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宋玉的《九辯》歷來有代屈原立言的說法。本文從“代言說”的基礎、代言與襲用的不同、屈宋作品精神品格的本質區(qū)別等角度進行駁議,得出《九辯》應為宋玉自傷之作的結論。
關鍵詞:宋玉;《九辯》;屈原;代言
關于宋玉《九辯》的創(chuàng)作動機,歷來多流行宋玉代屈原立言說。其肇端為王逸《楚辭章句》中言:“宋玉者,屈原弟子也。閔惜其師忠而放逐,故作《九辯》以述其志。”后人多沿其說,如洪興祖《楚辭補注》引五臣語:“宋玉惜其師忠信見放,故作此辭以辯之,皆代原之意?!蓖醴蛑冻o通釋》曰:“玉雖俯仰昏廷,而深達其師之志,悲愍一于君國,非徒以阨窮為怨尤,故嗣三閭之音者,唯玉一人而已?!碑敶暮钯O先生也認為該說較為可信。然反對的聲音也一直存在,如游國恩先生認為是宋玉“因秋感觸,追憶往事,作《九辯》以寄意”(《楚辭概論》);聶石樵先生謂“《九辯》中的閔惜之情,都是宋玉自閔,是宋玉借古樂為題以抒寫自己的感慨和愁思”(《楚辭新注·九辯》)。另外如陸侃如、姜亮夫諸名家都持此說。
一、代言說基礎不穩(wěn)
代言說大致都建立在贊同王逸觀點的基礎上的。王逸《九辯·序》中認為屈原為宋玉之師,但記載宋玉生平的資料非常少,只有《韓詩外傳》《史記》《新序》《漢書》等書中零星地可見幾條材料。現(xiàn)存資料中同時提到屈原和宋玉的年代最早的是西漢司馬遷的《史記·屈原賈生列傳》,其云:“屈原既死之后,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辭而以賦見稱。然皆祖屈原之從容辭令,終莫敢直諫。”只說宋玉在屈原死后稱名,未提兩人生年相隔幾何,更未提兩人有師生關系,若宋玉生于屈原自沉之后,王逸所謂的“憫惜其師忠而被逐”又從何而來呢?班固的《漢書·藝文志·詩賦略》中也只說宋玉是“楚人,與唐勒并時,在屈原后也”。究竟兩人是否生年相近僅為長少之分,兩人生前是否有過接觸和交往,就無從考得了。
陸侃如先生根據(jù)唐以前有關宋玉的記載材料,詳細、周密地推斷出了一系列較中肯的結論,認為宋玉“生年與屈原卒年相近”,“與屈原等無師生關系”,“做過小臣”,“不久失職,作《九辯》”(《宋玉評傳》),故王逸的觀點是否可靠,目前也難下定論。
二、襲用詩句不等于代言
代言說的另一依據(jù)是《九辯》對屈原作品的襲用。就行文看,《九辯》確實因襲模仿了屈原作品的不少詩句,尤其是《離騷》,如“何時俗之工巧兮,背繩墨而改錯?”“何時俗之工巧兮,滅規(guī)矩而改鑿”“老冉冉而愈馳”“長太息而增欷”“寗戚謳于車下兮,桓公聞而知之”等等。但是,摹擬和襲用就能說明是代其述志了嗎?
屈原是楚國貴族,被謫前官職顯要,負有很高的政治聲望。而作為一種文體的代表性人物,他偉大的文學成就又使其贏得了當時及后來人的崇敬和仰慕,他的作品在其自沉后自然是非常通行的,作為同鄉(xiāng),又是文學侍臣,宋玉的創(chuàng)作受其影響是順理成章的。另一方面,宋玉的經歷與屈原有些許相同處,曾任小臣,后因得罪權貴被讒失職,窮困潦倒終生。與屈原一樣,他也是一個有抱負有理想卻受讒而不得用的文人。所以他也希望君王能舉賢納士,以堯舜為榜樣、學習齊桓公(“堯舜皆有所舉任兮,故高枕而自適”)、(“寗戚謳于車下兮,桓公聞而知之”),批判君王的昏庸和小人的當?shù)溃ā皡s騏驥而不乘兮,策駑駘而取路”)、(“猛犬唁唁而迎吠兮,關梁閉而不通”),并表明自己不同流合污的高潔品質(“處濁世而顯榮兮,非余心之所樂,與其無義而有名兮,寧處窮而守高”)。這些與《離騷》思想感情的相通之處正是建立在屈宋兩人相似的人生經歷之上的。
況且襲用與代言根本是兩碼事。宋玉《九辯》對后世影響很大,漢文帝《秋風辭》、曹丕《燕歌行》、庾信《擬詠懷》、李白《悲清秋賦》、歐陽修《秋聲賦》等等都有化用其成句和沿用其意境的,難道他們都在述宋玉之志嗎?自然不是,只是境同情遇罷了。代言則要求在作品中準確地傳達被代言人的思想感情、精神風貌等,即使不能完全絲絲入扣,也起碼在感情基調上應一致。對照楚辭中的代言詩《九懷》《九嘆》《九思》就可看出,《九辯》與屈原作品在感情基調、思想性質上是不同的。
三、屈宋作品的精神品格有本質區(qū)別
屈原的一生都是以楚國富強為奮斗目標的,在《離騷》中,主人公上天入地執(zhí)著追求的就是“美政”思想,它是主人公全部理想、希望的精神寄托,體現(xiàn)了作者為實現(xiàn)政治理想而上下求索、九死不悔的斗爭精神。雖然屈原也為自己的信而見疑、忠而被謗怨憤,但他反復強調的是“豈余身之憚殃兮,恐皇輿之敗績!”他已將自身的價值與國家的命運緊密結合起來,他的悲傷、批判、嘆息和怨憤都是為了楚國而非自身。
《九辯》則不同,從“貧士失職而志不平”這句詩眼中,可知詩的創(chuàng)作精神相對《離騷》已由政治家關注國運轉移到落魄文人關注一己的窮通上了。它反復詠嘆的是“貧士”的不幸,關注的是自身的偃蹇,它的悲傷、怨憤、批判、嘆息都是個人的窮通引發(fā)的,這與屈原以國家為上的崇高有了本質的區(qū)別?!毒呸q》也有描寫神游天國的內容,但反映的卻是因不滿黑暗現(xiàn)實而想象的精神愉悅,重在超脫,缺乏《離騷》中那種剛強的斗爭精神。另外,同是寫痛恨小人當?shù)?、賢良被誣,屈原的語氣是高亢激昂甚至近于咒罵的:“世溷濁而莫余知兮,吾方高馳而不顧!”(《涉江》);“邑犬群吠兮,吠所怪也!”(《懷沙》)?!毒呸q》中的語氣卻多是無可奈何、怨而不怒的。所以說《九辯》代屈原述志是不恰當?shù)摹?/p>
實際上,《九辯》的價值恰恰在于脫離了代言的窠臼,在秦帝國統(tǒng)一的前夜,在“士”階層的命運轉型期深沉地唱出了“貧士失職而志不平”的新主題。作為戰(zhàn)國末期“士”階層的代表人物,宋玉的痛苦、彷徨皆因敏銳地嗅察到了大一統(tǒng)時代即將到來,士文化的輝煌已一去不返。再加上“失職”,加上貧寒,作《九辯》發(fā)為落葉秋蟬的悲嘆,自然是可以理解的了。
參考文獻:
[1]李炳海.宋玉《九辯》的篇章結構及寫景抒情方式[J].鞍山師范學院學報,2008,(5).
[2]王芳.析宋玉《九辯》的忠君思想[J].職大學報,2016,(2).
[3]李寶龍.析《九歌》不同于《九辯》《離騷》的審美特點[J].延邊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2003,(1).
作者簡介:
章海鳳(1978-),女,漢族,浙江海寧人,碩士,浙江金華職業(yè)技術學院師范學院講師,研究方向:古代詩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