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艷燕
內容摘要:南非有色人種作家亞歷克斯·拉·古瑪以開普敦第六區(qū)作為暴力敘事空間,運用措辭、標點、隱喻、象征等各種手法強化南非種族隔離時期暴力行為的字面意義和象征意義。他通過暴力書寫張揚其道德訴求,將筆端觸及人性和現實的陰暗面,并通過對暴力深層根源的挖掘,尋求對南非種族隔離制度的反思。
關鍵詞:拉·古瑪 暴力 南非 種族隔離 反思
暴力始終是西方文學母題之一。古希臘神話和荷馬史詩中的血腥戰(zhàn)爭是西方暴力敘事的發(fā)端,圣經中也有大量的暴力敘述,如獻祭與犧牲、弒兄殺父、屠城滅國等。
法農等現代政治理論家承認暴力和暴力威脅是一種普遍現象,是國家和國際政治的一個維度。法農的暴力理論所關注的主要是殖民處境下黑人被異化了的意識。他關心的是壓迫關系如何同時毒化壓迫者和被壓迫者。他更強調通過革命運動和正義暴力,而非單純自我意識更新來實現的社會和政治解放。
一.南非作家的暴力書寫
種族隔離制度下的南非社會推行種族歧視和政治壓迫,是暴力肆虐的極端例子。為了反映種族隔離制度的高壓手段,南非作家在描寫斗爭和沖突的主題時傾向于激進和暴力。城市暴力和種族沖突等令人不安的情緒在南非作家筆下比比皆是,如彼得·亞伯拉罕斯的《說出自由》(Tell Freedom,1954)、艾斯基埃爾·穆法里里的《沿著第二大街》(Down Second Avenue,1959)等。但是,以白人為主體的集體記憶對暴力的書寫,多少帶有其階層、種族、遭際的烙印。由于其特定的身份定位和視角局限,其作品離黑人底層人民的生死離別和蝕骨疼痛還有些距離,白人作家的創(chuàng)作因而有時必須借助直覺、猜測和想象,而不是親身經歷,這使其創(chuàng)作刻畫不免膚淺,甚至失真。相比之下,黑人作家有得天獨厚的優(yōu)勢:即他們詳盡的個人遭遇。正如拉·古瑪所言,白人作家是從外部觀察南非的斗爭,更像戰(zhàn)地記者在描述他并未親歷的戰(zhàn)爭。而黑人作家則是戰(zhàn)場上的斗士。[1](Abrahams,pii)
二.拉·古瑪的暴力書寫
相比其他作家,亞歷克斯·拉·古瑪(1925-1985)對于暴力的書寫更加入木三分、發(fā)人警醒。拉·古瑪是南非當代著名作家,南非共產黨和有色人種組織的領袖。作為一名反種族主義斗爭的戰(zhàn)士,他一生的創(chuàng)作都聚焦于南非反種族隔離斗爭。他參與組建南非有色人種社團,領導1956年開普敦公共汽車工人大罷工活動,屢次遭到監(jiān)禁和軟禁,甚至險些被暗殺。1960年他被迫流亡英國,又于1978年前往哈瓦那,管理ANC古巴分部,1985年他在古巴去世。
作為在政界和文化界都相當活躍的知識分子,拉·古瑪被視為南非最杰出的非白人小說家。[2](顏治強,P103)拉·古瑪深知,在南非,為了藝術而藝術的創(chuàng)作哲學是行不通的。在政治浸潤到生活每個層面的社會,“南非最偉大的文學作品是由那些熱愛生活、直面真相、毫不退縮的作家呈現的?!盵3](La Guma,pi)
拉·古瑪擅長以樸實洗練的語言來刻畫社會底層人民的不幸遭遇和不屈性格。作為底層黑人的一員,他努力于大歷史的裂變中復原身邊的暴力遭遇,讓被歷史的洪鐘巨響掩蓋的千千萬萬小人物的哀嚎哭泣,匯聚成歷史底部的低音部,隨時警示后人歷史真實的一面。
他的作品描繪了南非經濟剝削、種族隔離、非人道壓迫等暴力的畫面及其影響。《夜游》(1962)標志這他的暴力書寫的開始。在其最后一部小說《屠夫鳥的時代》(1979)中,他對南非的暴力局勢有了更確切的定義和表述。作者如此執(zhí)著于書寫暴力和傷害,似乎要告訴讀者,在南非,暴力和命運一樣無可避免。
小說的標題本身就充滿象征:《夜游》暗示著一個盲人在充斥暴力的黑暗中摸索,就像走在一條死胡同里,不知道目的地在何方。隨后,在其第二部小說《石頭國》(1967)中,描寫對象從黑暗中被帶入寓意監(jiān)獄的“石頭國”。石頭國象征著干旱、死亡、恐懼、壓迫,作者對暴力也有了更深層次的表達。《季末的迷霧》(1972)中的“季節(jié)”是指武裝斗爭和暴力的“季節(jié)”,是在政治無知和傲慢的“迷霧”中進行的斗爭。撥開迷霧,革命開始,并來到《屠夫鳥的時代》。這是一個蓄意屠殺、屠殺人類的更為暴力的時代。
小說扉頁上標注的作品呈獻的對象進一步突出了暴力的主題。例如,《夜游》是獻給以這樣或那樣的方式在南非受苦受難的人類的?!妒^國》獻給1964年南非監(jiān)獄每天平均關押的70351名囚犯?!都灸┑拿造F》是為了紀念“1967年在津巴布韋一場戰(zhàn)爭中喪生的巴茲爾·范別若瑞及其同伴”?!锻婪蝤B的時代》是獻給“被剝奪者”的。
在拉·古瑪的所有主題中,暴力是他刻畫最深刻也最令人心酸的。鑒于南非社會中暴力的復雜情況,拉古馬必須找到適當的方式來表達嚴酷的現實,使其讀者不僅可以欣賞他的語言,還可以精準收到他所傳達的信息的重要性。拉·古瑪決定效仿修辭學的偉大實踐者西塞羅、朗吉努斯的思路,揭露南非非白人遭受暴力的不同方面。拉·古瑪在作品中運用了說服性的風格,用措辭、意象、隱喻等各種手法來說服和感動讀者,提高黑人對自己處境的認識,喚醒他們被異化的意識,敦促他們采取行動,努力贏得政治自由。
拉·古瑪善于運用措辭、標點、隱喻、象征等各種手法強化南非局勢中暴力行為的字面意義和象征意義。他的第一部小說《夜游》通過四個人物在一夜之間的行為來審視開普敦第六區(qū)貧民窟的生活。小說以大量“惡臭”、“腐爛”等意象來描述情景暴力。“惡臭”、“污垢”、“窮困”等措辭被用來描繪人們的貧窮和絕望的程度?!八浪?、“糧食匱乏”和“腐爛”的形象傳達了底層黑人悲慘的生活狀況。威利漫無目的的游蕩、處處碰壁的絕望可以被視為情境暴力的證據?!澳悴欢摇?,“工廠開除了我”,“……滾開,白人警察”,“……去死吧”[4](La Guma,p26),小說用粗俗的語言暴力,以口語和大量的逗號省略號來描繪赤貧、絕望和沮喪。作者用各種形容詞和顏色詞來傳達挫折、壓迫、空虛等各種暴力的全貌,如“……這座城市是灰色、白色和紅色拼湊而成的,用黑色的粗繩把分散的圖案連接在一起。沿著海岸線,桅桿和起重機的陰影聳立著,就像史前怪獸纏結的骨頭?!盵5](La Guma,p71)這些畫面?zhèn)鬟_了徹底的破壞性和暴力。南非在這里被視為一個古老而被遺棄的暴力城市——二十世紀的索多瑪和戈莫拉。
《石頭國》用貓和老鼠形象代表白人對黑人的壓迫。貓代表占據權威位置的白人,而老鼠代表被壓迫的非白人。追逐則是白人用不公正手段追捕黑人的象征。書中充滿了類似“死亡的氣息”,“熱氣……塞進身體之間……像一層棉絮……人體色拉”等意象。[6](La Guma,p11,37)。這些意象被用來描述監(jiān)獄的“石墻”,以及監(jiān)獄因缺乏新鮮空氣而遭受的痛苦和窒息,暗示恐怖心理和情境暴力。因此,喬治·亞當斯牢房里的囚犯說:“這座監(jiān)獄只是他們想要的國家的一小部分。所有人都被分離開來:白人,非洲人,有色人種。所有人都得聽從一個帶著槍和棍棒的白人老板的規(guī)定?!盵7](La Guma,p20)
在《季末的迷霧》中,作者巧用標點符號和句式變化來描繪黑人遭受的非人待遇和警察卑鄙的暴行。比如:“后來不知什么原因,一個警察突然向嘈雜處開槍。槍聲被吟唱、歌唱、笑聲掩蓋。那些看到和聽到槍殺的人突然驚訝地張大了嘴,沉默了下來,……雷聲像炮火一樣在天際轟鳴,然后雨開始下個不停,與地上的鮮血混合在一起?!盵8](La Guma,p104-105)?!把b甲車的炮塔”、“彈藥”、“致命的射擊”、“死者”、“垂死的人”、“天際的雷聲”,這些令人心酸的詞語和短語暗示著暴力、敵意和壓迫,也蘊含著法農提倡的用革命和暴力爭取政治自由和社會解放的方向。
《屠夫鳥的時代》的第一句話就開始描寫對土地的暴力行為:“這不是適合耕地和播種的土地;它甚至不適合做墓地……灼熱的空氣中把汗水和灰塵變成灰泥涂在他們臉上?!盵9](La Guma,p1)“干旱”和“灰塵”的意象暗示了干旱、饑荒、精神貧瘠。措辭、標點符號和句子結構都被嚴格地處理,以一種特殊的散文模式和象征意義表達暴力與匱乏。
三.結語
拉古瑪對暴力的書寫充溢著憤激與悲慨。作為一位有著強烈使命感和歷史意識的知識分子,其批判鋒芒正對著黑暗社會的核心,其憤激、絕望、反抗和吶喊,正可代表有良知的知識分子的共同心聲和文化實踐。他以開普敦第六區(qū)作為暴力敘事空間,追述底層黑人的暴力遭際,通過暴力書寫張揚其道德訴求,將筆端觸及人性和現實的陰暗面,形成具有批判性的諷喻力量,并通過對暴力深層根源的挖掘,尋求對南非種族隔離制度的反思。
參考文獻
[1]Abrahams,Cecil L.Alex La Guma[M].Boston:Twayne Publishers,1985.
[2]顏治強,《論非洲英語文學的生成文本化史學片段》[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19.
[3]La Guma,Alex. And a Threefold Cord[M].London:Kliptown,1988.
[4][5]La Guma,Alex. A Walk in the Night and Other Stories[M]. Evanston:Northwestern University Press,1967.
[6][7]La Guma, Alex. The Stone Country[M].London:Heinemann,1982.
[8]La Guma, Alex. In the Fog of the Seasons End[M].London: Heinemann,1981.
[9]La Guma, Alex.Time of the Butcherbird[M].London:Heinemann,1979.
(作者單位:湖州師范學院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