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孔子世家文書檔案》看衍圣公職權(quán)

徐艷

摘 要：衍圣公是孔子嫡系后裔的世襲封號，歷經(jīng)宋、金、元、明、清、民國。歷代王朝對孔子后裔“恩渥備加”，一再封官賜爵，孔氏家族成為中國歷時最久的貴族世家。從孔府留存下來的明清檔案中可以看出，衍圣公作為孔氏家族大宗主，擁有對整個家族的管理權(quán)和皇帝賦予的很多特權(quán)，這是朝廷對衍圣公地位的肯定與特權(quán)優(yōu)渥。

關(guān)鍵詞：孔子;衍圣公;職權(quán)

衍圣公是孔子嫡系后裔的世襲爵位，歷代王朝為維護和鞏固自身封建政權(quán)統(tǒng)治的需要，都對孔子格外尊崇，不斷追謚加封，對孔子后裔也是一再封官賜爵，優(yōu)渥隆增。衍圣公自宋始封，歷經(jīng)金、元、明、清、民國，不隨朝代更替而改變，相繼沿襲880年之久，孔氏家族亦成為興盛不衰的貴族世家。從孔府留存下來的明清檔案中可以看出，衍圣公作為孔氏家族大宗主，擁有對整個家族的管理權(quán)和皇帝賦予的很多特權(quán)，對曲阜縣擁有實際控制權(quán)。

1 承奉祀事

衍圣公之謂世襲之初，便執(zhí)掌闕里孔廟祭祀?？鬃邮兰椅臅鴻n案卷65記載，清順治帝敕諭衍圣公孔興燮：“國家功成治定，必先重道崇儒，特于先師孔子聿隆象賢之典，其大宗之裔錫爵嗣封，承奉祀事?！笨梢姡鳛樯贁?shù)民族政權(quán)清初統(tǒng)治者，為鞏固統(tǒng)治，更加重視尊孔崇儒，衍圣公的奉祀之責也更加明確。

曲阜孔廟兼有孔氏家廟和國立孔子廟雙重性質(zhì)。衍圣公祭祀孔子，不只是祭祀自己的先人，更重要的是承擔著代國祭孔的職能。衍圣公代表家族祭祀孔子，是他作為孔氏嫡系后裔的本分;代表朝廷祭祀至圣先師孔子是衍圣公的政治本分。衍圣公在闕里孔廟祭孔活動中居于主祭地位;在帝王闕里祭孔、于京太廟釋奠視學以及遣官致祭等國祭儀式中，則擔任陪祀角色。據(jù)《孔子世家文書檔案》卷5356記載，世祖皇帝親政后，“于順治九年，臨國子監(jiān)致祭先師孔子廟。行取衍圣公并子思、顏子、曾子、孟子、子路等五經(jīng)博士及孔氏等族人各馳驛赴京，到日陪祭”。

歷代帝王都非常重視對孔子的奉祀，在這種大背景下各類祭孔活動漸趨頻繁，儀式日臻完善。據(jù)孔繼汾《闕里文獻考》記載：“闕里儀注有八：一曰四仲釋奠儀，二曰月朔釋菜儀，三曰歲時常祭儀，四曰月望行香儀，五曰告祭儀，六曰祭中興祖儀，七曰書院釋奠儀，八曰春秋掃墓儀?！雹賹τ谘苁ス姆铎肼毮?，國家也是在各方面給予支持，首先，國家將孔子廟列為禮制廟宇管理。歷代皇帝不僅為孔廟頒賜御書匾額，還多次頒賜祭祀禮器、樂器。《孔子世家文書檔案》卷5135詳細記載了乾隆皇帝頒內(nèi)府所藏周范銅器事：“茲臨幸曲阜，祗謁先師，閱視所列各器，不過后漢時所造，且色澤亦不能甚古。惟茲昌平圣里，宜陳法物，以為觀美，著仿太學之例，頒內(nèi)府所藏姬朝銅器十事，備列廟庭，用愜從周素愿?！逼浯?，國家不斷加封衍圣公，其官階、爵位歷代有升無降，明初便到達一品，并“班列文官之首”。負責奉祀的圣廟執(zhí)事人員也不斷增加。清雍正八年（1730），皇帝特設(shè)圣廟執(zhí)事官三品至九品共四十員。《孔子世家文書檔案》卷4999對此有所記載：“查世襲官爵歷代俱有成規(guī)，而圣廟執(zhí)事之員向來未加爵秩，所當廣置官僚，以光祀典。今欲特設(shè)圣廟執(zhí)事官三品者二員，四品者四員，五品者六員，七品者八員，八品九品者各十員。各按品級給與章服。每逢圣廟祭祀之時，虔肅冠裳，駿奔趨事。”最后，國家撥給衍圣公祭祀經(jīng)費，并賞賜祭田，其收入用于祭祀。

國家賦予衍圣公承奉祀事的職權(quán)，昭彰崇禮先師，增輝圣德，是對孔子的尊崇與肯定，也是優(yōu)渥孔圣后裔的具體體現(xiàn)。

2 統(tǒng)攝宗族

統(tǒng)攝宗姓、管飭宗族是歷代帝王賦予衍圣公的又一職權(quán)。意在敦令衍圣公管理宗族而表率世人，加強衍圣公在全族中的突出地位，體現(xiàn)出孔氏家族沿襲了封建宗法制度的特征?？资献迦艘缘臻L為大宗，衍圣公以大宗主的地位代祖立言，處于全族的最高地位。

從《孔子世家文書檔案》卷65清順治帝的一件敕諭看，衍圣公有統(tǒng)攝宗姓之權(quán)：“族屬繁衍，賢愚不同，該府官員恐有倚恃公爵肆行無忌，慢上凌下，侵占騷擾，大累地方。今朝綱整肅，法紀嚴明，爾其統(tǒng)攝宗姓，督率訓勵，申飭教規(guī)，使各凜守禮度，無玷圣門。如有輕犯國典，不守家規(guī)，恃強越分，朋比為非，輕則徑自察處，重則據(jù)實指名參奏，依律正罪。爾尤宜率祖奉公，謹?shù)滦扌?，身立模范，禁約該管員役，俾之一遵法紀，毋致驕橫生事，庶不負朝廷，尤嘉盛典?！毖苁ス着d夑將此敕諭刻制成匾，就是我們?nèi)缃窨吹降膽覓煊诳赘筇弥系摹敖y(tǒng)攝宗姓匾”。

衍圣公通過修訂家乘族譜、制定家法族規(guī)、設(shè)置家法機構(gòu)等方式管理孔氏族人。宋代以后，孔氏族人增多，為方便管理，中興祖孔仁玉的五位曾孫首先分為五位，位名由他們當時的任官確定。到元代，衍圣公又將留在曲阜的五十三代孫們分為二十派。至明代，二十派再分為六十戶，以居住地為戶名。明清時期，流寓在外的族人陸續(xù)與衍圣公府建立聯(lián)系，被編為派支。通過不斷完善，孔氏家族以位、派、戶、支對族人進行管理?？资献迦藲v來重視遵循祖訓，制定族規(guī)。衍圣公頒布的孔氏祖訓箴規(guī)，共十條，從各方面維護家族秩序，約束族人行為?？鬃邮兰椅臅鴻n案所存福建等地孔氏家譜將此“原頒條例”收錄在內(nèi)，共同遵循。“孔氏宗族有族長衙門，族長的職責是：申明家范，表率族宗，凡子弟有不率不若者教治之。”①衍圣公設(shè)立孔氏族長、林廟舉事和戶頭、戶舉在內(nèi)的家法機構(gòu)，以嚴格的宗法統(tǒng)治保障祖訓、族規(guī)的施行。

衍圣公既要加強對孔氏族人的管理，又要維護族人利益：孔氏后裔享受免除徭役的優(yōu)遇、減少地租的優(yōu)待。衍圣公亦可保送族人子弟入國子監(jiān)讀書。

3 管理林廟

衍圣公對林廟的管理包括守護孔子林墓、維護林廟建筑、保護林廟樹木、保持林廟整潔、保管禮樂祭器。國家特為此設(shè)置官吏，撥給戶人。衍圣公通過所轄百戶廳管理林廟，據(jù)《孔子世家文書檔案》卷2433載，康熙二十三年（1684），清吏、兵兩部咨準額設(shè)林廟守衛(wèi)百戶官護衛(wèi)林廟，納入國家管理體系。

衍圣公林廟管理職權(quán)在《孔子世家文書檔案》中有諸多體現(xiàn)。從乾隆五十年（1785）“圣林樹株冊”可以看出，圣林內(nèi)樹木按區(qū)域分為東南界、東北界、西北界、西南界四界進行管理，每一界都設(shè)有林頭一人、林役一人，負責查報樹株數(shù)目及折損情況?！犊鬃邮兰椅臅鴻n案》卷4935“清嘉慶年間至圣林廟樹株風折報損檔”中有相關(guān)記載，“署林廟守衛(wèi)百戶為申明事切于嘉慶二十五年五月二十八日據(jù)守廟正身丁子酉報到，至圣廟大成門內(nèi)中階甬道迤西被風刮倒小榆樹一株，粗約三扎半，長約八尺……右申襲封衍圣公府”，從中可以看出林廟守衛(wèi)百戶官具體負責林廟的管理，并具申文報衍圣公。另有卷4918“清朝時期禁止損害曲阜至圣林廟風脈檔”中，有嘉慶十二年（1807）關(guān)于衍圣公飭委查辦禁止車馬驅(qū)馳神路以保護林廟風脈的記載：“正南門外神路，為圣駕經(jīng)臨輦道之所，原不許車馬馳驅(qū)，以昭慎重。兩旁柏樹之外，盡有極寬車道，何以并無隙地，車輛在于神道中間行走，顯系民人種耕侵占，實屬可惡。至北門外并鼓樓前燒鍋逼近林廟，圣脈攸關(guān)，所系匪輕?！边@些記載充分顯示了衍圣公在地方政治的權(quán)威性。

縱觀孔子世家文書檔案，清康熙、雍正、嘉慶、道光年間均有發(fā)帑修繕林廟的記載。雍正二年（1724）六月，孔廟大火，孔子六十八代孫襲封衍圣公孔傳鐸即刻上奏祖廟火災(zāi)事：“臣叨沐皇上隆恩，襲職守祠，詎意于本年六月初九日申時疾風驟雨，雷電交作，忽有火從先師大成殿脊東螭吻間出，棟宇高峻，火勢猛烈，不能撲滅。臣驚惶之下奉請祖像牌位及四配十一哲牌出正殿，業(yè)經(jīng)焚毀沿燒寢殿、兩廡、大成門、圣祖仁皇帝御碑東西二亭、啟圣王舊殿、金絲堂等處，火至丑時方熄?！庇赫垡姞?，甚感不安，素服齋居，減膳撤樂，并親詣國學文廟虔申祭奠，宣讀告文，以展不安之心。同時遣禮部侍郎馳赴闕里祭告，以慰神靈，并決定下?lián)茑y，派工部侍郎協(xié)同山東巡撫，準備材料，重修孔廟。這次孔廟重建歷時七年，耗銀十五萬七千六百兩，其中還不包括皇宮專供的黃琉璃瓦的費用。清廷賦予衍圣公林廟管理之權(quán)，并給予極大的支持，是對孔圣后裔的優(yōu)渥，對于朝廷則是崇圣孔子，增輝圣德，昭彰依儒治國、文理天下的重要措施。

4 舉薦官員

衍圣公有推薦保舉地方官員和府廟屬官的職權(quán)。

孔府作為歷代衍圣公的居住府邸是前衙后府、衙宅合一的貴族建筑群落，設(shè)有百戶廳、典籍廳等六廳作為日常辦事機構(gòu)，其屬官主要包括府內(nèi)官員、林廟職官、田產(chǎn)屯官和四氏學教授學錄等十九類，官階從四品到九品不等。衍圣公對其屬官有舉薦之權(quán)，“衍圣公府屬員管勾、司樂、掌書等缺，聽衍圣公咨部補授?！雹佟犊鬃邮兰椅臅鴻n案》中有近兩千卷這方面的內(nèi)容。如《孔子世家文書檔案》卷2521“康熙二、三年選補孔廟奎文閣典籍官檔”載：“襲封衍圣公府為缺官事照得祖廟奎文閣乃歷代帝王欽頒書籍之處，蒙皇恩欽設(shè)典籍一員董理文憲，但茲缺久，懸例應(yīng)本廟咨補，今選得曲阜縣生員石琚，鄉(xiāng)評推重，學邃行優(yōu)，堪補斯缺?！?/p>

從《孔子世家文書檔案》看，曲阜知縣在明清時期，由衍圣公從本地族人中選賢者保舉送吏部選授，領(lǐng)敕赴任?！案魇≈菘h皆用流官，獨曲阜一邑用孔氏世職者，亦以孔子后裔不使他人統(tǒng)攝之意也?！雹谶@在全國是唯一特例，衍圣公職權(quán)也得到進一步加強?！犊鬃邮兰椅臅鴻n案》卷2就記述了明嘉靖二十四年（1545），衍圣公、孔氏族長、孔顏孟三氏子孫教授司生員及本縣里老鄉(xiāng)民等“保舉得六十代孫族人孔承業(yè)家世清白，才識通敏，曾游學校，屢經(jīng)科目，人所共服，堪理縣事”。直到乾隆二十一年（1756），朝廷改世職知縣為世襲六品官，開啟了曲阜知縣與其他郡縣都由流官擔任的歷史。

家族衙門的設(shè)立及職官的保舉選送，表明朝廷賜予衍圣公協(xié)助管理地方的極大權(quán)利，是對孔圣后裔的信任與委以重任。

5 管理圣賢后裔

《孔子世家文書檔案》卷321記載：“行令衍圣公交現(xiàn)在博士各將子弟嚴加訓導，將應(yīng)襲職之人年十五歲以上者，衍圣公報送赴部考試，果能文理通曉注冊存案，俟承襲之時令衍圣公查案具題，準其襲職，如有不及，令其再行肄業(yè)三年方準注冊，如此則先賢先儒之子孫各自奮力于皇上崇儒重道之意，不致有負矣。”由此可以看出，清雍正帝賦予衍圣公管理先賢先儒后裔之權(quán)。自此，衍圣公參與管理先賢先儒后裔的案例在《孔子世家文書檔案》中時常出現(xiàn)。

衍圣公管理圣賢后裔主要有兩個方面：一是為圣賢祠墓設(shè)置的奉祀生;一是認定各氏“五經(jīng)博士”的族人和各奉祀生的族人。

奉祀生或在廟中服務(wù)，或負責主持先賢先儒祠墓的祭祀，由衍圣公會同各省學官確定，咨請禮部給予執(zhí)照，他們的增補、更換、管理等都由衍圣公負責。從《孔子世家文書檔案》所載來看，奉祀生的管理與世襲翰林院五經(jīng)博士一樣分成兩種情況：一種是曲阜附近的奉祀生，由衍圣公呈報禮部;一種是外地的奉祀生，由所在省督撫呈報禮部，禮部審批后發(fā)給執(zhí)照，督撫和禮部都要同時知會衍圣公。

衍圣公不僅管理十三氏博士和各氏奉祀生，還要管理他們各自的族人。雖然十三氏博士和奉祀生各氏的族人主要是各自管理，但是他們享受國家優(yōu)免差傜必須由衍圣公與地方政府交涉，由衍圣公發(fā)送公函并附送各自家譜給地方政府予以豁免。而各博士、各奉祀生與各自族人的糾紛也由衍圣公處理，不經(jīng)衍圣公移送，地方官不能先行審理。

十三氏博士、各氏奉祀生和各氏族人皆為先賢先儒之子孫，與衍圣公學統(tǒng)視作同宗?？磥沓①x予衍圣公管理圣賢后裔的職權(quán)，是以學統(tǒng)為依據(jù)的。

6 司法特權(quán)

衍圣公自明代起官居一品，地位可謂顯赫，擁有世襲爵位的衍圣公具有獨立的司法權(quán)，曲阜地方司法一般無權(quán)干預(yù)。當然，衍圣公的司法特權(quán)更多的是一種針對家族內(nèi)部及處理內(nèi)務(wù)的司法活動。

衍圣公府前衙后宅，其大堂內(nèi)設(shè)置公案，上面放置印信、簽筒、筆硯等公務(wù)用具。堂內(nèi)陳列著衍圣公的全副鹵簿，有襲封衍圣公、光祿大夫、紫荊城騎馬、賞戴雙眼花翎等官銜、榮銜牌，旗羅傘扇、刀槍劍戟等儀仗，與地方衙門的設(shè)置基本相同。

衍圣公的司法權(quán)主要體現(xiàn)在處理孔氏族人訟案、先賢先儒后裔訟案、府廟屬官訟案、林廟戶人訟案、孔廟各屯莊佃戶訟案、本府仆役訟案等方面?！犊鬃邮兰椅臅鴻n案》卷3706記載：“圣賢后裔各氏翰博并額設(shè)各官均系本爵管轄，凡有呈控在案者例由本爵先行傳訊，或自行斷結(jié)，或移送地方官審訊，歷久辦理在案?！庇纱丝磥?，衍圣公府特殊的社會地位，決定了其在地方司法活動中的干預(yù)力。府廟屬官、孔氏族人、佃戶仆役等如遇被人控告，均由衍圣公先行審理，未經(jīng)衍圣公傳訊，地方官不得先行審訊。

綜上所述，從《孔子世家文書檔案》的各類卷宗內(nèi)容分析來看，衍圣公作為世襲罔替的貴族，擁有承奉祀事、統(tǒng)攝宗族、管理林廟、舉薦官員、管理圣賢后裔、司法等職權(quán)。朝廷通過加強衍圣公諸多職權(quán)以將其納入統(tǒng)治秩序，其職權(quán)獨立于官府之外，又與朝廷統(tǒng)治相輔相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