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玉樓
淮陰縣的東北部有一條大河,叫孫大泓。清亮亮的河水由南向北歡快地流淌,水里的藻草在水中高興地跳舞,魚兒在水中嬉戲。小野鴨、小水雞用腳在水里劃來劃去,一會兒東,一會兒西,警惕地四處張望著,既捕食魚蝦,又兼放哨,一有點兒風吹草動,一個猛子扎下去,然后在十幾米遠的水面上鉆出來,“嘰嘰”地叫個不停。
孫大泓兩岸的河灘上,長著一排排、一棵棵高大的楊樹。春天,遠遠望去,楊樹上星星點點的全是綠意,如星星、似眼睛。夏天,樹葉婆娑,颯颯作響,好像在開音樂會。葉子翠色欲流,輕輕流入空氣。深秋,北風將片片樹葉扯下來,密密鋪滿在樹下。踩上去軟軟的,如同踩在海綿上。冬天,楊樹根根枝條宛若掙扎的手臂,憤怒地直刺蒼穹。寒風凜冽,河面上結(jié)滿了厚厚的冰。
三哥家就在孫大泓的西邊,祖祖輩輩面朝黃土背朝天,全是種莊稼的好把式。
三哥當初考上了縣城的王營中學,全家分外高興。莊鄰們對三哥的父親說:“你家的祖墳要冒青煙了?!?/p>
三哥的父親也不說話,只是“嘿嘿”地笑著。從此,三哥的父親走路時,腰桿兒好像挺直了許多,和人講話也格外有精神,面色紅潤。三嬸和人講話的聲音也變得脆響。莊鄰們每次見到三叔和三嬸時,總是熱情地打招呼。
六月,高考開始了。三哥昂首挺胸,信心滿滿地走進了考場。三哥臉色鐵青,垂頭喪氣地走出了考場,他高考落榜了。他的父親蹲在茅屋的一角,拼命地吸著旱煙,一句話也沒有說。他的母親,端著一盆水,看了一眼三哥,嘴張了張,想說什么,但是卻什么也沒說,只是嘆了口氣,搖了搖頭,進屋做飯去了。
三哥躺在床上,兩眼呆呆地望著天花板。他的腦海中全是幾年來刻苦努力學習的片段,眼前晃動著父親和母親期待的目光。三哥鼻子一酸,眼淚又下來了。他又一次用手抹了抹眼淚。
這些年,父母幾乎沒添什么新衣服。父親總是穿著那件洗了又洗的發(fā)白的藍褂子,除了局部有些藍,其余的都白了。
每個星期日,或者是三哥回家來,或者是三叔進城去,家里在前一天已經(jīng)將餅烙好了,黃亮亮的,用竹籃裝好懸掛在二道房梁上。繩子只有三叔能夠到,其他人只能望著那令人眼饞心動的籃子,聞著飄下來的餅香,使勁地咽口水。
盛餅的竹籃必須得放好,繩子系好后用手又拽一拽,防止沒系緊滑下來。萬萬不能滑下來。如果滑下來的話,被在籃子下面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小二、小四看到了,一出好戲就開始了。
記得有一回,系竹籃的繩子不知怎么滑了下來。小二、小四倆小子一見這情況,高興壞了,抓起餅來就啃,狼吞虎咽。幾口下去,被噎得白眼珠子直翻。
這情景被三嬸回來碰到,嘴里說著“罪過、罪過”,忙不迭地收起竹籃。這是三哥的口糧。
三哥的相貌實在不敢恭維,眼下又沒考上大學,家底也不富裕,實在是前途未卜。也難怪三哥的父親、母親唉聲嘆氣的。
在家待了幾天,三哥待不下去了。三哥對父親說:“給我錢,我想進城討生活?!比绲母赣H說:“算了吧孩子,在家跟我學學種田吧。我聽說后莊的賽西施家的閨女不錯,就是瘸腿。要不請你二嬸多個嘴,做個媒,咋樣?”
三哥頭一搖:“不中。給我錢,我要進城?!比绲母赣H說:“以后如果打光棍可不要怪我啊!”
“不怪你。給我錢,我要進城闖世界?!比鐖猿终f。
三哥的父親說:“錢都被你念書用完了,花光了。還有五百塊錢準備買豬崽的,要不你就拿去吧?!?/p>
三哥懷揣著錢,眼含熱淚進了城。
據(jù)說,三哥拜師學炸干子,學水煮小吃。
三十多年沒見,上次見到了三哥。三哥西裝革履,領帶飄飄,灑脫飄逸,談吐頗有派頭。
三哥見到我,說:“兄弟在一起喝喝茶。”我們在咖啡店坐下,說真的,我是第一次在這種地方喝茶!三哥聊起了自己的過去,眼里閃爍著晶瑩的淚花。
一路走來,滿是艱辛。談話中得知,如今,三哥在淮海第一城擁有三套高檔住房,花漾城擁有三處寬敞的門面房,廢黃河邊有一處臨河別墅。
三哥說:“我還是我。只不過,人們對我再也不是當年的評價了?!?/p>
我陷入了沉思。
孫大泓的河水依舊流淌,兩岸的碧草綠樹生機勃勃。風兒輕輕地吹著,一切都充滿著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