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漠北
另一個正常人
我是被誤診的。
這句話我跟不少人說過,很多人都不信,他們說我瘋得很嚴重。當然,也有很多人相信我沒撒謊,只不過那些相信我的人在這座瘋人院扮演著病人的角色,他們的認可對我來說毫無幫助,甚至還會讓我偶爾自我懷疑。
當然,我是一個正常人,有著健全的人格以及豐富的社會閱歷,別人的看法我并不太在乎。
我知道我很清醒,我沒病,這就夠了。
可這座瘋人院的護士可不這么想,她們壞透了,經常拿病人取笑不說,有一次我還偷聽到她們要加大我的藥量。
我很清楚那些藥只會讓我神志不清,對我沒有半點好處,她們只是為了阻止我出院,以便向我父母收取更多治療費。
一開始我還會抗議,面對醫(yī)護人員發(fā)表自己看法和意見,但時間久了,我才發(fā)現這是對牛彈琴??绅埵侨绱耍乙矎奈捶艞夁^反抗,我希望這里的人還有一些良知,早日放我出去。
然而不久之后,我終于意識到了一個問題——那些精神病人都喜歡說自己很正常,我的話之所以被認為是瘋話,完全是受他們影響。
意識到這點后,我學會了沉默。
這個方法奏效了,我又偷聽到醫(yī)護人員悄悄討論我的病情,說我即將康復,有望出院。
聽到他們這次的談話后,我決定順水推舟,按照他們的意愿當一個乖巧的病人,希望能夠早日出院。
這天,病人們正在收看電視節(jié)目,我則坐在角落觀察著那些病人。
多數病人都是聽話的,但也有少數病人會因為喜歡看的動畫片不同而發(fā)生爭執(zhí),我從來不跟他們爭搶,因為對我來說,觀察他們遠比看電視要有趣得多。
就在此時,一個陌生面孔蹭到了我的身旁。
我瞥了她一眼,那是一位干凈利落的年輕女性,外表看上去十分正常,但沒人知道她是否認為自己是一朵蘑菇。
就在我準備換個角落坐時,她開口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p>
真是莫名其妙。
我不準備理她,起身要走。
她繼續(xù)說:“別以為你不鬧,他們就會把你放出去?!?/p>
這下我對她有了些興趣,重新坐到椅子上,側過頭問:“你什么意思?”
她繼續(xù)說:“我以前跟你一樣,覺得自己一直保持安靜,總有一天能夠出院,但是你知道嗎?我已經被關在這里一年了,那些護士還會偶爾把我當成瘋子取笑?!?/p>
我反問:“難道你不是瘋子嗎?”
她又說:“當然不是,但我可不會到處跟人說。你要知道,證明自己不是瘋子的最好辦法就是閉嘴,盡量保持安靜,不過多表達自己的想法?!?/p>
“這不用你說,我知道。”
她繼續(xù)說:“你想逃出去嗎?”頓了頓,“我說真的,想要離開這里,只能想辦法逃跑。你別指望他們會放你出去?!?/p>
聽了她的話,我又開始動搖了。
難道這座瘋人院里除了我之外,還有其他正常人?
詛咒之衣
她叫李美妍,一年前被父親送到了這里。
據李美妍說,她是因為總是忤逆父母的想法,經常惹事生非才被送到這里來的。
李美妍還說,這座瘋人院除了她和我之外,還有其他的正常人。當然,她指的是精神層面的正常。有些人雖然不是瘋子,但卻不能被定義為正常人。這話聽上去很拗口,起初我也覺得困惑,認為她表述不清,胡說八道。
李美妍解釋說,這座瘋人院還關著一些擁有特異功能的奇人,這些奇人就是精神正常,但卻和正常人不同的那一類人。
聽到她這么說,我更覺得她在胡言亂語了。
李美妍看出我在質疑她,為了佐證自己沒有胡說,她指著前方一位穿著毛衣的病人說:“看見他了嗎?他就和我們不一樣。”
我冷冷地說:“沒錯,我來這里的第一天就注意到他了,無論天氣有多熱,他都穿著那件毛衣,就連洗澡的時候他都不會脫掉那件毛衣,的確不正常。”
李美妍面無表情地繼續(xù)說:“那你知道他為什么始終穿著那件毛衣嗎?”
我開玩笑道:“毛衣才是本體?!?/p>
出乎我的意料,李美妍竟然點了一下頭,很認真地說:“差不多?!?/p>
“你說什么呢?”我只是隨口說了句玩笑,她竟然認同了?
李美妍繼續(xù)說:“據說那是一件詛咒之衣,是長在他身上的,只要脫掉,他就會受到傷害?!?/p>
“他的超能力就是被一件毛衣傷害?”
李美妍解釋說:“既然一件毛衣都有這么大的魔力,我們身邊存在著擁有超能力的人也不是沒有可能?!?/p>
我又問:“那這里到底有沒有你說的那種奇人?你直接告訴我,不需要間接證明。”
李美妍說:“有,但是我沒見過。我聽說那家伙是個災星,和她親近的人都會死?!?/p>
如果這是真的,那的確算是一種超能力了……
我看著那個穿毛衣的病人繼續(xù)問李美妍:“我們怎么逃出去?你有辦法嗎?”
李美妍繼續(xù)說:“想辦法得到那件毛衣?!?/p>
我猜不透李美妍的想法,很疑惑地問:“那件毛衣難道也有神奇的能力,比如可以幫我們隱身?”
李美妍搖頭說:“不知道,但我知道失去毛衣后他會瘋狂,等他引起騷亂后,我們就可以想辦法逃走?!?/p>
我覺得李美妍對我還有所保留,如果我貿然相信她,很可能會被她害得處境變得更加尷尬,我想了想繼續(xù)說:“我需要知道具體的計劃,這是和我合作的前提?!?/p>
李美妍看了看我:“不要著急?!鳖D了頓,“急也沒用?!?/p>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這個道理我懂,但一點都不急,也許冷豆腐都吃不上,只能等著豆腐變餿。
沒等我繼續(xù)說話,護士宣布收看電視節(jié)目的時間結束,病人們需要回房休息。
我躺到床上思考著李美妍的話。雖說她的話聽上去很離譜,但不知為何,我竟然有些好奇。
如果李美妍說的話是真的,那這里哪還是什么瘋人院,簡直就是X教授開設的澤維爾天才青少年學校。
他的腹部
翌日一早,我和其他病人一樣,起床洗漱、聽音樂、吃早餐藥……
直到晚餐之前,我都沒有和李美妍說一句話。
李美妍也一樣,我們心照不宣地保持著距離。
晚餐過后,李美妍找到機會湊到了我身邊,小聲對我說:“吃完晚餐藥后,我會把計劃都告訴你。等找到了好時機,我們就可以行動了。”
我嗯了一聲,隨即走向了遠處。
偷偷吐掉了晚餐藥后,我直接去了浴室。
今天是周三,有熱水,病人們多數會在這時候洗漱。
雖然我只在浴室遇到過一次那個穿毛衣的怪人,但我今天還是決定碰碰運氣,看他是否會去洗澡。我要通過他來確認李美妍是否是個正常人。如果李美妍一直都在說瘋話,我肯定不會跟著她冒險逃跑——萬一被抓到的話,我出院的可能性可就越來越小了。
今天我很幸運,那個怪人也去了浴室。走到浴室后,我的目光就始終鎖定在他的身上。
他脫掉了褲子,直接走到了蓮蓬頭下,任由水流打濕他的毛衣,他甚至將沐浴露涂到了毛衣上,搓出了許多泡泡。
我向四周看了看,其他病人要么在發(fā)呆,要么在唱歌,要么在認真洗澡,沒人像我一樣四處亂看。我走到怪人身后,看似不經意地問:“洗澡不脫衣服嗎?”
那怪人似乎沒有預料到會有人跟他說話,被我嚇了一跳。
“別怕?!蔽倚χ矒崴?,“這件毛衣很好看?!?/p>
他并不說話,只是盯著我看了一會兒,隨后換了個地方繼續(xù)洗澡。
我吐出一口氣,再次走到他身邊,出其不意地抓住他的毛衣說:“雖然好看,但濕了怎么穿?”
怪人見我要脫掉他的毛衣,情緒突然失控,表情驚恐地叫了起來。
“別叫!”我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繼續(xù)撕扯他的毛衣。
他不?;沃^,掙扎著推我。
不知道是不是出現了幻聽,在我掀開他的毛衣的那一刻,我似乎聽到了“撕拉”的聲音,那聲音在流水聲的掩飾下聽上去十分詭異。這讓我有一瞬間懷疑我掀開的不是他的毛衣,而是他的皮膚。當然,他始終穿著這件毛衣,倒是和皮膚沒什么區(qū)別了。
“唔……”被我堵住嘴的怪人發(fā)出含糊不清的聲音,他的眼神極度驚恐,四肢毫無章法地隨意揮動著。
似乎發(fā)現我的力氣更大,他竟然向后倒去,直接躺到了地上,死死壓住了毛衣。
此時此刻,他的毛衣已經被我掀開了。我的目光落到了他裸露出來的腹部上,當即就被嚇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的腹部有許多密密麻麻的小凸起,看上去和雞皮疙瘩有幾分相似。但我很確定,那不是雞皮疙瘩,雞皮疙瘩要更小一些。
就在我發(fā)愣時,怪人突然掙開了我的手,隨即大叫著對著我的虎口咬了下去。
我疼得罵了一句臟話,瞬間抽回了手。
與此同時,那怪人的另一只手也擺脫了我的束縛,一巴掌扇到了我的臉上。
那一刻,我覺得有些頭暈,與此同時,我似乎看見他的腹部有一些紅色的斑點出現。還沒來得及細看,怪人就穿好了毛衣,緊接著用腿踢開了我,渾身顫抖地跑出了浴室。
地形圖
浴室里的騷亂并沒有引起護士的注意,但那家伙沒穿褲子跑出去,倒是引起了很大的躁動。
原本我還擔心這會給我?guī)砺闊?,但出乎我的意料,這次意外被認為是病人情緒失控,我什么都不需要解釋,就把自己摘得干干凈凈。
當天晚上,那個怪人并沒有出來聽音樂,也沒有看電視。起初我還能聽到他的慘叫,沒過多久他就安靜了下來,我知道,一定是那些護士給他注射了鎮(zhèn)定劑。
李美妍又湊了過來,一邊直勾勾地盯著電視一邊問我:“你刺激他了?”
我撒謊:“沒有?!?/p>
“不可能?!崩蠲厘恼Z氣很肯定,“我已經在這里住了一年了,從沒見他情緒失控過。”
“這次你見到了?!?/p>
李美妍扭過頭,盯著我的眼睛,冷冰冰地說:“我比你聰明,你騙不了我?!?/p>
“你比我聰明?”我有些不服氣了。
“當然?!崩蠲厘冻鲆粋€在我看來嘲諷意味十足的微笑,“雖然我知道自己不是瘋子,但我從沒試圖證明過自己。你呢?”
我啞口無言,原來我用了一個月時間才明白的道理,李美妍從一開始就知道。
我不打算狡辯了,直接承認道:“我只是好奇?!?/p>
“那你發(fā)現什么了嗎?”
“我看見了他的身體?!?/p>
我的話還沒說完,李美妍就打斷我:“我也看到了,當時他連褲子都沒穿。”
李美眼的思想太不健康了,我繼續(xù)說:“我看見的是被他的毛衣遮住的腹部?!?/p>
“有什么特別之處嗎?”李美妍繼續(xù)問。
“他的腹部有許多顆粒狀的疤痕,和雞皮疙瘩很像,但看上去更大。在他跑出浴室之前,我還看到他的腹部出現了許多紅色斑點?!鳖D了頓,“看上去好像是血珠?!?/p>
“血珠?”
“對,我懷疑他的血通過毛孔滲了出來?!?/p>
聽了我的話后,李美妍松了一口氣,繼續(xù)說:“果然沒錯,他不能離開那件毛衣。你只是掀開了他的毛衣,他就已經受到傷害了?!?/p>
不知為何,李美妍這幅心有成竹的樣子令我覺得十分不爽,也許是不甘心承認自己不及她聰明,我繼續(xù)說:“那可不一定,也許他有皮膚病。他成天穿著那件毛衣,一定特別臟。雖然洗澡的時候他可以順便清洗毛衣,但卻沒辦法烘干。濕氣入體,很容易生病?!?/p>
李美妍聽了我的話后,沉默了片刻,繼續(xù)說:“你還是不相信我?”
既然被看穿了,我也不打算隱瞞了,于是承認道:“沒錯,我要謹慎一點?!?/p>
李美妍向四周看了看,確定沒人注意到我們后,將一團紙塞到了我的手里。
我將紙團收好后問:“這是什么?”
“瘋人院的地形圖,今晚你看一下,如果有興趣跟我一起走,就想辦法偷走毛衣,然后藏起來,讓他發(fā)瘋?!?/p>
纏身
回到房間后,我把地形圖夾在了雜志里,然后仔仔細細地看了起來。
這幅地形圖是李美妍用心畫的,一樓的每個房間的患者名字以及癥狀她都簡略地做了說明。二樓的CT室、洗漱室以及辦公室她也詳細地繪制了出來。
我看著地形圖,又想到了李美妍說的話。
我們可以找到鎮(zhèn)定劑,找機會讓那個怪人無法反抗,然后把他的毛衣藏起來。等他引起了騷亂,我們可以到運動室,通過那里的排風口離開這里。
計劃雖然很簡單,但我相信真正開始實施時,應該也不會太難。只要這里從沒發(fā)生過病人逃跑的先例,院長和護士們應該就不會有所防范。
想到這兒,我決定明天找李美妍商量一下我的計劃。
將地形圖藏好后,我放心地睡著了。
翌日,我將自己的計劃告訴了李美妍。李美妍覺得我的計劃可行,決定今晚就開始行動。
在休息之前,我偷來了鎮(zhèn)定劑,悄悄潛入到了1003號房,藏在了床下。等到那個怪家伙睡著后,我爬出來,為他注射了鎮(zhèn)定劑。緊接著我脫下了他的毛衣,帶著那件毛衣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第二天清早,我被怪人的尖叫聲驚醒。如我所料,瘋人院亂成了一鍋粥,我和李美妍抓住機會,立刻跑向了二樓,在跑向二樓之前,我回頭瞟了一眼,一眼就看到了那個怪人。
此時他的皮膚紅彤彤的,臉部也扭曲變形。
沒有時間思考他為什么會發(fā)生變異,我和李美妍直接跑到了二樓的運動室。我們打開了通風口的百葉,先后鉆了進去。
李美妍在前,我在后。
就在我們鉚足了勁兒向前爬行時,我突然感覺有人抓住了我的腳踝。
我驚恐地回頭,發(fā)現抓住我的并不是護士,而是那個怪家伙。
此時此刻,他沒有了毛衣,裸露著上半身,像一條紅色的蚯蚓。
沒錯,就是蚯蚓。
他的皮膚滲出了紅色的液體,讓他的皮膚看上去好似不存在一樣。他的臉部也腫得不像話,整個頭部比平常大了一圈,多出的肉將眼睛擠成了一條縫。
我不敢尖叫,只是用力地踢著他的臉。
一腳、兩腳……
那家伙依舊不松手,并且用哀求的語氣說:“求求你,把毛衣還給我……”
他的話還沒說完,紅色的血絲猶如血紅蟲,從他的毛孔里鉆了出來,那些東西仿佛有生命一般,逐漸纏繞在了我的身上……
癢。
那些血絲如同跗骨之蛆,令我既驚恐又難受。
我在繼續(xù)保持安靜以及向李美妍求救之間猶豫。
最終理智敗給了恐懼,一聲驚恐地尖叫在我的喉嚨里沸騰了……
我猛地睜開眼,發(fā)現一切不過是一場夢。
我心有余悸地喘著粗氣,擦掉額頭的冷汗想,那個夢也太真實了。
我準備掀開被子,起床洗漱,卻突然感覺身體奇癢無比,一個恐怖的猜測在我的腦海里形成了……
我顫抖著掀開被子,發(fā)現我的腹部纏繞著一根根毛線,那些毛線蜿蜒蠕動著,猶如一條條小蛇,在我的身體上交織纏繞——它們正在織成一件毛衣!
預言家
我再次睜開眼,猛烈地喘了起來。
這一次,我沒有立刻放松,而是用最老套的方法掐了自己一下,確保自己這次真的醒了。
“怎么會做夢中夢?”我平靜了一下心緒,很快就就發(fā)現自己并不在床上,而是在活動大廳。
其他的病人正在看電視節(jié)目,而我依舊坐在最角落。
我明明記得自己回房了啊,怎么回事?
就在我困惑不已時,李美妍向我走了過來,一邊直勾勾地盯著電視一邊問我:“你刺激他了?”
什么情況?
我稀里糊涂地再次撒謊說:“沒有?!?/p>
“不可能?!崩蠲厘恼Z氣很肯定,“我已經在這里住了一年了,從沒見他情緒失控過?!?/p>
熟悉的對話,一字不差。
我有些發(fā)蒙,接下來完全不知道自己說了什么。最后,李美妍塞給了我一個紙團,向上次那樣,告訴我那是瘋人院的地形圖。
我覺得自己可能真的瘋了,難道我真的不是正常人嗎?
這個疑問困擾了我很久,直到回房之前,我都沒有想通答案。
收看電視節(jié)目的時間結束了,我暈乎乎地走向自己的房間準備休息。在我關門之前,我發(fā)現1004號房的病人一直不關門,始終盯著我。
這種瘋子我見多了,因此也并不覺得奇怪。
就在我準備關上房門時,他突然開口說話了。
“你不會成功的?!?/p>
“什么?”我皺起眉頭問。
“他會破壞你的計劃,你需要想個好辦法,既能偷走他的毛衣讓他幫你引起騷亂,又不會讓他抓到你?!?/p>
聽了他的話,我更糊涂了,為什么我和李美妍的計劃被他知道了?不對,這是我一個人的計劃,我還沒跟李美妍說。難道說他能進入我的夢境,窺探我的想法?
想到這兒,我小聲說:“你胡說什么呢?”
他繼續(xù)說:“我是預言家?!?/p>
如果不是那個夢,我一定會把他當成一個瘋子,但現在看來,他恐怕并不簡單。這一刻,我又想起了李美妍說的話,難道說這座瘋人院臥虎藏龍,奇人都潛伏在我身邊嗎?
預言家沒有給我機會讓我繼續(xù)問話,他直接關上了房門,不再理我了。
回到房間后,我立刻拿出了李美妍給我的紙團,上面畫的地形圖和我夢中的一模一樣。
難道我沒有做夢,那一切都是真的,只是因為某種原因,時光倒流回了剛才,我才有了重新制定計劃的機會?還是說我也有特殊的本領,比如可以做預知夢?當然還有一種可能,我也許真的是個瘋子,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我的臆想。
所有的疑惑糾結成團,盤踞在我的腦子里,令我不得要領。
這晚我失眠了,不僅因為被這些問題困擾,更多的原因是害怕再做夢,并且陷入奇怪的循環(huán)。
逃脫
翌日,我吃完了早餐藥,在聽音樂時走到了李美妍身邊。
“地形圖你看完了?”
“看完了,計劃也有了?!蔽业挠媱潧]變,一來是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二來是不相信那位預言家的話。
跟李美妍講話的時候,我始終觀察著站在不遠處的預言家,他依舊用那種看透一切的目光注視著我,十分討厭。
晚上五點二十分,病人們開始洗漱。
我按照計劃,趁著護士全神貫注打游戲的功夫,悄悄溜進了處置室,拿到了鎮(zhèn)定劑。
晚上九點半,病人們看完了電視節(jié)目,陸續(xù)回房休息。
在那之前,我溜進了1003號病房,并藏在了床下。
一切進行的都很順利,第二天清早,醫(yī)院就亂了套。那些早就練就了眼觀六路本領的護士亂成了一團漿糊,我和李美妍抓緊機會,向樓梯跑去。
在跑向二樓之前,我不自覺地回頭瞟了一眼,一眼就看到了那個怪人。
此時他的皮膚紅彤彤的,臉部也扭曲變形。
這畫面似曾相識,我立刻緊張起來。但此刻的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按照原計劃,我和李美妍去了運動室、打開通風口的百葉……
緊接著,歷史重現,我再次被那家伙抓住了腳踝。隨后我開始尖叫,最后我又猛地睜開了眼,在椅子上醒了過來,其他的病人依舊在看電視節(jié)目。
李美妍馬上就要來了?想到這兒,我扭過頭。
李美妍向我走了過來,一邊直勾勾地盯著電視一邊問我:“你刺激他了?”
此刻的我真的有些害怕了。不是因為事情的奇詭程度遠超我的想象,而是因為我開始懷疑自己真的是個瘋子。
李美妍將紙團交給了我……
回房后,1004號病房的預言家又對我說了熟悉的話。
在他再次關上門之前,我問:“什么樣的辦法才能讓他幫我引起騷亂,又可以防止他抓到我?”
這一次預言家沒有關門,而是用一種奇怪的口吻說:“你只有一次向我請教的機會,下次再問我問題,需要付出生命的代價。”
雖然我知道現在的自己很瘋狂,但這一次,我放下了自己的傲慢,直接問他:“請你告訴我?!?/p>
預言家繼續(xù)說:“讓他找到自己的毛衣,他就不會去抓你?!?/p>
天亮之后,我再次將自己的計劃告訴了李美妍,到了晚上,依舊偷走了1003號房病人的毛衣。
第二天一早,那個怪人開始大鬧時,我和李美妍再次按照計劃跑上了二樓,只是這一次,我順手把那件毛衣丟在了樓梯上。
爬進通風口后,我?guī)状稳挠杏嗉碌叵蚝罂矗€好,這次那個怪家伙沒有來抓我。
我和李美妍一路向前爬行。
很快,我們看到了前方的光點。光點越來越大,我感覺自己在接近太陽,迎接曙光。
終于,我們逃了出去……
臉
逃出生天后,我和李美妍就分道揚鑣了。
盡管從某種意義上講,我們算是共患難過的戰(zhàn)友,但她總給我一種危險的感覺,這種感覺說不清道不明,因此當她提議要跟我一起離開這座城市時,我果斷拒絕了。
雖然只在瘋人院住了一個多月,但我總感覺自己被關了十年之久,那里的作息、伙食以及病服都讓我崩潰。
逃離那里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銀行掛失并補辦了銀行卡,然后買了新衣服,并且吃了一頓大餐。
我沒有聯系父母,因為他們不講人情,一定會把我重新送回去。我決定明天就離開這里,不跟任何人打招呼。
當晚,我在一家遠離瘋人院的賓館辦理了入住手續(xù),我舒舒服服地洗了個澡,看了一會兒電視就準備睡覺。
可就在我準備關掉電視時,我突然聽到了一陣奇怪的聲音。
那聲音十分奇特,我想不出任何擬聲詞來形容。
非要形容,我也只能用牛棚的老牛用濕噠噠的舌頭舔舐鹽磚這種土里土氣的畫面來描述。
我立刻精神了十倍,聚精會神聽了起來。
那聲音逐漸清晰,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向我靠近。
“怎么回事兒?”雖然已經逃離了瘋人院,但我的第一反應還是發(fā)生異變的怪人找上我了。
我穿好衣服,做好了隨時逃跑的準備,可那聲音卻突然消失了。我屏住呼吸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那聲音再次出現。
“我真是被嚇得精神衰弱了。”我自嘲地嘆了口氣,覺得自己太過敏感了。
我重新脫掉外套,準備睡覺,可我剛剛躺倒床上,眼角的余光就瞥到了窗簾外似乎有一個黑影一閃而過。
什么東西?
原本松了口氣的我立刻又緊張起來。
“難道我出現幻覺了?”
雖然心里害怕,但我還是狀起了膽子,來到了窗邊。
我深吸一口氣,拉開窗簾,將頭伸出窗戶向外看。
我房間的窗戶正對著小區(qū),此時我只能借助小區(qū)路燈微弱的燈光看見院內的綠化,以及極少的行人,除此之外什么異常都沒有發(fā)現。
難道我真的被瘋人院的經歷嚇得作病了?看來今晚我還是別睡了,等到天亮就去車站包一輛黑車離開這里。
就在我準備將頭縮回來時,我的脖頸處傳來一陣涼意,有不明液體滴落到了我的脖頸上。
我本能地抬手摸了一下,一種黏膩的觸感從指間傳來。
我縮回手,借著月光和小區(qū)的燈光看了一眼,隨后整個人都僵愣在了原地。
這一刻,我的大腦一片空白,頭皮開始發(fā)麻。
我仿佛一臺生銹的機器,緩緩扭過頭向上看,緊接著,我看到了一幅令我魂飛魄散的畫面。
我的上方有一張臉,那張臉極度腫脹扭曲,眼睛的部位只剩下了兩條縫隙,看上去倒是有幾分像是太歲。如果不是他的鼻子和嘴巴,我根本判斷不出來那是一張臉。
此時此刻,不明液體正從那張臉上滴落下來,直接落到我的臉上。
是那個怪人!
他追來了!
因果
我瞪大了眼睛,萬分驚恐地大叫起來。
我不知道此刻的我是什么表情,但我能猜到,我的五官現在一定是被嚇到試圖各自逃離,誰也照顧不到誰的扭曲狀態(tài)。
此刻的怪人像個新鮮多汁的大肉瘤,直勾勾地盯著我,他艱難地張開嘴巴,發(fā)出含糊不清的聲音。
“我的毛衣……是你害我變成這樣……”
我想逃,但卻雙腿發(fā)軟,挪不動半步。
就在我不知如何是好時,頭頂的怪物已經慢慢將他那張惡心的臉貼到了我的臉上。
他的臉軟乎乎的,像一個面團,逐漸將我包裹了起來,很快,我就感覺自己正在和他融為一體,我的意識也越來越模糊……
不知過了多久,我睜開眼,清醒了過來。
此時此刻,我還在瘋人院里,病人們正在看電視,我則坐在最角落看著病人們。
我沒死,但又陷入該死的循環(huán)了?接下來李美妍是不是又要走過來對我說那句話?
很快,李美妍就蹭到了我的身旁。
這一刻,我不再自我懷疑,我覺得自己真的是個瘋子了。
李美妍開口說:“我知道你在想什么?!?/p>
這次時光倒流回我和她初次見面的場景了?
我沒說話,身邊的李美妍繼續(xù)說:“別以為你不鬧,他們就會把你放出去?!?/p>
我知道,接下來她會勸我逃離這里。這次我不準備答應她了,因為我再也受不了這種循環(huán)不斷的精神折磨了。
“我不是正常人,我也不想逃出去?!?/p>
李美妍看著了我一會兒,什么都沒說,直接離開了。
看著李美妍的背影,我開始胡思亂想,這次我拒絕了和她合作,接下來還會發(fā)生什么事呢?我會保持現在的狀態(tài)安穩(wěn)生活,還是遭遇其他怪談一樣的經歷?
就在此時,我又看到了那個自稱是預言家的家伙。
此時此刻,他也在看我。
我走過去,試探性地問:“你有什么想對我說的嗎?”
“我說了,你不會成功的?!?/p>
“但是我按照你的提示做了,我沒成功是因為你騙了我?!?/p>
預言家繼續(xù)說:“為什么你不反思一下,自己究竟做錯了什么呢?”
“再給我一個提示?!?/p>
“免費的提示已經用完了,下一個提示需要你用命去換?!?/p>
我覺得很可笑,如果我經歷的一切都不是夢,而是真實發(fā)生過的,那我已經死了好幾次了,也不怕再死一次。退一萬步講,如果這次真的死了,再也不會時光倒流,也不算什么壞事,我不想在這無盡的循環(huán)中受折磨了。
“說吧?!?/p>
預言家也不廢話,直接說:“百因必有果,你之所以回到了這里,是因為你親手創(chuàng)造了怪物?!?/p>
我有些糊涂,繼續(xù)問:“可我不偷走他的毛衣,根本沒有辦法逃走啊?!?/p>
預言家神秘的笑了一下繼續(xù)說:“我只能說這么多了?!彪S后他又補充了一句,“要永遠相信你自己。”
真相
我原以為接下來我真的會死,或者重新回到某個時間節(jié)點,但出乎我的意料,這一次并沒有發(fā)生任何怪事。
生活一如以往的枯燥乏味,在重復規(guī)律的瘋人院生活的同時,我也開始思考預言家的話。
終于,我在一個月后的某個晚上開了竅。
如果不想被怪物追殺,我除了不偷走他的毛衣防止他變異之外,還有別的辦法。只要讓他從頭到尾都不知道我才是害他變異的賊,問題不就解決了?
我開始反思,我之所以一次次失敗,完全是因為那天在浴室里和他發(fā)生爭執(zhí),他看見了我的臉,在毛衣丟失后,他第一時間就將我鎖定為了嫌疑人。
想通了這一點,我決定再次嘗試逃離。
這一次我沒有輕舉妄動,而是盡力隱藏自己的動機,在1003號房的病人不知道我的想法的情況下,再次啟動了計劃。
這一次,我再次逃出了瘋人院。
沖入在那家賓館辦理了入住手續(xù)后,我始終等待著熟悉的聲音出現。
可直到天亮,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這一次,我終于徹底松了一口氣,知道自己終于成功了。
我乘坐黑車,離開了這座城市。
我一邊欣賞路邊的風景一邊想,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晌医g盡腦汁,都始終不得要領。
還有一個半小時才可以出城,我坐在后座開始打盹。
雖然不知道接下來會不會再次時光倒流,但我已經不再害怕,因為我相信自己可以克服一切困難。
不知睡了多久,司機將我叫醒,“兄弟,你快醒醒。”
我睜開眼,扭頭向外看了一眼。
司機語氣驚慌地繼續(xù)說:“我已經開了三個小時了,收費站就路過了兩個,始終走不出去。這……不會是鬼打墻了吧?”
我看了一眼手機,果然,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按理說我們早該離開這里了。
就在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時,我突然聽到一陣熟悉的聲音。
那聲音聽上去就像老牛用濕噠噠的舌頭舔舐著鹽磚。
他又來了。
“開車,快開!”當我回過頭看見正在馬路上爬行的怪物時,我立刻對司機大喊。
司機猛踩油門,以最快的速度向前沖去。
這段路依舊很長,車子的油似乎也無情無盡,我們也因為恐懼感受不到疲憊。
不知過了多久,前方的景象發(fā)生了變化。
我們終于離開了這條公路,但卻到了一個更加奇怪的地方。
我走下車,發(fā)現自己身處一片滿是代碼的世界。
這一刻,我終于明白了,原來我只是游戲中的一個人物,我的幾次時光倒流,也不過是闖關失敗后的重新讀檔。
看著密密麻麻的代碼,我再次感受到了絕望……
尾聲
瘋人院。
醫(yī)生看著躺在病床上的病人說:“他的眼球在不斷運轉,應該是在做夢?!?/p>
身邊的護士繼續(xù)說:“他也是個可憐人呢,就因為女朋友出了意外去世了,就始終穿著她親手織的毛衣不肯脫下來?!?/p>
醫(yī)生將患者的癥狀記下來,繼續(xù)說:“等他醒了,你們再叫我過來,我很好奇,這次他又‘看見了什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