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建國
我感覺到了,母親今晚有些恐慌。
她用手撫摸著我的頭,橢圓的鼻孔里透露出不安的氣息。我順著母親的目光,看到了綠洲中的那幾間草寮。那里住著更的父親,他以采藥為生,把這里的動物當(dāng)成一家人,從不傷害。
母親說:“你要懂得報(bào)恩?!?/p>
我懂母親的意思。我出生不久,家里闖進(jìn)一條大狼狗,一口咬住了父親的脖子。我那可憐的父親,來不及發(fā)出一聲呼叫,就離我們而去。后來,是更和更父救了我們母子。
母親說:“明天我要出趟遠(yuǎn)門,這個家就由你看守了?!?/p>
我不相信她是要出趟遠(yuǎn)門。待母親睡熟,我悄悄溜到了更父的窗下。屋內(nèi),更父與更沉默很久,才開始說話。
更父說:“你怎么可以信口開河呢?”
更很小聲地回答:“都是……都是酒后妄語?!?/p>
更父說:“你是有名的射手,既然答應(yīng)了王,就應(yīng)該踐行承諾。明天就引弓虛發(fā),看能不能射下鳥來?!?/p>
更撲通跪了下來:“父親,我們趕緊跑吧。不然明天就是欺君之罪?!?/p>
我看到更父一臉凝重,眉毛快把眼眶壓彎了:“跑?能跑到哪里去?對于王來說,我們都是他土地上無法移動的草木……”
就在我漸漸咂摸出點(diǎn)兒端倪的時候,一股刺鼻的香味從身后飄來。我扭過頭,看到母親銜著一枝木香花站在我的身后。
我正想開口詢問,就已陷入眩暈。朦朧中,我感覺到母親將我扶回了自家的小窩。
第二天醒來,母親已不在身邊。我跑到更父的草寮,同樣人去屋空。此時,我大致已想明白:更酒后答應(yīng)王,他可以用一張空弓,射下天上的飛鳥。王與更擊掌為誓。而我可憐的母親,為了使這個誓言得以兌現(xiàn),要犧牲自己。
我引吭長啼,展翅借力,直上云霄。我看到一個平臺上站著更和王,臺下密密麻麻地站滿了人,他們仰臉望天,翹首以待。只有一個人低著頭,他扎著頭巾,穿著短葛衫,背著藥簍。
在人們高亢的呼喊聲中,更在平臺上拉開了弓。此時,我的母親已飛到了更的頭頂。我能感受到更額頭上滲出的細(xì)小的汗珠,更能感受到他在強(qiáng)壓突突亂蹦的神經(jīng)。
母親高叫幾聲,一聲比一聲凄慘。在母親最后一聲悲鳴中,更松開了手,弓弦震耳欲聾。
母親垂直地掉了下去。眾人炸鍋般驚呼。
母親正好掉在更父的藥簍中。我看到更父慢慢取下藥簍,把母親抱在了懷中。
半夏摘自《百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