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勝偉
攸簋銘文新釋
韓勝偉
(安陽師范學院 甲骨文信息處理教育部重點實驗室,河南 安陽 455000)
攸簋;旁鼎;皀;簋
圖1 攸簋,《集成》3906,西周早期,左蓋右器
紀,喪事之祭?!锻怊印纷⑨尅始o’:‘謂喪事之奠祭?!茰y攸父新死,所以因燕侯賞賜作簋,以為祭器?!盵2]
唐蘭讀為“肇作綨”,“疑綨是氏族名”,“肇作綨”意義為“開始做綨氏的祭器”[3]。
近來亓民帥將這句話讀為“啟乍(作)綨”,認為“作綨”即《尚書·洪范》中的“作極”和《逸周書·本典解》及《周禮》中的“為極”,意為“做合乎中正的事情”,或者“還有一種意見是將‘極’理解為準則、標準,則‘啟作極’的意思是其言行開始成為家族眾人的準則,這意味著攸開始執(zhí)掌家族”[9]。亓文述評了晏琬和唐蘭的觀點,指出二者都有待商榷,這里不再多討論。筆者認為解釋為“作極”可能也不太合適。
首先,典籍中“作極”“為極”的主體皆為君王或肱骨臣官,這與“攸”的身份不符。金文中“作亟(極)”“為亟(極)”之語亦常見。如班簋中“王”命“毛伯”之語有“作四方極”,李學勤認為與《尚書·君奭》“前人敷乃心,乃悉命汝,作汝民極”同意,指出“《君奭》所記是周公對召公所說,……召公與本銘毛公的身份也大略相當”[10];陳夢家認為班簋“‘乍四方亟’猶毛公鼎的‘命女亟一方’”[11]。毛伯、召公、毛公都是身份顯赫的臣官。再如晉姜鼎的“晉姜用祈綽綰眉壽,乍疐為亟(極)”,晉姜為晉文侯夫人,身份亦為顯赫。與上述幾人相比起來,攸的身份則要卑微得多,發(fā)掘報告已經指出:“從這次出土的器銘來看,作器者復、攸二人對燕侯是頗為效力的,因而得到命服(冕衣)、奴隸(臣妾)和貝貨的賞賜。但所賜的數(shù)量有限,貝僅三朋,同賜貝十朋、廿朋以至百朋者不能相比,更沒有土地和彝器、車馬、兵器等大量物品,說明二人的身份并不太高?!盵1]并且,根據(jù)墓葬習俗(如腰坑、殉人、殉狗等)可知M53的墓主攸可能是殷人遺民,而非諸侯方伯之類,故“作極”“為極”之語也不適合銘于吉金。再者,沒有可靠的典籍例證可以證明“其”聲字和“亟”聲字相通。
此外,除了“簋”字,這種形狀的“皀”字還見于以下諸字:
“皀”字寫成上下兩個圈形更早可以追溯到甲骨文中,例如:
上文提到陳英杰認為攸簋和旁鼎的情況相同,下面討論一下旁鼎。旁鼎銘文為:“旁肇作尊諆?!?/p>
圖2 旁鼎,《集成》2071,西周中期
旁鼎銘文中的“諆”字,主要有三種看法。
第二種,《古文字譜系疏證》將“諆”讀為“器”字[12]55。上文已經講到,諆屬之部,器屬質部,之、質韻部相差較遠,難以相通。
第三種,“旁肇作尊諆”當理解為“旁肇諆作尊”。吳闿生《吉金文錄》曰:“凡鼎文有曰肇作者……也有曰其作者……亦曰肇其,亦曰其肇,此皆古人習見之恒例也。……又有倒置諆字于下者,旁尊云‘旁肈作尊諆’,‘肈作尊諆’即‘肇其作尊’也。”[22]張懋镕亦認為:“鼎銘是‘旁肇乍尊諆’……當是鑄器時的錯誤,正確的解讀應是‘旁肇諆乍尊’?!盵23]李家浩也贊同吳闿生之說,并且認為:“旁鼎銘文末尾的諆,顯然是因其前漏刻肇諆之諆而補刻的。”[24]陳英杰也持此觀點。但是這種解釋也存在疑問。從語義來看,“諆”字通假的“其”一般理解為語氣副詞或者是代詞,即使理解為代詞的也都承認“其”的指代作用弱化[8]654。所以“旁肇諆作尊”和“旁肇作尊”可以說意義沒有區(qū)別。那么即使“旁肇諆作尊”漏刻“諆”字,也不影響語義的表達,似乎沒必要在句末補刻“諆”字。而且根據(jù)筆者統(tǒng)計的西周金文語料庫,“肇作”的辭例要遠遠多于“其肇作”和“肇其作”的辭例,所以“旁肇作尊”似乎更符合當時的常用句式。另外,上文提到朱鳳瀚認為金文中“肇作”之器是為了紀念做器者初主家祀之事,則旁鼎做器意義重大,加之字數(shù)又少,似乎不大應該出現(xiàn)漏刻銘文的情況。
總之,旁鼎銘文短小簡略,沒有上下文系讀,釋讀意見各家不同,不好說與攸簋的情況是否相同。
本文引用書目簡稱:
《集成》——《殷周金文集成》
《銘圖》——《商周青銅器銘文暨圖像集成》
《近出》——《近出殷周金文集錄》
《小?!贰缎⌒=涢w金石文字》
《新收》——《新收殷周青銅器銘文暨器影匯編》
《合》——《甲骨文合集》
[1] 琉璃河考古工作隊.北京附近發(fā)現(xiàn)的西周奴隸殉葬墓[J].考古,1974,20(5):309-321.
[2] 晏琬.北京,遼寧出土銅器與周初的燕[J].考古,1975,21(5): 274-279.
[3] 唐蘭.西周青銅器銘文分代史征[M].北京:中華書局,1986: 107.
[4] 容庚,編著.金文編[M].張振林,馬國權,摹補.北京:中華書局,1985.
[5] 張世超,孫凌安,金國泰,馬如森.金文形義通解[M].京都:中文出版社,1996.
[6] 林沄.新版《金文編》正文部分釋字商榷[M]//太倉:第8屆古文字年會論文,1990:2.
[7] 董蓮池.金文編校補[M].長春:東北師范大學出版社,1995: 67.
[8] 陳英杰.西周金文作器用途銘辭研究[M].北京:線裝書局, 2008.
[9] 亓民帥.試釋攸簋銘文中的“啟乍綨”[J].殷都學刊,2015, 36(4):58-60.
[10] 李學勤.班簋續(xù)考[M]//古文字研究:第13輯.北京:中華書局,1986:183.
[11] 陳夢家.西周銅器斷代(上)[M].北京:中華書局,2004:26.
[12] 黃德寬.古文字譜系疏證[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7.
[13] 張儒,劉毓慶.漢字通用聲素研究[M].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2002:35.
[14] 劉釗.新甲骨文編[M].增訂本.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 2014.
[15] 李宗焜.甲骨文字編[M].北京:中華書局,2012:1076.
[16] 楊樹達.邰白簋跋[M]//積微居金文說.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301.
[17] 朱鳳瀚.論周金文中“肇”字的字義[J].北京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0,45(2):18-25.
[18] 孫詒讓.古籀余論[M]//金文文獻集成:第13冊.北京:線裝書局,2005:75.
[19] 張亞初.殷周青銅器器名、用途研究[M]//古文字研究(第18輯).北京:中華書局,1992:293.
[20] 王獻唐.岐山出土康季鼒銘讀記[J].考古,1964,10(9):472- 474.
[21] 趙平安.從語源學的角度看東周時期鼎的一類別名[M]//新出簡帛與古文字古文獻研究.北京:商務印書館,2009: 13.
[22] 吳闿生.吉金文錄[M].香港:萬有圖書公司,1968:103.
[23] 張懋镕.對“肇諆”解釋的再商榷[J].考古,1985,30(6):557- 558.
[24] 李家浩.吳王夫差盉銘文[M]//著名中年語言學家自選集:李家浩卷.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60.
[25] 方稚松.談談甲骨金文中的“肇”字[J].中原文物,2012, 36(6):52-59.
New Interpretation of "" (攸簋)Inscription
HAN Sheng-wei
(Key Laboratory of Oracle Bone Inscriptions Information Processing, Ministry of Education, AnyangNormal University,Anyang 455000, China)
“Yougui” (攸簋) has important significance for history in Yan State, while there are some problems about the inscription. The last sentence has been interpreted as “ZhaoZuoQi” (肇作綨). This interpretation cannot explain the meaning of the inscription. The article translates the last word into “Gui” (簋). The character components on the left is “Bi” (皀), the right is “Qi” (其) which are the phonetic elements. The last sentence which has been interpreted as “ZhaoZuoQi” (肇作綨) should be interpreted into “ZhaoZuoGui” (肇作簋).
“Yougui” (攸簋); “PangDing” (旁鼎); “Bi” (皀); “Gui” (簋)
H121
A
1009-9115(2021)04-0019-05
10.3969/j.issn.1009-9115.2021.04.004
國家社科基金重大委托項目(16@ZH017A3),“甲骨文信息處理”教育部創(chuàng)新團隊(2017PT35),甲骨文信息處理教育部重點實驗室開放課題(OIP2019M003)
2020-09-15
2021-05-18
韓勝偉(1987-),男,河北平山人,博士,講師,研究方向為古文字學。
(責任編輯、校對:郭萬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