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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洲之夜

      2021-06-20 14:56李永兵
      廣西文學(xué) 2021年5期
      關(guān)鍵詞:斑羚香山大象

      低空的灰色云團(tuán)越來越濃,天色突然黯淡了,幾個當(dāng)?shù)厝舜掖颐γΦ貜奈枧_上抬下一具血肉模糊的尸體。香山踮起腳尖也看不清躺在擔(dān)架上的人的臉。香山小跑著跟在黑人后面喊道,Amigos,Amigos(西班牙語:朋友)!他們只顧趕路,沒有理睬香山。老旦默默看眼喘著粗氣的香山。香山彎下腰,他的拖鞋襻脫落。要死了!香山罵道。他在行人背后舉起右手做一個槍斃的手勢,嘴噘著,發(fā)出“彪”的口型。

      雨季天黑得有些早了,遠(yuǎn)處舞臺響起了非洲鼓樂聲。這是東方馬戲團(tuán)在卡薩布蘭卡的最后一站,此時出現(xiàn)了一些狀況,負(fù)責(zé)表演的大象在彩排時突然性情大變。馬戲團(tuán)不得不請本達(dá)比里里樂隊來救場,鼓手們搖頭晃腦地拍打臃腫的羊皮鼓,主唱馬馬杜嬉皮笑臉地唱《Africa,Africa!》。香山在后臺捂著耳朵,大聲罵道,腦筋不好,就知道砰砰砰地瞎敲!

      這頭大象已經(jīng)不止一次發(fā)瘋了。它無視馴獸師的指揮,從年輕的馴獸師身上踩過去,沖出木質(zhì)的圍欄,穿過幽暗的街區(qū),把酒吧門口賣杧果和烤肉的女人嚇得四散奔逃。

      幾個黑人抬著馴獸師上了紅色的救護(hù)車。

      黑人從老旦面前經(jīng)過時,老旦看了一眼躺在擔(dān)架上的年輕馴獸師,年輕的孩子睜大眼睛,嘴角掛著的血絲,面無表情地仰望著黑洞洞的天空。

      老旦覺得孩子兇多吉少,他也為這頭瘋掉的老象擔(dān)憂。

      這也是老旦最后一站。老板只和他定了一個月的口頭協(xié)議,明天老旦就要離開馬戲團(tuán),重新找工作。老旦老了,更何況他不太懂西班牙語和法語。他曾經(jīng)在尼日利亞的拉各斯生活了很多年,那里是說英語的,而這里說西班牙語,這個小鎮(zhèn)的法國人和西班牙人是不需要他的。

      香山是老旦的新同事,老旦并不喜歡這個話癆。老旦坐在宿舍發(fā)呆的時候,香山會跑過來,糾纏著老旦講馬戲團(tuán)的故事。老旦不了解馬戲團(tuán),他只是個打雜的,還是臨時工。香山說,老旦,聽說你要走了,去哪里呀?我告訴你,不要難過,等我發(fā)財了,帶你一起混!老旦看了看香山,沒有說話。香山以為老旦看不起他,便湊到老旦的耳邊悄悄說,實(shí)話跟你說,我是在馬戲團(tuán)混的,我要去南非淘金,在這里打個零工能弄幾個錢?這是些窮鬼才喜歡干的活!

      老旦不想理他,他有心事。

      老旦就要走了,他對馬戲團(tuán)和動物都有些留戀,人老多情。老旦幾次想去老板那里,但是怎么也開不了口。老旦從老板冷漠的眼神里看到自己的未來。

      老旦動作遲緩了,記性也糊涂了,給動物喂食經(jīng)常會出錯,把活雞扔到斑馬和大象的食槽里 ,把青草丟到獅子的鐵籠里,好多事沒多會兒就會忘記。

      大伙兒都在忙碌,只有老旦不知道該干些什么。他有些煩躁,回到集裝箱建成的宿舍里收拾衣物。這樣明天離開時不會亂了陣腳。衣服都是在非洲黑人地攤買的舊貨,有夾克也有T恤。不少衣服上隱約有血跡,這兩件白衣服倒是挺干凈的,只是印著黃色的西班牙語——T恤上印著Pazzy Justicia(和平主義)、夾克上印著La Felicidad(幸福)的字樣,據(jù)說這些衣服都是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去年卡薩布蘭卡埃博拉大爆發(fā),死了很多人。

      誰知道呢。

      老旦口渴了。他打開灰色的密碼箱,從箱底取出一個紅色小包。老旦把小包湊到鼻子邊,使勁嗅了嗅,還好,沒有發(fā)霉,氣息還是新鮮的。他閉著眼睛,深深呼吸著,仿佛置身于綠意盎然的曠野,仿佛在清凈的河水里暢游。一股幸福感在老旦身體里舒緩地蕩漾,瞬間渾身充滿希望。老旦把小包里淡紅色的粉末泡入杯中。他弓著腰,提起水壺穩(wěn)穩(wěn)地往杯子倒水。淺紅色的粉末變成了淡黃色的液體,在透明的玻璃杯中滾動、旋轉(zhuǎn)。老旦端起杯子眼神活泛了,像在欣賞故鄉(xiāng)旋轉(zhuǎn)著的高山河流。

      老旦喝了一大口,又閉上眼睛,好似在享受甜絲絲的果汁。香山曾見過老旦喝這樣的泥水,說老旦腦筋不好。

      老旦的茶水是用故鄉(xiāng)的泥土沖的,喝了故鄉(xiāng)泥土泡的茶水老旦從來沒有生過病,別說埃博拉,就連瘧疾和絲蟲病都沒得過。這包泥土已經(jīng)跟隨老旦很多年了,走了許多地方。泥土剛開始是塊狀的,有黏性,后來泥土干了,有些成了更結(jié)實(shí)的硬塊,有些成了顆粒。老旦把這包泥土藏得很緊,香山一直想看,老旦都拒絕了,沒想到故鄉(xiāng)的泥土如今已經(jīng)變成了粉末。老旦有些傷心,每次泡茶喝,這些粉末就會化為塵埃在空氣里漂浮、消散。年輕的香山說老旦迷信,老旦笑了笑,把頭別到一邊。

      大象哀號著橫沖直撞地向路巴跑去,那是個漫無邊際的荒原。大象凄厲的叫聲在黑夜里刺向夜空。香山在黑夜里跺著腳扯著嗓子喊道,大象跑咯,大象跑咯!

      馬戲團(tuán)的老板扛起獵槍站在一棵杧果樹下,樹下已經(jīng)圍著幾個黑人。他們每人都有家伙,要么是獵槍要么是砍刀。只要老板一聲令下,他們就會撲向路巴荒原。香山右手提著砍刀,左手拇指掛在門襟上方的皮帶上,右腿不停地抖著。

      老旦猶豫地在窗前來回走動,他想如果他能幫老板把大象找回來,老板會不會把他留下來呢?

      他往窗外探望著。

      他想試一試。

      老旦朝老板走去。香山點(diǎn)了一支煙,叼在嘴里,好奇的眼神跟隨著老旦,就像看到一只瘦骨嶙峋的狒狒在他面前爬行。

      老旦盯著老板手里的獵槍怯怯地說,老板,我也去吧!

      老板把槍從肩上放下來,瞟了兩眼旁邊年輕的獵人們,盯著老旦緩緩地上下打量著說,明天你可以休息了,我不想你出事,非洲草原的兇險你該知道。

      香山聽到老旦說“我也去吧”時,彈掉煙頭,捂著嘴笑。

      知道。老旦語氣簡短,卻垂下了頭,不敢與老板的眼神對視。

      老旦摸了摸老板手里的槍管,他雙眼注視著黑色槍管和烏木做成的褐色槍托,目光散漫出一縷柔柔的亮光。他的手悄無聲息地來回摩挲著冰冷的槍管,像是在問候多年不見的老友。老板往后退了一步,又站穩(wěn)了。

      你老了,該休息了。

      我不能休息。老旦綻開皺紋笑了笑。我想要把槍。老旦看著老板又說。

      老板撇嘴笑了笑,干嗎,打鳥?

      我就試試。老旦說。

      老板猶豫著把槍遞給老旦。

      老旦端著獵槍朝著杧果樹瞄準(zhǔn)。

      轟隆一聲,舞臺上的鼓樂驟停,耳畔傳來嘰嘰哇哇的驚叫聲。一個杧果在舞臺燈光的照射下,跌落在不遠(yuǎn)處的地上。香山捂著耳朵,喊道,哇!

      老板苦笑道,你就跟香山一組吧!說完和一個高個子中國人走了。

      老旦也笑了,搖著頭笑道,他太吵了。老板沒有理睬他。老旦自顧自扛著槍轉(zhuǎn)身走進(jìn)黑夜。

      荒原的夜比老旦想象的要黑,他回宿舍拿了手電筒,換上干凈的T恤,隨手抓起那件印有“La Felicidad”(幸福)的白色夾克,胡亂地套在身上。

      在黑夜中走了十幾里,老旦都沒有開手電筒。他要等到發(fā)現(xiàn)大象的時候再用。香山拉著老旦的手說,喂,你倒是開手電筒呀,又不是你自家的,這么摳門!老旦只顧走自己的路,香山拖在后面。他說,老旦,又不是你一個人在找,這么積極干嗎?怕人搶你的功勞吧,告訴你,我雖然才來到馬戲團(tuán),我看人的眼睛比你毒。你看,就算你找到了大象,老板也不會給你錢!老旦,老旦,你聽我說,我比你人生經(jīng)歷豐富得多,你不要幼稚了,找個地方睡覺,明天再回去交差算了!

      老旦停下來,回頭望著香山,說,怕了?

      我怕?我香山活到現(xiàn)在,壓根不知道怕字怎么寫!說完,把拖著的砍刀扛在肩上,一沖一沖地往前趕,沒一會兒就追到老旦了,從老旦左邊經(jīng)過的時候故意拉了老旦的手,老旦的臉上掠過尷尬,甩開了香山的手。香山咧著嘴笑道,又不是女人,還怕羞!

      老旦看著遠(yuǎn)方,他去過非洲很多地方,只是沒到過非洲的荒原,黑暗里的荒原超出了老旦的想象,它是遼闊的,他的手和心都無法觸摸到夜幕的邊界。

      老旦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沒過膝蓋的茅草上,腳下發(fā)出柔軟的沙沙聲響。

      忽然,從前方傳來叫聲,顫抖著,很凄慘。老旦打開手電筒,亮光像一把銳利的刀片,把夜幕撕破。此時,就在剛才發(fā)出叫聲的地方出現(xiàn)一陣騷動。

      香山早已經(jīng)跑到前面了,他用砍刀撥弄著茅草,一只幼小的黑斑羚歪歪斜斜地在茅草叢里前行,它的脖子還在滴血??磥磉@是一只被遺棄的小黑斑羚,而且被肉食動物襲擊過。老旦挎著獵槍,把手電筒也挎在左肩。

      香山把老旦丟到一邊,去砍樹枝去了。沒多久香山就弄了一捆枯樹枝回來。香山點(diǎn)燃一支煙,緩慢地吸著,火紅的煙火一閃,再一閃,把夜幕燙了個洞。

      老旦和動物打了一個月的交道,他喜歡這些不會說話的朋友,喂食的時候甚至壯著膽子和獅子聊天,獅子不討厭他,還舔著舌頭望著老旦,聚精會神地聽,有時候還會搖頭晃腦地配合老旦,老旦覺得自己和獅子聊得還不錯。

      小黑斑羚的傷口不大,如果止住了血,活下來應(yīng)該沒問題。老旦離開了受傷的黑斑羚。香山看到老旦走了,追上去拉著老旦的袖子,喂,老旦,你不吃烤羚羊肉?。?/p>

      老旦厭惡地看著香山。香山很機(jī)靈,撇撇嘴,老旦,你真不會享受生活,哎,你在非洲吃野生羚羊肉,回國能顯擺一輩子。老旦沒有理他,徑直往前走。香山從背后舉起砍刀,做了一個“斬首”的動作。香山不甘心,就說,哎,老旦,你的人生能有點(diǎn)追求嗎?老旦不知道他的意思,香山朝老旦招手,說,我開了閃光燈,你給我和羚羊拍個照,我要發(fā)到朋友圈,讓國內(nèi)的那些土鱉看看,我女友看見了,一定會崇拜我的。老旦咂咂嘴,示意香山不要說話。

      老旦的心里惦記著大象,他豎起耳朵,想尋到大象的蛛絲馬跡。

      可是滿世界都是小黑斑羚的哀鳴,嚷得老旦心慌意亂。那哀鳴像一根鋼絲牽扯得老旦的心隱隱作痛。老旦罵道,媽的,煩死了!

      我煩?你以為我想跟著你這個老家伙呀?

      老旦心里覺得這個話癆可笑。

      老旦禁不起黑斑羚凄慘的叫聲,那似乎是從老旦喉嚨里奔涌而出的呼喚。

      老旦默默抱起受傷的小黑斑羚往前走。黑斑羚在老旦懷里拼命地蹬腿、掙扎,一股猩紅的熱血噴到老旦的白色夾克和臉上,老旦的嘴里都是血腥味,白色夾克沒辦法再穿了。他用大腿把小黑斑羚壓著,貓著腰,摳了些泥土往黑斑羚的傷口上涂。他知道這里的泥土和故鄉(xiāng)的泥土應(yīng)該是一樣的,不但可以預(yù)防疾病,還能夠止血治病。

      血止住了。小黑斑羚安靜了,但仍然渾身顫抖,好像很冷。老旦脫下被血染紅的夾克包裹著黑斑羚的脖子。小黑斑羚依偎在老旦的懷里,老旦感覺到一股暖流沁入自己的肌膚。

      香山在不停地給老旦拍照,然后往朋友圈發(fā)。

      要死了!香山說。

      老旦瞪著香山。香山忙擺手,不是罵你,是手機(jī)信號不好!

      老旦是來尋找大象的。他不能在這里耽誤太久。老旦四處打量,在附近找到一棵無花果樹,離地面不高的地方,有根樹杈。老旦抱著黑斑羚朝樹下走去。突然,黑斑羚像抽風(fēng)一樣,在老旦懷里亂蹬,把老旦的胸口撞疼了。老旦一驚,松開了手。小黑斑羚在黑夜里的茅草上踉踉蹌蹌地蹣跚奔逃。老旦有些惱怒,小崽子,地面上許多的野獸等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呢!他急忙沖過去,把黑斑羚撲倒在地,然后抱起放在樹下。老旦把夾克蓋在它身上,小黑斑羚安靜地躺著。

      老旦看著老實(shí)的小黑斑羚,心里升起滿滿的成就感,覺得自己又年輕了許多,也多了幾分自信。

      他們漸漸走遠(yuǎn)卻突然聽到黑斑羚撕心裂肺的叫聲,老旦打開手電筒,回頭看見一只花豹在樹上撕扯黑斑羚。黑斑羚沒有還擊的機(jī)會,脖子已經(jīng)垂掛在樹干上,隨著花豹的撕咬搖晃,老旦那件白色的夾克被沁得殷紅,一會兒像斷了線的紅色風(fēng)箏,跌落到地上。

      老旦取下獵槍朝花豹開槍,花豹拖著黑斑羚的尸體躲到了綠葉葳蕤的深處,不見了。

      老旦關(guān)掉手電筒,在黑夜里小跑,剛才渾身的力氣像熱氣一樣散發(fā)了。奔跑太費(fèi)體力了,但是老旦還是想早些逃離險境,他做好了與豹子短兵相接的準(zhǔn)備,不過花豹沒有追來。

      真的是老了。老旦氣喘吁吁地拄著獵槍,大口呼吸著非洲高原夜色里的空氣??諝獯藭r不是虛無的,不是柔軟的,而是像一顆顆石子,從口腔進(jìn)入敲打著老旦的五臟六腑,老旦的胸腔都感受到了疼痛。

      他們兩人繼續(xù)前行,離豹子很遠(yuǎn)了。香山哈哈地笑著,說,我說吧,好好的一頓烤羚羊肉,還是小鮮肉,你讓給豹子了。你就一個腦殘!

      老旦沒有看香山,因為這件事確實(shí)是自己的失誤。

      ————老旦希望能夠休息片刻,可是此時遠(yuǎn)處傳來了大象的叫聲——不是一頭,是一群。老旦開了手電,尋找大象的蹤跡,眼前卻茫茫一片。

      老旦見識過大象的威力。他連忙關(guān)掉了手電筒,他覺得自己好冒失。好在黑夜瞬間在燈光下敞開了自己,老旦瞅見了一棵黑乎乎的大樹。

      老旦退到樹下,細(xì)聽著黑夜里的風(fēng)吹草動,腳下的土地在晃動。

      象群越來越近了。老旦爬到樹上,嘴貼著粗糙的金合歡樹皮。樹皮上彌漫著金合歡樹花的芬芳。老旦抬頭仰望樹冠,聽到樹上的果蝠發(fā)出的咝咝聲。果蝠在樹葉間躁動著,紛紛飛向了夜空。老旦頭頂?shù)臉淙~茂密得如同一片森林。老旦看不到荒原的天空,看不到繁星閃爍。香山也跟著老旦爬上了樹,他在樹下方喊道,老旦,你擋住我了。香山抬頭看著老旦的腳,嚷道,老旦你倒是爬得快!

      象群似乎發(fā)現(xiàn)了香山和老旦,它們在金合歡樹下磨磨蹭蹭,不肯離去。一頭小象在樹干上蹭癢。

      象群在和他們玩貓捉老鼠的游戲。一頭成年大象圍著金合歡樹轉(zhuǎn)了幾圈。鼻子在空中搖擺,仿佛在搜索老旦和香山的體味。

      老旦不知道這群野象到底要干什么。他看不見,只能感知象群的存在,它們就在他的身下。

      老旦抱著樹干,腳踩著粗枝丫。他猜大象無法撼動這樣的大樹。老旦悄悄地開了電筒,先是把燈光射向天空,然后緩慢地向下移動。當(dāng)亮光照射在深綠色的草叢中時,一頭小象嚇壞了,忽扇著耳朵朝遠(yuǎn)處沖去,幾頭成年大象也跟在小象后面。不過還有大象守在樹下,不肯離去。

      跑遠(yuǎn)的大象情緒穩(wěn)定后,也不動了,回頭打量著樹下的大象。小象又神經(jīng)質(zhì)似的,興奮地往樹下跑。成年大象要沉穩(wěn)得多,它們緩慢地跟在小象后面,鼻子在小象的身上輕輕地摩挲著,似乎在安撫小東西的情緒。

      兩頭大象走進(jìn)了亮光的地域,來到樹下和這里的象群會合,對手電的光芒熟視無睹。

      新來的大象,有一頭的額頭上流著血,好像經(jīng)歷過一場艱險的搏斗。

      象群的鼻子相互纏繞,親吻,然后三三兩兩地離開了金合歡樹。香山也慌忙地滑下了樹。

      你干嗎?老旦壓低嗓子問。

      回去找老板!香山大聲喊著,消失在夜色里。

      香山走了沒多久,老旦的耳畔傳來一聲凄厲的叫喚。一頭大象朝象群趕來。走路的姿勢很怪異,一跛一跛地,像是受了重創(chuàng)。在離象群不遠(yuǎn)的地方,這頭大象停下了腳步,癡癡地望著野象群,踟躕不前。大象的鼻子在夜空的燈光下婉轉(zhuǎn)地扭動著。

      兩頭后跟上來的大象,轉(zhuǎn)身朝那頭孤獨(dú)的大象走去。它們的腳步緩慢而有力,有一種說不出的傲慢。

      那頭大象感受到了恐懼,往后退著,屁股靠近金合歡樹干,這樣至少能保護(hù)自己的尾部不受到攻擊。老旦看清了,這頭大象的半只象牙斷了。這太像馬戲團(tuán)的那頭了。老旦曾經(jīng)問過年輕的馴獸師,大象的半截象牙是怎么斷掉的,年輕的馴獸師吹著口哨說,我也不知道,我來的時候就斷了。

      斷牙大象的腦袋晃動著,它抬頭看到了從樹上照射下來的光束,——地呼喚著,朝金合歡樹沖來。老旦的身體晃了一下,連忙抱緊了樹干。

      斷牙大象像是忘記了象群的存在,暴怒地撞擊著金合歡樹,像是在和大樹搏斗。

      大象真的瘋了,象牙砰砰地撞擊著樹干。老旦想起馴獸師說,這頭大象得了抑郁癥,而老板說,是瘋了。當(dāng)時老旦聽了就覺得好笑,大象瘋了,得了抑郁癥?老旦覺得那是人才能得的病。

      象群也參與了攻擊。不過它們不是針對金合歡樹,而是斷牙的大象。當(dāng)斷牙大象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為時已晚。它的屁股已經(jīng)暴露在象群面前。那兩頭身強(qiáng)體壯的大象前后夾擊,不一會兒斷牙大象就支撐不住了。斷牙大象一個踉蹌,摔倒在地上,它艱難地爬起來,頭還沒來得及抬起來,就被兩根尖銳的象牙抵住了腹部,沒有慘叫,血液沁濕草叢。

      老旦突然醒過神,在樹上穩(wěn)定好身體,取下獵槍瞄準(zhǔn)象群。但是他猶豫了,如果開槍,象群發(fā)怒,說不定會把這棵粗壯的金合歡樹連根拔起。老旦抱著槍,身體在顫抖,他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

      斷牙大象放棄了抵抗,象群也不再攻擊了。搖頭晃腦,扇著耳朵踱著步子走了。這時老旦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上全是汗水。

      老旦關(guān)了手電筒,在樹上等了很久。斷牙大象躺在地上,老旦能聽見它喘著粗氣。大象還活著,應(yīng)該沒有力氣再發(fā)狂了。老旦摸索著下了樹,當(dāng)他的腳步落地的瞬間,大象的身體劇烈地?fù)u晃著,似乎要掙扎著站起來。

      老旦鼓起勇氣走近大象。大象躺著,就在老旦的身邊。老旦能從大象的呼吸里嗅到青草汁液的氣息。

      老旦摸了摸大象的頭,大象沒有反應(yīng)。老旦想看看大象的傷口,不知道它還能不能活下去。

      老旦打開手電筒,光線避開大象的眼睛。老旦的心一緊,他看到大象身上有數(shù)條粗細(xì)不一的傷痕,像是用細(xì)小的鞭子抽打的。尾巴下面,有幾塊皮毛不翼而飛,傷口好像是新的,皮被燒焦了,變成了方形的黑色,如同幾個補(bǔ)丁,貼在大象的身上。

      肚子上的傷是新的,還在滲血。老旦用槍托敲打著地面的草根,然后把獵槍扔在一邊,發(fā)瘋似的刨土。老旦把潮濕的泥土碾成一個圓餅,貼在大象流血的傷口上。

      可是沒法止住奔流不息的鮮血。老旦脫下寫著“Pazzy Justicia”的T恤,堵在大象的傷口上。沒一會兒,白色的T恤成了紅色?!昂推街髁x”也被淹沒在溫暖而潮濕的紅色里。

      老旦知道自己再也無能為力,如果大象死了,自己又要四處流浪。他真想像大象這樣,悄悄地死去。

      大象好像認(rèn)識老旦,它的鼻子在老旦的手腕上來回地摩擦,也許在安慰老旦,也許它想告訴老旦身體的疼痛。

      老旦坐在柔軟的草地上,看著將死的大象,眼淚一顆顆掛在兩頰,他的喉嚨像哽著一塊泥土,仰望著深邃的夜空慟哭。

      老旦的哭聲驚動了大象。大象動了動,老旦連忙起身。大象的一條前腿起來了,跪在地上,可是身體搖晃著,努力著,一時半會站不起來。老旦背頂著大象的身體,想把大象撐住。

      大象很有耐心,它大概知道,自己能夠做到。

      老旦的心里一陣欣喜,大象緩慢地站了起來。老旦撿起槍,挎在肩上,他要引領(lǐng)大象回家。

      大象不明白老旦的想法,執(zhí)著地朝象群消失的方向走去。老旦知道大象又犯病了,它倔強(qiáng)地要去尋找同類。然而這頭大象再也無法融入野象群體了。

      老旦堵住了大象的去路,他要把大象帶到馬戲團(tuán),把它帶回家。如果它繼續(xù)犯傻,很可能會死在那兩頭大象的象牙下。

      老旦不夠堅定,在大象快撞到自己時,退卻了。他拖住大象的尾巴。老旦的身體在大象的拖拽下,輕飄得像片樹葉。

      老旦攔不住,也拖不了,只能跟在大象身后,等天亮了再想辦法。

      黑夜里的時間過得格外緩慢。老旦瞌睡了,不想再走一步,可是大象還在朝自己的目的地走去,雖然速度緩慢了許多。

      大象終于停下腳步。老旦乘機(jī)跑到大象面前。手電筒的光線暗淡了不少,有些發(fā)黃。老旦曉得電量所剩無幾。

      大象不怕柔和的光線。它看著前方,而老旦看著它。家象到底比野象通人性。大象對老旦的態(tài)度明顯溫和好多。它變得溫馴了,變得像在舞臺上表演一樣聽從人的指揮,善解人意。

      大象趴在地上走不動了。說是趴在地上 ,還不如說倒在地上。它用僅有的力氣支撐著身體,慢慢倒下。老旦看著大象的眼睛,眼睛里是老旦生滿皺紋的臉。

      大象的臉上也布滿皺紋,額頭上還有精致的裝飾品,是用綠色綢緞做的頭巾。一個個塑料做成的珍珠掛在眼瞼上方,幾乎擋住了它長長的睫毛。

      老伙計,你要跟我回去的!老旦看著大象的眼睛,臉上露出一絲說不清的笑意。大象耷拉著耳朵,似乎沒有聽到老旦的聲音。老旦討好地?fù)u了搖大象的牙齒,說,沒想到你也是殘疾。老旦打量著自己的左手。左手僅剩的食指和拇指即使在微弱的燈光下依然扎眼,他翻來覆去地打量自己滑稽的手掌,然后眼神掠過手掌,落在長滿茅草的土地上。

      老旦不知道該如何安撫倒下的大象。他背靠著大象,非洲的黑夜是冰涼的,不知什么時候出了露水,濕了老旦的褲腿。他能感受到大象的體溫,他們彼此溫暖著。

      老旦感到口渴。他習(xí)慣喝從故鄉(xiāng)帶來的泥土沖的溫開水,可以預(yù)防非洲各種疾病,比如瘧疾,比如黃熱病或者霍亂。他在非洲很多年了,還從來沒有得過這些病。很多人都說他是瘋子,喝泥漿水,可是他們并不知道,他飲的是故鄉(xiāng)的水。雖然身在幾萬里之外的非洲,可是他一直覺得故鄉(xiāng)就在身邊,就在一抹黃色的塵土里,故鄉(xiāng)從喉嚨進(jìn)入他的身體,進(jìn)入記憶和靈魂里。他忘不掉那混雜著苦澀的甜絲絲的故鄉(xiāng)味道。

      他像一個哄孩子的蒼老父親一樣,輕拍著大象的身體,給孩子哼著輕輕柔柔的曲子。

      他緩慢而深情地哼唱著。他要讓大象感受到他內(nèi)心的柔軟,大象也許睡著了,他不想打擾它的夢境,一個關(guān)于草原的綠色的夢,關(guān)于故鄉(xiāng)的,不知道大象的故鄉(xiāng)在哪里,但是他深信任何生命都會有故鄉(xiāng)。

      大象還有力氣。他的鼻子碰到老旦的手臂,像是在和他握手。老旦撫摸著它的鼻子,回應(yīng)著它。他覺得大象沒有發(fā)瘋,也沒有抑郁。它只是不開心了。人有不開心的時候,也有發(fā)火的時候。大象也是吧!老旦想好了,等天亮以后,陪大象在荒原散散步,陪它看看滿眼的紙莎草,還有觸手可及的云朵。等回了馬戲團(tuán),他還要把故鄉(xiāng)的茶水給大象喝。雖然自己不是馴獸師,但是老旦在心里告訴自己,一定要經(jīng)常陪大象聊天,還要唱故鄉(xiāng)的歌給它聽。

      不知道什么時候老旦睡著了。他做了個夢,夢見自己坐在大象的背上,迎接他們的是大家的歡呼和贊美。

      天亮的時候,香山從遠(yuǎn)處跑來,大聲喊著老旦,說,喂,老板到處找你!老旦醒了,可是沒看到大象。老旦告訴香山,剛才大象還在。香山笑著說,老板決定重新買頭大象了,老板說他再也不會用發(fā)瘋的大象去冒險了。

      老板坐著豐田車來了。他說,有人用低廉的價格賣給他一頭年輕的大象,所以,他放棄了尋找生病的老大象。

      老旦拖著槍來到老板面前說,我昨晚一直跟那頭大象在一起,它沒有瘋,也沒有得抑郁癥,它只是心情不好。我向你保證,我能讓它正常表演。老板問,那大象呢?老旦回頭望著灰蒙蒙的荒原,說,你放心,我一定能找到他的。

      老板給了老旦幾十萬FCFA(西非法郎),把他的行李箱也扔給他,然后離開了。走之前還收了老旦的槍。香山湊到老旦耳邊說,我馬上去南非了,你要不要跟我混?老旦沒有說話。

      香山離開了卡薩布蘭卡。

      大象也消失了。

      老旦抬頭看著流云在眼前涌動,堆積成烏云,烏云的下面是一片黑綠色的草原。嘩啦一聲巨響,閃電把烏云劈開,不一會兒,大雨如注。老旦隱約看到在黑綠色荒原中,有一個灰色的圓點(diǎn)在雨中緩慢地移動。

      【李永兵,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簽約作家。在《上海文學(xué)》《青年文學(xué)》《湖南文學(xué)》《雨花》《福建文學(xué)》《安徽文學(xué)》《莽原》《飛天》等刊物發(fā)表小說。2012年遠(yuǎn)走非洲,2016年出版長篇小說《流浪獅》?!?/p>

      責(zé)任編輯? ?李彬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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