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熱帶海洋學院 人文社會科學學院,海南 三亞 572022)
小說《狼圖騰》主要將狼作為敘述主體,闡述視角新穎獨特,故自其出世至今,始終保持暢銷狀態(tài),備受讀者好評。但其讀后評價卻出現(xiàn)了兩種較為極端的看法。一種認為小說《狼圖騰》闡述視角新奇,描述的紀實畫面恢弘,讓人讀后深有感思;另一種則認為小說《狼圖騰》存在捏造歷史的嫌疑。整體來看,其魅力在打動讀者的同時又引發(fā)了讀者爭議。但電影《狼圖騰》在對其進行改編時只是保留了小說的部分主題,甚至根據電影商業(yè)化運作模式需求進行了大眾化的改編,故而電影的主題更加溫和和大眾化。
文學評論家白燁在閱讀完電影《狼圖騰》的劇本后曾說:“姜戎筆下的草原狼,是生物的狼,也是人文的狼;是現(xiàn)實的狼,也是歷史的狼。因之,這是一部狼的贊歌,也是一部狼的挽歌”。此評論指向的狼既是小說中的狼,也是電影中的狼。
盡管以人、狼對立為主題的小說、影片都已為數(shù)不少,但在《狼圖騰》之前,文藝作品中的狼多是一種陪襯,重在凸顯人性之偉大,從未脫離過其從屬位置。而《狼圖騰》卻一改常態(tài),其把狼拔高到主人翁地位,相反,歷來占據主要地位的人類轉變成了狼之配角。這種做法顛覆了傳統(tǒng),也相當于顛覆了傳統(tǒng)工業(yè)社會。1980年開始,我國經濟呈現(xiàn)出蓬勃發(fā)展態(tài)勢,科技文明蒸蒸日上,與之同步的卻是人類無限擴張的欲望與自我放縱,從而導致大自然的資源被毫無節(jié)制地掠奪,生態(tài)環(huán)境被惡意破壞,自然物種急劇減少,一些物種甚至面臨滅絕,同時人之道德精神也漸漸喪失。在現(xiàn)代工業(yè)車輪不斷碾軋下,被視作是邪惡化身的狼也被迫失去了安穩(wěn)的生活棲息地,不少民眾甚至開始大肆捕殺狼,致使狼的數(shù)量驟減而成為國家保護動物。至此,人們開始反思工業(yè)帶來的生存憂慮,特別是在生態(tài)環(huán)境愈加惡劣的當下,人們漸漸對生態(tài)、對動物產生了一種深層關懷。這也是《狼圖騰》的創(chuàng)作源泉。
《狼圖騰》首先展示了蒙古族牧民和狼千百年的草原生活歷史,展現(xiàn)了人與狼之間雖然存在摩擦,但牧民始終堅持“騰格里”指示,適度地獵殺生物,包括狼,以保障生物物種間的有效平衡。直至“外來人”來到草原,肆意殘殺草原動物,打破了草原物種平衡,激發(fā)了人和狼之間的矛盾,使雙方成為了威脅對方生存和發(fā)展的存在。為了滿足自身的口腹之欲,“外來人”毫無節(jié)制地和狼搶奪過冬食物——黃羊,致使狼不得不攻擊人豢養(yǎng)的家羊;一群牟取暴利的人為了一張狼皮,手持獵槍,開著汽車,肆意地掠殺草原上剩下的幾匹狼。此時,人和狼的身份已然轉變,人轉變成了邪惡的化身,嚴重破壞了大自然。狼之死,便意味著人之死。當草原上的狼都被殺光時,大自然便開始懲罰人類。換言之,狼滅絕了,人類的悲劇序幕便拉開了。
《狼圖騰》由小說到電影不單文學樣式發(fā)生了改變,作品重心也逐漸發(fā)生轉移和嬗變。最明顯的是主題本身,小說期望傳遞的主題是文化民族主義,到電影中則拓展成了人文環(huán)保主義。
小說《狼圖騰》在細說農耕文化和游牧文化興衰演變的同時還深度探討了人和大自然的關系,包括人和草原的關系、和野生動物的關系,同時包括人和狼相互依存的關系。就此而言,小說《狼圖騰》又相當于一部探索環(huán)境保護與生態(tài)平衡相互間的關系的自然小說。姜戎在探討各種生命形式的依存關系時,引入了蒙古族老牧民流傳的“大命小命”說法。所謂大命,就是廣闊的草原和隨處蔓延的草地。而小命則是指除大命之外的所有生命。任何小命,都不得脫離大命獨立存在,否則都將丟失本命,狼是如此,人也是如此。因為狼之存在可以防止黃羊等動物肆意地踐踏草地,防止鼠類無節(jié)制地繁衍。相反,狼若滅絕,草將被所有食草動物吃光,到時草原將退化,人和畜生都將無法繼續(xù)存活。其實,這種理念應用到生物鏈與生態(tài)平衡上是一致的,故而蒙古族牧民的“大命小命”極容易被理解,并得到讀者認可。因而,在改編《狼圖騰》電影時,導演讓·雅克·阿諾不再糾結于難以梳理的農耕文化與不斷拓展的游牧文化,而將鏡頭重點轉移到了全球人都熟知的生態(tài)平衡上。這并不意味著小說《狼圖騰》的文化民族主義主題旨趣被弱化了,相反,其在原有的主題基礎上進一步拓展了主題旨趣的深度與廣度。為深化這個主題旨趣,電影將小說內陳陣豢養(yǎng)的最后因掙扎桎梏而死的小狼改編成了被放生草原的狼,從而使電影有了溫馨結局,有力地呈現(xiàn)了人類對待動物的正確態(tài)度。事實上,不管是小說,抑或是電影,《狼圖騰》都用大量的筆墨展現(xiàn)了狼之習性和智慧。一如《狼圖騰》小說的“編者薦言”所言,“狼是草原民族的獸祖、宗師、戰(zhàn)神與楷模。狼的團隊精神和家族責任感,狼的智慧、頑強和尊嚴,狼對蒙古鐵騎的馴導和對草原生態(tài)的保護……均使作者沉迷于其中”。經過30 多年的深度探索,姜戎用獨特的視角展現(xiàn)了人性和狼性的關系,體現(xiàn)了狼道和天道。電影《狼圖騰》對此有更豐富的鏡頭,特別是“外來人”掏狼窩,惡意從高處摔死剛出生不久的小狼的殘酷行為,很容易讓人想到尊重自然生命的主題旨趣。由小說殘酷結局到電影溫馨結局,有力地傳遞了這樣一種理念:人雖然站在食物鏈的頂端,但其沒有任何理由,更沒有任何權利殘酷地剝奪其他生命形式的存在。同樣,人絕對不能為了滿足私欲而毫無節(jié)制地打破生態(tài)物種平衡,否則,人也將受到大自然的懲罰,逐漸走向大自然為其設定的滅絕之路。
從此不難看出,從小說到電影,《狼圖騰》的主題內涵變得更加清晰和深邃了,文字描述的場景轉變成動態(tài)畫面后,更是完美地強化了藝術穿透力,展現(xiàn)了《狼圖騰》主題旨趣的宏闊。這種主題超越,可以說是非常完美的,盡管它在一定程度上背離了小說文化民族主義的主題原味。
盡管《狼圖騰》小說和電影都塑造了靈性十足的草原之狼,但其在兩種文藝形式內的形象、情感喚醒作用是不同的。小說《狼圖騰》塑造的草原之狼是矯健而兇殘的,它們擁有智慧的頭腦和鋼鐵般的意志,團隊成員間恪守某種無形的紀律,對待敵人時毫不掩飾自己的侵略性。故而草原人都對其抱以敬畏感。如小說中的陳陣、畢利格都對狼頂禮膜拜。而姜戎本身對狼形象的崇拜,則體現(xiàn)在其描繪歷史上驍勇善戰(zhàn)的人物抑或是某個強勢帝國時,總會引申到狼的形象解讀上,由此,小說中的草原之狼具有典型的象征性,是呼喚人之崇拜感的關鍵形象。然而,到電影《狼圖騰》時,草原之狼的強勢、英勇善戰(zhàn)特質卻沒有被進一步拔高或者是升華,甚至出現(xiàn)了相反的情況。影片中的草原之狼存在極強的破壞性和弱勢無能感。其中破壞性表現(xiàn)在其會攻擊草原人民豢養(yǎng)的牲畜,弱勢無能感的表現(xiàn)則有:“外來人”掏狼崽時母狼只能被動地遙望而無法挽救,狼崽面對即將殘殺它的人表現(xiàn)出純真無辜的神情,饑餓之狼看到同伴被侵略者炸死時只能無奈地悲戚哀傷。以上弱勢無能感可以說完全顛覆了小說草原之狼的野蠻特質,但其好處在于能喚起廣大觀眾對狼的同情。此時,狼被視作是和人處于平等地位的靈性生命,甚至是一種值得被保護的弱勢群體。影片做這種處理的目的是為了更好地讓影片主題得到人們的共鳴,進而打動觀眾,激活受眾的憐憫心。由此也可看出,導演讓·雅克·阿諾是非常了解受眾心理的,用煽情的方式來展現(xiàn)主角形象無疑比單純地贊美來得直接,特別是在功利化世界,人類對“心靈雞湯”充滿需求的情況下,小眾化的野蠻狼性贊美極容易引發(fā)受眾的反感。
除了狼之主角形象煽情,人之主角形象也非常煽情,其最顯眼的表現(xiàn)便是圍繞陳陣喂養(yǎng)的小狼的結局。小說《狼圖騰》中,小狼長期遠離狼群而無法回歸大自然,加之傷勢加重,基本面臨死亡,無奈之下,陳陣只能痛苦地親手殺死自己喂養(yǎng)了一年多的小狼。這個結局是讓人悲痛的,也讓讀者對陳陣產生了一種同情之心。而電影《狼圖騰》中,陳陣在意識到草原之狼是無法被馴服的這一事實時,便坦然地接受了這個結局,并開始訓練小狼,教它學會獨立生存,望其有一天重返草原時能夠安全地存活下來。最終,他成功了。而他的這個養(yǎng)狼之舉,成功地打動了觀眾,讓觀眾對其和狼產生了好感。特別是養(yǎng)狼過程中,陳陣和小狼及狼之伙伴的雙向溝通交流、小狼咬傷陳陣后的“羞愧”、陳陣和狼王的互動,都在一定程度上抹去了狼的野性,使狼產生了一種溫情感。這種改編處理,在豐富劇情和展現(xiàn)萬物有靈理念的同時又對陳陣形象做了煽情處理,有力地深化了主題。
小說《狼圖騰》鋪敘故事的方式是單純而直接的闖入者式,即主角從A 陣營進駐B 陣營,且兩個陣營間常常發(fā)生沖突。但不管主角懷著何種動機或目的去往另一陣營,到最后都會背離其所在的陣營,使自身價值觀逐漸趨同于另一陣營。由此,主角的身份由原來的“臥底”轉變成了“變節(jié)者”。這種故事敘述形式在多個暢銷故事中均有所應用,如聞名遐邇的《與狼共舞》等。這些故事都包含了某種普適化的審美理念或者是價值觀,可極大限度地促成成功。所以,在改編《狼圖騰》時,編劇為契合該經典敘述模式,特地將以包順貴為代表的漢族文明與以畢利格老人為代表的草原文明置于同一沖突環(huán)境下。
然而縱觀小說,不難發(fā)現(xiàn),小說展現(xiàn)兩個陣營的沖突的方式是柔和的,是隱藏在廣袤草原與千百年蒙古族和漢族優(yōu)秀民族文化中的,完全不同于電影的“文革”故事背景。但這種處理卻強化了沖突的集中性,使兩個陣營的對立氛圍更濃郁。為了加強兩個陣營的對立,更好地凸顯主角價值觀的變化,順利地達到小說到電影的文化沖突取代溫和文化的融合效果,影片巧妙地發(fā)揮了視聽語言的重點突出功能。如用紅色和綠色代表不同的文明。眾所周知,“文革”的主色調就是紅色,其在電影《狼圖騰》中也曾多次出現(xiàn),如紅色磚房、紅色標語、紅色旗幟等,就陣營理論而言,其代表的是草原入侵力量。在這個特殊時代,為了發(fā)展經濟,人們毫無節(jié)制地破壞草原生態(tài),絲毫未意識到生態(tài)環(huán)保與自然規(guī)律,這也導致后續(xù)綠色陣營的奮力反抗。綠色是草原主色調,本質上便有一種清爽感,故而小說在敘述時經常會贊美大草原帶來的舒爽感覺。電影也是如此,似乎在盡一切力量展現(xiàn)大草原的綠色美。但不同于小說的娓娓道來,電影《狼圖騰》非常直白地展現(xiàn)了紅色文明與綠色文明的交錯和激烈沖突。如在影片開場,整個屏幕基本都被紅色旗幟、紅色標語塞滿了,而后才瞬間回歸到了青翠欲滴的關外風光,使觀眾的眼球跟隨知青的步伐在兩種文明間穿梭,進而感知兩種文明的內在沖突關系。下鄉(xiāng)知青陳陣來自于紅色文明,在其最初的印象里,大草原是野蠻的、魁梧的,并不如紅色文明那樣優(yōu)雅自然。直至他逐步融入草原生活,深刻感知草原風光的壯美、狼的野性魅力和草原民眾的正直善良,他才改變了以往的價值觀,逐漸傾向于綠色文明。無論是小說還是電影,肆意破壞大自然,打破生態(tài)平衡的一方都應被強烈地批判。在這種語境下,兩種文明陣營的沖突更顯著,也讓文化沖突取代溫和文化的主題超越變得更加顯眼。此時,由支持紅色文明轉變成支持綠色文明的陳陣便成為了該主題超越展現(xiàn)的主角,特別是狼之精神對其心靈的凈化與指引,使之形成了一種強烈的理念:狼是走進草原人民精神世界的那一扇門。
電影《狼圖騰》不僅有力地把握了小說內容與主題,還對主題做了適度的超越,如從小說文化民族主義主題拓展到電影人文環(huán)保主義主題,用普適化煽情手段美化主角形象來豐富主題,用文化沖突取代溫和文化并延伸主題等,均完美地凸顯了電影的藝術屬性,展現(xiàn)了《狼圖騰》電影的成功。故而,無論是小說還是電影,《狼圖騰》都值得受眾反復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