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nóng)家院里的航空學

胥大偉

王強，浙江省慈溪市飛機型號：王強2號飛機類型：輕型固定翼飛機，開放式駕駛艙，主體鋼結(jié)構(gòu)，鋁合金和木質(zhì)機翼，并配有由快艇改裝的雅馬哈發(fā)動機總費用（人民幣）：35000元飛機長度（米）：5.6推動力（ph）：63期望飛行高度（米）：3500實際飛行高度（米）：1500

出身農(nóng)家的徐斌有一個夢，他想飛。一個大膽的想法開始在他的腦中盤桓，能不能自己造一架飛機呢？考慮到自家的院子有點小，于是徐斌決定，造直升機！因為它不需要跑道。

1994年，在浙江省江山市鄉(xiāng)間的農(nóng)家院里，徐斌開始制造直升機，那年他20歲。在徐斌看來，造飛機并不是難事，“無非就幾個管子支撐一下，搞個發(fā)動機就能飛起來了?！睆脑O(shè)計到制造，徐斌花了一個多月造出了一架超輕型直升機——機身用廢鐵加工而成，發(fā)動機源自一輛摩托車，螺旋槳是木制的。由于機身太重，升力又不足，這架直升機沒能飛上天去。在同學的哄笑聲中，徐斌結(jié)束了自己的第一次試飛，這讓他有點兒心灰意冷。徐斌意識到，造直升機離自己“實在太遠了”。

王強的設(shè)計草圖

在天空中自由飛翔是人類源自童年的夢想。

徐斌不是一個孤獨的“追夢者”，在中國農(nóng)村，一群執(zhí)拗的“堂·吉訶德”做著同樣一個長著翅膀的夢，他們自豪地稱自己為 “航空學家”。沒有專業(yè)設(shè)備，沒有機庫，甚至不懂飛行動力學，他們埋頭在自家的后院中“造夢”。拮據(jù)的生活和浪漫的飛行夢，構(gòu)成了一個個魔幻的現(xiàn)實故事，這讓攝影師徐曉曉著迷。

在她的攝影集《后院里的航空學》中，記錄了八個農(nóng)民飛行家的造夢史。各種造型怪異、充滿想象力的飛機，滿載著一個個超現(xiàn)實的飛天故事。

從夢開始的“折騰”

四川綿陽安州區(qū)永河鎮(zhèn)五泉村農(nóng)民曹正書，在他15歲時做了一個夢。在夢中，他發(fā)現(xiàn)自己置身空中，下面是麥田和村莊。從此，飛行夢深深烙進他的心里。

1984年，曹正書在自家房屋旁搭起一間簡陋的工棚開始造飛機。從1984年到2015年，曹正書自己都忘了造過多少架飛機。無數(shù)次試飛，無數(shù)次失敗。曹正書一直想不明白，為什么自己的飛機上不了天。

沒上過學，一字不識的曹正書看不懂專業(yè)書，他只能從飛鳥身上找尋飛行的奧秘。有一次，他買了一只鴿子，稱出鴿子的體重，再計算出翅膀的面積。這次，他造的飛機的機翼面積與機身重量比，和鴿子的身體比例成正比。然而這架飛機也未能離開地面。

時至今日，曹正書仍然在他小小的維修棚里搗鼓著飛機。造飛機的很多材料都是從廢品站買來的，機身用的是輕鋁管，發(fā)動機用的是汽車的，輪子則是由童車車輪改裝而成。飛機的機架和發(fā)動機常常遭小偷“惦記”，所以曹正書在維修棚里搭了個床，天天睡那兒守著飛機。曹正書對徐曉曉說，以前造的飛機馬力太小飛不起來，這次肯定可以。

斗山5號草圖

張豆三， 廣東省潮州市飛機型號：斗山5號飛機類型：同軸直升機，自行創(chuàng)建的航空鋁制機架，輕型航空發(fā)動機總費用：50萬元飛機長度（米）：5.0推動力（ph）：100期望飛行高度（米）：3000實際飛行高度（米）：0

蘇桂濱在一次飛行中發(fā)生意外，飛機撞上電線桿墜落，他神經(jīng)受損，下半身失去知覺。蘇桂濱計劃康復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駕駛飛機。

當曹正書埋頭造飛機時，鄰村的王強已經(jīng)制作了很多飛機模型。這些會飛的小模型，都被王強的母親劈了當柴燒了。一次在報刊亭偶然間看見一本名叫《航空知識》的雜志，王強被迷住了，想要弄明白飛行的原理。飛行速度、氣流、翼展面積、馬力……王強把這些從雜志上看來的理論和他制作模型的經(jīng)驗結(jié)合起來，他相信自己造的第一架飛機一定能飛上天。

在四川綿陽市郊區(qū)的一個老機場，王強自制的“王強一號”迎來首飛。飛機是用六根鍍鋅管制造的，每根18元人民幣。動力是一輛雅馬哈摩托車的發(fā)動機，雖然是個舊貨，但是王強依然對它充滿信心。起跑、拉桿、前輪離地，飛行高度只有2米，但機場上的人都沸騰了。此后，王強又花費了2萬元人民幣和3個月的時間建造了第二架飛機。

飛行的“堂·吉訶德”

徐斌， 浙江省衢州市飛機：白龍飛機類型：有Hirth-f23發(fā)動機的旋翼機總費用：8萬元長度（米）：3.2推動力（ph）：50期望飛行高度（米）：3000實際飛行高度（米）：2000

在徐斌的飛機“向龍”上向下俯視

看到王強的飛機設(shè)計草圖，徐曉曉被驚艷到了。草圖上繪有王強的自畫像，頭上則是一架飛機?！昂糜袆?chuàng)意！”在徐曉曉看來，這些草圖勾勒的不單單是飛機的輪廓，還有飛行夢。徐曉曉認為，這群農(nóng)民飛行家的故事，用這張草圖就可以概括。

王強說，自己不能給出一個想飛的理由，他認為人類就是這樣進化的：騎馬，騎自行車，開汽車，然后駕駛飛機，而他盡其所能去飛行。

王強出過不止一次飛行事故。一次他飛至300米高空，發(fā)動機突然熄火。他試圖滑翔著陸，然而，還沒來得及把飛機開到跑道上，飛機就墜入河里了?！拔也坏貌挥蔚桨哆叄缓笤O(shè)法打撈飛機。那天很冷，我渾身濕透了。我拆開了機翼，用繩子把飛機拖上岸?！?/p>

廣東潮州農(nóng)民蘇桂濱同樣夢想擁有一架直升機，而一架二手機80多萬元的單價讓他打了退堂鼓，他覺得自己應(yīng)該能造出一架飛機。飛機零件是東拼西湊來的，連操縱桿都是游戲手柄“移植”的?！斑@七八年我把睡覺的時間拿來設(shè)計，醒來就開始工作?！痹祜w機的他，遭到來自家庭的反對，妻子甚至對他說：你不要拖累我了，干脆離婚算了！

然而蘇桂濱并未動搖。除了投入大量資金，蘇桂濱親自為每一架飛機試飛。這種飛行非常危險，墜機和流血對于蘇桂濱而言是家常便飯。一次飛行時發(fā)生意外，飛機撞上電線桿墜落，他神經(jīng)受損，下半身失去知覺，只能臥床養(yǎng)傷?！拔姨稍诖采隙热杖缒?，我家門口有座山，我做夢都想開飛機飛到山上去看風景?！碧K桂濱計劃康復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駕駛飛機。在這6年間，蘇桂濱建造了50臺旋翼機，飛行1000小時，飛行高度達到4850米。

浙江人金紹智，在64歲的時候開始造飛機并學習飛行。他專門到杭州、北京、西安的航空俱樂部學習飛機駕駛。在此后的8年間，金紹智改造和自制了5架飛機，全部自己駕駛升空。一次飛行意外，使得金紹智右小腿骨折，腸破裂。在休養(yǎng)了8個月以后，金紹智又開始飛行訓練。

“我這不是瘋狂，是熱愛?！苯鸾B智說。

讓夢想落地

金紹智， 浙江省麗水市飛機型號：天馬飛機類型：固定翼飛機，主體鋼架，鋁管外裹繃帶機翼，Rotax 447發(fā)動機總費用：8萬元飛機長度（米）：6推動力（PH）：55期望飛行高度（米）：3000實際飛行高度（米）：500

從18歲時的飛行夢到真正飛上天，徐斌花了14年。32歲時，徐斌駕著自己的飛機飛上了天，飛行時長25分鐘，飛行高度4000米。飛機的發(fā)動機是網(wǎng)購的，駕駛座椅是汽車上拆下來的，機翼、機身及旋葉都是自制的。飛機總重130公斤，耗資約3萬元。

在“圈子”里，徐斌算是首席工程師和首席試飛員。因為在國內(nèi)，徐斌是少數(shù)掌握旋翼機飛行技術(shù)的人。在徐曉曉看來，徐斌是用理性的思維和嚴謹?shù)膽B(tài)度一步一步實現(xiàn)他的夢想。

對于這些民間飛行家而言，造飛機是賠錢、賠時間甚至有可能賠命的“三賠”事兒。徐曉曉認為拿生命冒險并不值得鼓勵。在她看來，如果不是真心熱愛，不會有人為了好玩去做這樣的事情。

袁向秋， 浙江省天臺市飛機型號：天空城堡飛機類型：配備舊摩托車發(fā)動機的輕型飛機總費用：5000元飛機長度（米）：5.0推動力（ph）：45期望飛行高度（米）：500實際飛行高度（米）：1

何東彪， 浙江省蕭山市飛機型號：低空自由人飛機類型：帶有MZ202航空發(fā)動機的低空飛行直升機總費用：38萬元飛機長度（米）：5.0推動力（ph）：64期望飛行高度（米）：2500實際飛行高度（米）：400

荷蘭藝術(shù)家戈弗·邁特這樣評價攝影師徐曉曉在照片中定格的這些造飛機的人：“在中國各地的鄉(xiāng)村，在最出人意料的地方，農(nóng)民們正努力建造自己的飛機。他們不是在設(shè)備一應(yīng)俱全的高級飛機庫里做這件事，而是就在自家后院忙活著，回收利用廢舊金屬，而且用的就是家里的工具。他們自學成才、自己單干并且一文不名。這些飛行家不在意風險或者無法挽回的失敗的可能性。單是他們有可能成功，以及可以通過追尋夢想來充實自己生活的念頭，就足以讓他們?nèi)ピ祜w機并且試飛，直到生命盡頭。他們稱這種生活方式是‘生命航空學?！?/p>

徐斌籌劃已久的“民間飛機展覽館”順利開業(yè)，夢想落地了。目前展覽館收藏了民間飛行家制造的十幾架飛機，徐斌的夢想是把展覽館的規(guī)模做大，收藏所有中國民間飛行愛好者制造的飛機。他還想在展覽館門前建跑道和辦航展。

拍攝結(jié)束后，徐曉曉決定和徐斌一起駕機飛行。“湖泊反射著夕陽的光芒，一切似乎都在發(fā)光和軟化，我們飛越田野和高山，15分鐘后我們又安全著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