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刺配成因探析

摘要：中國古代刑罰的發(fā)展中，是從野蠻逐步向文明演化的一個過程。肉刑作為一種落后的刑罰殘害肌膚、破壞身體機能，隨著封建社會的完善已經(jīng)顯得不合時宜，至隋唐時期已基本被廢除。然而在五代十國之初，刺配此種肉刑卻是重新活躍于歷史舞臺之中。宋代儒學興盛，刺配之刑與其所倡導的“仁”格格不入，按其邏輯實屬不該是肉刑大興的時代。雖依客觀規(guī)律而言，多數(shù)人認為這是刑罰制度的倒退。筆者卻認為刺配之刑在宋代的存在并不一定就是刑罰制度的倒退，因為它是符合當時社會的客觀需要的。唐末的藩鎮(zhèn)之亂（戰(zhàn)亂）即是宋代刺配制度盛行的一大誘因，在分析刺配制度存在的合理性時，必定不能繞過去。本文則簡要介紹刺配盛行的社會背景、發(fā)展狀況、相關刑罰規(guī)定以及刑罰制度形成成因。

關鍵詞：宋代、刺配、刑罰體系、維護統(tǒng)治

一、刺配之刑罰淵源及發(fā)展

刺配，簡而言之即指在犯人的臉上刺字并且發(fā)配邊遠的地方。刺配之刑在中國刑罰史上出現(xiàn)并不算早，但是其淵源可以追溯至奴隸五刑的墨刑。刺字即指刻字或圖形，在秦漢時期則又稱呼為黥刑?！墩f文解字》則寫道：黥，墨刑在面也?！吨芏Y·司刑》一節(jié)中“墨罪五百”一句后，鄭玄注云：“墨，黯也，先刻其面，以墨窒之。言刻額為瘡，墨窒瘡孔，令變色也。”這對墨刑的做法，已解釋得十分詳細，即先用刀刻面，再涂上墨，傷口結(jié)為瘡疤，墨堵住了瘡孔，就使皮膚變色。配則主要從流刑演化而來，即把犯人遣送到邊遠地方服勞役。然刺配之刑一般情況下并非只是刻字及流放，同時輔以杖刑。其法可溯源到北朝的《北魏律》和《北齊律》，凡“論犯可死，原情可降”的鞭、笞各一百，并處以髡發(fā)之刑，發(fā)配邊境，以為兵卒。明代邱浚在《大學衍義補》中所指出的：“宋人承五代為刺面之法，既杖其脊，又配其人，且刺其面，是一人之身一事之犯而受三刑也?！?/p>

晉天福年間五年三月丙子，詔曰：“自大中六年已來，嫠耳稱冤，決杖流配，訴雖有理，不在申明?！盵1]從這可以看出，在唐朝中后期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刺配之法的雛形?！段墨I通考》刑考七則記載：“流配舊制，止于遠徙，不刺。而晉天福中，始創(chuàng)刺面之法，遂為敢奸重典。宋因其法?！盵2]

宋朝統(tǒng)一后，刺配適用于“情罪尤重者”和“坐特貸者”，也是為了寬貸死罪，并不是獨立的法定刑種。宋太宗（公元976-997年）以后，刺配應用得越來越普遍，有關詔令也不斷增多，并且逐漸被納入兩宋特有的立法活動“編敕”之中。宋真宗（公元998-1022年）時，關于刺配的編敕有46條。宋神宗熙寧二年（公元1069年），“刺配之法二百余條?！奔爸聊纤未疚跄觊g（公元1174-1189年），2竟增加到570多條。刺配遂上升為廣泛適用的法定刑。[3]

二、刺配執(zhí)刑的適用對象

宋王朝是在中國歷史上雖可稱為一個正統(tǒng)王朝，然后其自成立之初便有著先天不足。其自建立始至傾覆，一直處于持續(xù)大小動蕩之中?！端问?本紀第五》記載：永康軍青城縣民王小波聚徒為寇，殺眉州彭山縣令齊元振。是月，商州大雨雪。戊申，西川都巡檢使張與王小波戰(zhàn)江原縣，死之。小波中流矢死，眾推其黨李順為帥。五年春正月甲寅朔，不受朝，群臣詣閣拜表稱賀。戊午，李順陷漢州，已未，陷彭州。[4]可見，在北宋初年，社會階級矛盾已經(jīng)是十分尖銳，充分體現(xiàn)在了各地不斷的農(nóng)民起義運動中。這主要是宋代實行“土地不抑兼并”的政策，以此籠絡高級官員和士紳階級（其中也有降低稅收成本原因，兩稅法按照田地征稅而非人口）。刺配，作為封建刑罰作為地主階級統(tǒng)治者的有力工具，雖在客觀歷史前進的步伐中看似是一種倒退，然實際在宋皇朝的社會背景之下卻存在著它賴以生存的社會土壤。這個社會土壤即是宋廷需要一種刑罰應對各地不斷的起義問題和治安問題，而過往的傳統(tǒng)刑罰由于客觀原因已變得雞肋，社會收益性價比低。筆者在本篇幅中主要著重刺配之刑的常適用對象。

（一）盜竊、強盜

盜竊、強盜一直以來皆是社會重點打擊的犯罪行為，其是犯罪之中最為常見的類型，且是一種直接危害社會穩(wěn)定的負價值行為。北宋初年，淳化中，青城縣民王小波聚眾為亂，謂其眾曰：“吾疾貧富不均，今為汝輩均之?！薄5]自五代以來，社會貧富加劇迅速拉大，加之宋王朝建立之初就不效仿前朝實行均田之法，民食不果腹，導致了盜竊成為一大社會隱患。宋太祖開寶八年，廣州言前詔竊盜贓至死者奏裁，嶺南遐遠，覆奏稽滯，請不俟報。帝覽奏，惻然曰：“海隅習俗，貪獷穿窬，固其常也！”因詔嶺南民犯竊盜，贓滿五貫至十貫者，決杖黥面配役;十貫以上，乃死。[6]可見，刺配執(zhí)行在太祖年間已經(jīng)開始實行，但并非常制。而至雍熙二年，令“竊盜滿十貫者，奏裁七貫，決杖黥面隸牢城;五貫，配役三年;三貫二年，一貫一年，它如舊制?！薄Ｖ辆暗v二年，歲改《強盜法》不持杖不得財，徒二年;得財為錢萬及傷人者死，持杖而不得財流五千里，得財為錢五千者死，傷人者殊死，不持杖得財為錢六千，若持杖罪不至死者，仍刺隸二千里外牢城;能告群盜劫殺人者第賞之，及十人者，予錢十萬。然此《強盜法》刑罰輕重不分，故而后來有司提議進行革新。竊盜不用威力，得財為錢五千，即刺為兵，反重于強盜，請減之”遂詔至十千始刺為兵，而京城持杖竊盜得財為錢四千，亦刺為兵。自是盜法，惟京城加重，余視舊益寬矣。上述關于對盜竊之罪的具體處罰逐步形成了罪刑相適應的局面，于此同時我們也可以觀察到對于京城的盜竊罪犯處理則是加重不少，此也從側(cè)面反映出了宋皇朝政治上的強干弱枝的意圖。即便自靖康之恥后南渡，宋廷對盜竊罪的打擊也并未減弱，反而逐步完善。淳熙十四年，其后臣僚議：《政和編配格》又有情重，稍重，情輕，稍輕四等。詔有司裁定，其后迄如舊制。迄度宗之世，無定法，皆不足紀也。[7]（宋刑法志）

（二）受到寬宥處理的罪刑以及罪不至死的重大犯罪

中國古代注重綱常倫理，故而一直對血親復仇之類的案件多數(shù)情況下做寬大處理?！端问贰繁炯o第十五就記載：丙辰，詔青州民王赟以復父仇免死，刺配鄰州。[8]而在《宋史》本紀第五則記載：淳化五年，戊戌，赦諸州，除十惡、故劫殺、官吏犯正贓外，降死罪以下囚。[9]可見，宋廷對于故意謀殺的罪刑視為影響之惡劣，哪怕大赦也把其排除在范圍之外。而對于為父報仇而免死，則明顯可看出是法外開恩?！端问贰沸谭ㄖ局幸矊Υ俗龀隽私忉專旱垡詺⒊鸺栏?，又自歸罪，其情可矜，詔貸死，刺配鄰州。[10]蓋其案例則主要說明了以皇帝為首的統(tǒng)治階級或為昭顯仁德或為維護綱常倫理之需要，對于某些死罪可予以適當減免，則以刺配之刑代之。《宋會要輯稿》兵二七記載：所賣人及勾誘人首領，并處死。如未過北界彰敗者，決杖刺配淮南州軍牢城。[11]在仁宗天圣七年，針對河北士兵與遼朝的交易而使銅錢流出的問題，宋廷就使用刺配之刑對其進行懲罰。在北宋的司法實踐中，對斗毆殺傷的鄉(xiāng)民和擾亂社會秩序的兇頑之徒，也適用刺配刑，司馬光曾上疏說：“今斗殺當死，自有正條，而刑部承例免死決配，是斗殺條律無所用也”，這說明對半殺傷害罪犯處刺配刑雖無法律規(guī)定，但成為司法慣例。到北宋后期，“兇頑之徒，自從舊法（指刺配之法）”，用刺配懲罰兇徒就成為宋朝刑法的一個內(nèi)容。

（三）貪贓污吏

打擊貪官污吏是封建王朝維護其統(tǒng)治政權(quán)的一項重要而歷久的任務。在以文人崇高的宋代，對統(tǒng)治階級的貪官污吏處以帶有恥辱性的刺配之刑則更能體現(xiàn)其肅貪整治朝風之力度。高宗年間，夏四月丙午，貴池縣丞黃大本坐枉法贓，杖脊、刺配南雄州。[12]在《宋史》本紀第四十七同樣記載：己卯，杖翁應龍，刺配吉陽軍。[13]以上案例足以證明對于官員，刺配似乎并非不適用。然而根據(jù)某些相關文獻資料則顯示，對官員用刺配之刑的慣例并沒能夠持續(xù)貫徹下去。據(jù)《宋刑法志》：熙寧二年，比部郎中知房州張仲宣，嘗檄巡檢體究，金州金坑無甚利，土人憚興作，以金八兩求仲宣不差官。及事覺，法官坐仲宣枉法贓，應絞，援前比貸死，杖脊黥配海島。知審刑院蘇頌言：“仲宣所犯，可比恐喝條。且古者刑不上大夫，仲宣官五品，有罪得乘車。今刑為徒隸，其人雖無足矜，且恐污辱衣冠爾?！彼烀庹洒?，流賀州。自是命官無杖黥法。[14]以上事例則表明了為了維護士大夫統(tǒng)治階級的特殊性，帶有恥辱性質(zhì)的刺配之刑不應適用于他們身上?！白允敲贌o杖黥法”則表明了刺配適用人群不再包括官員，但卻與上述筆者所舉出的例子相違背。因為筆者先前所舉例子的時間并非在張仲宣之前，而是在之后。換而言之，在張仲宣案件之后，仍有朝廷命官受到了刺配之刑。張仲宣案件發(fā)生于熙寧年間，也就是北宋神宗年間;而黃大本與翁應龍則分別發(fā)生于南宋的高宗與度宗的在位時候。據(jù)此，筆者認為刺配刑罰不上士大夫的時間適用并不長，一般應該適用于張仲宣案件至宋廷南渡之前。南宋時期由于時局的混亂，初期更有苗劉兵變的反叛事跡出現(xiàn)，對于士大夫的官員階層加大犯罪的懲治力度，剝奪其特權(quán)也顯得十分之合理。

三、刺配存在的原因

（一）統(tǒng)治者的個人意志

據(jù)《文獻通考》卷一百六十八.刑考七記載：流配，舊制止於遠徙，不刺面。晉天福中始創(chuàng)刺面之法，遂為戢奸重典。宋因其法。[15]晉天福年間，即后晉高祖石敬瑭年間，廢除多年的肉刑再次以刺配之刑的面貌登上了歷史舞臺。筆者在此處認同多數(shù)學者之看法，即刺配之刑的誕生是具有一定的偶然性的。中國古代刑罰經(jīng)過千年的發(fā)展，已經(jīng)在隋唐確立了笞、杖、徒、流、死的封建五刑刑罰體系，其已經(jīng)足以應對傳統(tǒng)封建社會對犯罪的懲戒需要。換而言之，刺配的出現(xiàn)并非社會之必要，哪怕五刑體系不適應社會的需要，也不一定創(chuàng)造它作為刑罰。在封建五刑確立的唐代，一些嚴刑峻法仍然層出不窮?！顿Y治通鑒》唐紀十九記載：俊臣與司刑評事洛陽萬國俊共撰《羅織經(jīng)》數(shù)千言...使跪捧枷，累甓其上，謂之“仙人獻果”;或使立高木之上，引枷尾向后，謂之“玉女登梯。[16]可見，雖常用刑罰存在且完善，但是統(tǒng)治階級為了滿足個別的需要也會選擇一些非主流刑罰處罰罪犯進而達到統(tǒng)治的需要。而談論到統(tǒng)治者的個人意志，則不得不談及石敬瑭個人的性情與思想問題。石敬瑭是五代十國的一位梟雄人物，是沙陀人（西突厥部落的一支），受中國傳統(tǒng)儒家文化影響較之并不深厚。且其以軍功升遷為主，常見刀血，自然法律意識淡薄，樂以刑殺為威?！杜f五代史》高祖紀一就記載其一則駭人事例：有店婦與軍士訟，云“曝粟于門，為馬所食”。而軍士懇訴，無以自明。帝謂鞫吏曰：“兩訟未分，何以為斷？可殺馬刳腸而視其粟，有則軍士誅，無則婦人死。”遂殺馬，馬腸無粟，因戮其婦人。[17]從此案例我們可以得知：其一，石敬瑭法治意識淡薄，并無把婦人交給相關司法機關，而是徑直進行了不合理的處罰，可看出其法治意識之淡薄，濫用刑罰;其二，因此事情而戮婦人則可以看出其殘忍。在石敬瑭眼中，或許刺配作為一種肉刑并非一種重刑，發(fā)膚受到的永久性損傷在其眼里也是不值一提?！杜f五代史》僭偽列傳二寫道：仁恭師徒屢喪，乃酷法盡發(fā)部內(nèi)男子十五已上、七十已下，各自備兵糧以從軍，閭里為之一空。部內(nèi)男子無貴踐，并黥其面，文曰“定霸都”，士人黥其臂，文曰“一心事主”。由是燕、薊人民例多黥涅，或伏竄而免。[18]河北之地自唐末藩鎮(zhèn)之亂以來，戰(zhàn)事不斷，受黥面之人絕非少數(shù)。石敬瑭長期活躍于河北之地，耳濡目染，刺面的濫用為其確立刺配之刑提供了靈感。

（二）體恤民力，恢復生產(chǎn)

五代十國是中國歷史上又一個大混亂時代，政權(quán)林立，征交頻繁。自黃巢之亂，唐廷末期境內(nèi)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極目千里、無復煙火”的局面。《舊五代史》僭偽列傳一就記載：自光啟末，高駢失守之后，行密與畢師鐸、秦彥、孫儒遞相窺圖，六七年中，兵革競起，八州之內(nèi)，鞠為荒榛，圜幅數(shù)百里，人煙斷絕。[19]對于后晉統(tǒng)治的領域內(nèi)民生狀況，《資治通鑒》后晉紀四則寫道：是歲，春夏旱，秋冬水，蝗大起，東自海壖，西距隴坻，南逾江、湖，北抵幽薊，原野、山谷、城郭、廬舍皆滿，竹木葉俱盡。[20]整個后晉境內(nèi)民力情況，則最明顯是表現(xiàn)在了境內(nèi)人口、戶數(shù)的狀況上。五代中的后漢是五代之一，曾經(jīng)占據(jù)了中原正統(tǒng)，建立者劉知遠，原來是后晉的大臣，后來取后晉而代之。后晉的存在時間并不長，故而以下數(shù)據(jù)筆者選取了后漢的數(shù)據(jù)進行了替代（后晉數(shù)據(jù)并未查得，由于二者時間間隔短，數(shù)據(jù)相差不大）。后漢年間（979年）戶數(shù)35220戶、而唐元和八年相應的地域戶數(shù)則是150030，后漢較之于元和年間戶數(shù)比率僅為23.5%，毫不夸張地說，戶數(shù)降低了約百分之76%。[21]此時的后晉人力明顯得短缺，在軍閥混戰(zhàn)的年代明顯處于下風，保存民力成為統(tǒng)治之需。如沿用唐代之五刑，處死刑則過重，因需民力。而判徒刑與流刑先不管輕重，強制性代枷鎖服勞役就降低了生產(chǎn)速度不合時宜。我國廢除肉刑的官方性行為在漢代已經(jīng)開始了實施，《史記》文帝本紀記載：今人有過……朕甚憐之。夫刑至斷肢體，刻肌膚，終身不息，何其楚痛而不德也，豈為民父母之意哉？其除肉刑，有以易之。[22]從話的表面看，文帝是感肉刑之殘酷，帶所受刑之人長遠痛苦而憐憫故而廢除。實際從根本上看是生產(chǎn)力發(fā)展的客觀需要，傳統(tǒng)封建社會發(fā)展需要完整的勞動力，殘害肢體的刑罰雖對刑犯處以了處罰，卻又在間接上加重了社會負擔。哪怕在千年之后的天福年間，雖說刺配屬于肉刑的一種，然而卻是屬于較輕的一種。更為重要的是，刺配這種刑罰并不會殘害肢體，損害勞動力。而所受刺配之刑之人，若無刺配之刑，則必定是受更為嚴重的處罰，甚至多為死刑。故有說法：蓋其制，將以寬待死罪，合之為一，猶為生刑。至宋代，雖作為一個統(tǒng)一的中央王朝，然卻是先天不足，四方仍處于戰(zhàn)爭之中，致使五代的某些習慣延續(xù)下來，刺配也就是一種。宋初社會經(jīng)濟遭到了巨大的破壞，京城開封周圍二十三州，幅員幾千里，土地耕種十才二三。[23]招徠流民，恢復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成為王朝建立之初的基本國策，保留民力也成為了時代的需要。即使到了太宗太平興國七年（982年）二月，也曾發(fā)詔：東畿今年以來，蝗旱相繼，流民甚重，曠土頗多，....宜令本府設法招誘，并令復業(yè)。[24]對于流放的地點，一般而言是當時尚未完全開發(fā)的蠻荒之地，如登州沙門島、通州海島和廣南地區(qū)。在宋高宗之后，則多發(fā)放至廣南四州和四川盆地。這些勞犯在所配之地必須從事體力勞動，或在官營手工業(yè)中，或在水利等大型工程之中，對于當?shù)氐慕ㄔO發(fā)揮著不可磨滅的貢獻。經(jīng)過真宗年間的相對穩(wěn)定的恢復之后，宋境人口已經(jīng)恢復了到較高的水平，仁宗時期就達到了1246萬戶之多。但是刺配由于制度的慣性和其他方面的考量，不但沒有廢除而是進一步被完善。

（三）軍事需要

刺配始于動蕩的五代十國，自然與當時的時代主題軍事需要密不可分?！段墨I通考》記載：梁太祖開平元年：初，帝在藩鎮(zhèn)，用法嚴，將校有戰(zhàn)沒者，所部兵悉斬之，謂之拔隊斬。士卒失主將者，多亡逸不敢歸，帝乃命凡軍士皆文其面，以記軍號。[25]“拔隊斬”這一做法確保了士兵的用命作戰(zhàn)，卻引發(fā)了士兵逃亡的另一個負面后果。對此，朱溫則是想出了更為決絕的辦法，那就是在士兵們臉上刺字。士兵臉上刺著所在部隊的番號，并設立層層關卡檢查，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潛逃士兵，則執(zhí)送原部隊處死。就算是有個別士兵僥幸逃脫回歸鄉(xiāng)里，鄉(xiāng)里人也不敢收留，如果收留被發(fā)現(xiàn)，則全鄉(xiāng)里都要受罰。這一系列操作下來，可以大大提升了軍隊的作戰(zhàn)能力。而在《宋史》志第一百四十六.兵七寫道：方其募時，先度人材，次閱走躍，試瞻視，然后黵面，賜以緡錢、衣履而隸諸籍。[26]由此得知，五代時期有時募兵之初，士兵就需要受到刺面，使其一直處在監(jiān)管的境地。至宋代，并非所有軍人都要往臉上刺字。如禁軍因待遇好，一般由“良家子”擔任，很少存在逃亡狀況，故沒有必要刺字;而鄉(xiāng)兵則是臨時招募的民兵，不主戰(zhàn)攻，也無并要。廂軍則是魚龍混雜之地，地位低，待遇差，主要從事勞動生產(chǎn)，所以逃亡率高，刺面一般就是此類人群，方便識認以追究責任。通常所說的宋代充軍發(fā)配，多是廂軍?！段墨I通考》卷一百五十六.兵考八：元符元年九月，詔：罪人應配五百里以上，皆配陜西、河東充廂軍。[27]《文獻通考》卷一百六十八.刑考七：犯私茶、鹽之類，不必遠配，只刺本州廂軍，令著役。[28]廂軍雖為軍隊，然而實際上戰(zhàn)斗力低下，在戰(zhàn)場上并不擔任主力軍，只分擔軍隊的邊緣工作。如何鎮(zhèn)守城關，服勞役等零碎工作。《文獻通考》卷一百五十六.兵考八：廂軍者，諸州之鎮(zhèn)兵也，各隸其州之本城，專以給役。嘉元年九月二十七日，定州都著禮奏：在城廂軍逐年抽上黃河執(zhí)役，并修葺倉營、城池，迎送官員，擔擎往來。[29]對于廂軍的維護費用，根據(jù)《宋史》志第四十八.河渠五記載：廂軍一千七百余人，約費錢五萬七千余緡。[30]《宋史》志.第一百四十七.兵八則記載：廂軍將校，自十五千志三百五十，凡十七等，有食鹽。[31]換算一下，廂軍即大概300多文一個月的工資，當時的米價則7文為一斗，一斗為12.5斤，如此折算，廂軍的待遇實屬低微。關于刺配至廂軍之人是否和普通廂軍同等待遇，筆者尚未找到相關佐證。但我們可以認定，刺配從軍之人對于宋廷軍事開支的節(jié)省和充實軍隊是具有一定積極作用的，至于后來廂軍人數(shù)膨脹，造成的冗重問題則是后話了。狄青即是刺配從軍的典范（禁軍出身），從代兄受過刺面從軍的行伍小卒最終成為樞密副使?！端问?列傳第四十九》寫道：帝嘗敕青傅藥除字，青指其面曰：“陛下以功擢臣，不問門地，臣所以有今日，由此涅爾，臣愿留以勸軍中，不敢奉詔?！?。[32]在五代十國軍閥混戰(zhàn)時期，可以說刺配之刑是為了配合軍事制度、提升軍隊戰(zhàn)斗力而誕生的;在宋代期間，則是主要為了罪人分擔軍隊勞累邊緣工作、節(jié)省朝廷軍費開支、做到勞動力充分使用以及有效監(jiān)管的需要。

（四）糾正刑罰體系的需要

在宋代早期，由于折杖刑的廣泛推廣，杖刑和死刑成為了刑罰體系的兩大主體。統(tǒng)治者為了改變這種輕重兩分的局面，以糾正畸形的刑罰結(jié)構(gòu)，就采用刺配這種刑罰和增加了適用頻率，再后來逐步成為了法定刑?！端问?刑法志》說：太祖受禪，始定折杖之刑。[33]中國古代王朝更替受禪時，常大赦天下或輕徭薄賦或置新律以輕刑罰。建龍四年頒布“折杖法”，意在籠絡人心，改變五代以來刑罰苛刻的弊政，此舉與刺配刑罰的適用出發(fā)點是一致的?！罢壅确ā贝笾乱?guī)定：除死刑之外，其他笞、杖、徒、流四刑均折換成臀杖和脊杖。折杖法對緩和社會矛盾曾有一定作用，但對反逆、強盜等重罪不予適用，具體執(zhí)行當中也存在流弊。《宋史·刑法志》就曾說：“良民偶有過犯，致傷肢體，為終身之辱，而愚頑之徒，雖一時創(chuàng)痛，而終無愧恥?！盵34]在司法中，《宋刑統(tǒng)》所規(guī)定的笞、杖、徒、流、死五刑就變成了臀杖、脊杖、徒刑、死刑，舊時的五刑體系已經(jīng)名存實亡。（《折杖法》對宋代刑罰重刑化的影響）按照《宋刑統(tǒng)》規(guī)定，笞、杖、徒刑被折成臀杖或者脊刑執(zhí)行后予以釋放，三等流刑和加役流刑被處脊杖后，其一年或者三年的勞役刑就在本地執(zhí)行，并不需要遠徒。這這種刑罰的改變導致了單一刑種并不能夠很好的處理所受刑的輕重問題。且折杖法未涉及死刑，以致于死刑重，其他刑罰輕，二者嚴重脫節(jié)，對于那些犯了重罪卻又不至死的犯人，這個刑罰體系對于罪刑相適應這一原則就顯得無能為力了。故為了彌補折杖法給刑罰體系所帶來缺陷，宋政權(quán)就規(guī)定了或增設了附加刑，其中主要就有文中所說的配刑。至于對于不合理的折杖法為何后世不作廢除，此又是一大篇幅內(nèi)容，筆者在此不過多解釋。稍微一提，王朝之初所形成的制度由于培養(yǎng)了一大批利益既得者誓死捍衛(wèi)及受宗法制影響下的祖宗之法不可變的根深蒂固觀念，反對改革的聲音是非常之大的。這一點，在后來王安石變法中保守派所反對的理由就可以窺見了。

（五）彰顯德政及抑武政策的負面效應

宋初，為標榜新政權(quán)洗去五代之弊政，存仁恕之道，推行了刺配之刑對死罪犯人進行減刑罰。在制定《宋刑統(tǒng)》之時，宋太祖就提出了“臨下以簡，務必哀矜”的刑罰方針?！端问贰沸谭ㄖ疽挥杏涊d：以忠厚為本，海同悉平，文教浸盛。士初試官，皆習律令。其君一寬仁為治，故立法之治，而用法之情恕。[35]宋朝的建立同五代十國多數(shù)割據(jù)政權(quán)一樣，是通過“下克上”的方式（史載陳橋兵變），統(tǒng)治基本盤并不穩(wěn)固。陸續(xù)的農(nóng)民起義和地方實權(quán)派反叛不斷，安重榮就說出“天子，兵強馬壯者為之，寧有種耶”，皇權(quán)的神圣性在此時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削弱。刺配之刑的施用，此時能夠讓戰(zhàn)亂走向犯重罪之人免于受死，給予改過自新的機會避免其鋌而走險，減少了社會動蕩。其次通過此種仁政也間接宣傳了宋廷的合法性，收攬人心。抑武政策在文中主要則是指削弱抑制地方軍事實力，并非普遍意義上的武將的權(quán)力。刺配是集杖刑、配軍、刺刑于一身的刑種，杖刑直接讓犯人感受到肌膚之痛，懲罰功效明顯，在此不多說?！氨漆尡鴻?quán)”為武人政治結(jié)束畫上了句號，自此“重文教，輕武事”成為中國封建王朝政治的基本旋律。在此風氣下，《神童詩》開篇就說：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當兵，成為一個不入流的行當就是從此時開始。廂軍服役從宋太祖乾德元年“募諸軍數(shù)千人，鑿池于朱明門外”開始，[36]到宋太宗時期，則“以方春播種，不欲重煩民力，于是發(fā)士卒五萬人，以侍衛(wèi)步軍都指揮使田重進總督其役”[37]不成文地將這一政策確定下來。此類地方軍隊以勞役為主，不事訓練狀況，正是重內(nèi)輕外的政策反饋。由此邏輯，指望朝廷優(yōu)厚廂軍是不切實際的。如運輸銅礦和鐵礦的士兵“二人挽一車，日鋪五千斤，道路有雨雪泥水之艱，士座有風霜暴露之苦”。如此差的待遇與工作環(huán)境，招徠有力有志向的青壯年服此兵役自然是癡人說夢。受刺配刑之人則很好彌補了此勞動力需要之空缺。同時，刺配參軍作為軍人的待遇是極差的，可以說是一種懲罰，配軍在這就有了懲罰的功效了。

四、總結(jié)

刺配此種肉刑在宋代得以確立，必定是由其可取之處。如果從唯物史觀的角度出發(fā)，則是宋代獨特的客觀社會存在決定了此種法律的誕生。關于其在刑法史上是一種倒退這樣的偏頗的看法實際是不可取的，因為在當時的確其的確產(chǎn)生了很好的社會功效。在中國歷史長河中，所有制度的確立都是有其合理性的，刺配即是如此。只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其賴以生存的社會基礎被打破，使它形成了空中樓閣。假如以刑罰的功效作為評判其是否退步，則評價為倒退是不恰當?shù)摹５幸稽c卻是毫無疑問的，刺配作為一種法律懲罰，就是統(tǒng)治階級維護階級統(tǒng)治的有力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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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宋史》志第四十八·河渠五

[31]《宋史》志第一百四十七·兵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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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宋史》刑法志

[34]《宋史》刑法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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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宋史》列傳第二十

[37]《宋史》志第四十四·河渠一

作者簡介

陳劍鋒（1996年4月），男，廣東東莞人，漢族，碩士研究生，單位，華南理工大學，研究方向，法律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