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芳亮
摘要:作為一部暗黑動畫電影,《妙先生》展現(xiàn)了它的獨特魅力,不僅表現(xiàn)為通過融入暗黑、奇幻元素帶給觀眾顛覆性的視覺沖擊力,而且將“善惡”與“生死”的哲學問題直接呈現(xiàn)給觀眾,引發(fā)對現(xiàn)實世界的深切觀照,喚醒人們心中沉睡的“真善”與“大愛”。在反思過程中,意識到存在的價值與內心的欲望、畏懼自洽,注重對自我行為的規(guī)范和人生價值的樹立,不被先天的懶惰情性所累,影響現(xiàn)實生活,進而推動合序、友善的社會構建。
關鍵詞:《妙先生》? 善惡? 生死? 哲學反思
中圖分類號:J90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8-3359(2021)04-0154-03
2020年7月上映的暗黑動畫影片《妙先生》,對哲學問題的反思向前邁出了一大步。影片以“善惡選擇”“生死抉擇”為主題,以暗黑諷刺為表現(xiàn)手法,講述了一個探尋世界真相的“離奇”故事,其中,丁果、梁衍等一行尋跡者在所謂“造物主”——妙先生的指引下,需要找到12朵彼岸花和昆侖劍打開千佛窟的大門,尋得真相,進而拯救陷入貪婪與病痛的世人。雖然僅靠89分鐘的片長難以將主題思想與故事情節(jié)完美呈現(xiàn)給觀眾,但其表現(xiàn)出對人性善惡與生死存亡的觀照值得我們研究與探討。
一、動畫電影中對哲學問題的關注
在2015-2019年間,中國動畫電影年產(chǎn)量一直維持在50部水平,產(chǎn)出了包括《西游記之大圣歸來》《大魚海棠》《哪吒之魔童降世》在內的現(xiàn)象級動畫電影,還出現(xiàn)了《大護法》《妙先生》等批判現(xiàn)實、不再“孩子氣”的暗黑動畫電影;在票房號召力上,中國動畫電影票房由2013年的16.4億元,經(jīng)過不斷地發(fā)展,在2019年達到115.4億元,可謂掀起了全民觀影熱潮[1]??梢?,國產(chǎn)動畫電影在數(shù)量和質量上都有較大提高,通過對現(xiàn)象級影片進行分析可知,一方面是因為影片中融入了更多的科技元素,也加入了更新穎的故事情節(jié)造就了高票房,另一方面在于影片精神內核的塑造,對哲學問題的觀照引發(fā)觀眾的共鳴造就好口碑。
因而,當下眾多的動畫電影制作者都在尋求將哲學思想融合進主題敘事中,借此提升影片的深度,引發(fā)觀眾的廣泛討論,讓更多成人也能在影片中找到共情和共鳴,扭轉“低趣味”“低齡化”的舊有觀念。其中,對“善惡”與“生死”等哲學問題的反思尤其惹人關注,像創(chuàng)造了超50億票房收入的爆款《哪吒之魔童降世》,其中一句“我命由我不由天”,打動了無數(shù)國人的內心,哪吒雖是象征邪惡的魔丸轉世,卻敢于“逆天改命”,終在善念的覺醒中挽救眾生于水火,意識到能掌握自己命運的永遠只有自己。還有極具東方玄幻色彩的《大魚海棠》中女主角椿最后的犧牲留給觀眾許多思考,她的這一行為,既是為了族群的整體利益,也是為了對自己犯下的“錯誤”進行補救。
正是通過塑造像椿、哪吒與敖丙等非典型英雄,融入了對生死、善惡的思考和選擇,讓觀眾對之產(chǎn)生認同,彌合現(xiàn)實與虛擬之間的差距。對他們在面臨重大考驗時的行為,加以推理,解讀出隱含的價值觀,以滿足觀眾的精神需求,激發(fā)出人們對“真善美”的追求。
二、“善惡”與“生死”的反思:屬于個體選擇還是人性困境
《妙先生》中塑造的三個主要角色:尋跡者丁果、“逢賭必贏”的蕭篤和“趕鴨人”笑人,無一不牽動著觀眾心靈,引發(fā)反思,通過分析他們的行為選擇和最終命運,發(fā)現(xiàn)個體在面臨重大危機考驗時,會做出不同的選擇,而時間是最好的裁判。尼采認為:“人,一切造物中最怯懦的造物,由于他那細膩而脆弱的天性,他的怯懦便成了教師,教會他發(fā)生同感,迅速領悟別人(以及動物)的情感”。[2]觀眾通過觀看這類揭露和反思人性的影片,觸及人們內心最柔軟的部分,感受人性中脆弱而剛強的情感。
首先,影片以“殺好人,救壞人”為切入點,講述尋跡者丁果在大地管理者(妙先生)的指引下探尋世界的真相,要想尋得真相需要收集12朵彼岸花和昆侖劍來打開千佛窟的大門,而彼岸花只寄宿在好人身上,壞人是不被彼岸花認可的對象,一旦取出彼岸花,其宿主就會死去,但他周邊的人卻能重新生活,恢復昔日的熱鬧。因此,丁果面臨兩個選擇:一是拯救世界,收集彼岸花,但是這會犧牲好人的生命,帶來心理上的失衡;二是放棄拯救世界,讓好人活下來,讓壞人自生自滅,這樣難免受到道德的譴責。這樣一種顛覆人們傳統(tǒng)認知的觀念設計,成為后續(xù)劇情發(fā)展的推動力,為之后在千佛窟中丁果的犧牲埋下伏筆;同時,在觀眾的心里埋下了好奇的種子,對其產(chǎn)生期待和引發(fā)思考。
丁果選擇了前者,認為人類存在的意義——“是因為人有選擇的權利”,有判斷是非的能力,相信人是理性的,不會被一時的欲望所蒙蔽,一味的放任情性行事,因而在取彼岸花時都會先征求宿主的意愿,因為生與死是個體獨自的修煉。要知道,一旦取出彼岸花,其宿主就會死去,丁果是取出彼岸花的執(zhí)行者,換句話說是他直接殺死了宿主,奪取了他們的生命,雖然是在征得宿主的同意后才取出彼岸花,也以這一借口進行了自我催眠,但仍改變不了他殺人的事實。在經(jīng)歷了幾次成功的取花后,他開始思考自己行為的正當性?為了一個未知的答案,犧牲這么多生命值不值得?這些困惑在腦海中回旋纏繞,取出彼岸花是因為身負拯救世界的使命,還是他本就是一個好殺之人?抑或是在成全一個個好人,幫助他們踐行最后的信念?這些問題難以解答,“生和死”是他窮盡一生都在思索的問題。
丁果:“生與死,都是選擇而已,我一直都讓別人選擇,現(xiàn)在,是我的選擇”。這是丁果在面臨生死抉擇時所說的一句話,為了粉碎笑人企圖將所有人變成彼岸花的宿主陰謀計劃,為了讓梁衍、殷鳳二人能夠活下來,將世界的真相傳播出去,選擇犧牲自己。在這之前,他一直是死亡的旁觀者,對他人的死亡麻木、冷漠,而此時,愿意為了他人的美好生活而舍棄生命,這是思想上的轉變。他以犧牲重獲“新生”,既完成自我救贖,取得心理平衡;也拯救了世界,揭露出世界的真相,恢復世間的生機。
其次,“逢賭必贏”的蕭篤,一幅看似玩世不恭、游手好閑的“賭徒”模樣,實則內心卻是最為善良和正直的,用“掙來”的錢辦慈幼院,照顧著一群孤兒,為了孤兒可以不顧形象,甚至犧牲性命。當他被殷鳳追殺時,旁人全是一幅漠然的表情,毫無同情心。在得知因為自己的存在,使周圍人變得貪婪和兇殘后,他沒有選擇丁果和殷鳳提供的路——自殺或者被殺,而是開辟第三條路,離開生活的村莊,既不用犧牲自己,村里的人又能重新過上正常生活,這樣一種兩全的方法也只有“逢賭必贏”的他能想出。
逃走后的蕭篤并沒有隱匿深林之中,而是尾隨殷鳳、丁果師徒一行,探究他們收集彼岸花的緣由?看見15歲的云香因丈夫的無情拋棄,萬念俱灰,幻化成彼岸花。見到學易40年的卜卦者無生,連卜三卦下下簽,自己也在聞道之日逝世。見證了他們的死亡,看見了雨霧鎮(zhèn)居民生活的艱辛,他開始理解丁果等人的行為,自己也加入隊伍中,去拯救墮落和貪婪的同伴。最后,蕭篤化為金色彼岸花打敗了趕鴨人,成功阻止彼岸花的孢子大量散播,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通過對他心路歷程的描述,角色發(fā)生性格上、思想上的合理轉變,在一定程度上符合觀眾的想象,這種成長型的方式將人物形象塑造得更加飽滿和立體,顯得不平淡。蕭篤從選擇走自己開辟的第三條路,到認同丁果的路,期間目睹了許多人的悲慘遭遇,喚醒了內心的正義。由“戰(zhàn)略性”逃避到“獻身式”面對,從“不學點壞怎么做好人”到“有些事比生死更有意義”的思想上的改變顯得更為合情合理,也更能被觀眾所認可,進而凸顯出他的善良、有情義、有擔當?shù)钠焚|。
最后,“趕鴨人”笑人在影片中被塑造成終極大反派,試圖將所有不被彼岸花認可的人從世界上清除,建立一個“好人”烏托邦,一個“只有好人,沒有壞人”的世界。一個從來不笑的人取名為“笑人”,不失為一種諷刺,是什么致使他一直不笑,一直封閉著內心的真實情感?影片借梁衍之口向觀眾解答了這一疑問,笑人向趕鴨人的轉變,主要是因為他一再被人拋棄的悲慘遭遇,使得他痛恨所有自私自利的人,渴望建立一個只有好人的世界。但他卻選擇了錯誤的方式來達成這一目標,寄希望于彼岸花這一外物,而不是從“人性”這一更為本質的問題出發(fā)去進行改變。當發(fā)現(xiàn)有人與他的目標相悖時,他的性格愈加扭曲和偏激,最后成了充滿怨氣、憤恨的趕鴨人。
在千佛窟里,丁果一行與笑人在進行激烈打斗時,笑人說道:“這世界黑了太久,好在天就要亮了”。從中可知,笑人希望世界是明亮的,是徹底的、純粹的光明,將自己想象為給世界帶來光明的“普羅米修斯”,不惜放棄包括肉體和靈魂在內的一切,只為消除世界的黑暗、人性的惡念,這無疑是一種“大愛”。但他剝奪人自由選擇的權利,在偌大的世界中,找不到完全相同的兩片樹葉,更不用說將有靈性的人改造成統(tǒng)一的“樣板人”。此在始終是難以捉摸的,善與惡的邊界常常是模糊的,個體的選擇甚為重要,笑人因為內心的善惡失衡變成趕鴨人,讓惡的一面占了上風,迷失了自我。人性有善惡,生命也有存亡,個體有時能掌握主動權進行理性選擇,但在面臨重大危機時,感性可能會有所抬頭,致使個體難以做出合乎情理的選擇,這時便陷入了痛苦和矛盾之中。
三、如何應對“善惡”與“生死”的考驗
在人們單調、孤獨的日常生活中,電影帶來許多驚喜和刺激,在視覺感官和精神享受上都有出色的表現(xiàn)。本雅明:“電影是與當代人目睹的日益增強的生活風險相對應的藝術形式。人需要感受驚顫效果,以適應面臨的生活風險”。[3]電影通過畫面、聲音和蒙太奇等藝術語言,在銀幕上創(chuàng)造出感性直觀的形象,憑借虛擬和夸張的優(yōu)勢再現(xiàn)和表現(xiàn)生活,引起人們對生活風險的關注和對哲學問題的思考,尤其是如何應對“善惡”與“生死”的考驗?
第一,在“禮義和而文理”的引導下,轉變思想觀念,規(guī)范個體行為,減弱惡念對人的影響。荀子在《性惡》篇中談道:“故圣人化性而起偽,偽起而生禮義,禮義生而制法度?!薯樓樾詣t弟兄爭矣?;Y義則讓乎國人矣”。在這里,荀子肯定了人先天具有“好利”的情性,在資財面前,一味地順從情性就會發(fā)生兄弟爭奪的丑惡現(xiàn)象,如果能有“禮義和文理”對人們加以引導,那么丑惡現(xiàn)象便會有所減少。“化性起偽”是解決現(xiàn)實生活中丑惡現(xiàn)象的辦法,圣人通過后天的人為努力,改變了先天的“好利”情性,克制住內心的欲望,堅守正義的價值觀,這便是圣人超越眾人之處,也是眾人需要學習和反思的方面。
第二,正確區(qū)分“需要”“要求”和“欲望”等三種追求,既要有源源不斷的推動力,也要避免被欲望遮蔽,迷失自我。拉康認為,“需要”一般指向的是人的生物性匱乏,它總是以具體的物的缺失為欲求對象的;而“要求”則是指人離開母體之后語言構造的一個“我要”,是以非具象的缺失為欲求的對象,因此需要是本真的,而要求則是異化的;“欲望”是“我要”的進一步異化結果,它成為了一個對無的無限欲求,這種欲求由此變成了一個永遠無法滿足的過程[4]。“欲望”宛若空中雕梁畫棟的精致樓閣,人們經(jīng)過許多努力后,總感覺離它愈來愈近,但終難以踏足游覽,內心始終處于一種躁動和“無”的狀態(tài)。
反觀影片中的孝文養(yǎng)父、笑人和寧哥哥三人,在內心欲望的驅使下,做出了與倫理道德相悖的事情,一方面?zhèn)α酥劣H至愛之人,另一面也將自己推入了邪惡的深淵。其中,彼岸花被認為能實現(xiàn)人所有的愿望,人們爭相尋找它,但結果卻是吃下彼岸花的人都變成了沒有思想、只知覓食的鴨子,既沒有實現(xiàn)愿望,也葬送了自我。為何會變成這樣呢?歸根結底,是因為孝文養(yǎng)父和趕鴨人(即笑人)沒能很好地克制住內心不切實際的欲望,最終都迷失了自我,將正義放逐于九霄,被欲望吞噬,令人唏噓。
四、結語
被人們稱作“第七藝術”的電影,已經(jīng)成為大眾生活娛樂中不可或缺的部分,但許多影片的故事情節(jié)和主題思想相脫節(jié),難以獲得觀眾的認可,因為對主題思想的把握是支撐一部影片取得成功的重要砝碼。蘇珊·朗格認為,“好的論述總是首先力求透徹,它是一種感覺的表達工具,不是一種情感符號,藝術形式與文字機能緊緊聯(lián)系在一起”。[5]可見,影片向觀眾傳遞的感覺是十分關鍵的,而這感覺由何而來?主要是借助聲音、畫面和技術等方式塑造有情感性和思想性的人物,觀眾與人物產(chǎn)生共鳴,進行思想上的對話,體會影片的深層意蘊,實現(xiàn)完滿的欣賞影片。
參考文獻:
[1]2019年中國動畫電影行業(yè)發(fā)展階段、票房分布及上映數(shù)量:平均單片票房提升,國產(chǎn)動畫電影保持高產(chǎn)[DB/OL].中國產(chǎn)業(yè)信息,2020-06-04.
[2][德]尼采著.瓦格納事件:尼采美學文選[M].周國平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7:149.
[3][德]瓦爾特·本雅明著.藝術社會學三論[M].王涌譯,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7:88.
[4][法]鮑德里亞著.符號政治經(jīng)濟學批判[M].夏瑩譯,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5.
[5][美]蘇珊·朗格著.情感與形式[M].劉大基,傅志強,周發(fā)祥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6:3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