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布溪的魚

記得在湖南沅陵老家，從歇氣埡過去有一條很長很長的橫路，從王貓界下的半山腰伸過去，伸了很長很遠，路下有一條河，名叫麻布溪（位于湖南省沅陵、桃園縣境內(nèi)）。

聽銀英小姑姑說麻布溪的魚很好吃，但我已很多年沒有吃過了，不知道而今的美味究竟如何？

說到吃麻布溪的魚，我就滿口盈香。這條河里的魚三十多年前的陳年味道，又一次在口腔中被喚醒，滿嘴的味蕾都齊齊地站起身來，一起烘托出一份關(guān)于麻布溪魚的回憶。

三十多年前，我害了一場大病，由于鄉(xiāng)中無藥，加上家里無錢，只好病急亂投醫(yī)。舅媽告訴我牛車河有一個神仙，能醫(yī)人間百病，且藥到病除。讓我去問問神仙，我這病還有搞頭不？莫把好好的光陰耽誤了，誤了病情。但是當時交通不便，加上牛車河屬于隔壁縣的一個鄉(xiāng)，不通公路，基本靠走。舅媽考慮到我的身體狀況，一天難得打轉(zhuǎn)，于是把她的女婿、我從未見過的表姐夫的地址給了我，讓我去他家住一宿，免得錯過了日頭。

那天，我起了個大早，走到麻布溪邊的時候，天剛剛亮。麻布溪是一條寬度在兩丈左右的山間溪流，主要源于兩岸的山泉和降水，所以水流不大，曲曲彎彎地向東南方向流入牯牛潭。

一條源于慈利縣洞溪鄉(xiāng)主峰的河流流經(jīng)百里匯成洞溪河，然后在牯牛山下釀成一個深潭，據(jù)說當年放木排的在這里打了排，失了人，排古佬們?yōu)榱嗽谔吨袚迫?，把十二根排索連起來，也未能探到潭底。我表姐夫的家，就在洞溪河翻過一個山頭后，一個叫大莊坪的半山腰上。

未見面的表姐50歲左右，見到我后很高興，拉著我的手問這問那。姐夫名叫張道恒，是一個看上去嚴肅且話不多的男人，據(jù)說是個退伍軍人，而今在村里擔任支書。大兒子剛剛有了小孩，看上去他們家也不富裕。

那時我雖然年幼，且一直未見面，但在表姐夫眼中，我算是表姐的娘家人，于是等我喝了一杯油茶之后，姐夫就扛著一張網(wǎng)，去河邊打魚。當晚吃的就是溪里面的鯽魚，一個鯽魚開湯，三個小菜，沒有肉。魚很鮮，湯很甜，姐夫一個勁地讓我吃魚，說是補補身體。

我在表姐家住了三天，餐餐都有魚，清蒸、油煎、火焙、水煮，表姐的廚藝不錯，餐餐都花樣翻新，姐夫則每天一大早就背著一張網(wǎng)出門。

我想回家，表姐不讓走，說好不容易來，要多住幾天，還不曉得下回什么時候來呢。到第四天吃過早飯，我趁表姐不在家，和他們家的孩子說了一聲，就悄悄踏上了回程。

走到洞溪河時，河上沒有橋，只用一人多高的大石頭立在河中排成一排，水從石頭間流過，人過河時踩著石頭，一步步往前走，也叫過墩。那石墩是按照成人的腿長設(shè)計的，我個子小，腿夠上去很吃力，而且就在我剛要過墩的時候，山洪來了。我看到上游的洪水鋪天蓋地，由于不懂得“一漲一退山溪水”的道理，只想在洪水到來時趕緊過墩。當我踏上第一個墩時，河水只在石墩的三分之一處，但等我剛到河中間，洪水就漫過了石墩，淹沒了我的腳背。我一看前后左右全是水，就不敢邁向下一個石墩，加上水流很急，就像一匹布一樣在眼前抽動，看得我一陣頭暈，感覺天旋地轉(zhuǎn)，嚇得我趕緊蹲在石墩上，哇地一聲哭出來。

這時，一個聲音從背后傳來：“別看水，看遠處的山，看天上的云?！痹瓉硎俏医惴蜈s來了，他回家后發(fā)現(xiàn)我不在，又看到山洪即將到來，怕我在過河的時候出事，趕過來救了我一命。

我趕緊把眼睛從腳下的洪水中挪開，看一看背后的姐夫，和姐夫背后的大山。慢慢地，覺得天不轉(zhuǎn)了。（原載于微信公眾號“二酉山房”，配圖為資料圖）

作者簡介：

聶景秀，男，土家族，1965年生于湖南沅陵，現(xiàn)居北京。號“二酉山房主人”，資深茶文化專家，少數(shù)民族學(xué)者，資深文化學(xué)者、出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