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光 馬宜果
(云南大學,云南 昆明 650091)
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國共產黨第十九次全國代表大會上提出了“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重大時代命題,為民族理論研究開辟了一個新的領域。從長時段歷史研究的角度來看,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具有階段性特征,具體來說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可以分為古代自在的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和近現(xiàn)代自覺的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我們認為“自在”是一種潛在的、不外顯的狀態(tài),那么中國古代的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就是一種自在的狀態(tài),存在于中國古代社會;“自覺”的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是一種理性的狀態(tài),產生于近代中國與西方列強的斗爭中,是中華民族共同體內在的自我發(fā)現(xiàn)、外在的自我解放,是一種外顯的真實存在。我們之所以要強調中華民族發(fā)展中“自在”與“自覺”的階段性特征,是因為這兩個概念可以解決歷史語境中的抵牾問題,同時也試圖回應中國古代是否存在中華民族的懷疑論。
元朝建立之后,曾經在短時間內施行過“人分四等”的民族政策,但隨著與各民族政治交往、物質文化交流、民族交融的增加,“人分四等”的民族政策開始淡化,元朝皇帝把建設大一統(tǒng)國家作為目的,實行以“漢法治國”的政策,通過一系列祭祀活動來表達元朝“天下一家”的民族思想,不刻意強調“華夷之辨”,通過對儒家文化的認同來淡化“華夷”二元對立。這樣的大一統(tǒng)實踐,對中華民族共同體的建設和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孕育與發(fā)展都具有積極意義,值得深入研究。
1206年蒙古汗國建立,隨之又先后滅亡了金、西夏、大理國、南宋等政權,1271年忽必烈建立了元朝。元朝在建立與發(fā)展的過程中,繼承了多民族中國大一統(tǒng)的政治文化遺產并且不斷實踐,有利于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孕育與發(fā)展。
蒙古汗國時期和元朝建立之初,曾經把疆域內的民眾分為蒙古人、色目人、漢人、南人。(1)需要說明的是,在蒙古帝國和元朝的制度設計中是沒有“人分四等”的規(guī)定的,“人分四等”的說法是民國時期的學者屠寄在他的《蒙兀爾史記》中根據(jù)當時的具體情況概括出來的?!叭朔炙牡取睆谋砻嫔蟻砜此坪跤忻褡迤缫暤暮x,但實際上所謂的“四等人”是按照政治關系進行的政治身份劃分,與“華夷之別”的民族思想是有根本性區(qū)別的,例如淮河以北的漢人,實際上還包括了大量的女真人、契丹人等等,而淮河以南的南人也不都全是漢族,據(jù)《元史·世祖本紀十》的記載:“定擬軍官格例,以河西、回回、畏吾兒等依各官品充萬戶府達魯花赤,同蒙古人,女直、契丹同漢人。若女直、契丹生西北不通漢語者,同蒙古人;女直生長漢地,同漢人?!盵1]298
為了建立大一統(tǒng)國家,將大一統(tǒng)國家意志貫徹到國家政權建設中,至元二十二年(1285 年)元世祖忽必烈命修撰《元一統(tǒng)志》,十分明確地指出修撰《元一統(tǒng)志》的宗旨是“大集萬方圖志而一之,以表皇元疆理無外之大。”[2]這其中就蘊含著大一統(tǒng)思想,與此同時也蘊含著元朝疆域內的民族就是自在的中華民族共同體?!对唤y(tǒng)志》成書之后,翰林學士許有壬在《大一統(tǒng)志·序》中也表達了大一統(tǒng)的思想,許有壬說:“我元四極之遠,載籍之所未聞,振古之所未屬者,莫不渙其群而混于一?!盵3]所謂的“群而混于一”就是要建立大一統(tǒng)國家。元文宗天歷二年(1329年),又編修《經世大典》,《經世大典·序》說:“四海之混一,若夫北庭、回紇之部,白霫、高麗之族,吐蕃、河西之疆,天竺、大理之境,蠶屯蟻聚,俯伏內向?!盵4]“四海之混一”與“群而混于一”都表達了相同的大一統(tǒng)思想,有利于強化“華夷無別”自在的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
在“大一統(tǒng)”思想的基礎上,元朝君臣認為華夷是可以互變的。元朝的官員郝經曾經說:“中國而既亡矣,豈必中國之人而后善治哉? 圣人有云:‘夷而進于中國則中國之?!堄猩普?,與之可也,從之可也,何有于中國于夷。故苻秦三十年而天下稱治,元魏數(shù)世而四海幾平?!盵5]郝經是從文化的角度來看“華夷互變”的。在這樣的思想觀念之下,元朝把《宋史》《遼史》《金史》都同時列為正史,不去強調“華夷之辨”,這也是用大一統(tǒng)的思想來指導正史的修撰,即宋朝、遼朝、金朝都是多民族中國疆域內存在的政權,這樣的觀點中也有“天下一家”“華夷一體”自在的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對于把《宋史》《遼史》《金史》都同時列為正史,元朝的官員曾經對宋、遼、金的歷史地位進行過討論,在討論的過程中就反映了元朝的民族思想。金朝滅亡后,學者修端發(fā)表了《辯遼宋金正統(tǒng)》一文,提出了“金有中原百余年,將來國史何如?”[6]650的命題,目的是要回答部分官員的質疑,當時有人認為“自唐已降,五代相承,宋受周禪,雖靖康間二帝防塵,緣江淮以南,趙氏不絕。金于《宋史》 中,亦猶劉、石、苻、姚載記爾?!盵6]650修端回答道:“遼自唐末保有北方,又非篡奪,復承晉統(tǒng),加之世數(shù)名位,遠兼五季,與前宋相次而終,當為《北史》,宋太祖受周禪,平江南,收西蜀,白溝迤南,悉臣于宋,傳至靖康,當為《宋史》,金太祖破遼克宋,帝有中原百余年,當為《北史》,自建炎之后,中國非宋所有,宜為《南宋史》。”[6]652修端在《辯遼宋金正統(tǒng)》中表現(xiàn)出來的民族觀與歷史觀,尊重了多民族中國的發(fā)展歷史,雖然遼、宋、西夏、金時期多個政權同時并立,是“多元”,可都是在多民族國家的“一體”之中。
元朝為了加強對各民族的有效治理,充分利用儒家文化來治理國家,在此過程中產生了一批少數(shù)民族的儒家學者。少數(shù)民族的儒家學者與漢族儒家學者相比較,他們的民族思想和文化心理是比較豁達的,較為主動地認同儒家文化。忽必烈信任的契丹人耶律楚材就非常具有代表性。忽必烈時代,有蒙古大臣對忽必烈說:“漢人無補于國,可悉空其人以為牧地?!盵1]3458這顯然是典型的游牧民族的文化思維,對此,耶律楚材向忽必烈建議說:“陛下將南伐,軍需宜有所資,誠均定中原地稅、商稅、鹽、酒、鐵冶、山澤之利,歲可得銀五十萬兩、帛八萬匹、粟四十余萬石,足以供給,何謂無補哉?”[1]3458忽必烈接受了耶律楚材的建議,讓耶律楚材推行他的建議,耶律楚材于是“奏立燕京等十路征收課稅使,凡長貳悉用士人,如陳時可、趙昉等,皆寬厚長者,極天下之選,參佐皆用省部舊人。”[1]3458忽必烈大量任用儒家人士作為國家治理的棟梁,并且取得了成效,是忽必烈“華夷無別”思想的實踐。
元朝諸多的制度建設、大政方針的制定都是在忽必烈時代確立的。忽必烈在還沒有即位元朝皇帝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任用儒家學者采用漢法治理其管理的地區(qū)。忽必烈受命之后,在今天的灤河上游金蓮川建立幕府,“招聘漢族知識分子為謀士,訪問治道。采納了劉秉忠、張文謙、姚樞、史天澤等人的意見,奏系設立安撫司和河南經略司,整頓地方行政,設立屯田。”[7]恰好在這個時候,兩個答剌罕(專統(tǒng)兵馬事的武職官號)對如何治理漢族地區(qū)的問題向忽必烈進言:“邢吾分地也,受封之初,民萬余戶,今日減月削,才五七百戶耳,宜選良吏撫循之。帝從其言,承制以脫兀脫及張耕為邢州安撫使,劉肅為商榷使,邢乃大治?!盵1]57-58邢州是歷史上漢族的主要分布區(qū),人口眾多,但是在蒙古帝國統(tǒng)治時期人口不斷減少,對于忽必烈來說,這是必須要面對的事情。因此忽必烈在任用蒙古官員治理邢州的同時,還任用了漢族官員,即“張耕為邢州安撫使,劉肅為商榷使”,其結果是“邢乃大治”。在這件事情的處理上可以看出忽必烈不在乎“華夷之辨”,只要“漢法”有用,對統(tǒng)一多民族國家建設有利就采用。
之后,忽必烈又得到了對關中地區(qū)的管理權,忽必烈的下屬紛紛“皆筑第京兆,豪侈相尚?!盵1]59對此,忽必烈立即制止,讓下屬分戍各地,發(fā)展地方經濟:“又奏割河東解州鹽池以供軍食,立從宜府于京兆,屯田鳳翔,募民受鹽入粟,轉漕嘉陵。夏,遣王府尚書姚樞立京兆宣撫司,以孛蘭及楊惟中為使。”[1]59其結果仍然是“關隴大治”。這是忽必烈以“漢法治國”建設大一統(tǒng)國家的初步實踐。
忽必烈在汗位爭奪中取得勝利之后,“思大有為于天下,延籓府舊臣及四方文學之士,問以治道。”[1]57忽必烈之所以能夠向“四方文學之士,問以治道”,是因為忽必烈知道可以利用儒家文化來治理天下。例如忽必烈的《即位詔》《中統(tǒng)建元詔》《至元改元赦》是儒士王顎寫的,國號“元”是接受了儒士劉秉忠的建議。[8]
元朝建立后,中原地區(qū)成為元朝經濟政治的重心,忽必烈順應時勢,全面推行以“漢法治國”的政策。最重要的表現(xiàn)是遵循統(tǒng)一多民族中國發(fā)展歷史中的“法統(tǒng)”,忽必烈在建元中統(tǒng)的詔書中說:“稽列圣之洪規(guī),講前代之定制。建元表歲,示人君萬世之傳;紀時書王,見天下一家之義。法《春秋》之正始,體大《易》之乾元?!盵1]65所以忽必烈把他建立的政權叫做“元朝”,忽必烈說:“祖述變通,正在今日。務施實德,不尚虛文?!盵1]64所謂的“祖述變通”就是要在國家政權建設中不再拘泥于蒙古帝國的政治,要對蒙古帝國政治進行變通。最值得重視的是忽必烈在詔書中提出的“天下一家”思想,強調的是“華夷無別”。
蒙古汗國歷史上是沒有年號的,元朝建立之后,忽必烈使用了年號“中統(tǒng)”,在立年號的詔書中說:“可自庚申年五月十九日,建元為中統(tǒng)元年(1260年)。惟即位體元之始,必立經陳紀為先?!盵1]65忽必烈使用年號是對中華文化的一種認同,因為蒙古族在取得政權的過程中是“武功”有余,而“文治”不足,使用年號就是“文治”,表達了忽必烈文化價值觀念和政治取向的變化。元朝共有十一個皇帝,從他們的年號所用的漢字中可以看出“文治”的思想:元世祖的年號是中統(tǒng)、至元,元成宗的年號是貞元、大德,元武宗的年號是至大,元仁宗的年號是皇慶、延祐,元英宗的年號是至治,泰定帝的年號是泰定、致和,元幼主的年號是天順,元文宗的年號是天歷、至順,元明宗的年號是天歷,元寧宗的年號是至順,元順帝的年號是至順、元統(tǒng)、至元、至正。在這些年號當中使用最多的是“至”,這個漢字具有極致、完美、極點、頂點等含義,表達了元朝的各位皇帝希望元朝的政權建設能夠做到極致、完美等美好愿望。
在忽必烈任命的官員中,理學家姚樞為忽必烈提出了許多以漢法治理漢地的建議,《元史·姚樞列傳》說:“世祖在潛邸,遣趙璧召樞至,大喜,待以客禮。詢及治道,乃為書數(shù)千言?!盵1]3711當初姚樞接受忽必烈的邀請成為幕僚時對忽必烈建議說:“二帝三王之道,以治國平天下之大經,匯為八目,曰:修身,力學,尊賢,親親,畏天,愛民,好善,遠佞?!盵1]3712姚樞的上述治國理政的思想完全是儒家文化幾千年國家治理的經典思想;在文化建設方面,姚樞認為應該:“修學校,崇經術,旌節(jié)孝,以為育人才、厚風俗、美教化之基,使士不媮于文華。”[1]3712這是希望忽必烈用儒家文化作為治理社會的思想;在經濟社會方面,姚樞認為要以農耕為本:“重農桑,寬賦稅,省徭役,禁游惰,則民力紓,不趨于浮偽,且免習工技者歲加富溢,勤耕織者日就饑寒?!盵1]3712顯然姚樞是希望忽必烈能夠從游牧民族文化思維向農業(yè)民族文化思維轉變,核心仍然是以“漢法治國”,所以忽必烈對姚樞格外器重“動必召問,且使授世子經?!盵1]3713
儒家文化在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形成與發(fā)展中有巨大的凝聚力量,所以忽必烈在以“漢法治國”的過程中,對儒家文化十分重視。忽必烈曾經下詔把被俘虜?shù)娜迳尫艦槊瘢疫€“舉文學才識可以從政及茂才異等,列名上聞,以聽擢用;其職官污濫及民不孝悌者,量輕重議罰?!盵1]69-70忽必烈的這些措施就是對中華文化的重視,所以“遣王祐于西川等路采訪醫(yī)、儒、僧、道?!盵1]70與此同時,忽必烈還下令推舉優(yōu)秀的儒家人士編修國史,修建館舍讓儒生居住,“除集賢大學士、國子祭酒,衡納還舊俸,詔別以新俸給之。命設國子學,增置司業(yè)、博士、助教各一員,選隨朝百官近侍蒙古、漢人子孫及俊秀者充生徒?!盵1]134-135從選“蒙古、漢人子孫及俊秀者充生徒”的規(guī)定來看,忽必烈是把儒家文化作為各民族共享的文化,故忽必烈下令把《論語》《大學》《中庸》《孟子》這些儒家經典著作譯為蒙古文,在地方的路府州縣也設置了“官學”。至元二十四年(1289年),忽必烈又命令“設國子監(jiān),立國學監(jiān)官:祭酒一員,司業(yè)二員,監(jiān)丞一員,學官博士二員,助教四員,生員百二十人,蒙古、漢人各半,官給紙札、飲食,仍隸集賢院。設江南各道儒學提舉司?!盵1]296-297忽必烈設置國子監(jiān)是一個重大的決定,標志著儒家文化教育成為了國家政權建設的重要內容。
為了建設強大的大一統(tǒng)國家政權,元朝皇帝繼承了多民族中國經濟發(fā)展重視農業(yè)的歷史傳統(tǒng),專門編撰了指導農業(yè)生產的《農桑輯要》。忽必烈還專門設置了農業(yè)管理機構勸農司和司農司:“中統(tǒng)元年(1260年),命各路宣撫司擇通曉農事者,充隨處勸農官。二年(1261年),立勸農司,以陳邃、崔斌等八人為使。至元七年(1270年),立司農司,以左丞張文謙為卿。司農司之設,專掌農桑水利。又命提刑按察司加體察焉。其法可謂至矣?!盵1]2354元朝皇帝的重農思想表現(xiàn)了大一統(tǒng)國家政權建設的整體意識。
古代帝王的祭祀以“禮”為中心,突出的是政治倫理、道德教化。元朝皇帝不斷舉行祭祀和封禪,目的是要表達元朝處于盛世,正如《史記·封禪書》載:“每世之隆,則封禪答焉,及衰而息。”[9]基于這樣的認識,元朝皇帝對中華民族的人文初祖,對中華民族發(fā)展有過貢獻的歷史人物、歷史上的有名人物都建廟祭祀,甚至是中華民族發(fā)展歷史上有文化影響的山岳也都要進行封禪大典。
在一般的路府州縣,元朝皇帝規(guī)定要對路府州縣的孔廟和學宮進行建設并且定期舉行祭祀。《元史·祭祀志五·郡縣宣圣廟》記載說:“中統(tǒng)二年(1261年)夏六月,詔宣圣廟及所在書院有司,歲時致祭,月朔釋奠。八月丁酉,命開平守臣釋奠于宣圣廟?!盵1]1901這說明元朝一建立就特別關注對儒家文化的重視,具體表現(xiàn)為對孔子的祭祀。元成宗即位后,對孔子的祭祀和儒學發(fā)展的重視更進一步,元成宗“詔曲阜林廟,上都、大都諸路府州縣邑廟學、書院,贍學土地及貢士莊田,以供春秋二丁、朔望祭祀。修完廟宇。自是天下郡邑廟學,無不完葺,釋奠悉如舊儀。”[1]1901這樣的制度規(guī)定表現(xiàn)了元朝皇帝建設大一統(tǒng)國家政權的政治智慧。
堯舜禹是中國古代著名的帝王,故元朝專門修建堯舜禹的廟宇進行祭祀?!对贰ぜ漓胫疚濉す诺弁鯊R》記載說:“至元元年(1264年)七月,龍門禹廟成,命侍臣持香致敬,有祝文?!哪?1281年)閏二月,敕春秋二仲丙日,祀帝堯廟。致和元年(1328年),禮部移太常送博士議,舜、禹之廟合依堯祠故事,每歲春秋仲月上旬卜日,有司蠲潔致祭,官給祭物。”[1]1902元朝皇帝之所以對中國歷史上的堯舜禹如此恭敬,使堯舜禹的祭祀制度化,是因為統(tǒng)一多民族中國的發(fā)展歷史就是從這些人文初祖開始的,故其中就蘊含著自在的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
一般的路府州縣則祭祀三皇五帝?!对贰ぜ漓胫疚濉たたh三皇廟》記載說:“貞元元年(1295年),初命郡縣通祀三皇,如宣圣釋奠禮。太皞伏羲氏以勾芒氏之神配,炎帝神農氏以祝融氏之神配,軒轅黃帝氏以風后氏、力牧氏之神配。黃帝臣俞跗以下十人,姓名載于醫(yī)書者,從祀兩廡。有司歲春秋二季行事,而以醫(yī)師主之?!盵1]1902元朝皇帝顯然是根據(jù)中國歷史上關于神農是中醫(yī)鼻祖的說法,以及《黃帝內經》的歷史記述,把上述歷史人物作為中國醫(yī)學開拓者進行祭祀的,這樣的制度規(guī)定是不多見的。
在三皇五帝之外,元朝皇帝對中華民族發(fā)展歷史上的著名人物也都建廟祭祀。周文王是建立周王朝的奠基人,被稱為西周明君,是中國歷史上的著名帝王,對中華民族共同體的發(fā)展作出過巨大貢獻,元文宗“命有司奉祀如故”[1]1903。除了祭祀周文王之外,元朝皇帝還特別對周公建廟進行祭祀。周公是周文王的第四個兒子,周武王的弟弟,在滅亡商朝的過程中起過巨大的作用。周武王去世時,周成王還小,所以周公攝政。他制定了最早的禮樂制度,是儒家文化早期的創(chuàng)立者,是孔子都崇拜的歷史人物。正是因為如此,元朝皇帝才對周公崇拜有加,《元史·祭祀志五·周王廟》記載說:“周公廟在鳳翔府岐山之陽。天歷二年(1329年)六月,以岐陽廟為岐陽書院,設學官,春秋釋奠周文憲王如孔子廟儀。凡有司致祭先代圣君名臣,皆有牲無樂?!盵1]1904
對歷史上著名的政治家、軍事家元朝皇帝也建廟祭祀?!对贰ぜ漓胫疚濉の涑赏酢酚涊d說:“武成王立廟于樞密院公堂之西,以孫武子、張良、管仲、樂毅、諸葛亮以下十人從祀。每歲春秋仲月上戊,以羊一、豕一、犧尊、象尊、籩、豆、俎、爵,樞密院遣官,行三獻禮。”[1]1903孫武子、管仲、樂毅、諸葛亮都是中國歷史上的著名人物,元朝皇帝對他們的祭祀規(guī)格是很高的,而且是放在樞密院進行祭祀,可見元朝皇帝對這些中華民族歷史上的杰出人物的崇拜。
如果說上述被元朝皇帝祭祀的對象都是中華民族共同體發(fā)展歷史上的重要人物,那么一些在中華民族共同體發(fā)展中具有重要意義的人物元朝皇帝也規(guī)定要進行祭祀,例如對“媽祖”的祭祀。媽祖,原名林默,到了元代被元朝皇帝冊封為“天妃”,其背景是元朝利用海路運送糧食到大都,結果都沒有出現(xiàn)海難,糧食順利運到了大都,因此元朝皇帝把“媽祖”祭祀納入元朝的國家祭祀體系之中,稱媽祖為“南海女神靈惠夫人”。雖然忽必烈祭祀“媽祖”是為了保證漕運的平安,具有一定的功利目的,但是將“媽祖”封為“天妃”,說明元朝皇帝并不在乎“華夷之別”,是“天下一家”自在的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實踐。
對女媧、盤古等中華民族的歷史傳說人物元朝皇帝同樣建廟祭祀。至元十二年(1275年)二月,“立伏羲、女媧、舜、湯等廟于河中解州、洪洞、趙城。十五年(1278年)四月,修會川縣盤古王祠,祀之。”[1]1902伏羲和女媧是先秦時期華夏族傳說中的先民,而盤古則是南方一些民族的圖騰崇拜對象。元朝皇帝之所以要在制度上做這樣的規(guī)定,仍然是“天下一家”自在的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表達。
忽必烈建立元朝之后,隨即對元朝疆域內的名山大川進行祭祀,且分別對名山大川進行了冊封?!对贰ぜ漓胫疚濉ぴ梨?zhèn)海瀆》載:“岳鎮(zhèn)海瀆代祀,自中統(tǒng)二年(1261年)始。凡十有九處,分五道。后乃以東岳、東海、東鎮(zhèn)、北鎮(zhèn)為東道,中岳、淮瀆、濟瀆、北海、南岳、南海、南鎮(zhèn)為南道,北岳、西岳、后土、河瀆、中鎮(zhèn)、西海、西鎮(zhèn)、江瀆為西道。既而又以驛騎迂遠,復為五道,道遣使二人,集賢院奏遣漢官,翰林院奏遣蒙古官,出璽書給驛以行。中統(tǒng)初,遣道士,或副以漢官?!盵1]1900至元二十八年(1291年)正月,忽必烈又對中書省的官員說:“五岳四瀆祠事,朕宜親往,道遠不可。大臣如卿等又有國務,宜遣重臣代朕祠之,漢人選名儒及道士習祀事者?!盵1]1900在選派什么人作為祭祀之人的問題上,忽必烈的原則是蒙古人與漢人同時并用,以求做到“華夷無別”。
至元二十八年(1291年)二月,忽必烈以歷史上封禪的文化傳統(tǒng)分別封“東岳為天齊大生仁圣帝,南岳司天大化昭圣帝,西岳金天大利順圣帝,北岳安天大貞玄圣帝,中岳中天大寧崇圣帝。加封江瀆為廣源順濟王,河瀆靈源弘濟王,淮瀆長源溥濟王,濟瀆清源善濟王,東海廣德靈會王,南海廣利靈孚王,西海廣潤靈通王,北海廣澤靈佑王?!盵1]1900-1902元成宗大德二年(1298年)二月,元成宗在元世祖忽必烈對名山大川冊封的基礎上又“加封東鎮(zhèn)沂山為元德東安王,南鎮(zhèn)會稽山為昭德順應王,西鎮(zhèn)吳山為成德永靖王,北鎮(zhèn)醫(yī)巫閭山為貞德廣寧王,中鎮(zhèn)霍山為崇德應靈王,敕有司歲時與岳瀆同祀。”[1]1900-1901
對于在什么時候、如何進行祭祀,元朝皇帝也有具體的制度安排,稱為“岳鎮(zhèn)海瀆常祀”。元世祖至元三年(1266年)夏四月,忽必烈“定歲祀岳鎮(zhèn)海瀆之制。正月東岳、鎮(zhèn)、海瀆,土王日祀泰山于泰安州,沂山于益都府界,立春日祀東海于萊州界,大淮于唐州界。三月南岳、鎮(zhèn)、海瀆,立夏日遙祭衡山,土王日遙祭會稽山,皆于河南府界,立夏日遙祭南海、大江于萊州界。六月中岳、鎮(zhèn),土王日祀嵩山于河南府界,霍山于平陽府界。七月西岳、鎮(zhèn)、海瀆,土王日祀華山于華州界,吳山于隴縣界,立秋日遙祭西海、大河于河中府界。十月北岳、鎮(zhèn)、海瀆,土王日祀恒山于曲陽縣界,醫(yī)巫閭于遼陽廣寧路界,立冬日遙祭北海于登州界,濟瀆于濟源縣。祀官,以所在守土官為之。既有江南,乃罷遙祭?!盵1]1902如此細致的制度規(guī)定有利于自在的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可以增強自在的中華民族共同體的凝聚力,可以強化自在的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
名山大川之外,忽必烈規(guī)定還要對郡縣社稷進行祭祀。至元十年(1273年)八月,忽必烈“頒諸路立社稷壇壝儀式?!盵1]1901至元十六年(1278年)三月,忽必烈命令中書省下太常禮官,“定郡縣社稷壇壝、祭器制度、祀祭儀式,圖寫成書,名《至元州郡通禮》?!盵1]1901元成宗元貞二年(1296年)冬,元成宗“復下太常,議置壇于城西南二壇,方廣視太社、太稷,殺其半。壺尊二,籩豆皆八,而無樂。牲用羊豕,余皆與太社、太稷同。三獻官以州長貳為之?!盵1]1901社稷祭祀是農業(yè)民族特殊的文化習俗,游牧民族是不太重視的,但元朝皇帝如此重視對郡縣社稷的祭祀,說明蒙古族的政治家已經從游牧民族思維向農業(yè)民族思維轉變,這樣的轉變是有利于自在的中民族共同體建設意識孕育與發(fā)展的。
通過上述對元朝大一統(tǒng)國家政權建設過程中表現(xiàn)出來的“天下一家”“華夷無別”自在的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實踐的討論,再結合學習習近平總書記在全國民族團結進步表彰大會上的講話精神,有以下的幾點認識:
第一,在統(tǒng)一多民族中國,大一統(tǒng)思想及其實踐是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得以孕育和發(fā)展的基礎。元朝的帝王,繼承了統(tǒng)一多民族中國國家發(fā)展過程中不斷實踐總結出來的“大一統(tǒng)”思想,并同樣以“大一統(tǒng)”思想作為元朝國家政權發(fā)展的基本國策,以此為國家建設的邏輯起點,為了大一統(tǒng)國家政權的鞏固,淡化“華夷之辨”,強調“天下一家”自在的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這是元朝皇帝的一種政治智慧,有利于元朝國家政權的鞏固。因此,“大一統(tǒng)”思想作為中華民族的文化遺產對于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是具有巨大歷史價值的,對建設大一統(tǒng)中國也具有重大的當代價值。
第二,在統(tǒng)一多民族中國,悠久的歷史是各民族共同書寫的,燦爛的文化是各民族共同創(chuàng)造的。元朝大一統(tǒng)實踐過程中,不斷對中華民族的人文初祖,對中華民族發(fā)展有過貢獻的歷史人物、歷史上的有名人物都建廟祭祀,說明了蒙古族入主中原之后,“都以統(tǒng)一天下為己任,都以中華文化的正統(tǒng)自居?!盵10]元朝建立之后所有的制度建設都是對中國發(fā)展歷史的繼承,并且有所發(fā)展創(chuàng)新,諸多的制度都是在兼顧各民族文化的基礎上制定的,這樣的行為有利于各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使“各民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共同開拓著腳下的土地?!盵10]這是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得以孕育發(fā)展最堅實的歷史和文化基礎。
第三,在多民族中國,文化包容與文化的相互吸收是一種傳統(tǒng),促進了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孕育發(fā)展。元朝在以“漢法治國”過程中讓我們看到了元朝皇帝對儒家文化的包容,使中華文化得到不斷發(fā)展,所以習近平說:“中華文化之所以如此精彩紛呈、博大精深,就在于它兼收并蓄的包容特性?!盵10]正因為有各民族的相互包容與文化的相互吸收,才使中華民族精神成為推動中國發(fā)展進步的強大精神動力,同時也成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強大精神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