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衛(wèi)華
韓進畢業(yè)于省農業(yè)大學水產養(yǎng)殖學專業(yè),回到縣里后進了林業(yè)局。在林業(yè)局,韓進干了十年連個科長都沒有當上。人悶又長得其貌不揚的韓進,屬于那種被人轉身就忘記的類型,在單位勤勤懇懇工作,回到家里更是任勞任怨。韓進的妻子秀齡在縣財政局上班,工作好,還是科級干部,雖然沒有明著嫌棄韓進窩囊不上進,但總是不自覺地拿一些名利雙收的熟人跟韓進比較。比如兩口子正在飯桌上吃著飯,秀齡上半句剛感嘆完她單位的副局長三十歲不到,下半句就直指韓進早過而立之年了,在單位干這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可連個科級干部都不是。韓進向來不接秀齡這類升官發(fā)財的話頭,他清楚接了也是自討沒趣。他能做的就是等妻子吃完飯,他就自覺地收拾桌子洗鍋刷碗。又比如秀齡去商場買衣服,對高檔服裝愛不釋手時,就會幽怨地跟陪她逛商場的韓進說:“你要是大款,我就不會這么小家子氣了?!?/p>
既不是高官又非巨富的韓進,什么也不能說,只能伸出兩手比畫一個大大的圓給秀齡看。秀齡開始不明白韓進什么意思,韓進惜字如金,只吐出一個字:“餅!”
秀齡先是一愣,隨即大笑:“畫餅充饑?你這餅還真大。”
韓進說:“我心里有餅,而且是好大一張餅,只是你沒有看到它。”
秀齡看他認真的樣子,哭笑不得地說:“你這扶不起的阿斗,好好,咱再也不說這個了?!?/p>
縣里跟隨全國一道進行精準扶貧時,韓進也成了千千萬萬駐村工作隊中的一員。清溪寨是全縣最貧困的小村子,全村一千多人,貧困戶竟然有一半以上。也不是清溪寨人懶,實在是清溪寨不養(yǎng)人啊!清溪寨依山傍水,但山無特產,溪水過于清淺,寨子里的人又沒有背井離鄉(xiāng)進城打工的習慣,以致一寨子人守著薄田過著窮困的日子。
韓進第一次進清溪寨,寨子里安靜的景象讓他感嘆不已。支書領著韓進逐一走訪他承包的七戶貧困人家。第一家戶主叫張瘸子,上山采石被石頭砸壞了一只腳,導致重活兒不能干,只能在家里干些輕活兒,種田全仗老婆,家里住的是石塊干壘房。第二家倒有個強壯的中年人,叫李德祥,老婆兒女俱全,奇怪的是家里也是一貧如洗。支書解釋說李德祥的老婆不讓他外出打工,怕他在外面心野了不要自己。一上午,韓進走訪完了自己承包的七家貧困戶。有些人家的貧困原因讓他哭笑不得,比如第七戶老當家的孫老童說:“有吃的有喝的,左鄰右舍都過得差不多,窮就窮吧,誰也不笑話誰?!?/p>
從寨子里出來,韓進看到從山上流下來穿寨而過的清澈溪水,就走不動了。接下來的幾天,韓進也不管自己承包的七家貧困戶了,他犯了“專業(yè)病”,仔細檢測了從山上流下的溪水,又滿寨子轉悠察看地勢,然后他去找支書商議,支書對他的計劃大力支持。
韓進把自己承包的貧困戶勞力情況,在腦子里反復考量,他決定去找李德祥。韓進找到李德祥時,李德祥正在院子里鋸木頭打家具,看得出這是一個心靈手巧的男人。李德祥對韓進很客氣,而且看向韓進的眼光里充滿了期望。
韓進開口就說:“我看得出你是一個不肯安于現狀的人。”
李德祥愣了一下:“我是天天心里躁得慌,又找不到門路?!?/p>
韓進笑了:“我是來給你開門引路的?!?/p>
接著韓進把計劃詳細講給李德祥聽。李德祥先是聽得一臉驚愕,在韓進詳細解答了他的疑問后,他就越聽越興奮了:“要是像你說的能獲大利,我們跟你對半分紅?!?/p>
韓進認真起來:“我提供技術,你們得嚴格按照我的要求去做,不能有一絲大意?!?/p>
半個月后,韓進和支書領著一個廣東養(yǎng)殖大戶來了。廣東人看了清溪寨的水質后,立即跟李德祥簽訂了合同。原來這個廣東人是養(yǎng)娃娃魚的。娃娃魚學名大鯢,是中國特有的一種珍貴野生動物,屬于極危物種,人工養(yǎng)殖的子二代以上的娃娃魚是可以食用和開發(fā)利用的。人工養(yǎng)殖的娃娃魚是高檔食材,因為繁殖難度大,前些年價格最貴時一斤高達兩千元。近年因為人工養(yǎng)殖量增大,價格一路下跌;人工養(yǎng)殖的量減少下去后,價格又形成了觸底反彈現象,目前兩三百元一斤。娃娃魚對水質和環(huán)境的要求極高,清溪寨從山上流下的溪水清、涼、活,完全符合娃娃魚的生存條件。韓進利用自身的業(yè)務特長,聯(lián)系到廣東一家養(yǎng)殖娃娃魚的大戶,把娃娃魚運到清溪寨的溪水中養(yǎng)殖,簽訂了價值四十萬的合同,并約定優(yōu)先給清溪寨提供種魚擴大養(yǎng)殖規(guī)模。韓進辦下所有的養(yǎng)殖證件后,把七家貧困戶的勞力做了合理分配,將一段溪水做了擬生態(tài)改造,人工造出適合娃娃魚棲息的洞穴。娃娃魚得長三年后才能售賣。在精準扶貧的三年里,韓進多半時間吃住在清溪寨,嚴格指導李德祥他們養(yǎng)殖那些珍貴的娃娃魚,不敢有一絲大意。
秀齡雖然對韓進的扶貧工作不感興趣,有時也會開玩笑地問韓進:“你是不是想隱居山林?”
韓進總是笑嘻嘻地說:“清溪寨真是個好地方,我在那里‘烙大餅,時機成熟了請你去看看?!?/p>
秀齡白韓進一眼:“你連自己都脫不了貧,能幫別人脫貧?”
三年后的一天,韓進把自己從頭到腳收拾干凈,鄭重請秀齡去清溪寨參觀他的扶貧成果。秀齡坐上韓進那輛破舊的二手汽車,路上還開著韓進的玩笑:“就當跟你去山里呼吸清新空氣了?!?/p>
汽車停在清溪寨“中國大鯢養(yǎng)殖場”,長長的養(yǎng)殖場內,溪流清冽綠樹掩映,淺溪中人工石穴錯列。韓進從石穴中趕出一條一米長的娃娃魚,那條身體扁平尾部側扁通體光滑黏膩的灰褐色大家伙,受到驚擾后靈活矯健地爬出了洞穴。秀齡吃驚地看看韓進:“整整三年你都在這兒養(yǎng)娃娃魚?厲害了你!”
韓進開心地笑起來:“這是我的老本行,當年水產養(yǎng)殖學專業(yè)的老教授都對我的學業(yè)贊不絕口。這批娃娃魚一賣出去,七家貧困戶就能立即脫貧致富。養(yǎng)殖場擴大后,整個清溪寨都會受益。你說我如今烙的‘餅大不大?”
秀齡有點兒眼熱地說:“咱們要是不上班,在這山清水秀的地方養(yǎng)殖娃娃魚,保準不出幾年就能成巨富,看不出你還真是個人才??!”
第一次被秀齡夸獎,韓進開心極了:“我不是碌碌無為,也不是發(fā)不了大財,是機關人員不能搞企業(yè)。非我無能,是我不為?!?/p>
又過了幾天,清溪寨的“中國大鯢養(yǎng)殖場”被評為縣里的脫貧致富典范。李德祥拿著十萬元現金來給韓進“分紅”,韓進說什么也不收:“不要逼我犯錯,我要是想發(fā)財,早自己干了,那賺下的就不是十萬了,而是百萬千萬。我最開心的是看大家一塊兒賺錢。”
韓進的扶貧工作受到了林業(yè)局的高度表揚,工作有成績,政審無污點,韓進很快被提拔成了科長,下一步準備提任副局。縣長在全縣的扶貧工作表揚大會上說:“大鯢只能在清、涼、活的水中生活,受污染的水中養(yǎng)不了,就像很多風氣很正的單位不是沒有人才,而是有很多德才兼?zhèn)涞娜?,只是他們遵守紀律不為一己謀私利,才顯得平常無奇。如韓進同志這樣的人,一定要重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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