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辨惑中看儒家的“情” 與“不惑”

【摘要】本文圍繞孔子之惑進行思考研究，辨析惑之本源，厘清不惑之方。文章首先通過釋惑本身，強調(diào)其疑與迷兩個特征;其次，基于《論語》此文本對孔子與弟子兩次辨惑進行解析，了解到孔子之惑與人們情感和情緒的平衡相關(guān);由此引申文本中對于不惑的思考，從理論與實踐的角度分析孔子的兩次不惑。得出知與智是解惑之關(guān)鍵，知解疑惑，智辨迷惑。

【關(guān)鍵詞】孔子;惑;不惑

【中圖分類號】B223? ? ? ? ? ?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1）20-057-03

鮮有學(xué)者對《論語》 中的“惑”進行專題研究，似乎這是一個不言自明的問題。然而，《論語》中涉及“惑”的文本，至少兩處是極緊要的：其一，是與子張辨惑：“子張問崇德辨惑。子曰‘主忠信，徙義，崇德也。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保ā墩撜Z·顏淵》），這涉及情感平衡的問題;其二，是與樊遲辨惑：“樊遲從游于舞雩之下，曰‘敢問崇德，修匿，辨惑。’子曰：善哉問！先事后德，非崇德與？攻其惡，無攻人之惡，非修匿與？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親，非惑與？”（《論語·顏淵》），這涉及情緒控制的問題。

由此可見，“惑”是一個頗值得推敲一番的問題。本文旨在對此進行淺析，以求教與方家。

一、辨惑釋惑：疑惑與迷惑

在《說文·心部》中說道：“惑，亂也。從心或聲?！?由此看來，“惑”是與“心”相關(guān)，且惑的這種狀態(tài)即是“亂”。“惑”必然是“亂”，但“亂”又不止于“惑”?？梢哉f，“惑”是一種特殊的“亂”。那么，又如何把握“惑”呢？《說文》還有兩處線索。一處是《辵部》：“迷，惑也”，一處是《子部》：“疑，惑也。”“疑”“迷”與“惑”相連，即是大家常說的“疑惑”和“迷惑”。可見，“疑”與“迷”是釋惑的兩個重要途徑。

（一）疑惑。首先，疑在生活中常常出現(xiàn)，特別是在學(xué)習(xí)生活中，大家會因為知識的匱乏產(chǎn)生疑惑的狀態(tài)，這時往往可以通過翻閱書本、查找資料以及詢問老師可以解疑答惑?？鬃釉凇墩撜Z·為政》中說：“多聞闕疑，慎言其余，則寡尤;多見闕殆，慎行其余，則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祿在其中矣?！边@里的闕疑就是指將疑惑的不明白的事情放在一旁，但并不是真的讓子張把疑問放下不管，從“多聞”與“多見”中不難看出，孔子希望子張多聽各種言論，多看各種行為，一方面能解心中之疑惑，另一方面也可以使自己有所表達(dá)即文中所說“慎行其余”。

其次，疑的這種狀態(tài)大家自己也是可以察覺和克服的，不然也不會主動去追尋其中之惑。例如子張在問“達(dá)”之時，孔子說：“夫達(dá)也者，質(zhì)直而好義，察言而觀色，慮以下人。在邦必達(dá)，在家必達(dá)，夫聞也者，色取仁而行違，居之不疑。在邦必聞，在家必聞?！保ā墩撜Z·顏淵》）“居之不疑”是用來形容這里的成名之人的，他們這些人的特點就是認(rèn)為自己不錯而毫不疑惑。雖然這里貶義，但是與本文關(guān)系尚淺，可不必深究，但是從這里足以見得不疑惑這種狀態(tài)往往是主觀上能夠做到的。

疑也做懷疑講，對某件事物不相信、不信任的態(tài)度。見《孟子·梁惠王上》中云;“故曰：‘仁者無敵?！跽埼鹨??！边@里的疑就是不相信的意思，這是主體自己帶著主動懷疑的一種狀態(tài)。那么總結(jié)以上而言，疑就是因為知識的缺乏造成的疑問，或者是對某人某物沒有深入的了解而產(chǎn)生的不信任，且能夠被主體自身所察覺進而可以進行問題思考的一種情感狀態(tài)。

（二）迷惑。在《說文》中：“迷，或也。” ①迷也解作惑義來講，與疑解不同的是，迷的狀態(tài)是分辨不清并且失去了辨別和判斷的能力，也有迷失方向等的意思?！墩撜Z·陽貨》中有這樣一段：“陽貨欲見孔子，孔子不見，歸子豚。孔子時其亡也，而往拜之，遇諸涂。謂孔子曰：‘來，予與爾言?！唬骸畱哑鋵毝云浒?，可謂仁乎？’?！边@里的迷是對邦而言，邦乃國家，指國家局面混亂不堪，國家的前途迷失了方向。

顯然，迷惑，更加的難以形容，并且無從表達(dá)，陷入迷惑人，往往無法感知自己的迷惑狀態(tài)，是被動的，《詩經(jīng)·小雅·節(jié)南山》云：“天子是毗，俾民不迷。” 這句是對上句“尹師大師”即尹太師而言，意在說天子需要他的輔佐而人民也要靠他來解迷惑。即可見陷入迷惑本身的人要靠他人解惑，這與產(chǎn)生疑問后再詢問老師不同，陷入迷惑本身的人，是無法自己感知的。綜上，迷就是分辨不清并且失去了辨別和判斷的能力的狀態(tài)，并且主體無感知自己的迷惑狀態(tài)。

二、孔子與惑

（一）因材施教。在《論語·顏淵》篇中，孔子兩次和弟子討論崇德辨惑的問題，可知崇德辨惑很可能是孔子教導(dǎo)弟子的一個重要方面。其次，大家熟知孔子教學(xué)常常采用因材施教的教育方法，此次子張與樊遲問惑，問題相同，得到的回答卻不一樣，亦是根據(jù)二者個性和志向言道。

子張姓顓孫，名師，字子張。少孔子四十八歲，當(dāng)是孔子晚年的弟子?？鬃訉ψ訌埿愿竦脑u價為：“柴也愚，參也魯，師也辟，由也喭?！保ā墩撜Z·先進》）“辟”指偏激?？梢?，在孔子眼中子張性格偏激。辨惑中提到的“生”與“死”乃是兩個極端的表現(xiàn)，喜愛一個人，希望他活久一些，厭惡他時，又希望他早些死去，那么既要他生又要他死又何嘗不是一種困惑呢？也是一種偏激的表現(xiàn)呢？

不難看出孔子考慮了子張性格偏激的特點來回答惑之所謂何。志向方面，子張很明顯是想從政的，并且希望能通過從政獲得自身的聲名利祿，從“子張學(xué)干祿”和子張問“士如斯可謂之達(dá)”皆可看出。從這個角度說，孔子也許是考慮子張做官后的情況而言，做一個好官應(yīng)是公平而明辨是非的，不能依據(jù)一己私情，賞罰不公。文中所說既要這個人生又要這個人死，完全是自身情感變化導(dǎo)致的，可謂做官者之大惑，也是告訴子張對待百姓不應(yīng)摻雜私情。

樊遲即樊須，字子遲。少孔子三十六歲。對于樊遲性格的描述在《論語》似乎未曾明顯的顯現(xiàn)，而樊遲的天資的確不算聰慧，從第二次問仁于孔子可以看出，如“樊遲未達(dá)”“樊遲退，見子夏曰‘鄉(xiāng)也吾見于夫子而問知，子曰’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何謂也？’”。于是關(guān)于惑的解釋，孔子這里對樊遲所講更為切身和明白，文中“一朝之忿”意思簡單明了，即情緒的把控不當(dāng)當(dāng)為惑也，后面更是舉例闡釋，即“忘其身以及其親”，也是希望他能從簡單的事情做起，首先考慮的是自身和身邊的親人。那么樊遲志向如何呢？《論語·子路》云：“樊遲請學(xué)稼。子曰：‘吾不如老農(nóng)’請學(xué)為圃。曰：‘吾不如老圃?！t出。子曰：‘小人哉，樊須也！’”。②基于此，孔子答惑時，更加傾向個人修養(yǎng)脾性的一個回答，也因樊遲并無做官之愿所言，希望樊遲從控制自身情緒的角度解惑，即可不傷及自己和親人。

（二）情感和情緒?？鬃拥谝淮闻c子張辨惑，孔子形象地描繪出人在情感高漲，內(nèi)心掙扎迷惑的狀態(tài)，講的愛與恨看上去是與人的男女之情相關(guān)，只是孔子當(dāng)時沒有那個背景去談這方面的問題，他只看到了人的感情非常不穩(wěn)定。這里的情更加偏重一種對人的感情態(tài)度的失衡。

孔子與弟子的第二次辨惑中可以看出，致惑的原因更加偏向情緒的失衡。因為一時的憤怒就忘記自己的處境和父母的安危，這不就是迷惑嗎？“忿” 乃具有一種強烈情緒的含義，“忘其身以及其親”就像是人失去理智時所會做沖動之事的情景。人們在的情緒無法平衡之時，往往會失去理智，陷入困惑。

則孔子希望人們能夠平衡好自己的情緒和情感，即“子曰：‘《關(guān)雎》，樂而不淫，哀而不傷?！保ā墩撜Z·八佾》）這里說快樂不至于沉溺，悲哀而不至于傷痛。進一步來說孔子自身也是一位能將感情很好調(diào)和平衡之人，即“子溫而歷，威而不猛，恭而安?！保ā墩撜Z·述而》）。就像俗話所說的溺愛者不明，貪得者無厭，都是一偏之害，所以家也不會治理好。在《中庸》還能看到對于調(diào)和感情極富夸贊的態(tài)度“喜怒哀樂之發(fā)謂之中，發(fā)而皆中節(jié)謂之和。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 喜怒哀樂未發(fā)，既不喜亦不怒，既無哀亦無樂，此時的心境是中立的。

那么孔子是否反對情感和情緒的合理表達(dá)呢？如本文開頭所言，惑的兩個特征為疑與迷，孔子的兩次辨惑更加接近于迷惑。孔更是從情感和情緒平衡的角度，細(xì)致描繪出惑之迷的情景。但這不是說孔子否定情感和情緒的流露，相反正如莊子所講的“無情”一樣，乃是并非沒有正常的情感，而是不讓不當(dāng)而過度的情感“內(nèi)傷其身”，另外在《論語》中也多次出現(xiàn)孔子真情實感的流露，如“子于是日哭，則不歌?！保ā墩撜Z·述而》）在這里“哭”就是自然感情的流露，因而孔子是肯定情感與情緒的正常表達(dá)的。

三、孔子與不惑

孔子雖未過多談及惑之害，而只提及一句“及其親”，可眾所周知的是，儒家重孝，這里講惑會殃及家人，可見他的態(tài)度已經(jīng)非常清晰明白，他顯然認(rèn)為惑是我們應(yīng)該避免的狀態(tài)。那么惑之害甚多，如何做到心不亂，智不惑？這也是孔子最終辨惑想要達(dá)到的目的?？鬃诱劜换笠嘤袃商帲谝惶幖础白釉唬骸崾形宥居趯W(xué)，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踰矩。’”（《論語·為政》）;第二處即“子曰：‘知（智）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論語·子罕》）。

（一）知。要求避惑之方應(yīng)先回到文章開頭部分，首先即是疑惑。上文認(rèn)為疑乃是由于知識或信息缺乏而導(dǎo)致人們出現(xiàn)疑問的狀態(tài)。那么惑就是缺乏理論知識，人們只需努力研習(xí)即可。

在第一次談“不惑”時，孔子說：“吾十有五而志于學(xué)，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踰矩”（《論語·為政》）孔子十五志于學(xué)，學(xué)習(xí)了許多知識也獲得許多見聞，孔子三十而立也學(xué)習(xí)了不少禮儀知識，可見不惑不是一蹴而就的，是在積累知識和博文閱覽下才得以完成，孔子這里的不惑著重于一個知識的積累，一個人積累越多的知識，所了解的道理也許就能越多，那么對于疑問可能就不再感到困惑，這里正好說明了知識的解疑之效，正是本文在辨惑中所提到的疑惑和疑問之意，知識的積累乃是解決我們的具體疑問之惑。

但這也無法根本說明知識完全解決我們惑，因為無知并不等于惑。可以說“知者不疑”但不能說“知者不惑”。因為絕對的無知就并不是惑，一個人對某件事的完全無知也就意味著和那件事相關(guān)的問題完全不能構(gòu)成對其心靈的困擾，惑的發(fā)生恰好是那些似是而非的知。

（二）智。惑的第二個特征，迷惑，就是那些似是而非的知，人們往往陷入其中，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內(nèi)心的迷亂就如同孔子辨惑所提到的，一是受極端情感的影響，二是受不當(dāng)情緒的影響，因此說情感的調(diào)控和情緒的平衡是不惑之關(guān)鍵，與解疑不同的是，調(diào)控情感并不是件容易做到的事。

首先，孔子的辨惑常與崇德放在一起，是否就說明不惑與崇德相關(guān)呢？那么如何崇德呢？崇德就是，以忠誠和信實為原則，做該做的事?？磥沓绲屡c修身相似，得其理論，并付諸實踐?！洞髮W(xué)》云：“所謂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則不得其正;有所恐懼，則不得其正;有所好樂，則不得其正;有所憂患，則不得其正。心不在焉，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食而不知其味。此謂修身在正其心?！?/p>

所謂修身在正其心，就是正其忿懥、恐懼、好惡、憂患這些不平衡的情緒。修身是和我們自身的行為是相關(guān)。現(xiàn)實生活中人們常常和他人打交道，若用恰當(dāng)?shù)男袨楹托袆优c人相處，往往就會獲得一段好的友誼和情感，情緒也就能變得更加容易控制，這是一種良性循環(huán)，可以說修身在一定情況下是可以控制情緒的，在一定程度上避免惑亂。但是即便如此也沒有使人能夠足以不致惑，而只是在一定程度上避免惑的發(fā)生。

因此光修身還不夠，作為儒家的重要道德規(guī)范之一和儒家理想人格的重要組成部分，智德在儒家的德行體系之中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再看孔子第二次談不惑，孔子說：“知（智）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边@里的知通智，有智慧、聰明之意。另《論語》中有一段：“樊遲問知（智）。子曰：‘務(wù)民之義，敬鬼神而遠(yuǎn)之，可謂知（智）矣?！弊龊梅?wù)百姓之事和敬鬼神而遠(yuǎn)之之舉可謂是對自己行為所做的明智判斷力。而且智的明辨是非之力也能幫助控制情緒“哀公問：‘弟子熟為好學(xué)’孔子對曰：‘有顏回者好學(xué)，不遷怒，不貳過。’”，文中“不遷怒，不貳過”顏淵能夠控制自己的情緒保持自己言行舉止的恰當(dāng)性，帶著中庸的智慧，講的正是如此。

可見不惑的重點在于智。然而人們說有智之人能獲得良好判斷力的基礎(chǔ)在于知，若沒有知作為判之據(jù)，又如何能辨呢？知解疑惑，智辨迷惑，因此對于不惑來說知與智二者是缺一而不可的。

四、結(jié)語

孔子談惑離不開對于情感情緒的把握，情感的安頓于解惑是有直接關(guān)系的。回到現(xiàn)實的生活中，面對各種復(fù)雜的生活場景，人際關(guān)系，也許通過理論和實踐，也逃避不了人生之惑，但是孔子給人們的啟發(fā)不止于此，孔子云“先事后得”，就是說既然避免不了，那能做的就是不斷修行然后不去計較得失，孔子“七十”才能“從心所欲不逾矩”，那么人生就是這樣一個不斷修行的過程。

注釋：

①小徐本作“惑”?；颉⒒鬄楣沤褡?。

②“老農(nóng)”即種谷物的農(nóng)夫，“老圃”即種菜的農(nóng)夫，“小人”指一般人，沒有特別志向者，并無明顯貶義。

參考文獻(xiàn)：

[1]張岱年.孔子 “崇德辨惑” 之教——紀(jì)念孔子誕辰2545周年[J].走向世界，1994（5）：15-16.

[2]錢穆.先秦諸子系年[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15，12.

[3]傅佩榮.傅佩榮細(xì)說論語[M].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9.3.

[4]王國軒.大學(xué)·中庸[M].北京：中華書局，2006（重印）.

[5]陳繼紅.情感·人倫·秩序——解碼先秦儒家情論中的秩序情結(jié)[J].哲學(xué)研究，2011（12）：39-44.

[6]劉世宇.情感與秩序——以先秦儒家思想為中心[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8.8.

[7]楊伯俊.論語譯注[M].北京：中華書局，2017.

[8]段玉裁.說文解字注[M].北京：中華書局，1998.

[9]方勇.墨子[M].北京：中華書局，2015.

[10]王秀梅.詩經(jīng)[M].北京：中華書局，2006年版。

[11]王國軒.大學(xué)·中庸[M].北京：中華書局，2006.

作者簡介：

姜夢雅，女，漢族，黑龍江人，西南交通大學(xué)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哲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