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海軍
故宮文物南遷是中華民族歷史上一次偉大的文物保護行動,是人類文明保護史上的一次偉大壯舉。然而,后世學人對抗戰(zhàn)時期故宮首批南遷文物的北平啟運時間是1933年2月6日,還是2月7日,卻有著不同的表述。
目前,海內外有關故宮文物南遷的著作有十余部,從著編者身份角度看,可簡分為三類:—是故宮文物南遷當事人的回憶式著作;二是故宮后人,即當事人后人的著作;三是后世專家學者的研究性著作。此三類著作對1933年首批故宮文物從北平遷離的具體時間一直存在兩種不同的表述。
第一種表述是2月6日,此表述最為普遍。例如:歐陽道達著《故宮文物避寇記》記載,第—批文物啟運日期是1933年2月6日;那志良著《典守故宮國寶七十年》中記述,2月5日夜間裝車,2月6日起運;杭立武編《中華文物播遷記》中記述,民國22年2月6日,故宮博物院的第一批文物由北平運出;1933年2月6日《大公報》第—版刊載,古物定今晚啟運;臺北故宮編《故宮院史留真》記述,民國22年2月6日凌晨,故宮博物院第一批南遷文物啟運;日本學者野島剛著《兩個故宮的離合》中敘述,2月6日,第一批文物才再次從北京出發(fā);故宮博物院編《故宮博物院早期院史(1925—1949)》中記述,1933年2月6日凌晨,第一批文物2118箱從午門前由軍警護送至前門火車西站;等等。
第二種表述是2月7日,此表述較少。目前國內外公開出版的著作中,主要有兩部著作作此時間表示。一是故宮出版社出版的《故宮博物院九十年》中記述,2月7日,第一批文物起運;二是劉忠福主編的《烽煙南遷》中記述,2月7日辰時,隨著一聲汽笛和一長串白色蒸汽翻滾,故宮文物離開了北平。
那么為什么上述列舉著作會出現兩種不同的啟運時間呢?何為正確,何為錯誤呢?實則造成兩種不同時間表述的主要原因是文本記載的模糊性。本文列舉的時間表述雖然都明確了首批文物運離時間為1933年2月6日或2月7日,但是實質上它們的表述是不準確的。因為首批文物的啟運地點有兩處,一處是故宮博物院,另一處是北平西站,而所有的表述都沒有明確具體的啟運地點和與之匹配的具體時間,這就出現了兩種不同的啟運時間。
那如何來判斷和厘定具體啟運日期呢?唯有以檔案為最佳參照。經從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館藏的中華民國時期歷屆中央政府及直屬機構檔案中查閱,發(fā)現相關電文確切地提供了首批文物于北平啟運的準確時間。
第一件電文。1933年2月7日上午7:30,時任故宮博物院院長易培基密電時任國民政府行政院院長宋子文,明確首批文物“業(yè)于今日辰刻裝車完竣”,電文如下:
宋院長賜鑒:漱密。第一批南運物品由高、李兩委員派高樂和本院派簡任秘書吳瀛率干練職員十三人隨車照料,軍分會派憲兵衛(wèi)隊官兵共百三十余人押車保護,業(yè)于今日辰刻裝車完竣,由平漢站開行。請分電各經過地方官吏知照,注意保護為叩。易培基。陽。印。
第二件電文。易培基在將上述電文密電宋子文的同時,也將該電文電送財政部和交通運輸部。值得注意的是,在財政部和交通運輸部無線電臺的電文收報箋上,都明確填錄了易培基發(fā)報時間:“22年2月7日7時30分”,其中財政部譯報員還在“陽印”二字旁用括號備注了:“七日”二字。
第三件電文。同日,國民政府交通運輸部無線電臺收的另外一份易培基致宋子文電文也有2月7日的時間表述,即在電文左上角標注有時間“7/2/22”,電文如下:
軍分會派憲兵衛(wèi)隊官兵共百三十余人押車保護,業(yè)于今日辰刻裝車完竣,由平漢站開行,請分電各經過地方官吏知照,注意保護為叩。易培基。陽。印。
第四件電文。宋子文收2月7日易培基電文后,電文內容當同上述致交通運輸部電文一致,意即請求派兵、派員沿途保護。宋子文當日便致電劉峙、顧祝同,電文如下:
開封劉主席、鎮(zhèn)江顧主席勛鑒:精密。據易院長培基陽電稱,第一批南運物品,云云,注意保護。等語。查該項物品系由平漢路轉隴海、津浦路運抵浦口,請即飛電沿途各軍警,于物品經過時嚴密保護,以免疏虞,至所切禱。宋00。陽。
第五件電文。戰(zhàn)事緊急,首批文物啟運后,后續(xù)4批文物必須賡即南遷,要全力滿足車輛和安全保障。為此,易培基在1933年2月7日辰刻致電宋子文后于當日下午17時,再次急電宋子文,請求安排后續(xù)文物運輸事宜。收報箋上載明易培基發(fā)報時間是“22年2月7日17:00”,并且電文中有“辰電計達”的明確表述,這都是對首批文物于2月7日辰時從北平西站正式啟運的再次證明,電文如下:
特急。限即刻到。宋院長賜鑒:漱密。辰電計達。故宮第二批物品急待起運,懇飭運第一批車輛到浦后從速馳回,以便再運。第一批押車之憲兵衛(wèi)亦望由浦同車返平,再押第二批車輛。京滬輪運請另派車隊押送,何如乞示遵。易培基。陽(七日)未。印。
[宋子文批:(一)當照辦。車到浦口后,一切保護當由軍政部派員。(二)電褚秘書長派員在浦口照料一切,并請軍政部派憲兵護送至滬。(三)另電軍政部。文。]
根據上述檔案記載,可以確定首批2118箱文物從北平西站啟運的準確時間為“1933年2月7日辰”時。其時故宮博物院派簡任秘書吳瀛隨行押運,兩列文物專列沿平漢線南行,到鄭州后,改循隴海線東行到徐州,再沿津浦線南行到浦口。
那么作為當事人的歐陽道達、那志良等,尤其是親自參加首批文物裝箱的那志良記憶或記述錯了嗎?答案是否定的。歐陽道達和那志良的時間記述是準確的,只是沒有表述清楚而已。
首先,“1933年2月6日”的啟運地點是故宮博物院。那志良在其故宮文物南遷所有著作中都明確表述,首批文物裝運板車于1933年2月5日進入故宮博物院,2月5日夜間裝車,2月6日晚上裝車完畢。那么,文物裝上列車后,是否當晚就出發(fā),那志良先生并未表述清楚,只是記載道:“板車卸了貨,又趕回去裝運,—夜之間,把兩輛列車裝滿了。我們點清了每車所裝箱數,封鎖好了,才回到車中休息。”歐陽道達先生所著《故宮文物避寇記》,被故宮學創(chuàng)始人鄭欣淼先生譽為“冷靜的述說”,其近乎檔案實錄的文本中也作同樣記載,即第一批文物啟運日期是1933年2月6日。由于二人都是文物南遷的親歷者,后世研究人士采用的首批文物啟運時間基本沿用了“1933年2月6日”。
其次,“1933年2月7日”是首批文物從故宮運抵北平西站裝車后起程前往浦口的時間。1933年2月6日,首批南遷文物只是離開了故宮,未離北平,而是停留在了北平西站。這表明文物裝上列車后,實際上并未出發(fā),而是等到第二日辰時才出發(fā)。本文所引述的檔案便詳細證實了這一點。
綜上所述,故宮文物南遷中首批文物的北平啟運時間是1933年2月6日或2月7日都是正確的表述,只是因具體地點的不同(即故宮博物院和北平西站)而產生了不同的時間界定,從而導致了歧義性的意思表述。因此,在此兩種時間的具體使用和表述中,我們應該加以具體的地點作限定或補充說明,方可讓表述更加嚴謹。
作者:樂山市政協信息中心主任 樂山故宮文物南遷研究院兼職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