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女性七夕詞的意象探究

葉洪珍 戴月琦

[摘? 要：明清女詞人在七夕詞中使用了多種意象，“鵲”是寫牛女神話的傳統(tǒng)意象;她們借“雨”比喻牛女的眼淚，刻畫凄苦的離情;借“花”營造柔美的情境，抒發(fā)細(xì)膩的情感;用“月”烘托牛郎織女的柔情與離愁;以“螢”營造出牛女相會相離的情境;用“燭”寫時間流逝，表現(xiàn)牛女纏綿之情;借蜘蛛來寫七夕“喜蛛應(yīng)巧”的民俗。

關(guān)鍵詞：明清;女性詞人;七夕詞;意象]

明清時期，才女輩出，她們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七夕詞。意象是文藝作品中物象和情思融合而形成的藝術(shù)形象，是獨特的漢語符號。明清女詞人在七夕詞中運用多種意象來表現(xiàn)情思和描摹民俗，展現(xiàn)了明清時豐富多彩的社會生活和女性的精神世界、審美趣味，具有獨特的文學(xué)意義和文化意義。

一、“鵲”意象

喜鵲作為促成牛郎織女在七夕團(tuán)聚的功臣，是一個傳統(tǒng)的七夕意象?！对娊?jīng)》中就有兩篇關(guān)于鵲的詩歌，即《鵲巢》和《防有鵲巢》。這兩篇詩的主題都與婚戀有關(guān)，在此便初步定下了鵲與婚姻、家庭生活的關(guān)聯(lián)。喜鵲自古以來就是深受人們喜愛的鳥類，象征著好運與福氣。相對于其他飛禽，喜鵲成雙入對、叫聲悅耳，因此人們樂于把夫妻、情人團(tuán)聚稱為“鵲橋相會”。唐代才女魚玄機有《迎李近仁員外》：“今日喜時聞喜鵲，昨宵燈下拜燈花。焚香出戶迎潘岳，不羨牽?？椗摇薄４嗽姷谝痪鋵懴铲o報喜，這是民間習(xí)俗，第三句敘述出門迎接情人，尾句寫不再羨慕牛郎織女，欣喜之情溢于言表。詩詞中鵲意象的運用，最負(fù)盛名的當(dāng)屬秦觀《鵲橋仙》：“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此詞寫鵲為牛郎織女相聚搭橋，見證了兩人的久別重逢。久而久之，鵲成為牛郎織女神話里象征愛情婚姻的專有意象。明清女性在七夕詞中大量運用鵲這一意象，如沈宜修的《浣溪沙·七夕》：“落日妝成罷錦梭。步搖仙佩紫云羅。銀河風(fēng)靜出金珂。青鵲妝催眉月小，紫鸞彩簇步云多。雙棲玉樹笑嫦娥。”七夕佳節(jié)，月上梢頭，烏鵲成橋，佳人歡會。再如吳綃的《鵲橋仙·七夕》“鵲橋高掛”，吳藻的《壽樓春·七夕》：“才新涼如波。報佳期到了，鵲早填河”，以及孫蘭媛的《瀟湘神》：“月照鵲橋剛夜半，雙星又訴來年愁”等。

二、“雨”意象

從《詩經(jīng)》中“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開始，自然界的雨就漸漸內(nèi)化成文人筆下情感豐富、意蘊多變的雨意象。唐宋時期，雨意象在詩詞中的運用更為頻繁。最常見的是把落到人間的雨想象成天人掉落的淚，情感基調(diào)哀怨憂傷。如南宋詞人劉過的《念奴嬌·七夕》：“不管天上人間，秋期月影，兩處相思苦。閑揭紗窗人未寢，淚眼不曾晴雨。”元代詞人張墊也曾這樣比喻，“憑新涼半枕，又依稀、行云消息。聽窗前、淚雨瀟瀟，夢里蟬聲猶滴?！边@兩首詞將七夕雨想象成織女因分離而流下的難舍的淚。明清女詞人在七夕詞中繼承了雨意象的這一內(nèi)涵，如陸嘉淑《鵲橋仙》：“金風(fēng)習(xí)習(xí)，銀河黯黯，知是天孫行雨。經(jīng)年心事一宵論，是愁淚、漫漫如許”;顧貞立《滿江紅·閏七夕雨》：“細(xì)雨窗紗，正夢里，風(fēng)臺月榭”;顧太清《伊州三臺·七夕夜雨，次日立秋戲題》：“洗車絲雨飄蕭，冷落星娥翠翹。云氣濕輕綃，愿來年，莫同者遭”等。這類詞中的雨意象發(fā)揚了織女惆悵落淚致雨的想象，表達(dá)了惋惜、惆悵的情思。

三、“花”意象

七夕時值夏日，繁花盛放，女詞人更能以靈心慧性敏感地關(guān)注到花開花謝，用花襯托情感，以花寫人。她們擅長在七夕詞中借花來營造柔美的情境，抒發(fā)細(xì)膩的情感。如葉小鸞的《蝶戀花·七夕》“海棠花畔吹簫坐”，陳蘊蓮的《浪淘沙·閏七夕》“玉露濕花梢”，莊盤珠的《菩薩蠻·七夕》“雞冠花又紅”，朱中楣的《浪淘沙·七夕前一日晚坐聞隔墻王玉娘琴聲》：“新月映眉妝，露滴花房，香風(fēng)暗透薄羅裳”，錢湘的《菩薩蠻》：“綠盆種得青荷小?；ㄖο碓?。斜倚葉田田。開成并蒂蓮。昨宵逢七夕，艷斗秋花色”，姚倩的《滿江紅·七夕》：“關(guān)情處、蓮房露冷，芙蕖零落”，左錫嘉的《拜新月·七夕》：“一縷云纖，三篙水淺，月向花梢斜掛。開了牽牛正新秋”……

鳳仙花含有天然的紅棕色素，可用來染指甲，因此又叫指甲花、女兒花。據(jù)說七夕用鳳仙花搗碎染紅指甲，可使手指靈活，當(dāng)然也更美麗。從唐代李賀的“花房夜搗紅守宮”就能看到宮廷女子染指的習(xí)俗。明代萬歷年間《嘉定縣志》載：“兒女乞巧于庭，搗鳳仙花以染指甲，紅如琥珀，累月不去。”可知，明清時的七夕，女子喜用風(fēng)仙花染指甲，祈求手美、手巧，于是明清女詞人將這一美好的習(xí)俗寫進(jìn)詞中，如孫蓀意的《奪錦標(biāo)·染指甲》：“麂眼籬邊，蛩聲階畔，又見鳳仙開矣。尋遍露叢輕摘，碎搗金盆，染成霞膩。似唾絨點點，早一夜、春生纖指。惹檀郎、時泥人看，驚笑是彈紅淚。七夕星期又是，乞巧筵前，女伴穿針偷比，更較量唇間脂暈，臂上砂痕，一般妍媚。怕猩紅易褪，遮莫向、銀塘頻洗。試瑤琴、月底攜來，彈作落花流水?！边@首詞生動描寫了女子在七夕時搗花染指、爭相比巧的過程，用鳳仙花的艷麗襯托出女子嬌艷的模樣和七夕節(jié)熱鬧的場景。此外，龔靜照有《鳳凰臺上憶吹簫》：“云掩橋梁，月沉河影，秋風(fēng)吹送佳期。任搗花染指，戲捉蛛蜘。”這首詞同樣描繪了女子在七夕節(jié)搗鳳仙花染指甲的旖旎畫面。明清女詞人在七夕詞中多用鳳仙花意象，為七夕佳節(jié)帶來一抹艷麗別致的色彩。

四、“月”意象

月是詩詞中的傳統(tǒng)意象，情詩中常常出現(xiàn)“月”意象：一因為月夜特有的浪漫氣息，能烘托戀人間的柔情蜜意;二因為月亮的皎潔無暇、亙古長存可以象征愛情的天長地久，寄托對愛情的向往與追求。晏幾道《六幺令》：“閑云歸后，月在庭花舊欄角”，交代了戀人幽會的環(huán)境，以月渲染了隱秘、繾綣的氛圍。納蘭容若《蝶戀花·辛苦最憐天上月》：“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用月的皎潔明亮表達(dá)對堅貞不渝愛情的企盼。蘇軾詞云：“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月是相隔千山萬水的戀人唯一能見的景物，思婦、游子的滿懷心思對月傾訴，可用月來寄托相思之情。

七夕在農(nóng)歷七月初七，一彎新月如眉，朦朧幽微的月光烘托出纏綿繾綣的氛圍。牛郎織女月前相會，月是他們甜蜜歡愉的見證，也是他們離愁別緒的見證，詞人將深情寄托于月輪。如“銀漢光寒，露華風(fēng)靜，半鉤新月微明”（蔡琬《滿庭芳·七夕》），“銀河浪靜，彩橋風(fēng)細(xì)。斜掛彎彎明月”（陳愛真《鵲橋仙·七夕寄外》），“涼風(fēng)瑟瑟，羅云冉冉，又是纖纖明月”鄧瑜《鵲橋仙·七夕詞索和璞齋》，“簾卷西風(fēng)月似鉤。數(shù)聲征雁度妝樓。身如弱柳豈禁愁”（何慧生《浣溪沙·七夕》），“銀漢迢遙月半彎，虔陳瓜果任雙鬟，鵲橋穩(wěn)駕白云灣”（高佩華《浣溪沙·七夕》），“練拖秋水，帷鉤新月。卻認(rèn)得重來路。柔情不斷似前宵。相逢更覺相思苦”（紀(jì)松實《鵲橋仙·閏七夕》），“皓月初明，輕云試巧。雙星偏向離人照”（蔣紉蘭《踏莎行·七夕感懷》），“花底香初散，樓頭月漸明。阿環(huán)癡絕誓，長生只有鵲橋”（陸鳳池《南歌子·七夕》），“輕花拂露，長空掛月，人在秋香院小。盈盈一水兩相思，口能得、珮環(huán)聲繞”（沈宜修 《鵲橋仙》），“亞字欄底斜月過，露華濃滴花枝亸。鵲橋度處輕云破，離別經(jīng)年，淚灑珍珠顆”（錢啟繒《一斛珠·七夕》）。

五、“螢”意象

螢自然發(fā)光、生命短暫又脆弱，很早就被古人注意到并寫在文學(xué)作品中，螢意象的內(nèi)涵也在歷代文人墨客的創(chuàng)作中得以深化和拓展。螢出現(xiàn)在秋初時分，它們在初秋的暗夜緩緩飛過，此時天氣漸涼，秋風(fēng)乍起，更平添了人的幾分愁緒，文人往往借螢的生存狀態(tài)表現(xiàn)冷落孤獨的感懷。杜牧的《秋夕》：“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涼如水，坐看牽?？椗恰！痹诖颂?，作者把牛郎織女與“螢”聯(lián)系了起來。沈宜修《蝶戀花·七夕》云：“乘興花陰杯莫負(fù)，望里星飛，卻是流螢錯。遙憶難堪歸厷路，明朝愁殺殘機坐”;她的《鵲橋仙·七夕》云：“流螢度影，疏簾卷暮，銀漢波橫月小。鸞機?？椡韸y新，看此候、吹簫人繞。湘裙帶緩，霧鬟釵墜，總有離懷休告。人間怊悵負(fù)佳期，枉自斷、乘槎去香?！痹谶@兩首詞中，詞人描繪七夕夜晚流螢紛飛，營造出清淡寥落的意境?！敖裣蚯芍型プ嬈燎锢湓粕铈i。小扇輕羅，點點飛螢火”（錢啟繒《一斛珠·七夕》），詞人七夕在中庭乞巧，秋涼漸起，見點點飛螢過。“雙星拜后漏聲靜，筵前涼氣侵衣，飛螢乍來忽去”（周翼杶《夜飛鵲·七夕里諸姊妹和茹馨姑母原韻》），七夕涼氣侵衣，天氣薄寒，飛螢來去?！皫锥攘魑灦刃??；厥渍@秋。深院涼看女牛。乞巧穿針無意緒。添愁，倚遍欄桿不自由”（秦氏《南鄉(xiāng)子·七夕》），七夕夜晚，涼秋已至，流螢翩翩起舞，愁緒綿綿?！皡M斗轉(zhuǎn)，雙星如故。那有仙緣憑據(jù)。半邊弦月已西沉，只剩個、流螢暗度”（陳蕓《鵲橋仙·七夕》）。牛郎織女一夕相見，弦月已西沉，此夜將盡，分別在即，此時流螢飛過，說不盡的凄清落寞。沈彩《臨江仙·七夕》有“消受三盅淡酒，難舒八斗才情。幾回乞巧又心驚，涼風(fēng)吹井樹，落葉帶流螢”。淡酒、涼風(fēng)、落葉、流螢均是傷感的意象，讓人聯(lián)想到李清照的《聲聲慢》“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fēng)急……梧桐更兼細(xì)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六、“燭”意象

燭是古人的日常生活物品，它在夜晚使用，象征時間的流逝，因而文人賦予“燭”以惜別、有情的涵義。杜牧《贈別·其二》寫“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他把眼前的燭芯想象成“惜別之心”，把蠟燭擬人化。李商隱《無題》：“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fēng)無力百花殘。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詩人用蠟燭燒盡才停止流淚，來比喻愛情的至死不渝。明清女詞人的七夕詞中也用到了“燭”意象：一方面因七夕的活動多在夜晚，燭是必不可少的照明用品，另一方面燭可表現(xiàn)纏綿的深情，如“無那情懷銀燭底，有情明月玉階前，思君今夕不成眠“（俞慶曾《浣溪沙·七夕寄抱珠》）”，“香消碧篆，燭沉紅影，此夕深閨頻禱”（張玉珍《鵲橋仙·七夕》）等。

七、“蛛”意象

七夕“喜蛛應(yīng)巧”之俗稍晚于穿針乞巧，大致起于南北朝之時。南朝宗懔《荊楚歲時記》：“是夕，陳瓜果于庭中以乞巧。有喜子網(wǎng)于瓜上則以為符應(yīng)?！蔽宕跞试！堕_元天寶遺事》：“七月七日，各捉蜘蛛于小盒中，至?xí)蚤_，視蛛網(wǎng)稀密以為得巧之侯。密者言巧多，稀者言巧少，民間亦效之?！彼巍っ显稀稏|京夢華錄》說七夕“以小蜘蛛安合子內(nèi)，次日看之，若網(wǎng)圓正謂之得巧?！彼巍ぶ苊堋肚練q時記》說七夕“以小蜘蛛貯合內(nèi)，以候結(jié)網(wǎng)之疏密為得巧之多久?！泵鳌ぬ锶瓿伞段醭瘶肥隆氛f七夕節(jié)“以小盒盛蜘蛛，次早觀其結(jié)網(wǎng)疏密以為得巧多寡?！泵鞔~人在七夕詞中用“蛛”意象表現(xiàn)了“喜蛛應(yīng)巧”的民俗，充滿生活情致與女性特色，如“鴛機蛛盒巧安排”（陳蕓《鵲橋仙·七夕》）;“瓜果筵開，蜘蛛網(wǎng)織”（趙友蘭《鵲橋仙·七夕》）;“回首舊年情緒，今夕盡安排，花果蛛絲”（周翼杶《夜飛鵲·七夕里諸姊妹和茹馨姑母原韻》）;“閑殺蛛絲金盒，雙星一歲一相逢”（吳永和《鵲橋仙·七夕》）。

參考文獻(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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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饒宗頤等.全明詞[M].北京.中華書局.2004.

[3]嚴(yán)迪昌.清詞史[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11.

作者簡介

葉洪珍（1980-），女，滁州城市職業(yè)學(xué)院教師，副教授;戴月琦（1994-），女，滁州城市職業(yè)學(xué)院教師，助教。

項目來源：滁州城市職業(yè)學(xué)院社科重點項目“明代節(jié)日詞研究”（2020sk11）;滁州城市職業(yè)學(xué)院質(zhì)量工程項目（2019jcjys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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