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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日子,紅生活(外一篇)

      2021-11-12 09:59:20郭發(fā)仔
      吐魯番 2021年3期
      關鍵詞:紅蘿卜白蘿卜白砂糖

      郭發(fā)仔

      汪曾祺說,四方吃食,不過一碗人間煙火。確實,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也養(yǎng)一方風物。在故土的煙火里,日子是白的,生活卻紅如焰火。

      “在那掩沒了/前因后果的草叢里/總會有人躺臥/嘴里含著草葉/凝望云朵/發(fā)愣”。我不知道辛波斯卡是否于某個冬日生發(fā)如此感慨,但總覺得蕭殺的時光似乎是從昨天開始的。風的后勁一上來,草叢開始搖擺。而我,就是那個躺在草叢里發(fā)愣的人。不過,我嘴里惦記的不是草葉,而是白菜苔。

      立冬是一聲口令,一喊,冬就立起來了。一立冬,菜苔便抽出心來,脆嫩,膠凝,尖上掛著花骨朵,淡雅如黎明前的星星。白菜苔是鄉(xiāng)間冬寒的日常,自古便是如此。唐朝戴叔倫《崇德道中》詩云:“暖日菜心稠,晴煙麥穗抽。”可見,在以豐腴為美的唐代,白菜苔就是席間一味了。不過,時過境遷,如今的白菜苔不在暖日中吐露菁華,反倒長在晨霜暮風里,一身氣節(jié)。

      南方的冬天是從北邊流竄過來的,氣勢洶洶,殺氣騰騰。冬天一進村,爬上房頂,一切都服服帖帖趴下了。那時的生活清苦,碗里的日子全靠菜園子延續(xù)。菜園子是臉面,也是態(tài)度。冬寒菜、上海青、胡蘿卜、大白菜,青蔥一片。隔著籬笆,似乎能感受到主人對生活的敬畏。白菜苔是少不了的,從菜心里冒出來,吱吱地拔節(jié),霜華如柱?;蚯宄?,或傍晚,去菜園子里把白菜苔掐了,咔嚓,咔嚓,聲如擊缶。洗凈,擇揀,大火把油燒熱。在油煙騰起時,白菜苔入鍋。瞬間,鑼鼓喧天,花紅軟轎,席間一杯米酒下肚,人生得意盡在須臾間。

      白菜苔出鍋,父親總是雙手捧著,嘴里吹著氣,小心翼翼的,如同捧著我單調(diào)的童年。白菜苔躺在白瓷藍花的海碗里,肉質(zhì)的菜桿晶瑩透亮,玉石白光,凝脂滑膏,如同款款出浴的貴妃。夾起一小把入嘴嚼著,唇齒間咯嘣脆響,一股清香的汁液滑過喉嚨,腸胃里有虛虛實實的飽足感。飯間不說話,屋子里只有切切的咀嚼聲。那時,人們的嘴里素凈,白菜苔不輸一頓難得的葷腥。

      白菜苔應了節(jié)氣,但吃一節(jié)少一節(jié),每摘一次,菜園子就矮了一截。大多數(shù)時候,嘴里都是菜葉子的膩味。

      小時候,我仿佛就是村子里的白菜苔。我一次又一次從學校里拿回獎狀,又在村人贊賞的目光中一步步離開村子,進了縣城,定居在大城市。跌跌撞撞中,我邂逅了紅菜苔。

      紅菜苔和白菜苔,同屬十字花科蔬菜,但紅白之間總有些牽牽掛掛,不由得懷疑二者恰是不出五服的血親。其實,老家的土地里并不種紅菜苔。第一次看見紅菜苔,是在我從鄉(xiāng)下搬到縣城里租住以后。那一年,愛人以一位鄉(xiāng)下普通中學教師身份考入縣重點中學。我也從另一所破舊的鄉(xiāng)村中學到外地去讀研究生。從鄉(xiāng)下到縣城,我們似乎手腳無措,拍拍身上的土,看夜色里閃亮的路燈下身影一寸寸拉長,我們似乎感受到了一種別開生面的文明。那一年,我們似乎還沒準備好,一轉身就成了紅菜苔。

      紅菜苔,紅殷殷如舊時戲子,就連墨綠色的葉脈也暈著紅。不過,那是一個虛幻的意象,紅菜苔并不輕浮如此。在咬破紅桿脆皮的那一刻,滿心的大歡喜就遭遇晦澀的苦味。其實,這種輕微的抵觸是紅菜苔對味覺的故意挑逗。試想,哪一種美好會赤裸裸地廉價奉送呢?

      唐代韋莊早就摸透了紅菜苔的心思?!把┢哉ч_紅菜甲,彩幡新翦綠楊絲?!币苍S,疏曠通達、不拘小節(jié)的韋莊,因為這紅菜苔之好,才在花間吟出了清詞儷句、情致婉曲的一代詞風。

      關于紅菜苔種種,我是后來才知道的。它的故鄉(xiāng)在湖北武昌洪山,在唐代是一味貢品。今人仍篤信,生于武漢城東寶通寺的紅菜苔味道最純正。寶通寺的鐘聲是否通靈,在塔影里暗自拔節(jié)的紅菜苔是否悟出了生命的另一種況味,我無從知道。但從我游走的經(jīng)歷來看,紅菜苔始終都是一種先苦后甜的味覺感受,在干枯的北方如此,在溫潤的南方也是如此。

      有人說,白菜苔就是小時候的床前明月光,紅菜苔是心中揮之不去的朱砂痣。這種微妙的情愫只在張愛玲的小說里出現(xiàn),像白玫瑰和紅玫瑰,在人情世故的菜園里爭爭吵吵。于我而言,白菜苔是鄉(xiāng)間老屋里的世交,紅菜苔則是城市霓虹燈下的紅粉。

      人到中年,時時處處都是經(jīng)年的滋味。

      冬日寒凍,鄉(xiāng)間無力的煙火里,蘿卜常常是救急的一味。“冬吃蘿卜夏吃姜,不用醫(yī)生開藥方。”民間將蘿卜的吃味總結成一種傳統(tǒng),也將蘿卜的世俗功用在舌尖上掂量出訣竅來。

      坊間所稱蘿卜,大多指白蘿卜。鄉(xiāng)下的土地翻不出富足的日子,村民們的嘴里白得如同瓷碗里的天空。但菜園子里的蘿卜是飽滿的,一畦畦,能孕育出一層薄薄的春色。白蘿卜葉寬而肥碩,鋸齒一般,互相咬合著,如同河灘上奮力拉繩的纖夫。蘿卜葉子張揚,白蘿卜則有些內(nèi)斂,將身入土,醞釀心事一般,一點點鼓脹,一天天舒展。待到隆冬的霜風雪雨封凍了大地的一切時,白蘿卜春心蕩漾破了土,酥胸微露,白里透著煙雨青,盡顯瀲滟風情。

      白蘿卜出身土冢,卻得天地精華,其味極佳。宋代林洪所著美食專著《山家清供》載:東坡與子由飲,酣甚,捶蘆菔(白蘿卜)爛煮,研白米為糝食之。忽投箸撫幾曰:“若非天竺酥酡,人間決無此味?!鼻宕参飳W家吳其浚,也盛贊白蘿卜:“瓊瑤一片,嚼如冷雪,齒鳴未已,從熱俱平?!惫湃怂刮?,一枚普通的鄉(xiāng)間蘿卜竟吃出了仙界詩味。

      年幼時,民間饑饉,以食為天,白蘿卜幾乎成了一日三餐的常味?;蚯宄?,或燉煮,日子匆匆,單調(diào)的白蘿卜竟也讓一家老小過得精氣神十足。一次,爹扛著鋤頭回來,手中捏著半只白蘿卜,嘴里咔嚓咔嚓地嚼著,很帶勁。我好奇之極,曾溜進胖子家的菜地里,拔了一顆大肚蘿卜,用袖子揩了泥,塞入嘴中。不過,那味出乎我的意料,青澀,寡淡,還有一股生澀的辛辣味。也許,白蘿卜才是那時生活的真實滋味。

      倘若蘿卜家族上演的是一出民間程式化的生活劇,白蘿卜便是絮絮叨叨的賓白,而紅蘿卜則是戲臺上的表演者。

      紅蘿卜與白蘿卜同宗同族。不過,與白蘿卜晶瑩剔透、白白胖胖不同,紅蘿卜秀氣柔媚,小而圓滾,周身嫣紅,就連莖稈和葉脈,都透出胭脂之氣。

      老家在南方,紅蘿卜不多見。居家西南后,這紅彤彤、水靈靈的紅蘿卜竟成了風氣。不過,此地的紅蘿卜似有慵懶之氣,小巧玲瓏,仿佛樹上采下來的一顆桃。川人智慧,常用紅蘿卜做泡菜,酒飯之前,來一疊,紅皮白瓤的蘿卜丁,酸爽生脆,開胃極佳。成都的居民小巷子里,常有專賣泡菜的店鋪,里面擺滿了一溜透明的玻璃壇子,切成條塊的紅蘿卜,躺在鹵水里,白里滲著嫣紅,紅中泛著脂白,鮮活而俊俏,就像閑情逸致的當?shù)厝恕?/p>

      老家的紅蘿卜其實叫的是胡蘿卜。葉子披針形,綠茵茵如同半開的紙傘。胡蘿卜體型頎長,肉質(zhì)紅潤,綠纓紅唇,儼然情竇初開的婀娜少女。其實,胡蘿卜誤了鄉(xiāng)人,其與蘿卜無干。十二世紀,胡蘿卜隨胡人入主中原,以鮮美勝出,終究以假亂了真,躋身坊間,成了普羅大眾最隨和的一味。

      尼采說,一個人知道為什么而活,就可以忍受任何生活。胡蘿卜自然不諳人事,但從異域涉塵而來,卻在鄉(xiāng)間貧瘠而乏味的生活中超凡脫俗,出了自己的味,于炊煙繚繞間,獨享一份人生的寧靜與幽遠。

      孔子曰:“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鄙舷聨浊辏绱顺闪藗鹘y(tǒng)。白蘿卜、紅蘿卜,各有一色,也自成一德。

      有人說,一個時代是可以磕出味道的。年少時的味道在泉塘村,干巴巴的,如同嘴里嚼著砂子。

      泉塘村水田多,谷子卻不成器。收割后的稻茬,殘留著村人的嘆息,在清晨冒出淚珠來。后來,有好事者承包了一大片稻田,種上甘蔗。夏熟時一大片,高大森然,仿佛平庸的村子里長了反骨。金秋十月,甘蔗開始拔節(jié),再拔節(jié),最后長成了一片林子,周邊的水稻黯然失色,少了去年的風騷。

      甘蔗不多見,每次經(jīng)過時我就不停地啃手指。爹會瞥我一眼,操了操干癟的口袋,堆著笑,與守護人耳語幾句,便鉆進甘蔗林,挑了一根粗大的拔了來。那一回,我第一次吃到了甘蔗,植物粘稠的甘飴,甜到口齒發(fā)軟。

      后來方知,白砂糖,便是用甘蔗加工而成的。不過,在我明白之前,那片在風里嘩嘩作響的甘蔗林早就消失了,低矮的水稻占領了那片水田,在風里招搖。沒有高度的生活,雖有起伏,但更多的是喋喋不休。

      白砂糖不止提點生活的滋味,還能補益身心。其味甘性平,歸脾肺經(jīng),可潤肺生津、止咳益肺、舒緩肝氣?!对娊?jīng)·大雅·綿》曰:“堇茶如飴。”鄭玄箋:“其所生菜,雖有性苦者,甘如飴也。”先秦古人便知制糖之法,可見憶苦思甜、苦中求樂,是一種逍遙活法,有出世的隱逸,有入世的快意。

      那時日子薄苦,白砂糖難得,春節(jié)時才備點,為待客上品。新春佳節(jié),親友來拜年?!俺跻蛔?,初二郎,初三初四拜姑娘?!遍L幼之序,是延續(xù)了千百年的傳統(tǒng)。親人們相約拜年,說說笑笑,互道福喜后,便落座入席。先行“封杯”禮數(shù),吃酒的滿上,不善酒的一杯白開水,半調(diào)羹白砂糖。小孩口饞,再加點。用筷子轉著圈攪幾下,送入嘴邊。甜味一爬上來,懸吊在高凳上的小腿甩得歡,幸福得不著邊際。

      小時候,家里的白砂糖藏在木樓上一堆壇壇罐罐中,不好找。上樓拿東西得干脆利落,否則瓦罐的碰撞聲便會出賣我的慌亂,爹對此很警覺。不過,我一般都能發(fā)現(xiàn)白砂糖的藏處,輕而易舉。小心打開紙包,用舌尖舔舐薄薄一層,美了天上人間。

      九十年代中期,我在中學任教。年過九秩的奶奶,長年臥病在床,伶仃如孤燈。奶奶非親奶奶,是爺爺?shù)睦m(xù)弦,但待我如血脈之后。我欲去探望,卻猶豫不知如何才妥帖。爹說,買兩斤白砂糖吧。其時已有物華天寶氣象,白砂糖已成大眾之物,總感覺有些器小,但最終還是提了一包,拘謹?shù)厝チ恕D棠毯楦8邏?,兩眼迷離,白晃晃的淚水里全是歲月的咸淡。見到我去,奶奶大有喜色,仿佛看見一道光。我泡了一杯白砂糖開水喂她,她竟喋喋地致謝,似乎一下氣順了許多。

      確實,對于見慣了春秋的老人來說,白砂糖既是煙火,也是人情。

      白砂糖白成了日子,紅砂糖欣欣然做了白砂糖的伴娘。其實,紅砂糖是白砂糖的升華。甘蔗榨汁,加入磷酸、硫磺、石灰水等脫色;多次提純,仍未脫色的糖渣,便成了紅砂糖。紅砂糖,紅褐色,粉末狀,是補充虛體能量的佳品。

      那時,泉塘村的早晚冤家一般,一頭冷一頭熱,像極了兩個為了雞毛蒜皮斗嘴的鄰居。從土里刨生活的村人雖說百煉成鋼,但難免腦熱心虛,哼哼唧唧沒了神思。家境稍好的,生姜切片,幾勺紅砂糖熬水沖服,逼出一身黏糊糊的汗水來,翌日必定神清氣爽,元氣如初。那時家窮,我身體不算強健,偶感風寒,便覺頭重腳輕,村子開始橫著飄。嚴重時,鼻息中的熱氣柔弱得如燈泡中的鎢絲。寒家無貴子,爹從一棵叫“辣葉樹”的老樹上折下些枝葉,用干稻草點燃,熏出滾滾濃煙來。爹托著我的身子,像擺弄一只干咸魚,在煙火上方畫了三個圈,嘴里念念有詞,然后虔誠地道聲:好了,好了。竟也奇怪,不出三日,我竟又活蹦亂跳起來。時隔多年,那嗆人的煙火氣還殘留在記憶里,真羨慕《紅樓夢》中的林妹妹,寶哥哥端了一碗紅砂糖水,一勺一勺地喂著,眸子里都是煽情的憐愛。

      紅砂糖的味道未及細品,奮斗的青春漸漸豐滿,恰在戊寅年的本命年圓了一場姻緣。翌年,妻子懷孕臨產(chǎn),痛苦之聲肝腸寸斷,于是急送醫(yī)院剖宮產(chǎn)。又一個凌晨時分,小兒呱呱大哭,橫空出世,妻子在產(chǎn)房昏然入睡,青絲零落,汗?jié)褚陆?。我日夜守護在病房,襁褓中的小子也不睜眼,哇哇直哭。醫(yī)生告訴我,這是餓了,可用紅砂糖泡水喂他。那幾日,我一小勺吹涼,送入嘴邊,小子橫豎不論,大口吞食,褐色的甜水瞬間見了底。后來證實,小子多矯情,畢竟是在糖水里長大的。

      舊時光全是陳年的氣息,現(xiàn)在的吃食多了,白砂糖、紅砂糖的味淡了。但于我而言,它們曾激活過一個時代。

      燙皮,燙皮雞

      各地風物不同,自有不同的煙火味。對于遠走他鄉(xiāng)的人來說,吃在四方,嘗盡了人間煙火,卻總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游離感。前幾日,有老鄉(xiāng)提及湖南老家安仁縣的一味吃食燙皮,隱藏在舌尖下的根脈似乎游離出來,故鄉(xiāng)也就含在嘴里了。

      老家泉塘村坡坡坎坎,嘴里的日子也粗糲。金秋十月,農(nóng)人彎下腰去,著急忙慌地把晚稻收割完,原本飽滿的秋日便瘦成了蕭索的初冬。此刻,太陽早降了火氣,柔柔的,尚余一絲溫熱。收拾妥帖的晚稻米,溫潤如玉,細膩緊致,粘稠度適中。冬閑時間,農(nóng)人琢磨日子,也琢磨嘴里的細節(jié),于是將這單調(diào)的大米做出細膩的燙皮來。燙皮,便成了老家人藏在心思里的那根肋骨。

      新鮮的晚稻米浸泡后,用手推磨磨成漿。舀一勺米漿倒入方形的鐵皮框內(nèi),晃一晃,漿液在鐵框內(nèi)均勻地蕩開,然后放入燒開水的鐵鍋中即可??雌饋砗唵?,火候、手法決定了燙皮的味道。我不知道爹從哪學來的技術,爹做燙皮的時候嫻熟而老道。其實,爹很多細活都會做,釀米酒、霉豆腐乳、做鹽辣子、做撲豆角,凡是坊間有的,他都會。就連縫衣服打補丁,也做得有板有眼。爹光著膀子系了圍裙立在灶頭,身子篩糠般一抖,鋪了米漿的鐵皮框便托在左手了。媽的頭上罩了一塊灰手帕,迷離著雙眼,迅速往土灶里丟一把干稻草,“嚯”的一串火苗,照紅了醬紅的臉,也照亮了家里泛白的日子。爹一掀鍋蓋,從一團白色的霧氣中迅速抽出鐵框,用筷子在框的四周一劃,光著手就揭下一張半透明的燙皮來。

      爹掀下一張燙皮的時候,太陽正不溫不火地照在院壩的竹篙上。竹篙早已洗凈,用木杈支好,光溜溜一條,上了胎釉一般。剛出鍋的燙皮攤在竹篙上,一張一張,像掛著無數(shù)張臉帕,在太陽下冒著淡淡的熱氣。陽光把臉貼在燙皮上,似透非透的,洇出一層紅暈來。屋檐下,老門板被拆了下來,擱在兩條長凳上。隔壁的花嫂子一身藍花衣,兩條發(fā)辮粗大烏黑,在竹篙間靈活地穿行,豐腴的腰身左右搖擺,仿佛一只醉花陰的蝴蝶。晾曬得半干的燙皮收了來,遞到胖嬸子手邊。胖嬸子端坐在案板邊,繃直的兩腿疊放著,臉上堆著笑,像一尊慈祥的雕像。她把燙皮疊層一小卷,菜刀一提一按,“沙沙沙”,雪亮的刀刃下,燙皮被切成均勻而光滑的絲條狀,擺放在竹簟上繼續(xù)晾曬。

      泉塘村的日子是粗的,鄉(xiāng)人的脾氣也是粗的,經(jīng)常會為雞毛蒜皮的事吵上半晌。爹為了田里的一股流水和胖嬸家里罵過架。為了雞飛進菜園子,媽和花嫂子也紅過臉。不過,這沒什么,磕磕絆絆、斤斤計較,似乎是鄉(xiāng)下生活本來的樣子。其實,鄉(xiāng)人更多的時候就像溝壑里的黏土,一捏就成型,重世故,更重人情。在貧瘠的生活空間里,更多的時候,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經(jīng)?;ハ鄮鸵r,一起扶正東倒西歪的日子。

      灶房里,爹不停地哈著被燙紅的手指,又掀下一張燙皮來。按照慣例,燙皮做到約摸一半,要吃熱燙皮。案板上,有一碟紅辣子灰,和一碗用醬油腌好的芫荽菜。將燙皮攤開,抹一把辣子灰,一口燙皮就一口芫荽菜,辣子灰的辣、芫荽菜的香,加上稻草桿熏出來的米香,素食里可以吃出葷腥的飽足感。在鄉(xiāng)下,粗糙日子的細膩味道,都是精心拼湊出來的。

      燙皮是難得的輔食,也是最樸素的人情。曬干的燙皮一卷一卷的,在瓦缸里收好。平日里一般舍不得吃,只有在節(jié)日或者待客時才食用。遠客進屋,熱情地招呼著落座,一邊噓寒問暖,一邊架鍋燒水,抓兩卷燙皮丟在滾水里。幾分鐘后,蔥姜蒜切末,半勺豬油,一把紅辣子灰,輕挑著攪拌,燙皮淡淡的米香漫上來,撩得蹲在門檻上的黃狗不停地卷著舌頭舔嘴皮。當然,鄉(xiāng)人待客從不怠慢傳統(tǒng)禮節(jié),燙皮里要加三個滴水蛋,埋在碗底,含蓄但不失厚重。

      小時候吃燙皮,很多時候頂了一頓飯,沒有吃出太多的細節(jié)。大學畢業(yè)后,我在一所中學教書,離家遠了些,雖然也會從家里帶些燙皮到學校里吃,但那燙皮似乎少了某種味道。其間,偶爾也會跑到縣城菜市場去吃燙皮。那里的燙皮有紹子菜,或者胡蘿卜炒肉,或者豆芽炒肉,燙皮與菜肴搭配,仿佛田土里多了城鎮(zhèn)的氣息。再后來,為了在生活的理想里找到理想的生活,我輾轉來到千里之外的西南都市,泉塘村反倒成了揮之不去的他鄉(xiāng)了。每次春節(jié)回去,在泉塘村的草木里穿行,總想找到一些過往的記憶。然而,村子留給我的,全是一些疏疏淡淡的影子。

      有一年去北方,人間四月天,風大得出奇,沒有由頭,也沒有方向,一身勁,呼呼地吼。其實,這風沒什么,很多事情都是從風里來的,又很快消失在風里。習慣了就好。我不習慣的是一日三餐的面。尋了一條街,燴面、鹵面、板面、炒面、饸饹面,面面俱到。胡亂要了一碗,很快,高大壯實的女服務員端上前來,還贈送我一個結實的笑。接下來吃了一周多的面,吃得腸胃泄了氣,松松垮垮。于南方人而言,面條到底粗獷了些,筋骨老健,有走西口、闖關東的武行之氣。其實,北方的勁道,始終燒不出南方綿遠的煙火。

      曾經(jīng),我總以為我是一顆村子里飄出來的蒲公英種子,到哪兒都能長出一個春天。事實上不是,妻曾經(jīng)對我說,移植過來的樹再大,根也不會扎太深的。我若有所悟,自己不過是一顆無法掌控春天的蒲公英種子。

      蟄居西南都會多年,不覺人到中年,青絲染了霜白。我對吃食并無挑剔,倒是見多了風物,總覺得秋水星河之間,自己誤了春風,只是一匆匆過客了。去年春節(jié)回家過年,父母大喜,東張羅西招呼。我?guī)筒簧厦?,顫巍巍的手腳無措,一時我竟成了自家的客。與父母相處幾日,話說不上幾句,只牢牢記住了他們的蒼老與力不從心。臨走時,他們有些失落和不舍,執(zhí)意要我?guī)щu鴨回來吃。鄉(xiāng)間生活不易,我說,就帶一些燙皮吧。爹說,村里早沒人做燙皮了呢,青壯年都進城打工去了,留守的老人連水田都扒不動了,又不少吃的,誰還有做燙皮的心思?我不禁有些惶然,心想,家里的味道是帶不走了。

      每次回老家,我都要在縣城轉一圈,看看縣城拔地而起的新樓房,日益拓寬的新街道。臨街的小巷里,熙熙攘攘的聚了人氣。這里開了很多賣燙皮的店子,燙皮已經(jīng)成了菜單上的一味。不過,招徠生意的已不是單純的燙皮,而是四處招搖的燙皮雞了。雞和燙皮是怎樣的一種撮合,我很詫異。爹絕不會將柔滑的燙皮與精瘦的雞肉霸蠻地攪合在一起,將就一頓輔食,浪費了席上一碗硬菜。不過,用雞湯來煮燙皮倒是吃過幾回,雞湯的綿遠與燙皮的滑爽在嘴里化開,葷與素在腸胃里和解升華。

      燙皮雞一上桌,粗魯?shù)昧钗矣行┾Р患胺?。端上來一大盆,燙皮也不是均勻的絲狀,而是一片片的菱形塊狀。大塊大塊的雞肉,肥碩而豐厚。燙皮的隨意與雞肉的大方,似乎彰顯了老家人富足的生活。老板說,回鄉(xiāng)的人吃燙皮雞成了一種風氣,原來粗糲的燙皮不受歡迎,于是都進行了改良。看著滿滿當當?shù)囊淮笈?,燙皮在雞肉間流轉,燙皮吸了雞塊的膏腴,雞肉得了稻米的醇香,仿佛城鄉(xiāng)之間日益縮小縫隙的日子。

      燙皮雞做出了日子的好,但我始終吃不出這豪華的味,總感覺少了某些細節(jié)和過程。每每回家,我常常會佇立在老屋的土壩上,默默地看著父母佝僂的身影,看著被草蔓吞噬的原野,和那日益生長但有些寂寞的村莊,尋找最原生態(tài)的味道。不過,終究是尋不見了。

      我有時懷疑,我是否已經(jīng)背叛我的故鄉(xiāng)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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