即使某一參與人的決定并非在最終投票中發(fā)揮實際作用,但籍由其他參與人的不召回決定,該參與人的意志行為(不作為)還是對結果發(fā)生了因果力,所有參與人均成立不作為的共同正犯。
以共同正犯來解決集體決定中的個人負責性是相對便宜的做法,但這一方案卻存在以下不足:首先,適用空間有限,不能解決所有集體決定中的個人答責問題。1.在過失犯的場合存在適用爭議。理論上通常認為,共同正犯的成立需要共同的行為決意,而過失犯罪不存在犯意聯絡,因此過失犯不能成立共同正犯(9)過失犯是否成立共同正犯與共同正犯的本質是“行為共同說”與“犯罪共同說”的爭論有關。參見張麗卿:《刑法總則理論與運用》,五南圖書出版公司2012年版,第409頁。。正是基于此種理由,聯邦最高法院只承認了特別會議召開之后危險傷害罪的各負責人之間成立共同正犯關系,而對此前的過失傷害罪類比作為犯中的累積因果關系來解決。在我國,由于《刑法》第二十五條第一款已經明確規(guī)定“共同犯罪是指二人以上共同故意犯罪”,因此更是沒有適用過失共同正犯的余地(10)不過,從學理探討的角度,我國有學者提出應當承認過失共同犯罪,并詳細論證了存在理由及成立條件。參見馮軍:《刑法問題的規(guī)范理解》,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344-352頁。。2.可以輕易設想,公司負責人并未以會議形式共同決定不召回產品,而是不約而同地采取消極行為,因為不能肯定意思聯絡,也不能用共同正犯來解決單一負責人與未召回之間的因果關系問題。其次,會導致公司成員很難脫離“共犯”關系,造成處罰的擴大化。由于共犯的脫離有嚴格條件,被認定為共同正犯的負責人不能因為他作出過符合義務規(guī)范的行為就要求免除責任,只有他為達成被要求的決議做了所有可能和期待的事情時,才能從其刑法上的共同答責中解脫出來[11]。最后,存在倒果為因、循環(huán)論證的問題。共同正犯的正犯性賦予機能,是由(較單獨正犯緩和的)行為支配來奠定基礎的,這種行為支配包括功能性行為支配和意思支配[12]。正是因為存在(心理上的)因果性,共同正犯才得以對沒有親自實行或實行失效的人擴張歸責,亦即只能先承認因果性再認定共同正犯,而不是相反。
視角二:條件說。有觀點認為只要在“具體形態(tài)結果”的意義上觀察,傳統(tǒng)的條件說即可解決問題。這是因為如果我們具體地看待結果,那么每一個人的投票都是這個具體結果形成的必要條件。譬如,在一個ABC三人的集體中,對于一個3∶0的決定(也就是ABC 均投票同意的情況)而言,如果C 投了反對票,盡管這個決定仍然可以形成,但此時已經不是3∶0的決定而是2∶1的決定了。因此,C 的投票是達成這個具體形態(tài)決定的原因[13]。
在因果關系的判斷中應當具體、個別地把握結果這是正確的,比如X 射殺了危重病人Y,但即使X不去開槍,Y 也會在兩日后死亡。這種情況下,只有將死亡結果具體到X 開槍的時刻,才能肯定X 的射擊行為是Y 死亡的原因。但結果的具體化并不是無限制的,例如在大阪南港案中(11)本案案情如下:被害人因被告人的暴行發(fā)生腦出血喪失意識,倒在地上又遭受了第二次暴行后死亡,第二個暴行的影響是讓腦出血的范圍擴大,死亡時間提前了幾分鐘。日本最高法院肯定了被告人暴行與被害人死亡的因果關系。,如果把死亡時間具體到某一時點,第一個暴行就會被切斷,只有第二個暴行才是被害人死亡的原因,但法院并沒有這樣理解。這是因為,人不可能控制全部的情況,既然如此,結果發(fā)生在一定的幅度內便是當然的,應當允許結果在一定的范圍內抽象化[14]。在集體決議中,按照多數決規(guī)則,3∶0的決定和2∶1的決定效果是一樣的,因此,如果僅從結果看,我們無法說明為什么C 也要對最終的決定負責,因為即使他投了反對票也不能改變什么。
視角三:修正條件說。第三種方案認為可以比照累積因果關系和替代因果關系中對條件公式的修正來適用。累積因果關系的典型示例是:AB在無意思聯絡的情況下分別向S的水壺中投入不足以致死量的毒藥,然而AB的毒藥加在一起便達到了致死劑量,S喝下水后死亡。在累積因果關系的場合,由于數個行為疊加造成了結果的發(fā)生,因此任何一個對于因果地解釋結果所必要的條件都應認定為原因[15]。與累積因果關系不同,替代因果關系則出現了數個獨立可以互替的條件,將上述示例進行演變:若AB各自投入的毒藥均達到致死量,即成為替代因果關系。對替代因果關系,通說認為應當修正條件說,運用“一攬子消去公式”(12)該公式是指,若拿掉幾個條件中的任何一個,結果都會發(fā)生;若一起拿掉,結果就不會發(fā)生的情況下,一攬子考慮結果發(fā)生的原因,即每個條件都是原因。承認每個條件都是結果的原因。
由此,仍以ABC三人組成的集體為例,如果兩人投票贊同并形成了多數意見,而另一個反對或棄權,也即投票結果是2∶1的情形下,由于對決議的通過而言,這兩票是必要的,因此,這種情況所涉及的便是累積因果關系,投贊同票的人應該為集體決策負責。如果三票贊同通過,那么涉及的就是替代因果關系,這是因為在保持決議通過的前提下,人們雖然可以對這些贊同票中間的任何一票不予考慮,但是卻不可以累積性地都不考慮,每個投票都與其他投票聯合在一起,才足以解釋多數決的形成[16]。在累積因果關系和替代因果關系中,每個條件都是結果發(fā)生的原因,這樣就解決了個人決定與集體決定的因果性問題。
修正條件說區(qū)分類型詮釋問題,應當說,在2∶1的情形下用累積因果關系的法則是正確的,但在3∶0的情形下,卻不是替代因果關系。這是因為替代因果關系的每一個條件都是可以獨立對結果發(fā)揮決定作用的,而這些條件又可以相互取代,不會影響結果的發(fā)生。但在集體投票的情況下,每個人的投票都不能獨立決定結果,而必須與其他投票結合并且達到多數才行,在判斷每個投票時不能不考慮其他投票的存在。
視角四:合法則性關系學說。有學者主張適用合法則性關系學說便能輕易解決集體決定場合所涉及的因果關系問題。按合法則性條件說,對于由行為至結果的這一事實經過,只要能以科學法則或經驗法則說明,就認定具有條件關系。其中,合法則性的判斷,是在具體的行為和結果之間進行,但不要求全部事態(tài)的每一環(huán)節(jié)都得到證明[17],只要是針對結果的“最小限度的整體條件中的一個必要條件”,就可認定具有條件關系[18]。
集體決定的場合,多數決是通行的法則,在ABC三人的集體中,如果兩人投票贊同決定,由于存在一個合法則性關系,他們的行為是集體決定作出的原因;如果三人投票贊同,同樣在三人行為與作出決定之間存在合法則性關系。事實上,后一種情況的考慮是多余的,因為只需闡述形成決定的最低條件即兩人投票贊同即可[19]。
以因果法則來判斷個別、具體的關聯是否存在,這樣的思考方式是符合事物推理邏輯的,也因此,合法則性關系學說日漸有力,但是該說的問題是以“合法則性”一詞直接判斷行為與結果之間的關聯,在論述上未免簡單,特別是在全票通過的場合,既然只需考慮形成決定最低限度的兩票,那么第三人的投票為何也要成為最終決定的條件,沒有得到有說服力的回答,這容易招致該說會擴大條件范圍的質疑。
視角五:個別化判斷說。個別化判斷說主張,在討論集體成員決定與集體決定之間的因果性時,應當逐一考察每位成員的態(tài)度對其他人實際發(fā)揮的作用,如果是可確認的多數引發(fā)了不明智的感覺,則該多數人應當承擔責任,而不是其他放棄的成員。如果只是兩三個成員積極主張,其他成員覺得沒有改變結果的可能,于是就順從大勢了,這種情況下應當追究這兩三個成員的責任,因為他們向其他人傳遞的感覺不僅使自己也使他人喪失了救助能力[20],那些隨大流的成員們對結果的發(fā)生根本就沒有起到因果作用[21]。
至于如何判斷每位集體成員的態(tài)度,個別化判斷說提出應全面考察會議召開過程中具體的討論、決議情況,包括各成員的實際地位、掌握的信息量、發(fā)言的內容等。具體而言,應通過會議記錄盡可能還原當時的情況,考察提出違法提案的人給出的理由,其他成員的態(tài)度;反對成員和負責與提案相關領域的成員所掌握的信息量,他們提出合義務的舉措會對其他成員產生的影響力等。對以上正反兩方面因素進行權衡,并以每個人都具有規(guī)范心理為前提,來判斷每個成員可能作出的反應[22]。
很明顯,個別化判斷說壓縮了集體決定中最終負責的人的范圍,是從實質上來把握個人行為與最終決定的關系。與前述方案整體化考慮個人決定的觀點不同,個別化判斷說認為應獨立、單個地看待每一個成員對最終決定所起的作用,進而判斷兩者之間有無因果關聯,在方法論上有所突破。但是,該說的局限性也很明顯:首先,難題就是如何證明每個人的態(tài)度,以及對其他人的影響。個別化判斷說主張要區(qū)分集體成員的投票究竟是稀里糊涂的順從大勢還是出自內心的謹慎判斷,然而刑法并不是探究人心理的適當工具,這種做法也會導致心情刑法。其次,在不作為的場合難以適用。當集體成員不是以開會決議的形式作出決定而是都沒有實施合義務規(guī)范的行為時,就無法確定究竟是誰起了關鍵作用。最后,個別化判斷說所關涉的內容毋寧說是屬于注意義務違反的范疇,集體成員對他人的影響力必須結合他在集體中的職責地位來判斷,也即該成員究竟是要獨當一面還是可以附議隨眾,屬于集體內部的義務分配,這不是因果關系的問題。
視角六:危險升高理論。也有觀點主張,客觀歸責項下的危險升高理論能夠解決這一問題。如前所述,危險升高理論認為行為人在出現危害的流程上是增加了風險的,也可將結果歸咎于行為人。在集體決定的場合,集體成員既然就違法決議投了贊同票,那么就增加了決議通過的危險,因此可以肯定所有投贊同票的成員與結果的因果關系[23]。
集體決定中的因果關系當然是危險升高理論適用的好領域,但該理論本身易招致的批評是:在疑問所涉及的是需要查證的事實時,危險升高理論雖然認可存疑有利于被告人的原則,但拒絕適用與可推測的發(fā)生流程相連接的疑問也對行為人有利,在有疑問的情況中假如行為人的舉止符合了義務,則結果出現的可能性會小一些,就應當對結果客觀歸責,這十分限制存疑有利于被告人的原則,違背法律地把傷害罪轉換成了具體的危險犯[24]。在集體決定的案例中,被告人投反對票雖然可使決議通過的可能性降低,但也有可能根本不會改變結果,反過來說,被告人的贊同票可能根本不會增加風險,在這種情況下危險升高理論沒有照顧到有利于被告人的原則。
集體決定中的兩部分因果關系,正如上文所討論過的,盡管理論上已經努力提出了各種解決方案,但終有不清晰之處,因果關系的判斷難題導致了歸責的困難,理論上必須找尋合適的出路來加以說明。
一般而言,集體決定與侵害結果的因果關系依循傳統(tǒng)因果論即可解決,但在產品責任、公害領域存在一些特殊性。這主要有兩個方面:一是對于普通因果判斷而言,人們往往先預設一個科學法則,然后根據這一法則對照具體案件進行演繹推理,最后得出結論。但在產品責任等領域,這個立論前提經常是未知的。二是在具體的因果歷程中,由實行行為到發(fā)生結果往往途經多個環(huán)節(jié),摻雜多項因素,這些已知、未知的介入因素與結果的關聯度很難查明,導致了集體決定與侵害結果的因果判斷難題。以下分別述之。
第一,因果法則不明情況下的因果判斷。此種情形是指作為因果關系檢驗基礎的規(guī)律性法則沒有得到證實,皮革噴霧劑案即為典型。在噴霧劑案中,聯邦最高法院最終也未能在自然科學上確定導致用戶健康損害的物質究竟是什么,而是在排除造成損害的其他可考慮因素的基礎上認定了不召回的集體決定與身體傷害之間的因果關系。德國刑事產品責任領域的另外兩則著名案例即康特根案和木材保護劑案也是如此。在康特根案中,法院無法根據條件公式確認孕婦服用康特根的藥物(一種沙利竇邁制劑)與嬰兒畸形之間存在因果關系,而終止了刑事訴訟程序。木材保護劑案中,地方法院采納了專家證人的意見,肯定了木材保護劑在室內使用時會釋放有毒物質,給房屋內居住者的健康造成損害,但這一聯系并未得到具體學科領域的確證[25]。
由于刑法上的因果判斷是科學檢驗的下位概念,因此,一般情況下必須要先確立一個科學上或者是權威領域得到普遍認可的自然法則,然后根據這個自然法則判斷具體案件事實能否歸屬其中,但在一些領域,囿于知識水平的局限,規(guī)律性的自然科學法則尚未得到揭示,這導致法律上判斷因果關系失去了依賴的前提。對此,實踐嘗試了以下幾種處理辦法:一是否定因果關系,如康特根案,法院因醫(yī)學上無法證實藥物與嚴重傷害的一般因果關系而終止了過失殺人和過失身體傷害的訴訟程序;二是運用反證排除法肯定因果關系,如皮革噴霧劑案,聯邦最高法院認為如果不清楚是哪些物質造成了傷害,但是造成傷害的其他可考慮的原因都被排除了,那么也可以沒有法律錯誤地確定產品制造和傷害消費者健康之間的因果關系;三是適用證據規(guī)則肯定因果關系,如木材保護劑案判決認為法官在判斷因果關系時,并不需要獲得絕對確定的確信,只要根據相關證據排除合理懷疑即可[26]。
否定因果關系的結論是基于只有確定了自然科學的因果法則后才能肯定刑法上因果關系這樣一種思維模式[27],認為刑法上的因果關系必須是“存疑不罰”[28],如果不能在科學原理層面證明清楚,即使行為產生結果的概率很高,也沒有已被證明的類型意義[29]。但是,這種做法使得刑法在現代風險社會中對于保護身體和生命安全毫無建樹,無法撫慰公眾伴隨社會發(fā)展而日益加深的不安。也因此,實踐開始探索肯定因果關系的方法,并適用了反證排除法和證據規(guī)則。不過,這兩種方法都存在疑問,對反證排除法的質疑是,很難排除其他所有致害因素;而對證據規(guī)則的疑慮則是,由法官確信一般因果法則是否存在的做法不僅違背平等原則也有損法的安定性[30]。
針對以上困境,學理因果論中的合法則性關系說提出應擴充一般因果法則的類型,認為經驗性法則既包括決定論法則也包括統(tǒng)計法則[31]。這樣,通過重新詮釋法則,得到概率理論驗證的高度傾向就可以作為因果關系邏輯推理的前提。
應當說,合法則性關系學說對法則所作的擴張解釋是合理的。法學上對因果關系進行檢驗時,通常的操作步驟是:(1)查明是否存在一個已在科學上得到確認或在相關領域得到廣泛認可的規(guī)律性法則;(2)案件所涉具體事實能否歸攝該規(guī)律性法則之下;(3)得出一個肯定或否定因果關系的判斷結論,即“法學三段論”的演繹推理模式。如解釋一根鋼絲繩斷裂的原因時,如果我們已知(1)任何鋼絲繩超過其承載的重量時都會斷裂,而在具體情形下,即(2)一根鋼絲繩最大能承受5×104N 的力以及用它吊起10×104N 的鋼錠,那么,必然會得出結論(3)加載的鋼錠是導致鋼絲繩斷裂的原因。這里,之所以能夠無障礙地推論出鋼絲繩斷裂的原因,是因為我們事先知道任何鋼絲繩超過其承載的重量時都會斷裂,而這是一個物理性的自然法則。不過,在法學領域,并非總是能清晰地存在一個作為因果關系判斷前提的自然法則,如在特異體質的案件中,假如醫(yī)學上已經證實(1)冠心病患者會因情緒激動、胸部撞擊等因素誘發(fā)冠狀動脈痙攣致心跳驟停而猝死;而(2)A 與B 發(fā)生爭執(zhí),B 揮拳連擊A 的胸部和頭部,造成A 情緒激動,且A 患有嚴重的冠心病;據此,可以認為(3)A 極有可能會死亡。不過這一推論并不具有絕對性,因為它并沒有完全地排除雖然滿足了(1)(2),但某些情況下患者并不會死亡的可能性,亦即A 的死亡不是絕對確定的,只是極有可能的。那么此時,如何來判斷因果關系呢?如果我們仍然執(zhí)拗地認為只能以必然性的規(guī)律性法則作為判斷的前提,那么,在類似這樣的大量案件中,刑法便會放棄歸責,可以想見,這是不可能的。
此外,與自然科學中的因果論不同,法學領域在很多場合解決的是人的行為問題,而人的行為無法用解釋自然現象的方式進行。如教唆犯罪,如何確定被教唆人是因為教唆人的教唆去實施犯罪進而對教唆人進行歸責呢?如果我們苛責必須存在一個可驗證的自然法則,那么等于說就要確立一個公式:如果人們向另一個人通過某種方式讓其去實施某個犯罪,這個人一定會去實施該犯罪。但這個立論是不可能成立的。事實上,與自然法則是要闡明和解釋外部世界的客觀運行規(guī)律不同,對于法學而言,它所要解決的是通過是否歸責來引導民眾的行為。因此,法學因果關系的判斷不僅是經驗上的還必須是規(guī)范上的。法律因果關系的解釋可以服務于規(guī)范保護的目的,法律適用者可以根據法規(guī)范所要實現的目標對有高度可能的情形進行價值填充的解釋,從而將在自然科學范疇無法得到驗證的聯系評價為法學領域的真事項。譬如,在前述特異體質的案件中,法院可能會因行為人打擊的部位不同而得出是否歸責的不同結論,在最高人民法院發(fā)布的第389號指導案例洪志寧故意傷害案中,法院認為洪某的拳擊行為與被害人死亡結果之間具有刑法上的因果關系(13)該案的基本案情是:劉某因交通問題與張某發(fā)生口角,后劉某動手推了張某的肩部并踢了張某腿部,張某報警后雙方被帶到派出所。在派出所解決糾紛時,張某感到胸悶不適,經送醫(yī)搶救無效死亡。經法醫(yī)鑒定,張某因患冠狀動脈粥樣硬化性心臟病致急性心力衰竭死亡。法院最終認為被告人無罪。參見《人民法院案例選》2007年第1輯。。而在劉旭過失致人死亡案中,法院則認為在爭吵過程中推搡并腳踢他人非要害部位,致使他人心臟病發(fā)作死亡的,不存在因果關系(14)該案的基本案情是:洪某的女友與陳某發(fā)生爭執(zhí),洪某揮拳連擊陳某的胸部和頭部,陳某被打后追攆洪某,追出兩三步后倒地身亡。經鑒定,陳某系在原有冠心病的基礎上因吵架時情緒激動、胸部被打、劇烈運動及飲酒等多種因素影響,誘發(fā)冠心病發(fā)作,冠狀動脈痙攣致心跳驟停而猝死。法院認為:洪某故意傷害他人身體,致被害人死亡,構成故意傷害罪,但被告人的死亡系多因一果,直接原因是冠心病,經最高人民法院核準,在法定刑以下判處有期徒刑5年。參見《刑事審判參考》2006年第2輯。。然而,這里是否存在一個精確的必然性聯系顯然是存疑的。
基于前述理由,刑法上因果關系的判斷前提不可能只局限于確定的自然法則,必須接受各種統(tǒng)計率上的蓋然性法則來認定因果關系。同時,就具體適用來說,并不需要精確量化百分比,只要能夠檢驗出存在結果發(fā)生的高度蓋然性就足夠了。譬如,在瑕疵產品的使用過程中,如果能夠證實產品使用與身體侵害之間存在著一個高度關聯鏈條,法律適用者便有根據可以將該產品歸咎為身體侵害,而不需要證明用戶使用瑕疵產品后發(fā)生身體損傷的可能性究竟是60%、80%還是90%。當然,高度蓋然性的證明必要時應由專家來出具。
第二,具體流程不清情況下的因果判斷。實踐中也有不少情況是:作為大前提的因果法則清楚但無法證實因果流程如何在具體案件中實現。雖然每個邏輯推論本質上都是一種重言(即同義反復),推論的結果原本就蘊藏在它的前提之中,然而這個結果在前提中的可辨識度并不高,需要推論加以揭示[32],在產品責任等領域這種辨識度通常更低。如三鹿奶粉案中,三聚氰胺不是食品原料,也不是食品添加劑,禁止人為添加到食品中,其與三聚氰酸結合會形成結晶,并最終導致腎結石,因此,三聚氰胺會對人體造成損傷在科學上是已經確定的。本案的判斷難點是無法證實嬰幼兒罹患腎結石一定與服用三鹿奶粉之間存在因果關系。換言之,盡管三鹿奶粉的確添加了對人體有害的化工原料三聚氰胺,但法院卻很難證明是三鹿奶粉中的三聚氰胺導致嬰幼兒患上腎結石。此外,2016年的山東疫苗案也是這種情況。龐紅衛(wèi)與其女兒孫某,從上線疫苗批發(fā)企業(yè)人員及其他非法經營者處非法購進25種兒童、成人用二類疫苗,未經嚴格冷鏈存儲運輸銷往全國24個省市。由于疫苗是將病原微生物及其代謝產物,經過人工減毒、滅活或利用基因工程等方法制成的用于預防傳染病的自動免疫制劑,所以在生產、運輸、儲藏等過程中,超過規(guī)定的溫度或光照強度會導致疫苗效果降低、失效甚至引發(fā)嚴重過敏反應[33]。顯然龐、孫兩人的行為會使接種者面臨重大風險,但法院卻無法證明接種超溫疫苗會直接導致傷害或死亡。
對具體流程不清的因果判斷,實踐采取了兩種應對方法:一是否定因果關系。如三鹿奶粉案,案發(fā)時關于三聚氰胺的毒性研究只是進入動物測試階段,尚無法對其毒性進行明確定義(15)直到2017年10月27日,世界衛(wèi)生組織國際癌癥研究機構公布的《致癌物清單初步整理參考》,三聚氰胺才被列入2B類致癌物清單中。,當時幾乎所有國家都沒有制定其在食品中最低含量的標準(16)2011年4月6日,我國發(fā)布《關于三聚氰胺在食品中的限量值的公告》制定了三聚氰胺在食品中的限量值:嬰兒配方食品中三聚氰胺的限量值為1mg/kg,其他食品中三聚氰胺的限量值為2.5mg/kg,高于上述限量的食品一律不得銷售。。對于嬰幼兒的身體傷害,也不清楚究竟服用多長時間多少含量的三聚氰胺奶粉才會與三聚氰酸相結合進而產生腎結石。尤其成問題的是,在奶粉中添加三聚氰胺,幾乎是當時整個奶粉業(yè)的潛規(guī)則,法院無法證明眾多兒童出現泌尿系統(tǒng)結石甚至死亡,是因僅服用了三鹿集團一家的奶粉所致。基于上述原因,石家莊市中級人民法院以現有證據不足以證實因果關系為由,只以生產、銷售偽劣產品罪追究了三鹿集團及其高管的責任。山東疫苗案同樣如此,由于法院無法確認接種未經2~8℃存儲冷鏈運輸的疫苗會導致身體傷害,最終認定了非法經營罪。二是肯定因果關系,三鹿奶粉案中,法院肯定了張玉軍生產、銷售三聚氰胺以及耿金平向原奶中添加三聚氰胺的行為與嬰幼兒的死傷結果之間存在因果關系,并分別以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和生產、銷售有毒食品罪判處兩人死刑(17)有學者認為在三鹿奶粉案中,制售蛋白粉的農民、添加蛋白粉的奶站很多,導致嬰幼兒死傷的三聚氰胺和問題原奶不能證實系來自于張玉軍和耿金平,從而否定法院的判決結論。參見高艷東:《身份、責任與可罰性——三鹿案判決的規(guī)范錯誤與立場偏失》,載《刑事法評論》2010年第2期。。不過法院沒有詳細闡述肯定因果關系的理由,根據判決表述,張玉軍、耿金平生產銷售或者添加數量極大的三聚氰胺,造成三鹿集團等企業(yè)使用含有三聚氰胺的原奶生產奶制品,是造成奶制品污染的源頭,這可能是借助條件理論及危險升高理論進行了歸責。
與前述德國刑事產品責任案根本無法確定產品存在致害因素不同,三鹿奶粉案與山東疫苗案都能夠證實產品中存在不合格成分,而且會導致身體損害。但是,由于作用機理的復雜,法院無法證實正是涉案的問題產品導致了結果發(fā)生,在無法查明案件事實的情況下,根據罪疑從無的原則來否定因果關系是正確的。在張玉軍、耿金平的判決中,除非能夠證明張玉軍、耿金平是奶制品行業(yè)三聚氰胺唯一的生產銷售者、添加者,或者在所有嬰幼兒服用的奶制品中作為三聚氰胺來源的占比最高,如果其不生產、銷售或向原奶中添加三聚氰胺,奶制品企業(yè)便大概率不會生產銷售含三聚氰胺的奶粉等產品,否則便無法適用條件說和危險升高理論,顯而易見,這一證明幾乎是不可能的。
個人決定與集體決定之間存在因果關聯的判斷障礙,這在前述方案的討論中已經得到了充分的證明,不過,這種障礙在最低限度多數決和超過最低限度多數決兩種場合中是不同的。前者涉及累積因果的問題,后者則要協(xié)調與罪疑從無原則的關系,以下分別作討論。
第一種情況是剛剛達到最低限度多數決的集體決定的場合,在一個由ABC 三人組成的模擬團體中意味著投票結果是2∶1,具體而言,集體決定P 的形成有三種可能的因果流程出現,即:AB 投贊成票,C投反對票或棄權;AC投贊成票,B投反對票或棄權;BC 投贊成票,A 投反對票或棄權。由于投贊同票的兩人對于最終決定的形成都是必不可少的(必要條件),因此是累積因果關系。
在累積因果關系中,單一的行為并不能導致結果的發(fā)生,但數個行為相聚合,結果就發(fā)生了,判斷的難點是能否將這數個行為都認定為結果的原因。通說認為應該承認各行為與結果之間的因果關系,但也有觀點表示反對,如有學者認為因果關系是實行行為與結果之間的引起與被引起的關系。累積因果關系中,單一行為均不具有引起結果發(fā)生的危險,因此不是實行行為,不能肯定因果關系[34]。也有觀點從相當性的角度指出,對單一行為的行為人而言,其無法預料到他人的補充行為會合并導致危害結果的發(fā)生,雖然條件關系可以被承認,但無法肯定相當關系,因此因果關系存疑[35]。
針對以上觀點,應當認為通說是妥當的。這是因為:1.根據條件說、合法則性關系說和規(guī)范性條件關系說均會肯定因果關系。結合上述三種可能因果流程中的第一種情形來說明(對于另外兩種情形也是一樣的),根據條件公式“非P非Q,則P是Q 的原因”,AB 所投的贊同票均是P的原因。根據合法則性條件說,投票表決制下的一般性法則是多數決,在P的發(fā)生過程中,正是A 的贊同票和B 的贊同票的聯合形成了多數,多數決的一般性法則在具體事件中實現了,因此AB的投票行為均是P的原因。根據規(guī)范性條件關系說,AB所投的贊同票和集體決定P之間具備邏輯上的結合關系,且存在結果回避可能性(即如果A 不投贊同票,結果就不會發(fā)生,B亦如此),因此AB的投票行為與P之間存在因果關系。2.采相當因果關系說可以肯定因果關系(18)相當因果關系說內部存在著主觀說、客觀說、折中說的區(qū)別??陀^說主張以行為時客觀存在的一切事實為基礎判斷因果關系;主觀說認為應當以行為人在行為當時所認識的事實為標準;折中說主張以行為時一般人所預見的事實或行為人特別認識的事實為基礎判斷相當性的有無。目前,客觀說和折衷說相持不下。參見周光權:《刑法中的因果關系和客觀歸責論》,載《江海學刊》2005年第3期。。相當因果關系中的客觀說是將行為時客觀存在的全部情況作為判斷基礎,因此在判斷A 投票時就應當考慮B的贊同票,判斷B投票時就應當考慮A 的贊同票,這樣AB的贊同票與集體決定P的發(fā)生就是相當的。如果采折衷說,由于對于AB來說預見到對方可能投贊同票并非難事(有50%的概率),因此也能肯定相當性。3.最根本的理由在于,在AB 都沒有取得支配力但有預見可能性的情況下,行為人不能通過援引他人的不受容許的行為來為自己不受容許的行為開脫,否則,當被害人不只是受一個人攻擊而是受若干人攻擊時,刑法就無法提供保護了(19)當AB有一方取得支配力,就可能涉及介入因素導致因果關系的中斷問題了。。顯然,這是不符合法益保護的結論。換言之,在集體決定的場合,AB更像是一個共同體(不是共同正犯),其對P決定的作出應該結合兩者的行為來看待。
第二種情況是超過最低限度多數決的集體決定的場合,仍以ABC的三人團體為例,這種場合意味著ABC全部投了贊同票。由于集體決定的多數決規(guī)則是只根據票數計算最終結果,而不去考慮投票的順序(否則后投票的人就不用負責了),因此對于ABC三人來說,有一個投票就是過剩的。
與第一種情形不同,這種場合下,以AB投票率先滿足多數決規(guī)則為例(AC投票或者BC投票率先滿足多數決規(guī)則也是一樣),對于最終的決定P 而言,AB 兩人的贊同票就夠了,C 盡管也投了贊同票,但卻是超過的投票,那么,C是否是P發(fā)生的原因?并且,由于這個超過的贊同票既有可能是A 投的,也有可能是B或者C投的,因此,根據罪疑從無原則ABC均可主張不是集體決定P作出的原因。
超過最低限度多數決的集體決定中實際上存在著一個累積的因果關系和一個超過的要素,即AB+C,根據前述第一種情形累積因果關系的論述,AB均應是P的原因,因此,這里著重要討論的是C的問題。事實上,我們可以把AB+C也看作是一個累積的因果關系。這是因為:在累積因果關系的場合,AB各自對結果P 貢獻了50%的力量(20)這里僅考慮每個投票的效力均為等值的情況。,而在AB+C 的場合,AB 貢獻出100%的力量,C 貢獻出50%的力量,既然AB各自的不足量(不能單獨導致結果P的發(fā)生)行為合并在一起可以歸責,可以分別認定AB行為的原因性,那么,AB的足量行為(可以導致結果P的發(fā)生)與C的不足量行為合并在一起當然也能歸責,也能分別認定AB與C的投票行為是集體決定P發(fā)生的原因。
此種場合承認因果關系與罪疑從無原則不相矛盾。所謂疑案是指案件具體事實不清,進而在定罪量刑上存在疑問的案件[36]。但上述情形中案件的總體事實是清楚的,ABC都投了贊同票,且有一票無論投否都不影響最終結果P的發(fā)生,只是不清楚這一投票究竟是ABC 誰所為。由于罪疑唯輕原則只與事實認定有關,不適用于法律之解釋,因此,當法律問題有爭議時,也可作出對被告人不利的決定[37]。個人決定與集體決定因果關系的判斷是規(guī)范性的法律問題,因此可以認定ABC 三人行為的原因性。這一結論與民眾的法感情是相符合的。
隨著工業(yè)社會的發(fā)展和生產規(guī)模化,集團致害的現象日益突出,且常常造成特別嚴重的結果不法,德國的康特根案、皮革噴霧劑案、木材保護劑案,以及我國近些年發(fā)生的奶制品污染案、疫苗案等都是有國際影響的重大案件。在風險社會中刑法如何更好地安撫公眾,實現保護和發(fā)展的功能,并努力將生產生活風險降低到社會所能容忍的限度之內,是當代刑法亟待解決的課題。
在集團決定的案件中,因果關系一直是影響歸責的難點,這是因為,一方面作為集體決定組成部分的個人決定并不能單獨影響最終結果的發(fā)生,另一方面?zhèn)€人決定究竟在多大程度上促成了集體決定也是很難證實的,這使得集體成員對法益侵害負責成為困難。除此之外,就集體決定與最終侵害之間的關聯而言,在諸如產品責任這樣的領域,判斷起來十分棘手,這樣對于集體的負責性也很難妥當解決。由于我國刑事立法明文規(guī)定了單位犯罪,因此在我國語境下探討集體決定中的因果關系就會同時面臨上述兩大難題。
為了解決以上問題,學界與實踐積極做了各種嘗試,對于個人決定與集體決定的關系來說,可以區(qū)分最低限度多數決和超越最低限度多數決兩種情況。但無論哪種情況,將所有違反義務的行為疊加在一起作整體考慮的方式是正確的,這樣可以避免個人借助團體名義脫逃責任,同時它與存疑有利于被告人的原則也不相沖突。對于集體決定與侵害結果的關系,則通常落入一般因果論的解決范疇,但在產品責任等特殊領域,卻存在因果法則不明和無法甄別具體因果流程的困難。因此,合法則性關系學說提出的擴張法則類型的觀點值得肯定。事實上,實踐已經開始使用概率理論來確立未知領域的新法則了,這是刑法應對社會科學問題并開始關注自身目的的體現。不過,在具體事實不明的情況下,只能遵守證據規(guī)則否定因果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