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啟蒙思潮影響下的意大利喜歌劇
——以《費加羅的婚禮》為例

（哈爾濱師范大學 音樂學院，黑龍江 哈爾濱 150000）

一、意大利喜歌劇——歐洲啟蒙思潮的產物

在“喜歌劇”產生之前，被封建王公貴族所追捧的“正歌劇”曾經紅極一時，在歐洲歌劇舞臺中獨樹一幟。正歌劇以古代神話和貴族愛情生活為題材，追求高難度、華麗的演唱技巧而忽視音樂情感的表達，使歌劇藝術漸漸背離腳本與音樂之完美結合的初衷，發(fā)展受到限制。至此，宣敘調失去意義，重唱、合唱也被拋棄，而炫技的詠嘆調、絢麗的舞蹈、精美的服飾開始占據重要地位。18 世紀初，反封建、反教會的啟蒙運動在歐洲興起，是繼文藝復興后的又一次偉大的思想解放運動。在法語中，“啟蒙”的本意是“光明”。當時先進的思想家認為，迄今為止，人們處于黑暗之中，應該用理性之光驅散黑暗，把人們引向光明。受歐洲啟蒙運動“以人為本、注重人性、追求自然”思潮的影響，內容嚴肅、毫無新意、形式僵化的正歌劇與“回歸自然”的美學原則不符，停滯發(fā)展。取而代之的是由其幕間劇演變發(fā)展而來的“喜歌劇”，一反正歌劇的矯揉造作，迅速登上歐洲歌劇的舞臺，深受廣大新興市民階級的喜愛。1733 年意大利的第一部喜歌劇《管家女仆》誕生于正歌劇《傲慢的囚徒》的幕間劇，由意大利作曲家佩格萊西創(chuàng)作。喜歌劇《管家女仆》的旋律活潑、劇情生動，只有三個角色出演，人物關系非常簡潔。《管家女仆》的創(chuàng)作與首演標志著意大利喜歌劇的產生。喜歌劇受到啟蒙思潮的影響而產生，其內容詼諧風趣且貼近市民生活，取材于平民生活，以社會中下層民眾的人物形象為主角，體現(xiàn)平凡生活的有趣片段，充滿喜劇元素，通常以團圓和勝利收尾。喜歌劇的音樂旋律體現(xiàn)了古典時期音樂的特征，追求自然樸實、清晰的主調風格，沒有繁復的對位及濃重的和聲，旋律更加生動且不再脫離劇情而存在。古典時期喜歌劇從劇情到音樂，處處閃耀著啟蒙主義理性思想的光輝。

二、喜歌劇《費加羅的婚禮》——反封建的創(chuàng)新之作

18 世紀后半葉的古典主義時期，涌現(xiàn)眾多杰出的作曲家和劇作家，將喜歌劇的創(chuàng)作推向巔峰，多部經典的喜歌劇作品問世，風靡歐洲各國。在古典主義時期的喜歌劇創(chuàng)作領域中，奧地利作曲家莫扎特和意大利劇作家洛倫佐·達·彭特在四年的時間內合作完成了三部經典喜歌劇——《費加羅的婚禮》《唐璜》和《女人皆如此》。其中《費加羅的婚禮》是二人合作創(chuàng)作中最著名的一部作品。莫扎特繼承了格魯克歌劇改革的思想，但又與其不同，主張“詩必須服從音樂”的音樂至上原則。在《費加羅的婚禮》中，莫扎特通過詠嘆調和唱段刻畫不同的人物特性，極大地發(fā)揮了音樂的表達性。故事中的費加羅即將迎娶伯爵夫人的侍女蘇珊娜為妻，他得知伯爵覬覦蘇珊娜的初夜權，進而采取一系列的計策對抗伯爵，順利與蘇珊娜完婚。在此期間，遭到來自馬切琳娜、巴西利奧和巴爾托洛等多方的干涉和阻撓。在費加羅和伯爵夫人羅西娜的協(xié)助下，蘇珊娜運用智慧和謀略與伯爵機智周旋，最終迫使伯爵當眾出丑，羞愧地跪在伯爵夫人面前祈求原諒。由于敏感的題材以及對上層社會階級充滿諷刺性的劇情，《費加羅的婚禮》曾經遭到封建貴族的強烈反對。然而當時的奧地利國王約瑟夫二世是一位相對開明的君主，批準改編后的版本可以上演，最終《費加羅的婚禮》于1786 年5 月1 日在維也納首演。雖然幾經修改，然而完整地保留了原作的核心思想，整部歌劇的劇情仍然是一部以智慧善良的第三階級平民對抗放蕩腐朽的貴族階級，并最終取得勝利為主題的喜劇故事。喜歌劇《費加羅的婚禮》從創(chuàng)作到首演，歷經挫折磨難。它的首演開啟了古典主義時期喜歌劇反封建、反君權的新篇章，預示著第三階級平民自我意識的萌發(fā)，是一部具有社會價值和時代意義的創(chuàng)新之作。

三、《費加羅的婚禮》的人物形象——新興市民階層主力軍

歌劇《費加羅的婚禮》《塞維利亞的理發(fā)師》和《有罪的母親》的原著皆由法國啟蒙主義喜劇作家加隆·德·博馬舍創(chuàng)作，被稱為博馬舍的“費加羅三部曲”。“三部曲”的劇情銜接人物串連，《費加羅的婚禮》是其中的第二部，故事發(fā)生在《塞維利亞的理發(fā)師》之后，地點在西班牙塞維利亞阿爾馬維瓦伯爵堡邸。男主角費加羅曾經是塞維利亞的理發(fā)師，幫助伯爵追求伯爵夫人羅西娜，如今是伯爵的貼身男仆；女主角蘇珊娜是第二部出現(xiàn)的新人物，是伯爵夫人的貼身女仆、費加羅的愛人；伯爵夫人曾經是美麗的貴族小姐羅西娜，如今卻遭伯爵背叛，心灰意冷；阿爾馬維瓦伯爵曾經是熱情追求伯爵夫人羅西娜的年輕小伙，如今對自己的夫人失去興趣，企圖對蘇珊娜預謀不軌；巴爾托洛是塞維利亞的醫(yī)生，曾經是羅西娜的監(jiān)護人，由于記恨費加羅幫助阿爾馬維瓦伯爵追求羅西娜，處處與費加羅作對；馬切琳娜是第二部出現(xiàn)的新人物，企圖逼迫費加羅娶她為妻；巴西利奧曾經是羅西娜的音樂老師，是愛說閑話的小人，與巴爾托洛和馬切琳娜合謀阻止費加羅和蘇珊娜的婚禮。然而費加羅的身世在歌劇的第三幕公開，律師宣布巴爾托洛和馬切琳娜是費加羅的親生父母，雙方化干戈為玉帛。歌劇《費加羅的婚禮》中塑造了具有明顯反差甚至互為對立面的人物形象，即機智勇敢的平民階級和愚蠢腐朽的貴族階級。在整部歌劇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平民階級人物當屬兩位男女主角蘇珊娜和費加羅。其中蘇珊娜是莫扎特的歌劇作品中所塑造的最具有特色的人物形象之一。傳統(tǒng)上，喜歌劇中仆人的形象是狡猾的，全部生活圍繞著他們的主人。然而蘇珊娜并非如此，她知書達理并且通曉樂器，這一特征在蘇珊娜和伯爵夫人的二重唱《今宵微風輕拂》中得以體現(xiàn)，在這一幕，伯爵夫人和蘇珊娜正在作一封信，伯爵夫人讀、蘇珊娜寫，氣氛和諧融洽。此時的旋律也能反映出二人的關系：合唱或者伯爵夫人唱、蘇珊娜回應，聲音相互交織融合。莫扎特所塑造的蘇珊娜人物形象的特殊性在《美妙時刻即將來臨》中亦有所體現(xiàn)，即蘇珊娜“勾引”伯爵所演唱的情歌。然而在當時社會背景下，女士為男士演唱情歌是很大的創(chuàng)新，這精彩的一幕被蘇珊娜演繹并成為整部歌劇的經典片段?？v觀意大利歌劇中的女性人物，蘇珊娜是一個具備男性特質的“現(xiàn)代”女性形象，在傳統(tǒng)意大利歌劇中，通常來說，女性角色是需要幫助的弱勢群體，而蘇珊娜能夠從自身汲取力量與權勢作斗爭并且努力爭取屬于自己的幸福和權益，這些獨有的特征使蘇珊娜的人物形象得以升華，成為整部歌劇的亮點。與蘇珊娜這一新出場的人物不同，費加羅的人物形象貫穿了博馬舍的三部作品。作曲家羅西尼筆下《塞維利亞的理發(fā)師》中費加羅呈現(xiàn)的是樂觀向上的平民形象，他是擁有自由職業(yè)的理發(fā)師，與貴族階級并無明顯的矛盾沖突，因此早期的費加羅只是一個聰明的年輕人，并沒有強烈的反叛意識。相比之下，莫扎特筆下《費加羅的婚禮》中費加羅的人物形象更為復雜。此時的費加羅不再是自由人，而是伯爵的男仆，屬于貴族府邸的受壓迫階級。而伯爵覬覦費加羅的未婚妻蘇珊娜，企圖獲得她的“初夜權”，激發(fā)了費加羅的反抗精神。第一幕中的第二場景費加羅的詠嘆調《如果你想跳舞，我的小伯爵》，怒火中燒的費加羅表明自己的立場，他將做好周密的計劃，密謀與伯爵周旋到底。此時的費加羅并沒有因為憤怒而失去理智，并且能夠冷靜地分析和謀劃，可見費加羅沉著穩(wěn)重的人物形象。費加羅的高情商在他的另外一首詠嘆調《你不要再去做情郎》中得以體現(xiàn)，他隱藏自己的真實想法，喜怒不形于色并且靈活變通，懂得如何將事態(tài)的優(yōu)勢巧妙地轉移到自己一方。在《費加羅的婚禮》中，費加羅的人物形象更加鮮明，個性也更加突出，反叛意識更加強烈，但性格卻成熟穩(wěn)重了。從三部曲的第一部《塞維利亞的理發(fā)師》幫助羅西娜獲得幸福到第二部《費加羅的婚禮》爭取自己的幸福，費加羅始終是一個勇敢機智的正面人物形象。從兩部歌劇的創(chuàng)作背景上看，《塞維利亞的理發(fā)師》創(chuàng)作完成初期，法國資產階級革命并未達到高潮，因此當時的費加羅并不完全是一個熱衷于反封建的資產階級革命者。到了《費加羅的婚禮》創(chuàng)作完成時期，正值法國資產階級革命如火如荼地進行，啟蒙思想空前發(fā)展，費加羅的人物形象具有更強的革命性和斗爭性?？偠灾?，博馬舍筆下蘇珊娜和費加羅這兩位“不起眼的小人物”代表了整個第三階級平民的形象特征，即啟蒙思潮下的“人性”被喚醒。在理性和人道主義新思想、新觀念影響下的新青年在與封建特權作斗爭中呈現(xiàn)出優(yōu)秀品格，在時代浪潮的推動下取得最終勝利。

四、《費加羅的婚禮》的戲劇沖突——從矛盾走向和解

戲劇沖突是一種體現(xiàn)人物個體內心矛盾或者人與人之間的矛盾關系的藝術形式。在歌劇中，人物個體內心的矛盾沖突通常通過宣敘調—詠嘆調形式來體現(xiàn)，而人與人之間的矛盾沖突則通常通過重唱形式體現(xiàn)，重唱既可抒發(fā)不同人物在同一時刻的共同感情，也可以揭示人物相互之間的感情沖突?！顿M加羅的婚禮》中，莫扎特非常善于運用重唱形式體現(xiàn)跌宕起伏的劇情和錯綜復雜的人物情感，眾多經典且富有戲劇沖突的重唱片段將整部歌劇推向一個又一個小高潮，將喜歌劇詼諧滑稽的劇情及人物間的個性沖突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其中，第一幕是戲劇沖突的集中呈現(xiàn)：費加羅和蘇珊娜心生嫌隙（二重唱，兩性沖突）、費加羅謀劃對抗伯爵（宣敘調—詠嘆調，人物內心沖突）、巴爾托洛的復仇（宣敘調—詠嘆調，人物內心沖突）、馬切琳娜和蘇珊娜互相嘲諷（二重唱，同性沖突）、凱魯比諾焦慮的坦白（詠嘆調，人物內心沖突）、蘇珊娜與伯爵和巴西利奧的機智周旋（三重唱）、費加羅送情敵凱魯比諾參軍（詠嘆調，同性沖突及人物內心沖突）。相比第一幕的轟轟烈烈，第二幕的戲劇沖突更加深沉。隨著大幕拉開，呈現(xiàn)在舞臺上的是一個昏暗精致的房間，伯爵夫人站在房間里為逝去的愛情獨自悲傷，祈求愛神的垂憐。莫扎特在第二幕的開場運用小廣板（Larghetto）的速度營造悲涼的氣氛，與第一幕熱情的快板（Allegro）形成強烈的反差。正是由于伯爵夫人這一悲情人物的出現(xiàn)，在音樂表達上得以有明暗對比，觀眾不至于在持續(xù)的快板音樂和緊湊的劇情中感到疲憊和乏味。脫離了第一幕接踵而來的戲劇沖突，第二幕的開場將觀眾的思緒引至更深層次的境界。詠嘆調《求愛神給我安慰》直抒胸臆，深入伯爵夫人內心的矛盾沖突，即面對愛人的背叛雖然悲憤卻渴望復合，獨白簡短卻字字泣血。隨后，蘇珊娜和費加羅與伯爵夫人商議對付伯爵的計策以及蘇珊娜和伯爵夫人幫助凱魯比諾逃走，在第二幕中減少了重唱的比重，增加了清宣敘調與合唱。雖然表面看不出強烈的戲劇沖突，然而密謀對抗伯爵的計劃正在進行，暗潮涌動的矛盾不斷升級，一觸即發(fā)。從第三幕開始，人物間的關系從沖突逐漸走向融合。費加羅的身世出現(xiàn)了轉折，馬切琳娜和巴爾托洛是費加羅的親生父母，雙方關系和解。蘇珊娜和伯爵夫人寫信，氣氛十分融洽。仿佛來自各個階級的能力和智慧融合在一起擰成一股勁，共同對抗伯爵，為第四幕的劇情發(fā)展做好鋪墊。在第四幕的結尾，對抗伯爵的計劃成功，伯爵當眾出丑，羞愧難當地祈求夫人原諒。不同階級和性別的矛盾沖突最終得到完美的解決，以歡快的合唱結束整部歌劇，展現(xiàn)了喜歌劇大團圓的結局。

五、結語

《費加羅的婚禮》從形形色色的人物形象到轟轟烈烈的戲劇沖突，從簡潔清晰的織體到貼合劇情的旋律，無一不體現(xiàn)歐洲啟蒙思潮對古典時期喜歌劇的影響。意大利喜歌劇是順應時代潮流應運而生的產物，啟蒙思想家盧梭倡導的“以人為本”和“理性精神”對古典時期劇本和音樂的創(chuàng)作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法國評論家圣勃夫說過：“沒有一個作家像盧梭這樣善于把窮人表現(xiàn)得卓越不凡?！毕哺鑴”闶歉桧炐∪宋锏拇罅α浚浞煮w現(xiàn)了真實的平民生活。雖然故事的主人公是平凡人，然而機智勇敢、勤勞善良等諸多優(yōu)秀的品質成為他們身上閃光點，使平凡的形象熠熠生輝。意大利喜歌劇由此真正地走進大眾并逐漸影響整個歐洲歌劇的發(fā)展進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