貸款技術、監(jiān)督機制與農戶信貸風險
——來自農戶數據的觀察

◎王磊玲 邢琪瑄 張云燕

黨的十九大報告提出，要實施鄉(xiāng)村振興戰(zhàn)略，堅持農業(yè)農村優(yōu)先發(fā)展。解決“三農”問題，必須發(fā)揮好金融支持作用。截至2020年，全國涉農貸款規(guī)模達到38.95萬億元，較2007年的6.1萬億元增長了5.39倍，極大地支持了農村經濟快速發(fā)展。而另一方面，農村金融機構不良率居高不下，銀保監(jiān)會2020年第四季度數據顯示農村商業(yè)銀行信貸不良率已達到3.88%，前三季度不良率均超過4%。孫光林等（2017）研究指出涉農貸款違約居高不下，會嚴重影響正規(guī)金融機構放貸積極性及金融體系安全。

西方信貸理論認為抵押品和利率是銀行篩選客戶、防范信貸風險的重要手段。中國農村信貸市場受農村土地產權不完整、評估困難等因素限制，農戶通常不能提供法定抵押物，金融機構開展涉農貸款業(yè)務，會接受人的擔保、純信用等形式，在擔保人上會特別要求需事業(yè)單位工作人員或公務員提供擔保，由此形成不同的擔保貸款機制。那么，農村商業(yè)銀行涉農貸款居高不下的不良率與其貸款技術有無關系，即抵押貸款、擔保貸款、信用貸款等不同貸款技術是否對農戶產生了有效約束？事業(yè)單位工作人員或公務員擔保是否能有效防范信貸風險？回答清楚這些問題，對于金融機構評估貸款技術有效性、發(fā)現(xiàn)農村金融機構不良貸款居高不下的原因及鼓勵金融機構加大金融支持鄉(xiāng)村振興發(fā)展力度，意義重大。

學術界對農戶信貸違約問題的研究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一是基于金融機構或者農戶微觀數據判定影響農戶信貸違約的關鍵因素，為金融機構信貸決策提供參考。馬九杰等（2004）、張云燕等（2013）研究指出影響農戶違約的因素主要有農戶個體特征（年齡、受教育程度）、家庭償債能力（財富和收入）、貸款合同設計（利率、期限和抵押方式），以及經濟發(fā)展水平和金融市場化程度等宏觀經濟因素。呂德宏和朱瑩（2017）基于農戶分化視角，發(fā)現(xiàn)引發(fā)不同類型農戶信貸風險的因素不同，務農型農戶信貸風險主要受家庭耕地面積和年齡因素影響，務工型農戶信貸風險主要由農戶年齡、家庭勞動力占比和政府貼息等因素引起，經商型農戶信貸風險主要受文化程度和信貸利率因素影響。為有效控制風險，商業(yè)化金融機構傾向于選擇農村生產規(guī)模大、收入穩(wěn)定和具有身份特征的農戶建立穩(wěn)定的、重復放貸的信貸機制。二是對農戶違約機理進行探討。Stiglitz和Weiss（1981）研究認為，信貸風險產生的根源來自信息優(yōu)勢方（農戶）的欺騙意愿，即道德風險和逆向選擇的存在。劉賽英和何中敏（2007）的研究認為受農村傳統(tǒng)因素影響，農戶信用意識淡薄，還款還貸意愿不強烈，再加上農戶對生產信息的控制能力很弱，受自然環(huán)境等因素影響，農業(yè)生產不確定因素明顯，因此農戶違約風險不僅是信息“欺騙”的主動違約風險，更多是農戶“低下”的生產能力引起被動違約風險。三是緩解農戶信貸風險的策略。首先農戶金融知識對欠發(fā)達地區(qū)農戶信貸違約存在顯著的負向影響，提高農戶金融知識水平不僅有利于降低信貸違約風險，同時能夠提高農戶的還款能力和還款意愿；其次是發(fā)揮社會資本在農戶信貸履約機制中的作用。李慶海等（2018）指出社會資本能夠代替司法機制促進履約，反面觀點則認為社會資本有利于借貸人獲得人情貸款，甚至會對信貸合約履行產生消極影響。

已有研究立足于農戶或金融機構數據，對影響農戶信貸風險的因素、產生機理及緩解策略進行了深入研究，并最大可能解析影響農戶信貸違約因素，試圖發(fā)現(xiàn)農戶信貸違約的內在動機，進而有效識別信貸風險，并通過農戶金融意識提升或引入新的履約機制來控制農戶信貸違約風險。但農戶信貸風險研究尚有以下問題未給予明確回答：第一，金融機構抵押、擔保等不同貸款技術在預防違約風險是否有效，存在何種差異？已有研究多只針對某種貸款類型違約問題開展理論研究，何廣文等（2016）、Steijvers等（2010）的研究表明抵押能夠顯著地降低農戶貸款風險，緩解事前信息不對稱，但抵押貸款僅占農戶借貸的1%，其他貸款仍以擔保貸款、信用貸款為主，針對抵押、擔保、信用等貸款方式緩解違約效果開展比較研究的文獻還相對有限；第二，不同貸款技術下?lián)Ｈ恕⒌盅浩返漠愘|性能否揭示農戶借貸風險產生的內在機理與風險緩釋機制，已有文獻也未給予足夠關注。

基于此，本研究嘗試構建抵押、擔保與信用等不同貸款技術下農戶信貸風險緩釋的理論模型，分析抵押、擔保異質性緩釋農戶違約風險的內在機理，通過不同貸款技術對應監(jiān)督機制的比較，透視引致農戶信貸違約的關鍵要素，明確擔保過程中擔保人為公職人員的要求是否有效。本文的貢獻體現(xiàn)在以下兩個方面：一是對不同貸款技術隱含的內在監(jiān)督機制對農戶信貸違約的影響機理開展比較研究；二是考察擔保人的異質性防范農戶信貸違約風險的邏輯機理并進行實證檢驗，為金融機構開展信貸決策提供參考基礎。

理論分析與假設提出

本文旨在判斷與評價金融機構采用的信用、抵押、擔保等信貸技術是否能夠有效防范農戶的道德風險和逆向選擇，以及其降低金融機構放貸風險的內在機理與緩解機制，進而為金融機構提高信貸能力、增加信貸規(guī)模、緩解農村信貸約束難題，提供決策基礎。下文結合中國農村信貸市場實際情況，分別對無監(jiān)督機制下和有抵押貸款、擔保貸款的監(jiān)督機制情形下農戶信貸風險演進機理及緩解機制進行分析。

（一）理論假設

假設農村信貸市場中，涉農金融機構資金充裕，能夠滿足所有農戶信貸需求。

農戶項目投入單位成本相同，借貸者風險中性。借款人擁有一個項目，每個項目需要I的初始費用，借款人沒有自己的財富，必須從外部途徑獲得投資資金。借款人分兩種類型：高風險（iH）借貸者和低風險借貸者（iL），項目產生隨機收益X，其中X∈[0，R]。項目成功概率分別為ρH(aH，b)和ρL(aL，b)，ρ(a，b)嚴格遞增且為凸函數，0≤ρ≤1，a表示借貸者努力指數，借貸者努力指數取決于農戶個體特征以及項目運作能力（a），如年齡、學歷以及經營能力等要素，b表示其他無法預測的風險，例如天氣風險、自然災害等難以避免的情況。借貸者項目投資成本為I，項目投資機會成本為W（R>W≥I）。

基于此，提出假說1：借貸者個體特征如學歷等因素影響農戶還貸能力，學歷高、種植技術水平高的農戶經濟收入相對穩(wěn)定，信貸違約風險較小。

銀行可以為借款人提供貸款，貸款資金為I，假設銀行知道兩種借款人的風險比例分別為β和1-β，但無法判斷兩類借款人具體的風險情況，因此會提供相同的利率i（i≤R），銀行無風險收益為Л（R>Л≥I）。銀行需確保沒有借款人因資金不足被排除在外。

（二）無監(jiān)督機制下（信用貸款技術）農戶信貸風險緩釋機理分析

在沒有抵押、擔保等約束的條件下，銀行自行判斷風險，進行貸款發(fā)放。基于基本假設，借貸市場均衡時，農戶與金融機構的均衡收益為：

農 戶 預 期 收 益 表 示 為：U1(i，a，b)=*H(a，b)*(XH-i)+(1-β)*L(a，b)*(XL-i)-I，金融機構預期收益為：U2（i，a，b）=*H(a，b)i+(1-β)*L(a，b)*i，借貸市場實現(xiàn)均衡的條件即：

信用貸款的獲取是金融機構基于農戶信用評分，給予農戶一定信用額度的貸款技術，相較于一般農戶的主動信息篩選，保障程度更高，但在農戶與金融機構的博弈過程中，無論項目風險大小，借貸過程中農戶的道德風險和逆向選擇問題仍然無法有效防范。金融機構根據農戶信用評分的高低事前評判貸款風險，如果評分由銀行自行設計，是一種內部監(jiān)督機制，則金融機構信用評分的準確性與成本，直接影響到銀行對農戶借貸風險的判斷能力。實際上信用分數的高低，是農戶道德水平的體現(xiàn)，更多表現(xiàn)為對農戶還款意愿的評判，對農戶還款能力的判斷并不足。貸款發(fā)放后，農戶還款與否主要依賴于農戶自身意愿及項目成功與否，金融機構對農戶還貸能力的影響不足，如果信用貸款投資項目失敗，農戶違約僅僅會產生個人信譽受損等隱性成本，即金融機構僅能對農戶還款意愿產生軟約束。

因此，為防范借貸風險的發(fā)生，金融機構可能會選擇不貸款或者要求提供抵押，前者則是農戶信貸配給產生的主要原因，后者則是基于信貸風險防范來推動交易的順利開展。

（三）抵押、擔保貸款技術下農戶借貸風險緩釋機理分析

現(xiàn)實中，金融機構為實現(xiàn)盈利需要放貸，基于信貸風險防范會要求借貸者提供抵押品或擔保?，F(xiàn)在分別分析抵押貸款和擔保貸款兩種情況下農戶信貸風險的緩解機理。

第一，假設農戶提供擔保品，其變現(xiàn)價值為K（K≥I），由于金融機構難以區(qū)分真實貸款客戶的風險大小，抵押品的價值與其風險高低無關，會要求所有借貸者必須提供。

要求抵押的借貸市場可能會出現(xiàn)兩種情況：一是部分農戶無法或不愿提供抵押擔保品，退出信貸市場；二是部分農戶會提供抵押品，以獲得金融機構貸款。此時，高風險和低風險借貸者比例已發(fā)生變化，分別表示為 ’和（A-’），信貸市場借貸均衡如下所示：

當借貸市場項目成功時，農戶整體借貸收益沒有發(fā)生變化，但項目失敗時，提供抵押品農戶的經濟損失為-K+I。當然抵押物的特征即其價值穩(wěn)定性、變現(xiàn)能力、保存難易程度等要素也會影響其信貸風險的大小，但只要金融機構控制的抵押物價值大于貸款規(guī)模，農戶一般都會選擇主動還款，即便農戶不還款，抵押物變現(xiàn)也能夠降低或抵補金融機構的損失。因此，抵押物在信貸契約的達成中發(fā)揮著監(jiān)督作用，能降低金融機構的監(jiān)督成本，幫助金融機構在借貸市場中占據控制優(yōu)勢，信貸風險能得到較好的防范。

但按照目前農村產權市場的情況，抵押品多為林權、廠房等設施，一般種植農戶難以提供有效的抵押擔保品，大部分會被迫退出借貸市場。

因此，提出假說2：抵押品的有限性影響擔抵押貸款數量，對金融機構的整體風險防范效果有限。

第二，受國家政策要求及金融機構自身業(yè)務發(fā)展驅動，金融機構愿意接受人的擔保，即由農戶選擇鄰居、村干部或有公職背景等人員提供擔保，來發(fā)放貸款。

假設獲得借貸的農戶比例為1-A，通過擔保人的信息傳遞差異，選擇普通農戶擔保的借貸人為高風險借貸者，比例為 -’，選擇村干部或公職人員擔保的借貸農戶比例為1-A-(-’)。此時借貸市場均衡表示為：

通過提供人的擔保而獲得借貸的農戶如果無法償還貸款，需要擔保人進行經濟代償，借款人還會受到社會道德懲罰(社會關系的惡化等)，同時仍然需要在經濟條件好轉償還借貸金額及借貸利息。

那么不同類型的擔保人如何緩解信貸風險呢？第一，擔保人的異質性能夠體現(xiàn)農戶社會資本的差異。在借貸中，選擇誰來做擔保人是借貸人社會關系網絡的體現(xiàn)。如果無法觸及到村干部、公職背景等人員而只能選擇普通農戶作為擔保人，也意味著其社會關系網絡的有限性。李慶海等（2018）認為社會資本的大小對農戶還貸能力和還貸意愿具有重要的激勵和約束作用。社會資本不僅能夠激勵農戶有效提高資金運用能力及還貸概率，同時也能夠用社會監(jiān)督和懲罰機制來約束其不還貸的主觀態(tài)度。第二，差異化的擔保人體現(xiàn)了擔保人自身信息甄別的能力差異。一般而言，村干部及有公職背景的擔保人對借貸人信息獲取、處理和控制的能力相對較強，對借貸人借貸項目風險、是否會挪用資金以及主觀還款意愿能力的評判較普通農戶更為專業(yè)。第三，不同擔保人的監(jiān)督效果不同，代償能力有差異。假如借貸人出現(xiàn)違約，實在無法償還資金時，村干部及公職背景的擔保人代為償還的概率也會較普通農戶更高，普通農戶與借貸人經營同質性高，如借貸人違約，其他村民也會面臨同樣的資金問題。魏建國等（2014）指出，尤其是農戶聯(lián)保貸款，群體性違約現(xiàn)象在經營環(huán)境惡化時尤為明顯。第四，同質性擔保人間更易形成合謀行為。相較于其他擔保人，村民間更容易受到鄉(xiāng)鄰之情等因素影響，在借款人出現(xiàn)危機時，橫向監(jiān)督機制就會失效，擔保人與借款人會選擇互相掩蓋信息，甚至在聯(lián)保貸款中共同選擇不還貸款。因此，擔保人異質性不僅是其社會資本大小的體現(xiàn)，更會影響其信貸違約后擔保人代為還款的能力和意愿。

由此，提出假設3：農戶選擇人的擔保會受到經濟懲罰和社會懲罰雙重壓力，不論是主動違約還是間接違約的風險都更小。

假設4：人的擔保具有異質性，選擇村干部或有公職背景的人進行擔保的農戶風險較低，選擇一般農戶的風險較高。

一般言之，抵押、擔保和信用貸款技術對農戶信貸風險產生影響的約束機理不同，抵押是資產面臨損失形成的硬約束，而擔保、信用貸款是貸款人自身信用損失及擔保人資產隱形損失產生的軟約束。不同擔保人的監(jiān)督約束力也有所差異，村民間小組貸款中，小組成員彼此形成橫向監(jiān)督，其他擔保人則是第三方監(jiān)督。理論分析認為，農村信貸中第三方監(jiān)督效果優(yōu)于小組間橫向監(jiān)督。

模型設定、變量選擇與數據來源

（一）模型設定

調查發(fā)現(xiàn)，農戶同一時期會發(fā)生多筆貸款。貸款的相互關聯(lián)影響到農戶貸款違約的選擇，即全部違約還是部分違約。目前對多筆貸款的處理中，劉西川等（2014）認為要選擇考察借貸規(guī)模最大的貸款信息，李慶海等（2018）通過引入相關解釋變量的工具變量來研究不同貸款的異質性。根據數據特征發(fā)現(xiàn)，部分農戶存在正規(guī)金融機構和非正規(guī)借貸兩種渠道借貸并存的現(xiàn)象，前者不存在多筆貸款，但后者存在多筆貸款。因此，在分析多筆貸款是否會對農戶違約產生影響時，首先要考慮引入家庭其他負債額，同時考慮引入正規(guī)借貸和非正規(guī)借貸利率的交互項和不同借貸途徑的交互項。根據研究目的，模型設定具體如下：

其中，左邊表示第i個農戶第j筆借貸違約概率，Mij、Gij和Ctij分別表示抵押、擔保和信用貸款，RiRj表示正規(guī)借貸和非正規(guī)借貸的交互項，LiLj表示不同借貸途徑交互項，Clij和GEij分別表示抵押物和擔保人類型，X表示其他解釋變量集，α0表示常數項，主要是農戶特有屬性的體現(xiàn)。

（二）變量選擇說明

1.因變量

將農戶信貸發(fā)生違約行為的記為1，即Default=1，正常履約記為0，即Default=0。

2.核心變量

研究重點關注農戶借貸抵押、擔保技術與農戶違約的內在機理，因此本文設置核心解釋變量為：（1）農戶貸款類型，根據樣本情況分為抵押、擔保與信用貸款三種類型，通過設置兩個虛擬變量考察抵押、擔保貸款對農戶信貸違約的影響；（2）農戶抵押擔保異質性問題。對抵押品和擔保人設置分類變量，進一步考察抵押品、擔保人異質性對違約現(xiàn)象是否產生影響。

3.控制變量

控制變量有：（1）借貸合同要素，如貸款規(guī)模、貸款利率、借貸用途以及貸款期限；（2）家庭經濟特征，如家庭年收入、其他負債、家庭撫養(yǎng)系數；（3）家庭人口社會學特征，引入戶主年齡、年齡平方項、性別、文化程度、家庭撫養(yǎng)系數等；（4）其他變量，設置了利率交互項和借貸金額交互項。具體見表1。

表1：主要變量設置說明

（三）數據來源說明

本文研究數據來源于對渭南市農商銀行臨渭區(qū)分行信貸農戶的實地調查。本次調查采取典型抽樣和隨機抽樣相結合的方式獲取調查對象。首先按照典型抽樣的方式，在臨渭區(qū)下轄16個鄉(xiāng)鎮(zhèn)確定吝店、龍背、信義、南師、文斜等五個地區(qū)為調研地點；其次從農商行各鄉(xiāng)鎮(zhèn)支行隨機抽取信貸客戶名單，確定調研對象；最后由調研員以調研問卷方式對農戶進行一對一調查。

此次調查問卷不僅包含農戶個體特征、家庭經濟特征、借貸特征等客觀信息的反映，還包括農戶風險態(tài)度、對金融機構評價等主觀態(tài)度的調查，全面考察借貸農戶違約的真實心理動態(tài)，對于清晰認識農戶信貸違約風險的內在機理更具研究價值。此次調查共完成農戶問卷510份，其中有效問卷502份，問卷有效率98.4%。

實證分析過程及結果解釋

（一）數據有效性檢驗及描述性分析

1.數據信度及效度分析

（1）信度分析。為了確保問卷的可靠性，結合數據特征，研究選擇Kendall相關系數對問卷的信度進行檢驗。運用SPSS21.0進行分析， 結果如表2所示，Kendall相關系數為0.867，漸進顯著性為0.000，故問卷信度較好。

表2：數據有效性檢驗

（2）效度分析。為衡量整個問卷的內在結構是否合理，需要對問卷的效度進行分析。通過計算，KMO值為0.605，Bartlett球形度檢驗顯著性為0.00，且多數變量的公因子方差大于0.5，效度分析結果并未最優(yōu)，但尚可接受。

通過對問卷的信度和效度的檢驗分析結果表明，問卷整體上符合研究需要，可以進行實證分析。

2.變量描述性統(tǒng)計分析

變量描述性統(tǒng)計結果如表3所示。結果發(fā)現(xiàn)，抵押貸款、信用貸款比重相對較小，擔保貸款占比較大，戶主以男性為主，平均年齡47.5歲，借貸用途以生產性為主，貸款期限多數為1年以內（含1年）。

表3：變量描述性分析

(二）估計結果及解釋

運用Stata14.0對模型1和模型2進行回歸，結果如表4所示。

表4：回歸結果

1.抵押、擔保貸款技術對農戶違約的影響

核心變量抵押和擔保貸款以虛擬變量進入模型，抵押貸款偏回歸系數不顯著，不能完全支持假說2。這可能與樣本數據中22個農戶通過抵押方式獲得貸款，其中有16個農戶樣本同時提供了人的擔保，單一通過抵押物獲得貸款的農戶數量有限有關。當前農村地區(qū)符合銀行要求的抵押物十分有限，即便近年來國家不斷盤活農村產權市場，林權、農地經營權、宅基地等產權逐步明晰，但受制于產權價值評估困難、產權處置難度大等因素制約，直接抵押貸款為小眾應該是回歸結果不顯著的主要原因。

擔保人分類變量的所有偏系數結果均顯示擔保人異質性能夠顯著降低農戶違約的概率。根據該變量設置含義，進一步表明選擇村干部、公職背景擔保人的農戶風險較選擇普通農戶擔保人的風險更低，驗證了假說3和假說4?；谥贫燃罴s束視角，信貸合約設計要求提供擔保人，主要是源于信貸市場的信息不對稱，如果一部分人（擔保人）能夠以相對低的信息成本觀察到借貸人的行為，那么由信息成本較低人群來行使監(jiān)督權力能夠有效降低約束成本。如果借貸人違約，擔保人要承擔賠償的連坐機制，進一步加強了對信貸違約的控制，無人情成本的約束機制下，借貸人作為理性人，在自己無法償還貸款時，申請破產或者賴賬是明智之選，但是與擔保人之間地緣、血緣關系的紐帶，能夠激勵借款人盡最大可能歸還貸款，進一步確保了擔保人在信貸違約中的作用。

2.農戶個體特征對信貸風險的影響

蘇治和胡迪（2014）指出農戶信貸違約的發(fā)生存在主動性違約和被動性違約，馬九杰等（2004）認為前者受制于還款意愿，后者受還款能力制約。還款意愿作為主觀行為，往往體現(xiàn)在借貸人的主觀態(tài)度及個人品德上，而還款能力的強弱則會受到客觀因素的反映，即受到借貸家庭經濟特征影響。具體反映在家庭收入高、勞動力豐富、無其他外債的農戶，還貸能力會較強，一般信貸風險概率較小，反之則違約概率較大。此外，考慮不同貸款異質性，戶主個人年齡、文化程度對農戶信貸風險不產生影響，假說1沒法獲得支持。戶主性別在結果（2）中顯著，與蘇治和胡迪、李慶海等人的實證結果一致，男性戶主違約概率要高于女性戶主，這與男性決策更富有冒險精神有關，其風險意識和控制弱于女性。

3.信貸合同變量對農戶信貸風險的影響

貸款合同變量的回歸結果支持了貸款期限越長、貸款用于生活性支出，則農戶信貸風險概率越高的結論。根據資金的時間價值，借貸期限越長，引發(fā)的不確定性越大，信貸風險也越高。另外，如果借貸資金用于生活性借貸，難以持續(xù)產生效益，如家庭短期內無法獲得其他收入來償還貸款，極易引起違約現(xiàn)象。

回歸結果顯示借貸規(guī)模越大，信貸風險概率越低。農村金融機構貸款利率與貸款規(guī)模之間高度正相關，金融機構會對農戶借貸規(guī)模預設3萬、5萬、10萬等不同門檻，隨著貸款規(guī)模增加而提高利率。實際上，貸款規(guī)模需求大的農戶一般較為富裕，且借貸資金主要用于生產性項目，其正常履約概率高于資金用途不太明確的小規(guī)模借貸。進一步對違約農戶借貸規(guī)模進行分析，發(fā)現(xiàn)違約農戶貸款均值為2.36萬元，其中貸款規(guī)模4萬元以下的占違約農戶樣本的94.7%。借貸利率也進一步表明，存在借貸利率越高，違約概率越低現(xiàn)象。

此外，正規(guī)借貸利率和非正規(guī)借貸利率交互項可以反映出農戶借貸利率成本的不同，借貸途徑的交互項設置可以反映出農戶是否存在多種借貸途徑。如果非正規(guī)借貸是有息貸款，通常會對正規(guī)借貸還款產生一定的擠出效應，資金不足時，農戶可能會選擇懲罰力度小的、借貸成本低的違約，反之，如果非正規(guī)借貸是從親戚朋友處周轉的無息貸款，農戶一般會優(yōu)先償還正規(guī)金融借貸，對農戶正規(guī)金融借貸違約影響相對較小。實證分析結果顯示，農戶存在多筆有息貸款，能夠引發(fā)借貸風險，借貸途徑交互項顯示對農戶借貸風險影響較小。

（三）穩(wěn)健性檢驗

模型穩(wěn)健性檢驗通過兩種思路進行：一是剔除極端值，將家庭年收入最高的1%和最低的1%去掉，檢查關鍵變量的變化情況；二是替換解釋變量。農戶貸款類型通過分別設置虛擬變量進入模型，現(xiàn)將農戶收入更換為年支出對數值進入模型回歸（見表5）。

表5：穩(wěn)健性檢驗結果

穩(wěn)健性檢驗結果顯示核心變量的顯著性和方向并未發(fā)生實質變化，表明模型1的估計結果是穩(wěn)健的。

擔保機制對農戶信貸風險影響的機理分析

上文研究發(fā)現(xiàn)抵押、擔保貸款并不能直接影響農戶信貸風險，引入分類變量后擔保人異質性顯著影響農戶違約概率。農戶違約的事實是農戶還款意愿與還款能力交互影響的結果，需要通過引入反映借款人還款意愿和還款能力的變量與農戶貸款方式的交互項，分析不同貸款監(jiān)督技術影響農戶信貸違約內在機理。實證結果顯示抵押貸款與各變量交互項偏回歸系數均為0，因此，僅考慮擔保貸款技術對農戶信貸風險的影響機理。

（一）還款意愿與擔保交互項對農戶借貸風險的影響機理

農戶還款意愿通過農戶主觀意愿和社會資本能力兩個維度來體現(xiàn)，據問卷設置，通過借款人是否擔心不還款的后果、是否會盡最大努力不拖欠信用社的借款以及是否會挪用資金等問題直接反映借款人主觀還款意愿，社會資本能力是農戶擔保貸款中擔保人異質性的重要反映，通過家庭成員中是否有村干部、公職人員以及信用社工作人員等進行反映。

1.還款主觀意愿與擔保交互項對農戶借貸違約風險的影響機理

在調查設計中對借貸人還貸意愿直接進行詢問，設計“是否擔心不還款的后果（意愿1）” “是否會盡最大努力不拖欠信用社的借款（意愿2）”以及 “是否會挪用資金（意愿3）”等問題。

將意愿變量逐步引入方程后發(fā)現(xiàn)，其他變量系數顯著性未發(fā)生變化?！笆欠駬牟贿€款的后果”（意愿1）和“是否會盡最大努力不拖欠信用社的借款”（意愿2）未通過檢驗，但系數方向表明農戶主觀還貸意愿對農戶違約具有一定有約束力，“是否會挪用資金”（意愿3）是農戶道德風險的直接表現(xiàn)，對農戶信貸風險具有重要影響，如果農戶將資金用于生活性支出或風險更高的項目，則容易違約。具體見表6。

表6：還款意愿變量與擔保交互項回歸結果

從交互項來看，除了擔保變量與“是否擔心不還款的后果”（意愿1）的交互項不顯著外，其他變量均通過了檢驗。結果表明人的擔保確實能夠有效影響農戶還貸意愿，擔保人通過約束農戶挪用資金的行為來提高農戶還貸積極性，進一步約束農戶違約行為的發(fā)生，不同類型擔保人能夠產生的效果有所差異，優(yōu)質擔保人對借貸人還款意愿影響更為強烈。

2.社會資本能力與擔保交互項對農戶借貸違約的影響

理論分析假設，擔保人異質性與農戶家庭社會資本能力密切相關，且進一步影響農戶還貸能力。將擔保人中有村干部（關系1）、公職人員（關系2）和信用社工作人員（關系3）的分別引入回歸方程（如表7所示），結果表明家庭有公職人員和信用社工作人員對農戶還貸具有直接約束作用，但家庭有村干部并不能產生約束作用。

表7：社會資本能力與擔保交互項回歸結果

從交互項來看，即使是社會資本豐富的家庭采取擔保貸款也不利于正常還款，這與擔保項系數方向一致，但與上述回歸方程（2）和（3）中借貸人還貸意愿與擔保交互項系數方向矛盾。二者矛盾的關鍵點在于：一是人的擔保是否為違約有效防范方式？二是人的擔保發(fā)揮作用的傳遞機制是什么？無論是理論還是現(xiàn)實，與抵押品硬約束相比較，借貸人個人品質、自身經營能力、經濟行業(yè)環(huán)境等要素的可觀察性和預測性較差，導致人的擔保的可控性和約束力有限，擔保貸款風險相對較高。

此外，從不同社會資本能力與擔保人異質性交互項發(fā)現(xiàn)，家庭內部社會資本通過選擇的擔保人差異來影響農戶違約風險。一般而言，家庭成員有公職人員和信用社員工，其社會資本圈子要優(yōu)于一般農戶，提供的擔保人也相對優(yōu)質，優(yōu)質擔保人具有較強的外部監(jiān)督作用，借貸人出于人情關系考慮，違約概率相對較低。由此可以推斷，借貸人社會資本能力對農戶違約不產生直接影響，而是通過外部擔保人的異質性來體現(xiàn)，對農戶信貸約束發(fā)揮間接傳遞機制的作用。

（二）還貸能力與擔保交互項對農戶違約機理的影響

為進一步明確還貸能力與監(jiān)督機制間是否存在中介效應，研究引入還貸能力與擔保的交互項，還款能力用農戶家庭年收入來體現(xiàn)（見表8）。

表8：還貸能力與擔保交互項回歸結果

實證結果顯示農戶收入變量、交互項均不顯著，因此擔保及擔保人類型對農戶還貸能力并不能產生顯著影響，人的擔保更多影響借貸農戶還貸意愿而非還貸能力，即在借貸人發(fā)生違約，通過要求擔保人資金償還來實現(xiàn)信貸還款的概率極低。

研究結論與對策建議

（一）主要結論

研究采用借貸農戶實地調查數據，運用Logit模型，在控制相關變量的基礎上，重點考察不同貸款技術下形成的監(jiān)督機制對農戶違約的影響及內在機理。研究結論如下：

第一，抵押、擔保和信用貸款三種類型中，受有效抵押物缺失及農村金融生態(tài)環(huán)境不完善等因素影響，抵押和信用貸款占比較小，農村金融機構的信貸仍然集聚在擔保貸款，人的擔保防范風險的有限性應該是其不良貸款高企的主要原因。研究結果也表明擔保貸款中優(yōu)質擔保人約束農戶信貸違約風險效果較好，即公職背景、村干部等擔保人預防信貸風險的效果優(yōu)于普通村民作為擔保人的情況，因此金融機構要求公職背景工作人員作為擔保人是適宜的。

第二，利率并未作為區(qū)分客戶風險的有效工具。實證結果顯示，金融機構將借貸規(guī)模與借貸利率保持一致的信貸決策并不能很好地防范借貸風險，借貸風險更多積聚在借貸規(guī)模小而享受低利率的客戶群體。

第三，擔保貸款中擔保人異質性更多影響農戶還貸意愿而非還貸能力。實證結果顯示，擔保人對農戶還貸意愿能夠產生積極影響，不同類型擔保人對農戶還貸積極性的影響存有差異，有公職人員、信用社工作的家庭借貸社會關系豐富更容易找到優(yōu)質的擔保人，借貸人出于社會資本維護，會提升自身還貸積極性。但實證結果不支持擔保人對農戶還貸能力產生積極影響。

（二）對策建議

根據研究結論，要有效防范農戶信貸風險，構建金融機構與農戶間良好的借貸循環(huán)機制，打破“借貸難”與“難借貸”的雙重困局，應從以下兩方面著手：

第一，優(yōu)化借貸決策，提高客戶風險篩選能力。金融機構應進一步優(yōu)化信貸合同設計，尤其是發(fā)揮利率在信貸合約的甄別作用，將信貸風險與利率匹配，而非與借貸規(guī)模匹配。在土地市場建設相對完善的地方，可適當允許農村土地經營權、宅基地等資產具有獨立抵押的資質，減少多種抵押擔保方式并存的現(xiàn)象。同時在進行貸款發(fā)放時，可以適當增加擔保貸款，尤其是增加公職人員擔保的涉農貸款比重。

第二，重塑農村信用環(huán)境，提高農戶信用意識。調研數據顯示，部分農戶信貸基本常識混淆，將貸款理解為國家支持，認為可還可不還，甚至有部分農戶存在“有錢才還”“不還錢也無所謂”的態(tài)度，農戶信用意識淡漠，金融知識有限，也增加了金融機構的信貸風險。因此必須通過持續(xù)不斷地加強金融知識教育，提高農戶信用意識，改善農村信用環(huán)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