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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廢墟上的綿延

      2021-11-12 06:44:50
      山東文學(xué) 2021年5期
      關(guān)鍵詞:長城

      置身許多難以抵達或難以涉足之地,總有些遺憾相伴而生:遙遠的、壯麗的、一生都不可能忘卻的地方,大概命定只能經(jīng)歷、見識一次,停駐一刻,然后,它們?nèi)杂肋h在那里,而我卻一步步遠去,并慢慢消失。

      當我在涅瓦河畔徘徊,在亞斯納亞·波利亞納莊園流連忘返的時候,這種感觸便曾襲上心頭。當我惟一一次站在箭扣長城的“北京結(jié)”上,遠望綿延的群山和耀眼陽光下那無際的蒼茫,這種感受越發(fā)強烈。畢竟在我們的土地上,再來也是有可能的,然而內(nèi)心告訴我,恐怕再也不會有第二次了。這是一種對自我的否定,又是對人生渺小的肯定。我感到羞愧。像長城上掠過的一縷風(fēng)一樣,這羞愧又很快拂過,它與生命中其他時段的任何羞愧都有質(zhì)的不同,畢竟,我站在了長城那古老的磚垛上,可以俯視令人戰(zhàn)栗心驚的深淵,更能夠放眼與時間同在的永恒與浩瀚。如果抵達遙遠的他鄉(xiāng)只是借助一次機緣的出現(xiàn),那么,出入險境則完全依靠一己的體力和意志,包括對危險稍許的勝算。只有在經(jīng)歷并戰(zhàn)勝了艱險之后,自足與欣悅才會融入時間的衡量或一個安穩(wěn)的夢中,才能掂量出一個瞬間的可貴或微不足道。所有的回憶都是如此,臨淵的兇險或經(jīng)歷的痛苦被過濾掉,回味中那想象的美便擁有了一對飛升的翅膀。而在艱難攀爬的時刻,我關(guān)注的惟有自己肉身的沉重與內(nèi)心的恐懼,長城與世界其實并不存在,不管它們是否仍橫亙在我有限的知識領(lǐng)域里。它們既不是此在,更不是彼在,卻決定性地衡量著我微薄的命。而所有的危險過后,在長城腳下的一個農(nóng)家享受著懷柔當?shù)氐暮琪V魚和美酒,看著突然變得極其鮮亮與柔美的黃昏光色,我忽然想到了古人的所謂“壯游”,李白、杜甫他們都有過的那般經(jīng)歷,大概是文人、詩家的一個傳統(tǒng)吧,在年輕時代就要盡力完成,無論此后是否會受命運逼迫,在生存的困頓中顛沛流離。我理解的“壯游”并非其原意——趁著壯年去游歷,世界那么大,我要去看,而是,有點“悲壯”,有點“豪壯”,有點“壯烈”,甚至略有點“自殘”的意味,是挑戰(zhàn)身體極限而非增添詩意的那一種;當然,這不可能是持續(xù)很久的生命過程,只是為了體驗生命中本來就十分罕見、稀缺的某類瞬間,比如冒險。而這個“壯游”的時間點對我而言即將過去,我?guī)缀跏抢昧怂詈蟮墓?jié)點選擇了長城:不是八達嶺,不是居庸關(guān),更不是老龍頭,而是危機四伏卻雄奇無比的“野長城”——箭扣。

      在攀登箭扣之前,“箭扣”這倆字不止一次催發(fā)過我的想象,我只能越過那些從小就熟悉的長城照片的邊緣,閉著眼睛去猜測它可能延伸的方向和矗立的位置,卻終不得要領(lǐng)。我也不能用幾乎傾圮殆盡、被荒草掩埋的齊長城去揣摩箭扣的模樣,盡管歷史上最早的長城出現(xiàn)在我的家鄉(xiāng),我也多次涉足過那些山脊石梁;甚至還在異鄉(xiāng),河北宣化的山里意外目睹過一段燕長城。但它們大都被時間“風(fēng)化”,即使也曾綿延千里,其體量、長度均無法與萬里長城相比。明長城6700多公里,現(xiàn)今看到的長城遺址多半是明長城。如今,它們的“風(fēng)燭殘年”持續(xù)地向地下淪陷,隳頹如最后的告別,更在瑟瑟秋風(fēng)里增添著視野中的蒼涼。

      盡管北方的長城也是時間的遺跡,被人更形象地喻作“時間的遺骨”,它卻依然擁有更龐大、清晰乃至“壯碩”的“骨架”,足以隱藏更多歷史謎語。每一塊方磚組合成長城這部史書的頁碼,沉重而斑駁,無人能夠翻動。那是數(shù)代人用血肉和生命堆砌的見證,用比戰(zhàn)爭更多的死亡圈起的一道保護帝國安全的“堤壩”,可以保證帝王獲得足夠的安全感,還可以讓寂寞的深宮響徹雷霆震怒或浪聲淫笑,且不被覬覦的眼睛與耳朵看見、聽到。當代西方學(xué)者丹尼爾·施瓦茨說:“‘墻’作為一種建筑要素已成為中華文明的一部分,這在世界上恐怕是絕無僅有的……萬里長城是墻這一觀念最初的、也是最突出的體現(xiàn),它將人類區(qū)分為‘我們’和‘他們’,將世界劃定為‘里面’和‘外面’。”這是一個用密閉而高聳的城墻圈起的帝國,德國18世紀的精神領(lǐng)袖赫爾德爾曾在《關(guān)于人類歷史哲學(xué)的思想》一書中這樣形容他:“這個帝國是一具木乃伊,他周身涂有防腐香料,描畫有象形文字,并且用絲綢包裹起來。他體內(nèi)血液循環(huán)已經(jīng)停止,猶如冬眠的動物一般。所以,他對一切外來事物都采取隔絕、窺測、阻撓的態(tài)度。他對外部世界既不了解,更不喜愛,終日沉浸在自我比較的自負之中?!?853年,馬克思也說過類似的話:“與外界完全隔絕是保存舊中國的首要條件”,當這種隔絕狀態(tài)被暴力打破的時候,“接踵而來的必然是解體的過程,正如小心保護在棺木里的木乃伊一接觸到新鮮空氣便必然要解體一樣?!背菈?、棺木與“堤壩”具備同構(gòu)性,封閉、圈囿、防衛(wèi)、保護是其一致特征。然而,有形的“堤壩”不會永存,無法抵御時間的洪流與崩潰的命運。與之相比,倒是許多無形的“堤壩”會以文化沉積的方式保存下來,讓一個民族世世代代難以突圍,甚至陷入某種“強制性重復(fù)”。穩(wěn)態(tài)的重復(fù)只能在封閉、安全的環(huán)境下進行,長城該是一個多么絕妙的屏障。屏障阻止了所有的對外通道。當然,有時也會打開一條窄縫、一扇和親的窄門,將美麗而高貴的“公主”或王昭君們輸送到塞上、漠北,隨即,又將大門緊閉。事實上,長城也從來不曾徹底封閉過,作為漢文化與游牧文化、農(nóng)耕文明與游牧荒野之間的相互交融地帶,長城兩側(cè)民間的貿(mào)易與通婚一直存在,“有時甚至還會創(chuàng)造出一種新的、胡漢混合的社會生活。中原的統(tǒng)治技巧和軍事技術(shù)增強了部落的實力。而且,真正成功征服帝國的外族聯(lián)盟,也誕生在這片區(qū)域?!庇纱丝磥恚L城的意義或僅存在于統(tǒng)治者,而在民間大地,只有生活與繁衍。萬般無奈中,帝王們以極小的代價獲取和平,這“極小的代價”卻是中原的物產(chǎn)、所謂的“加封”和一個個女人悲涼的一生。對“出塞”的女人而言,跨過長城就是永訣,此前的生命和此后的生命被長城“攔腰截斷”,前路漫漫,不可預(yù)測。我相信,女人與長城的精神性關(guān)聯(lián),就是回望故鄉(xiāng)時,她們對那連綿的阻隔投去的最后絕望與決絕的一瞥。這大概是漫長的歷史中,女性與長城惟一的關(guān)聯(lián)吧,僅僅出乎揣測,讓我的想象變得可疑。女性從來都不可能打開長城的缺口,她們只能讓那道關(guān)隘的大門再次緊緊地封閉,她們的身影只會在長城下出現(xiàn)一次,并很快走遠、消失,再不留下一絲痕跡。因為“長城是以男性為主題的陽性空間,它展現(xiàn)的是力量、硬度與持久性,是一個長期凸起于歷史地表的空間形象,在經(jīng)過了復(fù)雜多詭的轉(zhuǎn)變程序之后,長城最終成了一個象征,一個標識,一段讖語,一種炫耀和夸飾,而這所有的一切,都與女性無關(guān)?!币苍S是的。但我仿佛仍然看到了無數(shù)女性的淚水,聽到了無數(shù)女人的啼哭。在民間,那些淚水更為繽紛滂沱,那些啼哭更為撕心裂肺。

      1991年,我曾在北戴河的海濱看到一座孟姜女的漢白玉雕像,沒有女人走過去與她合影。直到今天,她們還忌諱遭遇孟姜女般的命運,哪怕僅僅是與夫君的長別離。她深切眺望的目光里似乎始終游弋著一道死亡的陰影,那陰影從歷代不同的書籍中垂入她的眼眸,并擴散為某種群體記憶。那其實是長城的陰影,如一條不斷生長的噬人巨蟒,在帝國統(tǒng)治者的手里不停地揮動。因為無數(shù)人的生命被剝奪,長城建立起來的安全屏障終于被集體詛咒,其中之一,便是試圖通過孟姜的哭聲與眼淚將它震崩、沖垮,八百里的“長城亭障”“長城塞”瞬時化為廢墟塵土。這類幻想與愿望,與“時日曷喪,吾與汝偕亡”如出一轍。但我始終相信它們的積累效應(yīng),就像再嶄新的長城也抗拒不過時間的積累一樣。那些長城的督造者,從蒙恬到徐達,雖然根本無法體會兵士、匠工的悲苦,更不會關(guān)注到民間 “孟姜女”們的群體性不幸,但作為任君王隨意擺布、生殺予奪的一枚棋子,在死亡的一刻,難道心里沒有產(chǎn)生過與孟姜女同樣的恨與淚、同樣的對他們親手筑就的長城的詛咒嗎?盡管我不能以當代理念簡單化地揣度他們的所謂“愚忠”,然而我依然不信。

      今天,長城已經(jīng)徹底變作了壯麗的景觀和民族的驕傲,它從帝國命運的“預(yù)言書”化作了“民族脊梁”般的偉岸象征,人們甚至曾“驕傲”地宣布:在月球上唯一能用肉眼看到的人間建筑就是我們偉大的長城,這當然不可能。從漫長的憎恨轉(zhuǎn)為高亢的歌頌,恰恰是因為長城徹底喪失了它的實用功能,它徒然矗立著,只用來讓人仰視、敬慕、攀登,而它背后的朝代,那些風(fēng)雪、疾雨,那些殘暴、血腥,早已淡出人間的視野、人們的記憶。孟姜女的塑像離山海關(guān)不遠,它們今天的并存,好像不是在強調(diào)一位古代女性與長城的關(guān)系,而是在說明先人與長城的“不共戴天”早就遠去,望夫、盡節(jié)、葬身的代價,已經(jīng)不再進入當代人的價值系統(tǒng)。沒有人再想做孟姜,無數(shù)人卻盼登長城。悲苦的烈女與革命的好漢分別歸屬了不同時代,長城似乎變作了一道隱形的“分水嶺”,不只是農(nóng)耕文明與游牧文明的地理分野。孟姜和長城也已然成為歷史的符號與修辭,在需要的時候可以隨時拿過來使用,已無切膚、切骨之痛,比如用“綠色長城”喻稱寧夏的“三北”防護林工程,比如用“自毀長城”比喻主動削弱自己的力量,比如用孟姜女的故事教化懵懂的孩子,等等。

      從懷柔進入黑陀山,我感到一下子陷入了峰巒、山石、樹木的包圍之中,沒有一條路指向仰視可見的長城,但似乎所有的小徑又都通向那里,可以任人行走,長城是惟一的目標。大自然最初在這里布置的迷宮絲毫沒被篡改,那些山、那些茂密而雜亂的植物、那些滾落的亂石,仿佛仍是秦人、漢人、唐人、明人、清人曾經(jīng)見到的樣子。覆蓋在頭頂上的藍天白云依然如故,我甚至懷疑那些飛過的鳥和蜂蠅也來自遠古的時空,告訴我剛剛停息的戰(zhàn)況。昨天和今天消弭了界限,時間一下子濃縮在一起,空間似乎挽留住了時間。一切簇新,展眼都是老干、枯藤、蓬蒿上新萌的綠葉,空氣也如我置身此處的五月一般干凈明亮。五月是長城最美的詩,片片花云在長城兩翼漂浮、漾動。

      然而,當我穿越了幾座安靜的村落,沿著迤邐曲折的小徑,窸窸窣窣地踏過無數(shù)的草棵、荊叢、山巖,在氣喘吁吁中第一步踏上黑坨山長城的時候,時間忽然展示了它蠶食與雕刻的力度,它的顯現(xiàn)一度讓我的腳步變得猶疑不決。沿著險峻山勢起伏騰躍的城墻,已經(jīng)嚴重風(fēng)化,到處是不堪重負的斷裂、坍塌,以及堞墻與女墻之間傾斜近70度的碎石、泥土坡面。有關(guān)長城的想象蕩然無存,無疑,它的確早已成為歲月的遺跡。也許,殘缺、頹敗、荒廢、傾圮、蒼涼,才應(yīng)該是它呈獻給世人的樣子,一座嶄新的長城是不可理喻的,修復(fù)一新的幻想不但瘋狂而且荒誕。而一座狼煙四起、箭矢如雨的長城則屬于黑暗的史冊,一座破敗的長城將留待歲月的進一步侵蝕、粉化。用手撫摸斑駁甚至表層酥軟的青磚,仰望頭頂上方一抹自在漂浮的流云,我思維漫漶,心無所住。“飛鳥之景,未嘗動也;簇矢之疾,而有不行不止之時乎?”不,在時間之內(nèi),任何事物都是一個逐漸消失的過程,甚至“出現(xiàn)”,也是為了必然的消亡。時間劃過,留下創(chuàng)口與遺跡。它是吸納一切的黑洞,是根本不存在謎底的最大謎語。把時間比作河流,完全是人類思維的局限所致,“逝者如斯”,你可以順河而下,也可以逆河而上。但時間卻無法上溯,因此,它無力復(fù)原事物與歷史,令時空倒轉(zhuǎn),讓往昔重疊。與時間相比,長城倒更像一條支流眾多的“北方的河”,借助雙腳,你可以行走于它的任何“流”段與“時”段,在完整與殘缺、裸露與隱蔽、聳立與凹陷、奔騰與干涸間,進入時空的多維。仿佛看見“時慢尺縮”的“時間扭曲”,你可以把每一個垛口看作生命史冊的無數(shù)個組接點,那一眼望去的無數(shù)個重疊,無需借助任何詞語復(fù)活。所謂史書,不過是一堆詞語、一片片從人類身軀上掉落的膚皮而已。尤其站在高空下坍塌的石階上,你甚至?xí)霈F(xiàn)幻覺,目擊許多生存過往一并浮現(xiàn)于腦海,就像阻斷步道的那些瘋狂的植物,那些看似被淹沒實際卻銘記于心的痛楚,像風(fēng)中的樹葉被陽光點亮,似無數(shù)個瞬間,正翻飛著閃回;眼前茂盛的蒿草,搖曳出諸多無緣的懷想。“往事乾坤在,荒基草木遮?!睂τ陂L城,我只是個外來者,我的生命尺度呈現(xiàn)了從未有過的卑微和短小,連毫末都算不上。也許正因此,才令我不自覺地內(nèi)視到被放大的不堪回憶。只是長城的“回憶”更為痛徹、漫長,要通過無數(shù)代人的慢慢蘇醒。然而,那些被埋葬的尸骨再不會從亂石塵土中站立起來,那些流淌如河的血液早就失去了滋養(yǎng)荒草的肥力。我的眼前,漫山遍野的植被春生夏長,仿佛正是執(zhí)行著一年一度默默而無效的呼喚?!般皭澝坊?,山川不可尋?!痹谏酱ㄖ希坊ㄖ婚_在夢中。

      箭扣。是的。如果能清晰而全面地目睹這個對冷兵器的借喻形象,或需要站在高空俯視,至少也要站在一個制高點上。我想這一定是某個將軍對這段長城的命名,他甚至不止一次站在某個最高處拉弓射箭,并恍然領(lǐng)悟到眼前這段長城的狀貌類似于他須臾不離的把玩之物,而且,這個命名是如此貼切,充分展現(xiàn)了保家衛(wèi)國的“雄心壯志”。他一定覺得這是天才般的閃念或神示,并為此沾沾自喜。與所有兵士一樣,雖然他也只能看到長城的片段,熟稔為數(shù)不多的烽堠、臺墩、譙樓以及視域內(nèi)蜿蜒起伏的墻體,但這絲毫不影響他對整座長城的想象力,而且他將負責(zé)護衛(wèi)的這一段長城,當作了帝國弓箭上的關(guān)鍵部位,并用一個妙喻讓它具備了陽剛的審美。我對“箭扣”命名的贊美超過其他,因為它讓站在城垛上的我仿佛聽到了時間深處那一根根弓弦迅疾有力的繃響。毋庸置疑,邊關(guān)將士,無論哪朝哪代,手中緊握的不止金戈弓弩,懷中揣緊的更是家國故園。也許,他們經(jīng)驗最多的是“有日云長慘,無風(fēng)沙自驚”“萬里長城壞,荒營野草秋”,目睹更多的是敗城遺堞、如麻僵尸,但作為一個整體,他們從未縮減“橫身為國作長城”“萬里長城家,一生唯報國”的雄心斗志。在這些浩如煙海的文字中,人們看到的是另一座身軀與心靈筑就的長城,它比長城更雄偉、更堅固。當然,更堅固的“長城”是億萬斯民,即使堅硬的磚石能一次次抵擋進攻的鐵騎,也無法抵擋來自內(nèi)部的民心相悖?!笆貒?,惟在修德安民?!笨滴跽f這話的時候,一定想起了其先人在長城之外發(fā)起的一次次圍攻與失敗,也一定明了他們最終何以輕松入關(guān)的深刻緣由。從這個意義上講,明代的長城早就開始松軟、垮塌了,這個過程與統(tǒng)治集團的腐敗加劇并行不悖、協(xié)調(diào)一致。

      多少個世紀飛逝匆匆,

      它跟時間和風(fēng)雨對抗;

      它在蒼穹下屹立不動,

      它高聳入云,它遠抵海洋。

      它不是造來夸耀宇內(nèi),

      它為民造福,擔任守衛(wèi);

      它在世界上無出其右,

      但卻完成于凡人之手。

      這座古代的堅固的建筑,

      它對抗著風(fēng)雨和世紀,

      保護萬民,它就是長城,

      給世界和韃靼荒漠分界。

      這是席勒眼中的長城?如果他到過中國,到過長城,他的詩篇絕不會只是無上贊美,如果贊美僅僅是針對人間造物或者文化產(chǎn)物,詩歌的向度也不會如此單純。也許,在描寫長城的外國作家中,只有卡夫卡提供了更為復(fù)雜、豐富、深邃的文本??ǚ蚩ê桶柊湍醽喌囊了姑窢枴たㄟ_萊都寫過長城,在他們眼里,浩大的空間距離轉(zhuǎn)化為具體的物質(zhì)間隔,長城的最初意義僅在于保護帝國安全;而巨大的空間擴展和永恒的時間延伸,則使之成為了“人類雄心與野心、欲望與絕望、此在的有限性與存在的無限性的象征”,“建造長城既是帝國絕望的表現(xiàn),又是反抗絕望的表現(xiàn),這是一個悖論?!比魏毋U摱加谢恼Q參與其中,長城最終還是被抽空了,它所肩負的使命和帝國愿景,在白云巖的墻基和烽火臺的青磚剛剛開始風(fēng)化時就已經(jīng)遠去,那些遺留下的名字:南大樓、鬼門關(guān)、箭扣梁、東西縮脖樓、東西油簍頂、將軍守關(guān)、天梯、鷹飛倒仰、九眼樓,均來自后世的想象與描繪,長城從山下的磚窯中走來,又與磚窯一樣熄滅了煙火,變作了遺址。只有長城下的無數(shù)個村莊,仍繁衍著長城修建者的后人,那是長城建造者們活著的血脈。

      卡夫卡自稱“自己是一個中國人”,是否因為他深刻感受到了生命的圍困與突圍的悖論,包括對他所處的奧匈帝國衰敗的失望,才對異域的中國文化產(chǎn)生了莫大興趣?盡管他對神秘的中國根本無法作更深的了解與解讀,但他自己的內(nèi)心本來就存在一個無法推倒的“長城”,一個跨文化的“長城”,促使他時時刻刻試圖“出走”。圍困與逃離構(gòu)成了他作品的荒誕與深刻。他心中的確有個中國情結(jié),遙遠、神秘、浪漫,構(gòu)成了一切“出走”的理由,至少在虛構(gòu)的文字中獲得了某種滿足,于是,一則詩性寓言由此誕生。

      只要生存,就有圍困;只要圍困,就會出走。難說攀登箭扣于我不是如此。

      不止一次,我在許多國內(nèi)外攝影家拍攝的照片里看到過箭扣這段明代長城,作為最險要的一部分,它給予人的美,類似交響樂的華彩段落,以混響交織的旋律,挾裹著每一段揚抑的起伏、每一個明亮的音節(jié),持續(xù)不斷地涌向遠方的高潮。攝影機只能捕捉和凝固其中的一個局部、一個剎那,有限的方寸之間,我難以將起伏跌宕的樂章盡收胸懷,更難以在腦海里拼接、落實每一個具體細節(jié)。箭扣長城在畫面上出現(xiàn)著四季的輪轉(zhuǎn),花海、植物、皚皚白雪、藍天流云,只能作為襯托它的背景存在,仿佛以一個又一個春夏秋冬的輪轉(zhuǎn),一遍遍反復(fù)闡釋著它永恒的雄險、峻峭和嫵媚。沒有人能夠拍出完整的箭扣,正如沒有人能夠真正了解它一樣,即使踏遍它的每一層臺階,登上它的每一座城樓,它仍然在遠處,包括大榛峪、黑坨山、慕田峪、連云嶺上的長城段,它們與無盡的山巒與天空融為一體,穿越、飛升,你可以用一生的精力在空間上丈量它,但你的腳步不可能跟隨它進入時間的賡續(xù)。長城是閱讀不完的一部書,時間依然在書寫它剩余的那部分,永遠都不可能完結(jié)。

      我想象中的箭扣是一個陣地的制高點,是戰(zhàn)爭雙方拉鋸、拼搶的核心,其形如“扣”。但所有的描繪都概括為一句話:它“蜿蜒呈W 狀,形如滿弓扣箭而得名?!蹦敲矗且欢?0多公里長的唐代、明代長城的總稱,東邊是慕田峪,綿延入古北口、山海關(guān),西邊是黃花嶺,與八達嶺相連。當我站在南大樓上環(huán)視盡收眼底的城墻時,也沒有分辨出箭扣的模樣。但一個命名,卻讓它充滿了歷史的動感與張力。所有的箭矢帶著重力加速,如豪雨一般向下方撲去。我忽然明白了為何喜歡在城墻的凹口和城樓的拱窗邊駐留,每一處都是張弓射箭的所在,清風(fēng)迅速地拐過一個個出口,像看不見的時間之流,攜帶著某些喧囂與勁響,朝山下蔓延,繼而滋潤出了一片片茂密葳蕤的灌木,用橫陳的蒼翠掩埋了人與墻的轟然倒塌,在暈眩的幻覺中,我睜眼看到了令人絕望的壯美。

      幾乎整整一天,我沿著箭扣行走,在能行走的地方,我用腳;在無法行走的地方,我手腳并用,甚至仰地滑行。箭扣是我生命中的第二次歷險,第一次是在郭亮懸壁隧道的窗口垂降。我由此記住了長城的艱險,此后,當我登上八達嶺的時候,我覺得所有的人工修繕只能消減長城的魅力。人們避開了危險,同時失去了巔峰體驗。這種悖論只能在身體上升到某個高度、甚至面臨絕壁和深淵時才能出現(xiàn),就像人生一樣。

      然而,只要有承接身心的點,我就不想放棄。在“天梯”上垂降的時候,那些“點”是一棵棵從直立倒塌的城墻上橫逸而出的樹,我信任它們,將背包扔下去之后,用了幾乎一個小時的時間依次抓住粗糲的樹干,終于從空中抵達了地面。攀登“北京結(jié)”對我而言是最大的挑戰(zhàn),沒有一個臺階,城墻內(nèi)部是幾乎垂直上下的坡面,粉狀的土層根本無法錯腳,只能沿著一人寬的城垛手腳并用、心跳如鼓、腿顫如電地躬身徐徐上升,身子左側(cè)就是數(shù)十米的長滿灌木的深澗。所謂如臨深淵——事實是“正臨深淵”。那個過程是那么“漫長”,僅比肩寬的城墻時刻提醒我全神貫注,不敢退縮,也無法退縮,只能硬著頭皮一點點向前爬行。沒有人膽敢站立著行走,如果城墻寬到毫無跌落的風(fēng)險,也沒有人讓姿態(tài)變得如此狼狽。終于到達 “北京結(jié)”,靠在那兩棵并不高大卻十分著名的松樹干上拍照時,我感到雙腿仍在顫抖,擺動如樹枝上被風(fēng)吹動的紅絲帶。“不到長城非好漢”,這下我明白了,不是因為距離衡量著好漢的標準,而是因為危險,而這危險根本就是發(fā)自人的內(nèi)心,源自自身深處。如果前行的道路橫在半空,也變作僅比肩寬,能有幾個人不心生恐懼?恐懼的結(jié)果很有可能便是驟然跌落。

      黃昏時分,已經(jīng)走近“鷹飛倒仰”,那也是一段垂直坍塌的城墻,名字很形象,雄鷹落在上面,身子也是倒掛著的。有一條路可以繞過它,但偏有人帶了攀援繩去挑戰(zhàn),體驗懸垂在半空的刺激——抑或恐懼,同時也是高潮般的窒息。我選擇了退避,我所有的水都喝光了,饑渴難耐令我失去了信心,于是選擇一個收費的鐵梯子,再次面對長城的軀體徐徐下降,然后松開箭扣的最后一角衣襟,與它深重地道別,我知道這是惟一的、也是最后的一次。

      與箭扣的“親密接觸”,我只用了一天的時間,第二天不過是橫穿而過。在不間斷的行走中,遇到了很多背包客,其中有不少黃發(fā)碧眼的西方人,甚至在城墻和亂石間奔跑的狗。有一刻,我非常羨慕那條黃狗的體力和攀登能力,然而它并不知道蹄下就是偉大的長城,它的氣喘吁吁不過是由于廣闊天地給予它的自由與興奮,它本能地表達著對主人放任的謝意。于是,這條興沖沖在我身邊騰跳而下、呼嘯而過的狗,讓我對長城的記憶多了另一種可能性。

      對于長城,我不過是過客。人生羈旅,時間可以忽略不計。幾百年,甚至更長的時間過去,只有它依然以殘破之軀蜿蜒在中國北方的大山之中,像一條騰起的龍脊,以堅硬的外殼抵抗著歲月的磨損,抵抗著風(fēng)雨的侵蝕。它的身姿依然千變?nèi)f化,在每一個接近它的人眼中呈現(xiàn)出不同的形象。它提供著無數(shù)條進入它的通道和無數(shù)個觀察它的視角,但即便在一個高處俯視,心里的角度也是仰望,這是長城的奇特之處,因為它總是凌駕于群山之上。

      在箭扣腳下西柵子村回眸,箭扣宛若在面前,對講機里仍能聽見上面朋友的喊話。在一處農(nóng)家堂屋里,我看到懸掛在墻壁上的四方紅旗,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名字,居然有我的幾位朋友,他們在另一個時間、另一個季節(jié),如我一樣從箭扣下來,在此度過了一個夜晚。箭扣的誘惑在他們龍飛鳳舞的一筆一畫間呈現(xiàn),他們似乎記錄了一段酣暢淋漓的生命行跡,盡管短暫,卻有著最為壯麗的背景。

      疲倦并沒有隨著夜色降臨。舉杯豪飲中,我始終目視著箭扣,直到它漸漸沉入暮色,與夜空融為一體。此后,我再次翻閱了卡夫卡的《中國長城建造時》,文中的幾句話令我回味良久:“團結(jié)!團結(jié)!肩并著肩,結(jié)成民眾的連環(huán),熱血不再囿于單個的體內(nèi),少得可憐地循環(huán),而要歡暢地奔騰,通過無限廣大的中國澎湃回環(huán)?!边b遠的中國讓卡夫卡著迷,如果他真的登上過長城,他會選擇在我喝酒的小村子里與他心愛的朵拉住下來,并在夜晚的夢中一遍遍在長城上空遨游。

      夜深沉,村中的狗叫早已停息。黎明的熹微中,身邊數(shù)位同伴依然鼾聲如雷。我在夢中醒來,睡眼惺忪,卻仍記得那句一直在呢喃的話:“媽媽,我登上長城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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