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 燕 李培杰
蘭州大學第二醫(yī)院重癥醫(yī)學科,甘肅蘭州 730030
頸部膿腫通常由頭面頸部組織感染后繼發(fā),可蔓延至鄰近組織,導致縱隔感染、肺部感染、顱內感染等,甚至引起膿毒癥[1-2]。治療以抗感染聯(lián)合外科引流為主,預后良好。診斷不及時或誤診,并發(fā)癥發(fā)生率和死亡率均增加。本文介紹1 例不明原因頸部局限性膿腫誤診為急性化膿性甲狀腺炎(acute suppurative thyroiditis,AST)導致感染性休克病例,提高臨床醫(yī)師對該病認識。
患者,男,30 歲,因“發(fā)現(xiàn)右側頸部疼痛性包塊17 d”以“化膿性甲狀腺炎”于2020 年6 月7 日收住蘭州大學第二醫(yī)院。入院前17 d,右側頸部可觸及一大小約1 cm×2 cm 的包塊,伴疼痛,于北京某診所輸液治療5 d(具體不詳),發(fā)現(xiàn)包塊逐漸增大至雞蛋大小,伴呼吸困難,表現(xiàn)為快走或登樓梯時出現(xiàn)明顯氣促,無其他伴隨癥狀,于北京市平谷區(qū)中醫(yī)醫(yī)院超聲檢查示:甲狀腺右側葉混合回聲(5.7 cm×2.6 cm),向右頸部延伸,右側頸部可探及多個增大淋巴結;甲狀腺激素水平無異常。返家就診于當?shù)乜h醫(yī)院,查血常規(guī)示:白細胞計數(shù)為8.78×109/L,血小板計數(shù)為13×109/L。急查生化全項:尿素為10.87 mmol/L,肌酐為183 μmol/L,總膽紅素為3.6 mg/dl,結合膽紅素為2.94 mg/dl,非結合膽紅素為0.96 mg/dl。頸部CT 示:右頸部至鎖骨上窩區(qū)軟組織間隙混雜密度影,氣管受壓。診斷為AST,予以頭孢他啶治療1 d(2 g q8h),癥狀無緩解,面部出現(xiàn)多個針尖大小出血點,血壓下降至80/50 mmHg(1 mmHg=0.133 kPa),序貫器官衰竭估計(sequential organ failure assessment,SOFA)評分11 分,以“感染性休克”轉至蘭州大學第二醫(yī)院(以下簡稱“我院”)。既往體健,無基礎疾病,否認傳染病史,無特殊用藥史,無遺傳病史。查體:體溫為36.5℃,心率為93 次/min,血壓為88/59 mmHg,呼吸為23 次/min,指脈氧飽和度為98%(吸氧濃度:41%)。神志清楚,貧血貌,面部散在針尖大小出血點。口腔黏膜無糜爛、潰瘍,未見齲齒、缺齒,咽及扁桃體未見異常。頸軟無抵抗,氣管左移,右側頸部觸及大小約5 cm×4 cm 的包塊,質硬,活動差,無波動感,與周圍組織分界不清。胸廓對稱無畸形,呼吸動度正常對稱,叩診雙肺清音,聽診雙肺呼吸音粗。心臟、腹部、四肢及神經系統(tǒng)查體無異常。入院后血常規(guī):白細胞計數(shù)為13.68×109/L,中性粒細胞比例為0.94,血小板計數(shù)為5×109/L。急查生化全項:尿素為15.4 mmol/L,肌酐為171 μmol/L,總膽紅素為2.62 mg/dl,結合膽紅素為2.38 mg/dl,非結合膽紅素為0.24 mg/dl。動脈血氣分析(吸氧濃度:41%):pH7.34,二氧化碳分壓為27.8 mmHg,氧分壓為113 mmHg,乳酸為2.5 mmol/L,剩余堿為-9.7 mmol/L,碳酸氫鹽為13.3 mmol/L。降鈣素原>100 ng/ml。頸部超聲:右側頸部肌間隙混合回聲,與甲狀腺右側葉分界欠清,考慮膿腫可能;右側頸部多發(fā)淋巴結增大,較大者1.5 cm×0.7 cm。頸部CT:右側頸部肌間隙內低密度影,侵及甲狀腺右側葉;雙側頸部多發(fā)增大淋巴結;頸部增強核磁:右側胸鎖乳突肌、前斜角肌間囊性占位性病變,甲狀腺右葉及右側頸總動脈受累,考慮膿腫(圖1)。
結合患者癥狀及檢查檢驗結果,感染明確,且感染后出現(xiàn)多器官功能障礙,入院后SOFA 評分為14 分,平均動脈壓<65 mmHg,伴有微循環(huán)低灌注表現(xiàn),乳酸>2.0 mmol/L,診斷為感染性休克。立即予以液體復蘇,同時行中心靜脈置管,予以去甲腎上腺素,留取血培養(yǎng)送檢,考慮到院外已靜脈應用抗菌藥物,耐藥風險高,患者病情重,予以亞胺培南0.5 g q8h 抗感染治療。由于氣管受壓,患者自覺氣短,予以鼻導管吸氧5 L/min 改善呼吸困難,輸注血小板等升血小板治療。入院后第3 天,血小板上升至23×109/L,去甲腎上腺素已停用,動脈血乳酸降至0.9 mmol/L。血培養(yǎng)結果為陰性,為明確病原,行超聲引導下穿刺置管,引流液送微生物培養(yǎng)及高通量測序(next generation sequencing,NGS)檢測。入院后第7 天,NGS 結果為牙髓卟啉單胞菌、牙齦卟啉單胞菌、口腔普雷沃菌、中間普雷沃菌、具核梭桿菌、牙周梭桿菌、侵肺戴阿李斯特菌、微小微單胞菌混合感染,以上病原體均與慢性牙周炎密切相關?;颊咦栽V刷牙時偶有牙齦出血,此次患病前工作勞累,飲食及作息不規(guī)律致免疫力減低。考慮口腔衛(wèi)生差,牙周定植菌入血造成機會性感染。病原體均為嚴格厭氧菌,微生物培養(yǎng)陰性,未能進行藥敏試驗。研究顯示以上病原體對β 內酰胺類藥物耐藥率高,且NGS 耐藥基因結果提示超廣譜β-內酰胺酶亞型CTX-M1、β-內酰胺酶陽性。經亞胺培南抗感染治療7 d、膿腫穿刺引流及呼吸循環(huán)等器官支持治療后,血象、生化指標恢復至正常水平(圖2),降鈣素原下降超過90%,但膿腫仍未完全清除(圖1),抗感染方案調整為哌拉西林/他唑巴坦4.5 g q8h,好轉后帶引流管出院。2020 年7 月7 日我院門診復查甲狀腺及頸部超聲后拔除引流管。
圖1 治療前后磁共振成像表現(xiàn)
圖2 入院1 周內感染指標及器官功能變化
頸部膿腫可局限于一個間隙,也可向鄰近間隙和組織擴散,嚴重時可致膿毒癥[3]。糖尿病、類固醇激素使用、人類免疫缺陷病毒感染等免疫力低下人群易發(fā)生多間隙感染[4]。無基礎疾病,膿腫局限導致感染性休克罕見。本例頸部膿腫以頸部疼痛性腫塊為首發(fā)且唯一癥狀,侵犯甲狀腺右側葉,被誤診為AST,治療不及時最終導致感染性休克。
現(xiàn)從以下幾個方面對AST 和頸部膿腫進行鑒別。從病因分析:甲狀腺碘含量高,血供豐富,有完整包膜,抵抗微生物感染能力強,AST 發(fā)病率極低,病因包括解剖結構異常,先天性梨狀窩瘺多見[5-6];頸部外傷;免疫缺陷[7]。頸部膿腫病因以牙源性、咽源性為主[8-9]。伴隨咽痛、吞咽疼痛,一般為咽源性,查體可見咽、扁桃體紅腫,甚至可見膿苔;伴牙痛、牙齦牙髓炎時,一般為牙源性感染,需詢問有無口腔疾病及治療史。此外還需詢問是否患鼻竇炎、急性中耳炎等疾病。從臨床表現(xiàn)分析:除發(fā)熱、寒戰(zhàn)、頸部疼痛性包塊外,AST可伴隨心悸、多汗、手抖。頸部膿腫患者可伴隨吞咽疼痛、牙痛等癥狀。從輔助檢查進行鑒別:以上兩種疾病均可出現(xiàn)血象、感染指標升高,AST 可出現(xiàn)血清游離甲狀腺激素水平升高,頸部膿腫一般不會出現(xiàn);影像學表現(xiàn)前者病灶主要位于甲狀腺包膜內,后者主要位于頸部間隙。雖然降鈣素原一般用于細菌感染的診斷及療效評估,但部分甲狀腺腫瘤也會引起降鈣素原異常升高[10-11],因此需注意鑒別。
本例為既往體健青壯年患者,結合病史及檢查檢驗排除頸部外傷、免疫抑制。先天性梨狀窩瘺多發(fā)生于左側[12],本例病灶位于右側,初期甲狀腺功能正常,無甲狀腺毒癥表現(xiàn),影像學檢查示膿腫主要位于右側頸深部間隙,而非甲狀腺內,因此診斷為頸部膿腫,但原因不明,最終通過NGS 結果考慮為牙源性感染。
治療以抗感染聯(lián)合外科引流為主。頸部多間隙感染可切開引流,單一間隙感染,超聲或CT 引導穿刺引流創(chuàng)傷小、愈合快[13-14]??垢腥痉桨父鶕?jù)病因及病原學特點確定。頸部膿腫病原體以鏈球菌和金黃色葡萄球菌為主,其次為流感嗜血桿菌、大腸埃希菌等[15-16];合并糖尿病時以肺炎克雷伯桿菌為主[17-18];牙源性感染多伴有厭氧菌[19],很多厭氧菌可產生β 內酰胺酶[20-21],建議使用β 內酰胺酶抑制劑[22]。危重癥患者早期經驗性抗感染建議使用高級別廣譜抗菌藥物[23]。本例入院時病情重,初始選擇亞胺培南,后根據(jù)病原及耐藥基因結果調整為哌拉西林/他唑巴坦,結合超聲引導穿刺引流,癥狀好轉。AST 病原以革蘭陽性細菌為主,其次為革蘭陰性桿菌,厭氧菌少見[24]。治療除抗感染及外科引流外,還需明確是否合并梨狀窩瘺,如有需手術切除瘺管。
本例癥狀不典型,且病灶與甲狀腺分界不清,未進一步檢查明確病變范圍與其他疾病鑒別,且對牙周疾病及病原體認識不足,導致誤診。本例未對患者行喉鏡檢查,今后疑診AST 時需認識到喉鏡檢查的必要性。除AST 外,本例還易誤診為亞急性甲狀腺炎,以往有誤診為亞甲炎應用糖皮質激素導致感染加重的案例[25-27],也應引起重視。
當接診以頸部疼痛性腫塊為首發(fā)癥狀,且病灶位置與甲狀腺分界不清時,需進行相應輔助檢查檢驗對病變來源及性質進行鑒別。AST 臨床罕見,診斷時需謹慎。慢性牙周炎早期癥狀不典型,易被忽視,今后不明原因頸部膿腫需考慮到牙周病原體,該類病原體一般為嚴格厭氧菌,毒力強,且對β 內酰胺類抗菌藥物耐藥風險高,提高重視對早期經驗性抗感染選擇具有一定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