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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心雕龍》的文章分類學“系統(tǒng)論”

      2021-10-07 03:36程修平
      關鍵詞:劉勰文心雕龍系統(tǒng)論

      程修平

      摘 要:《文心雕龍》是一部體大思精的文學理論著作,其對南北朝及以前的重要文學作品和文章做了系統(tǒng)科學的分析和評價。從學術傳承的角度上看,劉勰吸收了摯虞等前人“文體論”的學術成果,繼承了向、歆、班固的“目錄學”思想;從系統(tǒng)論的角度看,《文心雕龍》以文章分類學和文體論為理論基礎,構建了以“圣言”為第一層次,以經書、緯書、騷體為第二層次,以明詩、樂府、詮賦、頌贊等二十余種文類文體為第三層次的“金字塔”式分類系統(tǒng);從方法論上看,其通過“以本統(tǒng)末”、體用合一的“體用論”等研究方法揭示各類文類文體生成、發(fā)展、流變的內在機制。

      關鍵詞:劉勰;《文心雕龍》;文章分類學;系統(tǒng)論;文體論;體用論

      中圖分類號:I206.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2-0539(2021)04-0059-10

      南朝劉勰集先賢之智慧,聚千年文章之精華,創(chuàng)作出千年不朽的理論巨著《文心雕龍》,成就千年龍學之巨擘。劉勰之所以能高屋建瓴,縱橫捭闔,品談天下萬千文章,是因為他一方面是站在劉向、劉歆、班固、摯虞等巨人的肩膀之上,有更好的視界、更高的視野;還因為他聰穎好學,甘于寂寞,熟讀天下書籍,博古而通今;更因為他學術胸襟開闊,掌握了最為先進的研究方法和正確的研究方向。本文主要研究《文心雕龍》文章分類學的繼承關系,以及系統(tǒng)論和方法論。首先,分析文章分類學與“文體論”的內涵與外延關系,研究劉勰對前人“文體論”學術成果的吸收和對向、歆、班固“目錄學”成果的繼承。其次,以文章分類學和“文體論”為理論基礎,著重探討《文心雕龍》文章分類系統(tǒng),企圖構建一個以“圣言”為第一層次,以經書、緯書、騷體為第二層次,以明詩、樂府、詮賦、頌贊等二十余種文類文體為第三層次的“金字塔”式分類系統(tǒng)。最后,將全書二十余種文類文體視為大系統(tǒng)之中的小系統(tǒng),以各種文類文體之整體性范式為“體”,以文體之下創(chuàng)作者個性化創(chuàng)作的具體文體文章為“用”,通過“以本統(tǒng)末”、體用合一的“體用論”等研究方法揭示各種文體文章生成、發(fā)展、流變的內在機制。通過外在框架的構建、內在思想方法的挖掘,探討古代文論的研究方法,研究古代文體的發(fā)展變化的軌跡和內在規(guī)律。

      要講清這些問題,首先要弄清楚文章分類學和文體論的內涵和外延。文章分類學是本文需要論述的基本范疇,它起源于先秦《尚書》,成熟于兩漢的劉向、劉歆、班固,其涵蓋的范圍包括天下所有文體文章,即要用一定的文獻分類原理和方法給天下所有文章進行合理的分類。文體論的內涵比較豐富。詹福瑞認為,古代的文體包含體類和體派,體類是指文章分類,體派即風格[1];徐復觀認為,文體是基于文章的體裁、體要、體貌的綜合學問,體裁之體為基底;童慶炳則認為,文體分為四個要素或四個層面,即體制、體要、體性和體貌,體制作為文體的基礎,具有制約性([2]。陳劍暉總結認為,將體裁、體制層面的文體稱為文類文體更為恰當[3]。在此有兩點需要說明:其一,“文體論”中包含了文章分類法;其二,文章分類學比“文體論”的文章涵蓋范圍更廣?!拔捏w論”是漢魏六朝才發(fā)展成熟起來的,在文學的自覺性漸成趨勢后,文學作為一門獨立之學從包含了學術在內的廣義的文章中獨立出來,此時的文體論往往被狹義地理解為文學文體論。這種理解當然是不全面的。聯(lián)系歷史可以看到,自曹丕《典論·論文》的八體伊始,至陸機《文賦》的十體,再到摯虞《文章流別論》的十一體,無不既包含“文”,又包含“筆”,絕非純文學的文體論。另外,即使承認六朝文體論涵蓋了天下之“文”和“筆”,亦不完全等同于基于目錄學思想的文章分類學。戚良德在《文章千古事——儒學視野中的〈文心雕龍〉》中說,劉勰的“文”乃是我們今天所謂“文學”和“文章”的總和[4]。即使如此,文章分類學和文體論之間,有很大的共通之處的。如班固的文章分類包括六藝(經書)、詩賦、諸子等,沒有史傳;劉勰的文類文體包括詩、賦、諸子、史傳等,史傳獨立出來,但“經書”不在其列。如果我們將文章分類學的分類標準與文體論的“文類”分類標準進行一體化的統(tǒng)籌的話,那么它們之間的實踐操作(分類)和理論建設(方法)就可以共通同用了。故本文在進行學術論述(構建一體化文章系統(tǒng))時一方面努力尋找基于目錄學的文章分類和基于“文體論”的文類文體分類之間的淵源關系,構建兩種分類的直通點,同時,既采用基于目錄學的文獻學思想,又大量吸收文體論的理論成果。

      一、源流

      古往今來但凡大學者都十分重視文章分類及目錄學研究,認為做好文章分類是做好一切學問研究的入學之門。唐朝毋煚在《古今書錄序》中嘆道:“茍不剖判條源,甄明科部……使學者孤舟泳海弱羽憑天銜石,溟倚杖追日,莫聞名目,豈詳家代,不亦勞乎?”清代學者張之洞在告誡初學者而撰寫的《書目答問略例》中說,“讀書不知要領,勞而無功……今為分別條流,慎擇約舉,又于其中詳分子目,以便類求……總期令初學者易買易讀弇陋者當思擴其見聞,泛濫者當知學有流別?!盵5]清代學者章學誠針對浩繁駁雜的古典文獻,在他的《校讎通義》中提出了“辨章學術,考鏡源流”[6]的研究方法。所謂“辨章”,可以理解為“辨考”,即考辨學術思想的異同,進而對天下學術文章進行歸納分類。最早給書籍分類始于漢代。西漢劉向在政府的支持下對天下圖書進行了大規(guī)模的搜集、整理、校閱和歸類,成果編為《別錄》;而最早對書籍進行系統(tǒng)而完善分類的是劉向的兒子劉歆,他撰寫了一部真正意義上的圖書分類書《七略》。在目錄學中向、歆二人富有奠基作用的兩書均已亡軼,其大部分思想集中保留在東漢班固的《漢書·藝文志》中?!稘h志》記載:“歆于是總群書而奏七略,故有輯略,有六藝略,有諸子略,有詩賦略,有兵書略,有術數略,有方技略。”[7]1701《漢志》將傳統(tǒng)的典籍分為六大類,分別是六藝略、諸子略、詩賦略、兵書略、術數略、方技略,六分法奠定了書籍分類的基礎,為千萬文章找到梳理的門徑,卻又不是文章分類學的最后定論。《文心雕龍》繼承了《別錄》《七略》《漢書·藝文志》的目錄學思想,囊括了時下留存的各種文體文章,將不同的文體文章有序歸類的同時,展現(xiàn)了其天才的文章分類學創(chuàng)意。

      《文心雕龍》雖是一部文學理論著作,但其縱覽天下文章,高瞻遠矚,學術獨創(chuàng),寓文章分類學于文體論中。劉勰的文章分類學思想既來源于曹丕、陸機、鐘嶸、摯虞等,也來自劉向、劉歆以及班固的《漢書·藝文志》。表面上看,《文心雕龍》文章分類學針對的重點是文體論,即站在文學創(chuàng)作的角度對天下文章進行分類;而《漢書·藝文志》所代表的目錄學分類則是針對天下既有的圖書,是站在書籍的社會功用等角度對天下圖書進行分類。兩者看似角度不同,研究方法各異,其實存在著千絲萬縷的血脈聯(lián)系。

      首先,劉勰吸收了前人“文體論”的成果。中國自古就有比較成熟的文體分類學,先秦早期代表性的作品便是《尚書》,《尚書》將其收錄的作品分類為典、謨、訓、誓、誥、命等,文體分類學的特點十分明晰。漢魏六朝以來,有關“文體論”的文章頗多,曹丕的《典論·論文》、陸機的《文賦》、鐘嶸的《詩品》等已經相當成熟,《文心雕龍》固然是“文體論”學術成就的最高峰,但是之前亦有影響頗大的膾炙人口作品,比如西晉摯虞的《文章流別論》。摯虞在編撰《文章流別集》時根據目錄學分部類方法,將天下文章按照不同體例分類,并仿照先賢對每種文體進行“溯其起源”,“論其正變”,評品諸家撰作之得失,“各為之論”,得到類似于《別錄》和《漢書·藝文志》的新作《文章流別論》。李婧在《〈文心雕龍〉文體論與目錄學》中說:“所謂《文章流別論》,原本并不是一部獨立的文體論著作,而是《文章流別集》的附論。是摯虞在將眾多文章劃分文體后,為各體所作明含義、考源流、評得失的類序,其產生正是延續(xù)目錄類序的思路,體例如出一轍,具有明顯的目錄類序性質?!盵8]《文心雕龍》直接繼承《文章流別論》的部類,將其頌、賦、詩、七、箴、銘、誄、哀辭、哀策、對問、碑銘等十一種文體,擴展為明詩、樂府、詮賦、頌贊等二十大類三十三種,其文章分類法和目錄類別思想,完整有序,思路清晰,對《文章流別論》和《漢書·藝文志》等前人成果有繼承亦有創(chuàng)新。

      其次,劉勰繼承了向、歆、班固的“目錄學”成果。《文心雕龍》的“文體論”的創(chuàng)作直接受到《別錄》《七略》《漢書·藝文志》等目錄學著作的深刻影響。《梁書·劉勰傳》記載:“勰早孤,篤志好學。家貧不婚娶,依沙門僧祐,與之居處,積十余年,遂博通經論。因區(qū)別部類,錄而序之。今定林寺經藏,勰所定也?!蓖舸恒凇丁次男牡颀垺蹬c〈漢書·藝文志〉淵源關系研究》中分析說,“所謂‘區(qū)別部類,錄而序之,實與向、歆《別錄》《七略》之編撰十分相似,可謂異曲同工者也。”[9]《文心雕龍》的文體類例、學術闡述,充分借鑒了目錄學的源流之作《漢書·藝文志》等的既有成果,對其學術成果和學術觀點進行了大量復述和征引?!秳e錄》《漢書·藝文志》等有提要、大小序,記錄或闡述相關書籍的流變發(fā)展,這些寶貴的文獻資源成為劉勰進行“文體論”創(chuàng)作的現(xiàn)成內容,被直接摘錄或復述。如在論及“詩”的文體起源時:

      《書》曰:“詩言志,歌詠言?!惫拾分母?,而歌詠之聲發(fā)。誦其言謂之詩,詠其聲謂之歌。故古有采詩之官,王者所以觀風俗,知得失,自考正也??鬃蛹內≈茉姡喜梢?,下取魯,凡三百五篇,遭秦而全者,以其諷誦,不獨在竹帛故也。(《漢書·藝文志》)[7]1708

      大舜云:“詩言志,歌永言。”圣謨所析,義已明矣。是以“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舒文載實,其在茲乎!詩者,持也,持人情性;三百之蔽,義歸無邪,持之為訓,有符焉爾。人稟七情,應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自王澤殄竭,風人輟采,春秋觀志,諷誦舊章,酬酢以為賓榮,吐納而成身文。逮楚國諷怨,則離騷為刺。秦皇滅典,亦造仙詩?!保ā段男牡颀垺っ髟姟罚10]65-66

      比較兩段文字可知,《文心雕龍》對《漢書·藝文志》的繼承不僅表現(xiàn)在內容的直接征引上,比如“詩言志,歌永言”;還表現(xiàn)在內容的復述和轉述上,比如“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是對“誦其言謂之詩,詠其聲謂之歌”的轉述,“應物斯感,感物吟志”是對“哀樂之心感,而歌詠之聲發(fā)”的異曲同工的表達;更表現(xiàn)在對《漢志》思想的傳承上,比如對詩歌的“詩言志”、“諷誦”觀、“有感而發(fā)”論等,劉勰進行了直接的繼承和旌表。統(tǒng)計表明,《文心雕龍》征引《漢書·藝文志》的頻次達57次,主要集中在“文體論”部分,其中“諸子”篇征引達到20次之多。

      在論及“史傳”的寫法時:

      古之王者世有史官。君舉必書,所以慎言行,昭法式也。左史記言,右史記事,事為春秋,言為尚書,帝王靡不同之。周室既微,載籍殘缺,仲尼思存前圣之業(yè)……以魯周公之國,禮文備物,史官有法,故與左丘明觀其史記,據行事,仍人道,因興以立功,就敗以成罰,假日月以定歷數,籍朝聘以正禮樂。有所褒諱貶損,不可書見,口授弟子,弟子退而異言。丘明恐弟子各安其意,以失其真,故論本事而作傳,明夫子不以空言說經也。春秋所貶損大人當世君臣,有威權勢力,其事實皆形于傳,是以隱其書而不宣,所以免時難也。(《漢書·藝文志》)[7]1715

      軒轅之世,史有倉頡,主文之職,其來久矣。曲禮曰:“史載筆?!笔氛撸挂?。執(zhí)筆左右,使之記也。古者左史記事者,右史記言者。言經則尚書,事經則春秋也……自平王微弱,政不及雅,憲章散紊,彝倫攸斁。昔者夫子閔王道之缺,傷斯文之墜,靜居以嘆鳳,臨衢而泣麟,于是就太師以正雅、頌,因魯史以修春秋。舉得失以表黜陟,征存亡以標勸戒;褒見一字,貴逾軒冕;貶在片言,誅深斧鉞。然睿旨幽隱,經文婉約,丘明同時,實得微言。乃原始要終,創(chuàng)為傳體。(《文心雕龍·史傳》)[10]283-284

      對比《漢書·藝文志》和《文心雕龍》在“史傳”上的寫法,無論是從內容到思路,還是從語氣到主題,都可見《文心雕龍》對《漢志》在體例和論述上的亦步亦趨和如出一轍。

      二、系統(tǒng)

      《文心雕龍》共五十篇,分為五個部分,分別是“總論”“文體論”“創(chuàng)作論”“批評論”和“序志”。放下“創(chuàng)作論”“批評論”不說,我們從“序志”“總論”中分析作者是如何高屋建瓴,縱橫捭闔,品談天下萬千文章?!段男牡颀垺ば蛑尽吩疲骸吧w《文心》之作也,本乎道,師乎圣,體乎經,酌乎緯,變乎騷:文之樞紐,亦云極矣”?!暗馈薄笆ァ薄敖洝薄熬暋薄膀}”是全文的樞紐,提要全文,更是全文所有章節(jié)相互聯(lián)系的中心環(huán)節(jié),全篇的寫作皆是以此為宗旨展開?!段男牡颀垺ぴ馈逢U釋“道”為“天地之心”“自然之道”,同時點出“文”與“道”的關系:“故知道沿圣以垂文,圣因文而明道,旁通而無滯,日用而不匱。”文是萬物的雕飾,“道”才是文章的核心,就學者而言需要把握其中的“道”來進行撰文。如何堅持儒家之“道”,作者認為“征圣”與“宗經”是重要途徑?!墩魇ァ酚醒裕骸跋韧跏セ?,布在方冊,夫子風采,溢于格言?!币髮W者思想上需要遵從“征圣”原則,以圣人之言為行動綱領。而在具體的文章寫作中,《宗經》寫道:“故論說辭序,則《易》統(tǒng)其首;詔策章奏,則《書》發(fā)其源;賦頌歌贊,則《詩》立其本;銘誄箴祝,則《禮》總其端;紀傳銘檄,則《春秋》為根?!比寮摇拔褰洝辈攀俏恼赂?,“宗經”不僅是《文心雕龍》始終踐行的寫作要義,也是學者進行任何創(chuàng)作實踐必須踐行的重要宗旨。又說“文章之用,實經典枝條”,強調經典和各種文體文章之間的體用關系,枝葉關系??傊?,“道”是核心,“征圣”是基本原則,“圣言”“圣文”“圣訓”必須高高在上;“宗經”是創(chuàng)作的根本手段,儒家經典是學者的模板;“文體論”中二十大類三十三種文體則包羅萬象,“文”與“筆”兼有,是文章的主體,學問的枝蔓,但其目的都是為了揭示天地之大道或某一個生產、生活方面的小道。針對漢代以來“文體解散”的情況,劉勰力圖重建文體新秩序,張健在《〈文心雕龍〉的組合式文體理論》中分析道:“劉勰之文體論本于以文體為物體之觀念。物體由各元素、部分組合而成,文體亦如此;物體為一組織有序之整體,文體亦如此;物體組合有法,文體亦如此?!盵11]如果試圖描摹《文心雕龍》的文章分類學思想,則可以構建一個“金字塔”式模型系統(tǒng):

      第一層:“圣言”。“圣言”處于“金字塔”的塔尖,是天下文章的核心?!笆パ浴辈粌H體現(xiàn)在“方冊”,還表現(xiàn)在“格言”上,固稱之為“圣言”而不是“圣文”。在古代儒家學說理論中,孔子等圣人言行都包含了豐富的“道”,甚至可以說“道”是靠“圣言”才得以存在和表現(xiàn)出來。《文心雕龍》之所以說“體大慮周”,很重要的原因在于劉勰以“道”統(tǒng)御全篇,不以“雕龍之技”為重,而是以“文心”為要。

      “道”乃“自然之道”,即普遍的宇宙法則,能貫通天地人的天地之至理?!对馈菲f:“爰自風姓,暨于孔氏,玄圣創(chuàng)典,素王述訓:莫不原道心以敷章,研神理而設教……道沿圣以垂文,圣因文而明道?!痹趧③目磥?,“道”和“圣”是有機的結合體,并以“圣典”“圣訓”等形式表現(xiàn)出來;換個角度說,以“圣典”“圣訓”為表現(xiàn)形式的“圣言”必然是載道的;同時,通曉“天地之心”的圣人是思想和文章的主體,儒家的人文之道和蘊含天地至理的自然之道是通過圣人才得以曉示和闡發(fā),“圣言”是“道”和“圣”的美麗結晶。又,“圣言”是最符合“文”的要求的,即所謂“圣文之雅麗,固銜華而佩實者也”。因此,劉勰要求“論文必征于圣”。以儒家之“道”為內核、以儒家經典的“五經”為基礎、以周公、孔子為代表的圣人之言,是“道”“圣”“言”融為一體的外在表現(xiàn),是高懸在中國文人雅士頭頂光芒萬丈的永久思想寶庫,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精神家園。

      第二層:經書、緯書、騷體。如果說第一層的“圣言”是高高在上的陽光,是精神層面構筑的佛光寶象;那么這第二層的“經”“緯”“騷”則是潤澤萬物的雨露,是實踐層面樹立的標桿。陽光普照的時候,人們能夠享受的除了溫暖,更多的則是精神世界的慰藉;雨露降臨的時候,萬物得以滋潤,形體得以洗濯,人們可以及時享用,還可以儲備待用,周濟他人,儲備得越多,有利萬物的范圍則會越廣。在第二層的經、緯、騷中,經為根本,緯為附庸,騷為經書之延伸。鄧國光在《〈文心雕龍〉文體通義》中說:“孔子與屈原都是屬于總匯、轉化與創(chuàng)造的典范??鬃拥奈恼率恰ǖ幕恚w現(xiàn)理想的立文造詣與高度;而屈原則是‘變的象征,體現(xiàn)巨大的心靈力量與優(yōu)越的駕馭文字書寫的絕技?!盵12]

      劉勰認為,“窺圣必宗于經”,對以儒家經典為核心的經書推崇備至。《宗經》說,經書是“恒久之至道,不刊之鴻教也”,“象天地,效鬼神,參物序,制人紀,洞性靈之奧區(qū),極文章之骨髓者”,經書和“圣言”一樣,能夠窮極“天地之心”和自然之理,其根本地位不可動搖。但經書和“圣言”又有很大的不同之處,“圣言”更多的是精神的動力源,經書則是學者的模仿和效法的對象;“圣言”是思想的擎天柱,經書是普世法則?!段男牡颀垺范嗵幷摷拔捏w起源于五經,認為經書是“群言之祖”,各種文體“實經典枝條”,都源于經書,故“百家騰躍,終入環(huán)內”。經書的特點是“道心惟微,圣謨卓絕,墻宇重峻,而吐納自深”,“辭約而旨豐,事近而喻遠”,只要誠心向經書學習,便能“太山遍雨,河潤千里”。

      至于緯書,則是一種假托經義以宣揚讖緯之學的迷信著作。劉勰羅列此目,一是要證偽;二是承認其是現(xiàn)有書籍的一種,不可不列;同時認為讖緯之書對文學創(chuàng)作有幫助?!墩暺氛f:“羲農軒皞之源,山瀆鍾律之要,白魚赤烏之符,黃金紫玉之瑞,事豐奇?zhèn)?,辭富膏腴,無益經典而有助文章?!本晻莻卧斓?,是作為經書的附庸而存在,如同皇殿上皇帝身邊的值班太監(jiān),雖被人無視,卻也能站班在帝王之側,眾大臣之上。

      騷體,指騷體詩,是以屈原、宋玉為代表的先秦楚地詩人用楚國方言創(chuàng)作的詩歌,在中國文學史上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在文學的地位日益高漲的魏晉六朝,文學創(chuàng)作日益豐富,文學理論著作如雨后春筍,其中詩賦最盛,統(tǒng)領文壇數百年長盛不衰,作為詩賦源頭之一的騷體詩,地位只有越來越高的。因此,騷體詩被劉勰拔擢到與經書幾乎并列的地位,也就不足為怪了。在《辨騷》中,劉勰認為騷體詩“乃雅、頌之博徒,而詞賦之英杰”,“氣往轢古,辭來切今,驚采絕艷,難與并能”,和《詩經》一樣,仍然是學者仰望之所在。劉勰把以《離騷》為代表的騷體詩和《詩經》相提并論,“若能憑軾以倚雅、頌,懸轡以馭楚篇,酌奇而不失其貞,玩華而不墜其實,則顧盼可以驅辭力,欬唾可以窮文致”。劉勰“辨騷”,其實是為漢魏以來少數對騷體詩的有失公允的評價進行辯解。王運熙在《〈文心雕龍〉的宗旨、結構和基本思想》中分析說,“劉勰認為作文應以雅頌等經典為根本,同時盡量采取《楚辭》的優(yōu)長,做到奇正相參,華實并茂,這是他總結了《五經》、緯書、《楚辭》等書的文學特色以后對創(chuàng)作提出的一個總原則或總要求?!盵13]又,騷體詩在文學大昌的魏晉南北朝影響力不在經書之下,實為經書之延伸,把騷體詩列入第二層是應有之義。

      從文章分類學上說,經、緯、騷更多的是文學的樣板,天下文章的源頭活水,萬世楷模,不可多得,不可更易。

      第三層:明詩、樂府、詮賦、頌贊、祝盟、銘箴、誄碑、哀吊、雜文、諧讔、史傳、諸子、論說、詔策、檄移、封禪、章表、奏啟、議對、書記。定下根基、固定樞紐后,劉勰根據文體寫作需要將文獻典籍按照文體的“體用論”分門別類,共總結了二十大類三十三種文體。魏晉南北朝時期,在體裁和風格這些文體學研究范疇濫觴的基礎上,“整體”和“辨體”便被學者漸漸重視?!段男牡颀垺返奈恼路诸悓W,突破了曹丕《典論·論文》的奏議、書論、銘誄、詩賦等八種文體,陸機《文賦》的詩、賦、碑、誄、銘、箴、頌、論等十種文體,摯虞《文章流別論》的頌、賦、詩、七、箴、銘、誄、哀辭、哀策、對問、碑銘等十一種文體,文章分類更為精準、完備,突出體用關系,更貼近實際。各種文體之下又細分小類。比如紀傳體分為尚書、春秋、紀、傳、書、表、志等,雜文體分為對問式、七發(fā)式、連珠式,以及典、誥、誓、問,覽、略、篇、章,曲、操、弄、引,吟、諷、謠、詠等。全文羅列分析的文體亞類四十多種,僅收錄名目不作分析的文體又有四十余種,總計文體達到一百一十種以上,收錄了當時流行和史料記載的幾乎所有文體。這一層次的文體及所涉及的文章,“文”“筆”兼?zhèn)?,囊括一切?/p>

      在“辨體”時,強調文章整體屬性的同時,詳細地論述了每個文類文體里的一種或多種文體,研究文體的起源、流變、特點及創(chuàng)作經驗,總結運行規(guī)律。詳細列舉各種文體及其亞體的代表作品,敘述源流,品評得失,幾盡天下學術文章的主流。體例之廣泛,內容之豐富,前所未有。包括很多小眾文體如頌贊、祝盟、銘箴、誄碑、哀吊,應用文體如譜、籍、簿、錄、占、式、律、令、法、符、契、券等,將各種小眾文體呈列在大眾的視野之中,大大提升了小眾文體的地位。

      劉勰“辨體”的行文思路也遵循一定的法式。正如《文心雕龍·序志》所說:“若乃論文敘筆,則囿別區(qū)分,原始以表末,釋名以章義,選文以定篇,敷理以舉統(tǒng)?!毕旅嬉浴段男牡颀垺っ髟姟菲獮槔?,作以闡述。首先,考證詩歌最早的起源,通過大舜的“詩言志,歌永言”,得出“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的“詩感說”理論,此乃“原始以表末”。其次,分析詩義:“詩者,持也,持人情性;三百之蔽,義歸無邪,持之為訓,有符焉爾”,認為詩歌是扶持、端正人的性情的;此為“釋名以章義”。接下來敘述詩歌的發(fā)展歷程,從葛天玄鳥,到黃帝云門;從堯有大唐,舜造南風,到大禹九序惟歌;從商周雅頌,到輟采國風;從漢初四言,古詩五言,到建安五言風骨;從晉世玄風詩,到宋初山水詩,詳細論及詩歌在各個朝代的發(fā)展和流變。接著,選文定篇,舉出有代表性的詩歌作品,論及先秦的風雅頌、離騷,漢初韋孟、古詩十九首,以及漢末的建安七子作品,魏晉的何晏嵇阮、張潘左陸,六朝的袁宏孫綽郭璞等,縱橫捭闔,品評得失。然后,具體分析詩歌創(chuàng)作的綱領,要求四言“雅潤為本”,五言“清麗居宗”,但在具體創(chuàng)作中也要“隨性適分,鮮能通圓”,這是“敷理以舉統(tǒng)”。最后以簡單的四句詩文統(tǒng)領全文。二十文類文體,分別建立起其立文的標準,篇篇如此,構成了一種獨特的文體范式。劉勰既重視基本文體范式的建構,并以此為“本”,但同時強調詩歌創(chuàng)作的個性化,認為“詩有恒裁,思無定位”,創(chuàng)作者要“隨性適分”。我們把這種重源頭、梳流變、品作品的寫作模式概括為“溯源歸流”式的敘述方式,它更類似于后世提要式目錄著作。

      至于《文心雕龍》中的創(chuàng)作論、鑒賞論、作家批評論等內容,雖然精彩,實際上只是“文體論”之大系統(tǒng)的附庸,因不在本文的研究范圍之內,故不做重點論述。

      這種三層的“金字塔”式學術分類學的模型系統(tǒng),儒家之“道”是天地運行的至理,是系統(tǒng)的總發(fā)動機,“圣”是通天徹地的人杰,“圣言”是“道”“圣”合一的精華,即溝通天人、天人合一之文化顯現(xiàn),“經書”是“圣言”的基本法則的直接體現(xiàn),二十大類一百小類的文類文體則是在“圣言”和“經書”精神統(tǒng)攝下合規(guī)運行,“寫天地之輝光,曉生民之耳目”,并企圖達到揭示天地運行規(guī)律,描述社會發(fā)展真理,曉暢人間生存發(fā)展道理,即文章的最終目的是無限接近于真理。此模型系統(tǒng)的構建是由《文心雕龍》學術精深、眉目清晰、“體大慮周”的內部結構決定的,是劉勰胸襟開闊,通過掌握最為先進的研究方法,精研理論、醉心學術而創(chuàng)造的系統(tǒng)研究成果。

      三、特征

      系統(tǒng)思想源遠流長,中國最早的人文學著作《周易》就是一部富含系統(tǒng)論思想的偉大著作,它不僅是儒家的經典,同時也是道家、陰陽家等諸子學派共同的思想源頭,深刻影響了中國知識分子達數千年。最早提出“系統(tǒng)論(SystemApproach)”理論的人是美籍奧地利人貝塔朗菲,他認為系統(tǒng)是由若干要素以一定結構形式聯(lián)結構成的具有某種功能的有機整體?!段男牡颀垺返慕鹱炙轿恼路诸愊到y(tǒng)體系周密,層級清晰,結構嚴謹,從系統(tǒng)論的角度說,具有以下特征:整體性、生成性、大系統(tǒng)和小系統(tǒng)的協(xié)調性、變與不變的統(tǒng)一性。

      (一)整體性

      系統(tǒng)論的核心思想是系統(tǒng)的整體性?!段男牡颀垺返奈恼路诸悓W的最大亮點是,全文以文章分類學和文體論為理論基礎,構建一個以“圣言”為第一層次,以經書、緯書、騷體為第二層次,以明詩、樂府、詮賦、頌贊等二十余種文類文體為第三層次的“金字塔”式分類系統(tǒng)。儒家之“道”是發(fā)動機,其巨大的能量維護者整個系統(tǒng)的運行;同時,“道”又是總綱,具有一貫到底的巨大穿透力,它的力量和影響力貫穿經書,直達各種文類文體,滲透進每一篇具體文章中。順著看,這個系統(tǒng)模型是“金字塔”形,“圣言”是溝通天人、籠罩一切的至高無上,“五經”“六藝”等則是中間的擎天之柱,而最下一層的二十類上百種文類文體則是奠基之石,整個系統(tǒng)上接天、下著地,結構穩(wěn)定,支撐有力,上下三層,渾然一體。倒過來看,這個系統(tǒng)模型則是“參天大樹”形,“圣言”是深入大地、根系龐大、根深蒂固的根本,“經書”則是結構剛強、伸展有力的枝干,二十大類一百小類的文體文章,就如營養(yǎng)充足、茂密蔥蘢、茁壯成長的枝葉,整個系統(tǒng)根、干、葉相連,根深葉茂,生機勃勃,并不斷延伸發(fā)展。

      (二)生成性

      延續(xù)上文的兩個比喻來說。在“金字塔”系統(tǒng)中,最下一層的二十大類上百種文類文體是奠基之石,在這些大小不一的奠基石中,較大的石頭在上層的重力作用下會裂變成更多的小石頭,而一些小石頭在特殊的環(huán)境和強大的重力作用下也會聚合成大石頭,這便是系統(tǒng)作用下的生成。在“參天大樹”系統(tǒng)中,每時每刻都有枯枝折斷、敗葉飄零;更多的則是“芳林新葉催陳葉”,新枝新葉蓬勃生長,生生不息。這便是系統(tǒng)的生命力?!段男牡颀垺返摹拔念愇捏w”生成性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方面是由文類文體的內容與形式決定的,如:劉勰在《時序》中說“文變染乎世情,興廢系乎時序”,說明文體的產生是隨著表現(xiàn)內容的特殊需要而發(fā)生,又由于歷史的原因和各種文體之間的相互影響而發(fā)展和演變著。于維璋在《劉勰論文體》中分析說:“劉勰總是極其明顯地指出文體的產生和演變是決定于客觀現(xiàn)實……即文體總是為反映特定的現(xiàn)實內容、發(fā)揮文學的教化作用服務的?!盵14]這是一種外在的生成因素。另一方面是由文體的體用關系決定的。《文心雕龍》的系統(tǒng)既體現(xiàn)了模型整體的生機勃發(fā),還在于深刻揭示文類文體生成的內在機制。姚愛斌在《論中國古代文體論研究范式的轉換》分析說:“在文體創(chuàng)作中,作者一般先有一個關于所有文章的整體范型——盡管很多作者在寫作時未必能夠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接著是對文類文體的確定,在這一環(huán)節(jié),作者需要在意中形成一個比較清晰的關于某種文類文體的整體范型,包括適合這種文類文體的題材內容和語言形式等;最后才是一個直觀的具體的文章整體的完成。當這一創(chuàng)作過程完成后,文章共同之體和各種文類之體便自然融入直觀具體的個別文體之中?!盵15]《文心雕龍》每一個“文體”內部,應用“體用論”研究方法以“文體”的共性為本體,在通過研究獲得“文體”的整體范式后,建立某類“文體”的整體范型,最后才是創(chuàng)作者以“文體”的整體范型為依托,創(chuàng)作出某一個具體的個性化文章,即“用”。在這一創(chuàng)造過程中,文章的整體范型自然融入創(chuàng)作者創(chuàng)作的具體個性化文章之中,達到“體”“用”合一。這種文體的生成、流變,使整個系統(tǒng)具有勃勃的生命力。

      (三)大系統(tǒng)和小系統(tǒng)

      大系統(tǒng),以“道”為動力源,由“圣言”為統(tǒng)率和核心,旗幟鮮明,一以貫之,維系著三層分類結構,是考察和研究漢魏六朝文章分類學、文體論的重要系統(tǒng)。大系統(tǒng)下又分若干個分系統(tǒng)。比如:“經書”中的《周易》與論、說、辭、序四種文類文體構成一個“易”類分系統(tǒng);《尚書》和詔、策、章、奏四種文類文體構成一個“書”類分系統(tǒng);《詩經》與賦、頌、歌、贊四種文類文體構成一個“詩”類分系統(tǒng);《三禮》和銘、誄、箴、祝四種文類文體構成一個“禮”類分系統(tǒng);《春秋》和記、傳、盟、檄四種文類文體構成一個“春秋”類分系統(tǒng)。分系統(tǒng)和總系統(tǒng)構成分總關系,體系非常嚴密,結構異常緊密。分系統(tǒng)之下,系統(tǒng)模型的第三層是二十個文類文體,每一個文類文體都是一個形制獨立、體系相對健全的小系統(tǒng)。用體用關系的方法來分析,各種文類文體的共同之“體”和具體的個性化文體之間,構成一種體用關系,通過體用關系的運動,形成一個充滿生機和活力的小系統(tǒng)。二十個小系統(tǒng)的共同運作,推動著各種文類文體不斷發(fā)展、流變,直至消亡。整個系統(tǒng)中,大系統(tǒng)涵蓋分系統(tǒng)、小系統(tǒng),大系統(tǒng)推動分系統(tǒng)和小系統(tǒng)運動,并為其提供思想和動力;分系統(tǒng)和小系統(tǒng)在大系統(tǒng)的影響下合規(guī)運作,不斷發(fā)展、流變,甚至產生新的子系統(tǒng),成為整個大系統(tǒng)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四)變與不變

      就大系統(tǒng)、分系統(tǒng)和小系統(tǒng)而言,大系統(tǒng)是不變的,分系統(tǒng)和小系統(tǒng)則隨時而變,聞風而動;就分系統(tǒng)和小系統(tǒng)而言,分系統(tǒng)是不變的,而小系統(tǒng)則生生不息,發(fā)展、流變不斷。這里講兩重意思:第一,變與不變,都是相對的。就“圣言”和“五經”而言,它們是“恒久至道”“不刊鴻教”,是“群言之首”、文章楷模,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社會的變化、風氣的積習,對“圣言”和“五經”的解讀和“使用”也會各有不同。就“文體論”而言,文章的共同之體是不變的,而各種文類文體的具體表現(xiàn)形式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不斷發(fā)展變化,每個朝代都會產生和流行某個主流性的文類文體,比如漢崇尚賦,唐盛行詩,宋流行詞,元熱衷曲等。就每個文類文體而言,各種文類文體是相對不變的,而每一個具體的個性化文體文章則是隨著創(chuàng)作者的知識、閱歷、思維、水平、情緒的不同而千差萬別,以至于“遠近高低無一同”。就體用論而言,“體”不變,而“用”變。第二,不變是相對的,變是絕對的。《通變》有“通變無方”,就能“馳無窮之路,飲不竭之源”;《定勢》說“循體而成勢,隨變而立功”。只有變,文章才有生命力;只有變,文類文體才能發(fā)展;只有變,系統(tǒng)才有創(chuàng)造力。

      四、理論

      《文心雕龍》分類系統(tǒng)有沒有強大的生命力,能不能達到研究古代文章分類規(guī)則及文體發(fā)展變化規(guī)律的目的,關鍵是看整個體系是否具有堅實的理論基礎。下面研究本系統(tǒng)的相關理論。

      (一)劉勰的文章分類學是建立在儒家思想的基礎之上

      《文心雕龍》理論體系的核心是獨尊儒術、原道征圣,“尊經崇古”“篤信儒學”是其理論體系的基本原則。戚良德在研究了六朝社會思潮后說:“劉勰的初衷是要對孔門四教之一端——“文教”進行研究,所以《文心雕龍》不僅是一部文學理論,更是一部儒家人文修養(yǎng)和文章寫作的教科書?!盵4]

      儒家思想孕育于周朝的禮樂文化,發(fā)端于孔子的校詩書、訂禮樂、編春秋。自孝武之后,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儒家思想開始步入政壇,并迅速發(fā)展成為歷朝歷代治國理政唯一依賴的正統(tǒng)思想。其時,兩漢政府廣開學校,以“五經博士”教授弟子,培養(yǎng)儒學人才,儒家經典成為政府用人取士、選官拔擢的不二教材和唯一標準。在這樣的社會思潮之下,即使是到了魏晉玄學大昌的時代,儒家思想仍然是大多數學者士人心中不可替代的根本思想。在儒、佛、玄盛行的南朝宋梁之際,劉勰篤信儒學,奉經書為文學之“圭臬”,創(chuàng)作出不朽的文學理論巨著《文心雕龍》,其“緯軍國”“任棟梁”“安有丈夫學文而不達于政事”的積極進取思想,正是儒家自強不息、積極用世思想的最好體現(xiàn)。

      《序志》云:“齒在逾立,則嘗夜夢執(zhí)丹漆之禮器,隨仲尼而南行。旦而寤,乃怡然而喜,大哉!圣人之難見哉,乃小子之垂夢歟!自生人以來,未有如夫子者也。敷贊圣旨,莫若注經,而馬鄭諸儒,弘之已精,就有深解,未足立家……蓋《周書》論辭,貴乎體要,尼父陳訓,惡乎異端,辭訓之異,宜體于要。于是搦筆和墨,乃始論文。”劉勰青年時期連做夢都想“隨仲尼而南行”,可見其對儒家思想的極度推崇和根深蒂固的狂熱;他的人生理想原本是想通過“敷圣注經”以達到廣大儒學、流芳千古之目的,卻因為馬融、鄭玄的成就在前,不能“立家”“成說”于鄭馬之上,故退而求其次,選擇著書立說。著書立說也還是為了昌明儒家思想,以正“周書論辭”“尼父陳訓”的文學影響。

      經過全文梳理,儒家思想在《文心雕龍》中的深刻影響表現(xiàn)在:第一,以儒家思想的“道”為內核,以“五經”為基礎,構筑“道”“圣”“言”三位一體的全文思想核心;第二,“尊孔”,篤信“玄圣創(chuàng)典,素王述評”,通過“圣”達到溝通天人,實現(xiàn)天人合一;第三,崇經,把儒家經典看作是不可更改的真理,作文的不二法則,視為“至道”“鴻教”“群言之祖”,極盡頌揚之詞;第四,積極用世,“摛文必在緯軍國,負重必在任棟梁”,要求文人“窮則獨善以垂文,達則奉時以騁績”。當然,在大談儒家思想對全文覆蓋式影響的同時,劉勰故意淡化了儒家的三綱五常、忠孝節(jié)義等具體思想對文章具體寫作內容的占有,強化儒家思想對文人學者思想的占有,弱化其對思路、方法、內容等方面的影響力,在具體的學術分類和論文寫作方面遵從具體的寫作規(guī)律。

      (二)劉勰的文章分類學體現(xiàn)了漢魏六朝最先進的文學理論思想

      《文心雕龍》繼承儒家的文學理論思想,在弘揚儒家文學理論奠基作《詩大序》的基礎上,大量吸收玄學、佛學理論,對儒家文學理論有所創(chuàng)新和發(fā)展。

      1.“文質觀”

      文質實際上是作品的內容和形式,是古代文學理論的傳統(tǒng)命題。文質理論源自孔子提出的“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表示文與質互相制約;到南北朝時期,劉勰的《文心雕龍》則將文質觀推向成熟?!段男牡颀垺诽岢觥百|”即“文心”,也就是儒家之“道”。“道”為作品之核心,是文學系統(tǒng)的源頭,是作品的靈魂;“文”則是作品的表現(xiàn)形式,是“雕龍之技”,雖然重要,但卻必須服從于內容?!段男牡颀垺で椴伞穼懙溃骸笆ベt書辭,總稱文章,非采而何?夫水性虛而淪漪結,木體實而花萼振,文附質也。虎豹無文,則鞟同犬羊;犀兕有皮,而色資丹漆,質待文也?!笨偨Y而言,劉勰的文質觀是建立在儒家之“道”的基礎上,用儒家之“道”來闡釋文章創(chuàng)作的根本原則,并以“道”為“本體”來論述“文”與“質”的本質統(tǒng)一、內容和形式的高度一致。劉勰雖沒有提出“文以載道”等類口號,但其提出的“文附質”“質待文”的思維范式體現(xiàn)了其對文質觀的深刻把握。這也是《文心雕龍》構建金字塔式分類系統(tǒng)的重要理論基石之一。

      2.“文體論”“創(chuàng)作論”和“鑒賞論”

      《文心雕龍》借鑒陸機《文賦》的創(chuàng)作論思想,開創(chuàng)了最為系統(tǒng)、影響深遠的文學創(chuàng)作論;學習鐘嶸《詩品》的詩學理論,在物感說、言意說、風格說、肌理說、形神論、虛實說等鑒賞理論上達到了登峰造極之境?!段男牡颀垺饭倘皇枪糯拔捏w論”學術成就的最高峰,在創(chuàng)作論和鑒賞論的理論體系建設上亦是到達了那個時代無人能及的高度,是對漢末以來文藝工作者創(chuàng)作和鑒賞的系統(tǒng)總結,是集大成之作,對后來的文藝理論有著深遠影響。然其對文章分類系統(tǒng)的影響不大,只是作為“文體論”的附庸而存在,故本文不予詳論。

      下面重點說“文體論”。《文心雕龍》聚集前人的文學理論研究成果,繼承曹丕《典論·論文》、摯虞《文章流別論》的文體分類學思想,開創(chuàng)了新的文體論。劉勰的“文體論”的核心范疇有兩個方面:其一為“體裁論”和“風格論”的二元論,這是古代“文體論”的標準范疇和主流方向,研究者趨之若鶩,研究成就大昌,光輝奪目;其二是“體用論”,這是一種隱性的方法論,隱藏在《文心雕龍》的文章系統(tǒng)論中,為其龐大的文章分類系統(tǒng)提供了穩(wěn)定的一體化的理論支持,并使其充滿生機勃勃的發(fā)展力。《文心雕龍》的“文體論”,視天下所有文章“本為一體”,在借鑒兩漢“目錄學”成果的基礎上,建立起包括“圣言”“經書”等在內、囊括一切文類文體的文章分類系統(tǒng)。即把文體生成分為所有文章的共同之體、各種文類文體之體、具體的個別文體三個層次,形成了兩層體用關系。在文體的發(fā)展和創(chuàng)作過程中,體用規(guī)律是文體生成的內在機制?!拔捏w論”也是《文心雕龍》文章分類系統(tǒng)的基礎理論之一。

      3.“體用論”和“本末論”

      體用論和本末論是中國古代文體論的一種重要方法論。魏晉六朝時期,文學理論家充分吸收了玄學的哲學思想,豐富和發(fā)展了文學體用論和本末論。曹丕在《典論·論文》中說:“夫文本同而末異,蓋奏議宜雅,書論宜理,銘誄尚實,詩賦欲麗”,其中“本”“末”即“體”“用”。深受六朝文藝思潮浸潤的劉勰,其文藝理論思想自然受到了玄學較深的影響。姜葆夫在《〈文心雕龍〉與儒學及玄學的關系》說:“劉勰還據玄學方法論構筑了《文心雕龍》的論文體系。王弼方法論思想的主要特征不完全在于辨名析理,主要是用體用、本末方法來處理有與無、現(xiàn)象和本質的關系,在抽象和具體之間架設了一道橋梁,以本統(tǒng)末、以一御萬是其方法的主要內容?!盵16]劉勰在《文心雕龍·宗經》說“正本歸末”,在《總術》說“乘一總萬”,皆是對王弼思想方法論的吸收和借鑒。在《文心雕龍》中,“體用論”有三個層次:第一層次,以儒家之“道”作為思想靈魂,以“道”“圣”“文”融合的“圣言”為不變的“本體”,以儒家經典的“五經”等為作文立言的基本法則,這即是“用”;第二層次,以儒家經典的“五經”等為“本體”,以二十余種基本文類文體的產生、發(fā)展、變化為“用”;第三層次,以文類文體的共同之體(共性)為“本體”,以個別個性化文體及其流變?yōu)椤坝谩?。三層體用關系,舉本統(tǒng)末,體而為用,結構嚴謹,系統(tǒng)周密,為文章分類系統(tǒng)的重要方法論及發(fā)展性理論之一。

      (三)劉勰的文章分類學的現(xiàn)實意義和對儒學思想的創(chuàng)新

      魏晉之后的南北朝時期,劉勰所極力推崇的儒家思想受到了來自內部的玄學和來自外部的佛學的強大沖擊。玄學延續(xù)魏晉那股肆虐之勢,繼續(xù)占領著士人階層的思想空間,雖然榮光不再,其影響卻不容小覷。那時戰(zhàn)亂頻繁,經濟遭受嚴重破壞,加上土地兼并嚴重,老百姓處于水深火熱之中,來自印度的佛教和來自本土的道教乘虛而入,迅速占領了老百姓的精神世界。杜牧有“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的詩句,足見佛學之盛況。道教也曾因為擁有黃巾軍、天師道軍、五斗米軍等武裝力量而影響力極為廣大。其時,儒、佛、道三教鼎力。南朝宋以后,統(tǒng)治階級興學重士,在政治上有所作為,玄學開始盛極而衰,儒學思想再次受到重視。到南朝梁時代,佛教曾被梁武帝定為國教,但是經學成就依然卓然,儒學大昌之勢已成。劉勰正是生活在這種去玄、尊儒、崇佛為主流思想的時代,恢復儒學榮光是他此時主動擔在肩上的責任。他在《程器》中慷慨激昂地表白:“君子藏器,待時而動……摛文必在緯軍國,負重必在任棟梁,窮則獨善以垂文,達則奉時以騁績?!眲③男罘e一身學問,以文明志,愿意為儒學大昌沖鋒陷陣。

      劉勰一方面反對在文章中宣講玄論、圖解老莊,另一方面大方地給予玄學“獨步當時,留聲后代”的獨創(chuàng)性作品以褒揚和肯定,并充分吸收一切玄學理論成果,為我所用。《文心雕龍》文章分類學的核心思想是體用論,這便是博學多思的劉勰充分吸收王弼的玄學思想,借用其“以本統(tǒng)末”“以一御萬”的方法論,建立起一個以“道”為“本”,以經書及形形色色的文體文章為“用”,統(tǒng)一而完整的理論體系,推動了六朝文學理論的創(chuàng)新發(fā)展,增加儒學文學理論的思辨色彩。

      《文心雕龍》的理論創(chuàng)新還表現(xiàn)在對文類文體基本范式的建立和對文類文體生成機制的研究上。劉勰在個別文體文章的論述中往往能從豐富的文學史實出發(fā),辨體正名,支分派別,創(chuàng)設“表末”“釋名”“定篇”“舉統(tǒng)”的文體論基本法式,如同一個個的生動活潑的文體演變簡史。在《文心雕龍》文章分類學中,他通過“金字塔”式系統(tǒng)的構建,研究各種文類文體的流變;通過文類文體內在的“體用關系”的揭示,即通過所有文章共同的基本范式與各種文類之體的基本范式、各種文類之體的基本范式與具體的個性化個別文體的體用規(guī)律的研究,揭示了從文章共同范型到各種文類文體再到具體的個性化文章的文體發(fā)展與創(chuàng)造的內在機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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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黃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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