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大一國文”是怎樣一門課？

摘 要：本文用史料研究的方法，主要從教務系統(tǒng)的角度勾勒出民國“大一國文”的框架，包括民國“大一國文”的學科地位、開課范圍、授課時間、授課部門、班級規(guī)模等。在肯定民國“大一國文”成績的同時，也指出其在課程性質(zhì)定位方面的缺失，一分為二地對民國“大一國文”的歷史功過做出評價。

關(guān)鍵詞：民國;大一國文;歷史

前些年“民國熱”，關(guān)于民國中小學國文已經(jīng)炒得很熱，民國“大一國文”的研究則相對較少，筆者撰寫的《現(xiàn)代大學國文教育》（原名《民國大學國文資料研究》）可能是第一本。民國“大一國文”是今天“大學語文”課的前身，要研究“大學語文”，就不能不先研究民國“大一國文”。本文根據(jù)所掌握的歷史資料，勾勒出一個粗線條的框框，以供同行們參考。本文所稱“民國”，專指1912年至1949年這一段歷史。

一、民國“大一國文”是高校一門公共必修課

民國“大一國文”是中國現(xiàn)代語文學科創(chuàng)建伊始就有的一門高校公共必修課。中國現(xiàn)代語文學科創(chuàng)建于1904年“癸卯學制”，學制醞釀期間便已確定要有這一門課。1902年新學制擬訂者在討論學制課程時便說：“中國文章不可不講。自高等小學至大學，皆宜專設一門?！雹俚秸叫纬伞陡叩葘W堂章程》和《大學堂章程》時，便都有這一門課。課程命名之初，除了“中國文章”，又曾叫“中國文學”，是“中國文章之學”的意思，后來簡稱為“國文”，也就是“大學國文”。大學堂里的文科專門學堂也有一門“中國文學”課，那才是今天意義上的中國文學課。

“癸卯學制”中的高等學堂相當于大學預科，大學堂相當于大學本科。這門課開始在大學預科為必修，在大學本科為選修，所以又曾叫“預科國文”。后來取消大學預科，大學預科里的很多課都歸到大學本科一年級，這門課便成了“大一國文”——這是1922年以后的事。

回到1912年，中國在推翻了清王朝后，成立“中華民國”。第二年即1913年公布的《大學規(guī)程》中仍然規(guī)定大學“預科國文”為公共必修課。1922 年實行新學制，即“壬戌學制”，取消大學預科，大學“預科國文”遂演變成“大一國文”。1929年，民國教育部重新頒布《大學規(guī)程》，再次確定“大一國文”為各專業(yè)公共必修課。1938年，民國教育部整理大學科目，明確規(guī)定“國文及外國文為基本工具科目，在第一學年終了，應舉行嚴格考試。國文須能閱讀古文書籍及作通順文字”，“至達上述目標，始得畢業(yè)?！雹?/p>

以上史實說明，民國“大一國文”是中國現(xiàn)代語文學科創(chuàng)建伊始就有的一門大學公共必修課，并非如后來所說因為中學國文成績差才有的所謂“補課”性質(zhì)的課。

二、中文系學生也要學“大一國文”

民國“大一國文”是面向大學所有專業(yè)開設的一門公共必修課，包括中文專業(yè)和中文系。20世紀七八十年代，大陸高?；謴瓦@門課時改稱“大學語文”，原國家教委高教司組編教材曾以“出版前言”的形式發(fā)布了一則重要信息，宣稱“大學語文課，是普通高校中面向文（漢語言文學專業(yè)除外）、理、工、農(nóng)、醫(yī)、財經(jīng)、政法、外語、藝術(shù)、教育等各類專業(yè)學生開設的一門文化素質(zhì)教育課程”。這個“漢語言文學專業(yè)除外”，很容易被誤解為民國的大學中文系也不開這門課。為了消除這一誤解，下面列舉一些史實。

首先，北京大學中文系是開“大一國文”的。早在“預科國文”時期就面向全體學生開設此課，據(jù)考證，當年劉半農(nóng)發(fā)表在《新青年》上的《應用文之教授》，就是中國最早的一篇“大學國文”實驗報告③。這個傳統(tǒng)延續(xù)了整個民國時期，樂黛云回憶說：“1948年夏天，我從遙遠的山城來到全國最高學府北京大學，又來到北京大學頂尖的系——中文系。我深感這里學術(shù)氣氛十分濃厚，老師們都是博學高雅，氣度非凡。我們大學一年級的課程有：沈從文先生的大一國文……”④。

清華大學中文系也開“大一國文”課。1929年校史提到：“中文系教學上另一個特點是主張‘學與術(shù)并重，這種訓練主要是通過大一國文和《高級作文》等課程進行。”⑤“大一國文”甚至成為進入中文系的“硬杠子”：1933年教授會又規(guī)定，大學一年級不分院系，全部上公共基礎課，二年級時依自己的志愿和一年級的課程成績“入系”。中文系規(guī)定，“大一國文在超上中等者，始能入該系”⑥。所以中文系的學生，都是在一年級時就上過“大一國文”課的。

南開大學1925—1926學年的“文科學程綱要”規(guī)定，文科一年級必修學程有“大學一年國文”，授課教師為戴君仁。又據(jù)1947 年校史，南開大學中文系開有“大一國文”“先修國文”“讀書指導”“各體文習作”等課程⑦。

抗戰(zhàn)時期，北大、清華、南開三校合并為西南聯(lián)合大學，延續(xù)了各校重視“大一國文”的傳統(tǒng)。西南聯(lián)大規(guī)定，各個院系的大學一年級新生，必須學滿7～8門合計40學分的共同必修課。其中大一英文和大一國文，是任何院系學生都應該學及格的。第一年學不及格，第二年補學，第二年學不及格就只能退學。中文系的大一國文，不到70分者，即使及格也不得進入本系二年級⑧。而大家最耳熟能詳?shù)?，就是汪曾祺寫的那篇回憶文章《西南?lián)大中文系》，其中說：“西南聯(lián)大有一本《大一國文》，是各系共同必修?！@是我走上文學道路的一本啟蒙的書?！雹嵬粼鳟斈晔俏髂下?lián)大中文系學生。

此外，還有武漢大學、南京大學、四川大學、中山大學的例子。

據(jù)程千帆回憶，1941年他到武漢大學教課，教三個班“大一國文”，學校還專門把中文系本科一年級的國文提出來，單獨成立一個班，要求他講得深一點，每周五個小時⑩。

另據(jù)殷煥先回憶，1936年 南京大學中文系開設有“基本國文”課，他特別加注說：“本系用‘基本二字，別的系叫‘大一國文”。k

又據(jù)四川大學校史，文學院中文系1935年秋開設課程計有國文（一）、國文（二）。l

中山大學，據(jù)該校1935年的校志，其中國語言文學系課程有“大一國文”（該校稱“基本國文”）。m

甚至一些教會學校也不例外。

據(jù)1941年燕京大學國文學系的課程表，一年級國文：3學分，以灌輸文學常識，練習作文技能，及訓練讀書能力為目的。間周作文一次，偏重文言。n

輔仁大學中文系的畢業(yè)生葉嘉瑩，在日后回憶她的老師時說：“戴君仁先生是我1941年考入輔仁大學國文系后，教我大一國文的老師?！眔

圣約翰大學，據(jù)1938—l942年的圣約翰大學課程表，中國文學系課程有：國文作文、大一國文、補習國文、大二國文、應用文和高級國文等。p

至于師范類院校，由于學校專業(yè)性質(zhì)所決定，中文系全都必開“大一國文”課，此處不必贅言。

最硬核的證據(jù)還在教育主管部門，1938年9月民國教育部召開第一次課程會議，正式公布文理法三學院共同科目表，其中文學院國文課為一學年，6學分，中文系未見例外。q盡管有可能個別學校不嚴格執(zhí)行部令，但總體上中文系開“大一國文”課應是大勢，并非如南開學者所說的僅是西南聯(lián)大一校在“特殊時期的特殊做法”。r

三、還有“大二國文”“大三國文”

民國大學國文課，從主要在大學一年級開課這方面講，可以叫“大一國文”;從這門課的性質(zhì)講，又可叫“基本國文”，強調(diào)的是這門課的公共基礎課性質(zhì)。另外還有些學校，不但有“大一國文”，還有“大二國文”，“大三國文”，甚至“大四國文”，所以又常泛稱“大學國文”。下面舉些“大二國文”“大三國文”的例子。

燕京大學除有“大一國文”外，又有二年級國文，2學分，與第一年級國文略同，亦重在作文技能練習與讀書能力的訓練，以輔助第一年級國文程度的不足，每周作文一次，偏重文言。s

圣約翰大學除去“大一國文”“大二國文”外，還有“補習國文”“應用文和高級國文”。t

西南聯(lián)大甚至還有“大四國文”。據(jù)吳曉鈴回憶，1938年他和沈從文都在西南聯(lián)大任教，主要教大學一年級共同必修課的“大一國文”，后來他倆還合開了一門“大四國文”，這是專為復學、轉(zhuǎn)學和沒修過“大一國文”的學生設置的，因為學校規(guī)定不補修這課不能畢業(yè)。u

上海交大從南洋公學時期開始就很重視國文課，從一年級到畢業(yè)都開設有這門課。v后來陳柱尊回憶說：“今上海之大學，如交通大學，在十五年以前（指1915年），自一年級至三年級均有國文，此柱所親歷者。聞今之四年級，則尚有國文也?！庇终f：“光華大學，則自一年級至三年級，均有基本國文。柱去年曾代課三閱月，所代者為三年級，觀其各生作文，程度均頗整齊可觀?！眞

南開大學，據(jù)其1925—1926年的“文科學程綱要”，文科一年級必修學程有大學一年國文，文科二年級必修學程仍有大學二年國文，教師范文瀾，教授中國文學史、文論名著、國學要略，其目的在使學生明悉經(jīng)史諸子之源流得失，考證不嫌稍詳，條理務求昭晰，為探研高深者示途徑焉。x

1935年，中山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除有一年級“基本國文”外，還有二年級“基本國文”和三年級“基本國文”，都是每周2課時，每期2學分。y

1938年，國立師范學院（湖南藍田師范學

院）規(guī)定：入學考試國文課成績不及格者，應先學一年補習國文，再學一年基本國文，有的第三年還要學一年高級國文。z

這里捎帶講一下民國“大一國文”的授課時間。按1938年民國教育部擬定的學分制，每周教師授課1小時學生自習2小時為1學分，各學院“國文”課的開課時間和學分為：文學院一學年6學分，理學院一學年6學分，法學院一學年6學分，師范學院二學年10學分，工學院一學年4學分，商學院一學年6學分。這是一學年的授課時間和學分（除師范學院外），假如再開“大二國文”“大三國文”，時間和學分自然更翻倍了。具體是多少，大家可以自己計算。

四、民國“大一國文”的授課部門

民國“大一國文”是面向所有專業(yè)開設的共同必修課，這門課最早由國文系（科、部）開設，后來有的大學國文系改為中文系，有的大學仍為國文系，也有的大學兩系并存，“大一國文”的開課部門便稍有不同。

較早的例子是南洋公學，1908年在設置鐵路科和電機科的同時，就增設了一個國文科，與鐵路科、電機科并列，但不招收專業(yè)學生，它的任務就是全校的國文課教學。類似的做法還有復旦大學，校章規(guī)定：“其國文一科，以尊重國學，故特設專部教授。本級四年，特級四年，凡入本校者，均須入此部修業(yè)?！币彩遣徽袑I(yè)學生，面向全校學生開課。

南洋公學演變?yōu)榻煌ù髮W后，國文系改為中文系，但仍延續(xù)了原來的做法，不招收本科生，專為理、工、管理各學院學生講授國文課。

還有的情況是成立了中文系后，國文系并不撤銷，兩系并存，這時候由誰負責開“大一國文”課？情況就有點復雜。一方面這門課難開，一方面民國教育部規(guī)定承擔“大一國文”課可以另外增加教師名額，有利有弊，所以就發(fā)生過比較有趣的事情。當年的中央大學文學院有中文系，系主任汪辟疆;師范學院有國文系，系主任伍叔儻。兩人經(jīng)常為“大一國文”的事情鬧矛盾。在一次校務會議上，汪辟疆大發(fā)名士脾氣：“大一國文這個課，實在沒有意思。中文系管不了，我也不想管?！蔽槭鍍谎劭辞暹@是上門的買賣，隨即說道：“既然中文系不管大一國文，這個責任，我們國文系是責無旁貸的了?！庇谑沁@一年秋天國文系本身添辦了四年級，共有四個班級，外加各院各系的大一國文，一共幾十個班級，每位教師擔任三班課，共計增添教師一二十人，師范學院國文系的教師添了不少，突然成為大系，聲名遠處中文系之上。

當然更多大學還是由中文系承擔全校各系的“大一國文”教學。但是中文系教師上“大一國文”也有弊端，因為中文系教師多為“術(shù)業(yè)有專攻”，容易把這門課上成“文學課”或“學術(shù)課”。羅常培曾比較過中文系與國文系的區(qū)別，說：“就兩系設立的旨趣言，中文系偏重養(yǎng)成中國文學的專門人才，以從事窄而深的研究”;“國文系偏重培植中等學校的國文師資”，“國文科的教學目的是在養(yǎng)成學生的閱讀寫作的能力”。去掉培養(yǎng)師資的目的不說，“養(yǎng)成學生的閱讀寫作的能力”確實更符合“大一國文”這門課的初衷。

于是就有變通，抗戰(zhàn)時期西南聯(lián)大的做法，是中文系里又成立了“大一國文委員會”，楊振聲任主任。“大一國文委員會”負責課務的安排，決定分組及任課教師，每學期講授篇目，學年考試采取統(tǒng)一命題、統(tǒng)一閱卷評分等。這樣就部分地避免了把這門課上成“文學課”或其他什么課。

上述做法，都很值得今天我國高校借鑒。當然，中文系成立“大一國文委員會”的做法仍只能“部分地”解決問題，因為中文系有自己的學生，中文系老師以自己的專業(yè)課教學為主，終究不能花很多心思來研究“大一國文”課的教學，所以最初的南洋大學、復旦大學成立“國文科”（部），有教師，不招生，專門負責開設全校的“大一國文”課，應該是一個最佳的選擇。今天香港一些大學設有“中國語文教學中心”，大概也是延續(xù)了這一歷史做法。

五、民國“大一國文”的班級規(guī)模

班級規(guī)模問題是隨著現(xiàn)代學制的制定而發(fā)生的。1902年“壬寅學制”是現(xiàn)代學制的預演，《京師大學堂章程》和《高等學堂章程》都規(guī)定學生班數(shù)“每班至多不得過四十人”。其后可能發(fā)現(xiàn)新式學堂之初，大學生源極為難得，不嫌其多，只嫌其不足，所以到了正式發(fā)布“癸卯學制”的時候，便沒了這方面的限定。事實上，最初的大學，班級規(guī)模都是很小的，譬如1917年，《北京大學日刊》公布學生數(shù)統(tǒng)計，文預科生人數(shù)為：三年級10人，二年級16人，一年級122人，合計148人。又譬如1925年，錢基博去清華學校，任教大學部甲、戊兩組國文課，每星期8小時，每組學生16人。但是后來大學漸漸上了規(guī)模，學生多起來，相較于其他學科，國文課教學特別費時費力的問題就漸漸暴露出來，所以，到了30年代的金陵大學，就規(guī)定“大一國文”課每班人數(shù)不得超過30

人。到了40年代，燕京大學更規(guī)定“大一國文”課每班學生不能多于20人。

這是有一定道理的，當時云南大學文學院院長姜亮夫就為之抱不平說：“國文教師，終日忙著改文，這一期才完，下一期又到，結(jié)果是工作過重，只有從速度方面設法，于是圈過點過，便算完事，教者是虛應故事，學者是毫無進益，等于白靡國幣，是種極可怕的現(xiàn)象，所以我以為要求效力益加，只有兩個辦法：

（一）是將教國文的人的鐘點減少，譬如一般人教九小時，則國文只教六小時;（二）是依照每班人數(shù)的多少，另送改卷費，讓教者的時間精力，都顧得到學生，則學生所受利益，定當十倍于往昔！”黎錦熙也曾說：“記得（民國）二十七年度國立西北聯(lián)合大學曾經(jīng)頗緊張地做過一番工作，集合全校并師院各系國文教員每周開一次談話會議定一年級統(tǒng)一的教材，議定指導寫作辦法三種（作法統(tǒng)整有效辦法，作文批改符號及指導辦法，修養(yǎng)日記及讀書札記寫作辦法），認真實施，一學期后，漸難支持，其原因就在教員的負擔太重，比較擔任二年級以上的分系功課要多費數(shù)倍的時間”。

所以，后來我們就看到這樣一幕：某年西南聯(lián)大招的新生特別多，有640人，“大一國文”課程任務極重，于是中文系緊急成立了17個教學組，每個組一名老教師帶一名青年教師，由許維遹、羅庸、朱自清、浦江清、王力、余冠英、陳夢家、李嘉言、吳曉鈴、陶光等著名教授領(lǐng)銜，堪稱一時之盛。這在今天恐怕難以令人置信，600多名學生，今天的大學語文教師恐怕一個人就全包了。錢學森問我們學校為什么總是培養(yǎng)不出杰出人才？這個問題的答案恐怕從上述簡單的統(tǒng)計數(shù)字就可見出端倪。

當然不是所有大學都是這樣重視“大一國文”課的，1939年葉圣陶去武漢大學教書，由于新舊矛盾，中文系主任故意刁難他，讓他教三個班的“大一國文”，這令葉圣陶非常氣憤——

三個班的學生是多少呢？是88名。這樣的數(shù)字在當時可能大家都認為仍然過高，所以1948年徐中玉為“大一國文”的教師打抱不平時就具體說：“國文課又確實辛苦，因為有許多文卷，許多學校又不肯為文卷之多就減少教授授課的鐘點?！@種現(xiàn)象是不合理的，應該而且也可以改善。國文每班的人數(shù)應以二十五人為度，三班九小時七十五人，每兩周作文一次勉強還可以來得及。每班人數(shù)如果超出三十人，便當減少授課時數(shù)為兩班六小時，否則，也當另外致送一點報酬。主持系務的也不妨規(guī)定每一重要教授都得擔任一班國文。這個辦法有許多學校如此做，成績不壞，在學生的心理上可以引起一種重視。各大學哪里沒有多少冗員？少用幾個職員，就可以多聘幾位教授了，在國文功課上來省錢，不但太笨，簡直是罪惡?！?/p>

六、民國“大一國文”的教師、教學等等

徐中玉先生曾說：“我學過大學語文，也教過多年大學語文。1934年教我‘大學語文的老師，是當時著名的楚辭研究專家游國恩先生，在此之前是沈從文先生。我的其他老師如馮沅君、陸侃如、鐘敬文、李笠等先生，都多次教過這門課，更老的前輩如郭紹虞、朱東潤等先生亦是如此。聽說在過去的清華大學，還一定要最有經(jīng)驗的教師如朱自清、呂叔湘等先生擔任這門課，很多人想教還輪不上。”

這基本上符合民國“大一國文”的歷史事實，因此，前些年“民國熱”中有流傳“民國大師教大一國文”的說法，并非空穴來風。

至于民國“大一國文”具體的師資情況，以及教學、教法方面的資料，因為本文主要著眼于介紹民國“大一國文”教務系統(tǒng)方面的情況，所以就暫時略去不講。這些方面的內(nèi)容筆者在《民國大一國文資料研究》一書中已有較詳細的介紹，今后還將在《大學語文教育史》一書的寫作中作更詳細的介紹。

最后必須提及的一點是，民國“大一國文”也并非十全十美，尤其是課程定位方面，存在某種偏差。我們知道，中國傳統(tǒng)教育“文史哲不分”，整個是個“大語文”。1904年“癸卯學制”引進現(xiàn)代分科教學的方法，原來這個“大語文”里的內(nèi)容便一一獨立出去，成為專門的學科。最后當所有的內(nèi)容都分化殆盡，語文就成了沒有自己內(nèi)容的“形式訓練學科”——它不是沒有內(nèi)容，它以其他所有學科的（乃至整個人生的）內(nèi)容為內(nèi)容，憑借這些內(nèi)容進行語言文字方面“聽說讀寫”的訓練，并為其他所有學科的學習提供語言文字的工具——這就是中國現(xiàn)代語文學科最基本的屬性?？上н@一屬性從現(xiàn)代語文學科誕生至今都未得到很好研究，仍然把已經(jīng)獨立出去的內(nèi)容當成自己的教學內(nèi)容，甚至仍然抱著“大語文”的理念不放。民國“大一國文”就存在這方面的問題，這門課很多時候都上成了社會課，上成了文學課，或者某個老師自己喜歡的什么課，而忽視了語文“聽說讀寫”方面的基本訓練。所以在民國時期，社會上對這門課的批評就不斷，到了20世紀40年代末期，甚至發(fā)生要不要取消這門課的問題。所以，大學國文課其實并不是在1952年院系調(diào)整時才被突然取消的，它的危機早已經(jīng)潛伏。但是我們又不能完全否定民國“大一國文”的歷史價值，我覺得這門課在民國時期最大的意義，就是讓剛進大學校門的一年級新生就接觸到學校最好的老師，聽他們講各自最拿手的內(nèi)容，讓新生感到高山仰止，起到一種大學始業(yè)教育的功能，也就是傅斯年在《改革高等教育中幾個問題》中說的：“最普通的功課由最有學問與經(jīng)驗之教授擔任，以便入門的路不錯?！?/p>

民國“大一國文”的功過還當從長較量。

注釋：

①“張之洞致電張百熙”（1902年3月9日）;見苑書義等主編《張之洞全集》第11冊，河北人民出版社1998年8月，第8745頁。

②《第二次中國教育年鑒》，商務印書館1948年版：第495-507頁。

③何二元、馮文麗《中國最早的大學語文實驗報告——劉半農(nóng)〈應用文之教授〉新論》，《文藝理論研究》2016年第6期。

④樂黛云《我在北大中文系——1948》，樂黛云《四院·沙灘·未名湖》（修訂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8年5月，第12頁。

⑤《清華大學校史稿》，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159頁。

⑥李子遲等《清華百年演義 1911-2011》，濟南出版社2011年版，第93頁。

⑦王文俊等選編《南開大學校史資料選》（1919-1949），南開大學出版社1989年10月，第194-195頁。

⑧符開甲《一份成績通知單引起對西南聯(lián)大的回憶》，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云南省昆明市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昆明文史資料選輯》第15輯，1990年9月，第94-95頁。

⑨汪曾祺《西南聯(lián)大中文系》，《汪曾祺全集》第4卷，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8年8月，第355頁。

⑩《程千帆全集》第15卷“桑榆憶往”;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8月，第16-17頁。

k殷煥先《記學——紀念馬宗霍師、趙少咸師》，王學典主編《考據(jù)與思辨 文史治學經(jīng)驗談》，商務印書館2013年5月，第447-455頁。

l四川大學校史編寫組編《四川大學史稿》，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1985年10月，第379頁。

m汕頭大學新國學研究中心編《新國學研究》第10輯，中國書店2013年7月，第108頁。

ns“燕京大學課程一覽”，燕京大學布告第26屆第10號，1941.28-37;轉(zhuǎn)見顏芳博士論文《近代學術(shù)轉(zhuǎn)型視野下的燕京大學國學教育》，北京師范大學2011年，第94頁。

o葉嘉瑩口述;張侯萍撰寫《紅蕖留夢 葉嘉瑩談詩憶往》，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13年5月，第129頁。

pt何建明等主編《社會轉(zhuǎn)型與教會大學》，湖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9月，第64頁。

q《第二次中國教育年鑒》，商務印書館1948年12月，第496頁。

r李瑞山等《民國大學國文教育課程教材概說》，《中國大學教學》2015年第8期。

u《吳曉鈴集》第4卷，河北教育出版社2006年1月，第64頁。

v《交通大學校史》（1896-1949），上海教育出版社1986年1月，第90-93頁。

w陳柱尊《本校應增設基本國文》，《大夏周報》第84、85期（1930年5月28日），第237-240頁。

x王文俊等選編《南開大學校史資料選》（1919-1949），南開大學出版社1989年10月，194-195頁。

y汕頭大學新國學研究中心編《新國學研究》第10輯，中國書店2013年7月，第108頁。

z孔春輝主編《師范弦歌：從藍田到岳麓》，湖南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年10月，第331頁。

《第二次中國教育年鑒》“高等教育”之“科目表之編訂”，商務印書館1948年，第495-507頁。

《交通大學校史》（1896-1949），上海教育出版社1986年1月，第90-93頁。

《復旦大學志》第1卷（1905-1949），復旦大學出版社1985年5月版，第110-111頁。

《本科國文教學大綱》，1929年12月17日《交大三日刊》第23號，上海交大檔案508-3-423;《交通大學校史》（1896-1949年），上海教育出版社1986年1月，第293頁。

《大學及獨立學院教員人數(shù)暫行標準》，教育部第28988號訓令頒發(fā)，1942年7月20日;轉(zhuǎn)見李友芝等編《中國近現(xiàn)代師范教育史資料》，人民教育出版社1983年1月，第2冊第453頁。

《朱東潤傳記作品全集》第4冊，上海：東方出版中心1999年1月，第266頁。注：汪辟疆是汪芳的“南京爺爺”，今“國學網(wǎng)”之“國學大師”欄上還有他的名字，所以朱東潤稱其發(fā)“名士脾氣”。

羅常培《師范學院國文學系所應注意的幾件事》，《當代評論》1943 年第4卷 第2期，第13-15頁。

《國立西南聯(lián)合大學校史——1937至1946年的北大、清華、南開》，北京大學出版社1996年10月，第108-111頁。

璩鑫圭、唐良炎編《中國近代教育史資料匯編·學制演變》，上海教育出版社1991年3月，第244頁，第257頁。

王學珍等主編《北京大學紀事 1898～1997》，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4月，第67頁。

傅宏星編撰《錢基博年譜》，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年2月，第75頁。

程千帆等《三十年代金大文學院的課程結(jié)構(gòu)及其它》，《高教研究與探索》“南京大學校史研究專刊”，1988年第2期。

張瑋瑛、王百強等主編《燕京大學史稿》，人民中國出版社1999年12月，第384頁。

姜亮夫《大學一年級國文教學私議》，《高等教育季刊》1942年第2卷第4期，第65頁。

黎錦熙《大學國文之統(tǒng)籌與救濟》，《高等教育季刊》第2卷第3期“大學國文教學特輯”（1942年），第17頁。

《國立西南聯(lián)合大學校史——1937至1946年的北大、清華、南開》，北京大學出版社1996年10月，第109頁。

《朱東潤傳記作品全集》第4卷，東方出版中心1999年1月，第230-260頁。

徐中玉《國文教學五論》之四《關(guān)于大學一年級國文》，載1948年《國文月刊》第67期第6-8頁。

徐中玉主編《大學語文》（第八版）前言，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6月。

傅斯年《改革高等教育中幾個問題》，1932年8月28日《獨立評論》第14號。

[責任編輯：陳立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