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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xiàn)代文化轉(zhuǎn)型視野下的漢字拼音化實踐
      ——以國語羅馬字為中心的考察

      2021-12-02 09:57:23湛曉白
      關鍵詞:錢玄同國語漢字

      湛曉白

      北京師范大學 歷史學院,北京 100875

      晚清以來,伴隨著文字進化論和工具論的流行,以及“言文一致”成為漢語現(xiàn)代化的核心追求,二者共同作用推衍出一種頗有聲勢的漢字拼音化潮流。此一潮流,又分化出兩種不同的取向:一種為保留漢字僅為其創(chuàng)制匹配的注音符號,如注音字母;一種為直接啟用西方字母文字代替方塊漢字,也就是重新發(fā)明新的漢語書寫符號,五四之后先后誕生的國語羅馬字方案(Gwoyeu Romatzyh)和拉丁化新文字方案是為后一種取向的典型產(chǎn)物。國語羅馬字是近代中國第一個被國家正式公布的羅馬字母漢語拼音方案,也是今天中國大陸通行的《漢語拼音方案》的藍本之一。就文化職能而言,民國時期的國語羅馬字與今天的《漢語拼音方案》并沒有太大差別,但后者在國民教育和語言生活中的實際影響力卻遠遠超過前者(1)《漢語拼音方案》的三大職能分別是:拼寫漢語、為漢字注音以及在漢字不便或不能使用的領域發(fā)揮作用。參見李宇明:《中華文化邁出國際新步伐——寫在中文羅馬字母拼寫法國際標準(ISO 7098:2015)修訂出版之時》,《光明日報》,2016年5月1日,第7版。。此種歷史反差不免讓人費解,并忍不住進一步追問:用羅馬字母標注漢語為什么會在20世紀20年代的中國獲得官方認可?既然被官方承認,誕生之后又為何一直處境尷尬?從中國現(xiàn)代文化轉(zhuǎn)型的視角來看,該方案的出現(xiàn)有著怎樣的歷史合理性?以往研究已對上述問題有所探討,但對一些關鍵事項的揭示仍不夠深入細致(2)與本文主題直接相關的研究大致可以分為三類。第一類是關于國語羅馬字方案的專門研究,如陳升祥:《國語羅馬字探源》,《河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1年第2期;第二類是涉及錢玄同、黎錦熙、趙元任等國語羅馬字主要創(chuàng)制者的相關研究,此方面成果數(shù)量最多;還有一類是關于國語運動的宏觀研究,該方面成果可上溯至黎錦熙等民國時期語言學家的著作,如黎錦熙:《國語運動史綱》,上海:商務印書館,1934年。當代學者如王東杰:《聲入心通——國語運動與現(xiàn)代中國》,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9年,其中第一章、第五章都涉及漢語拼音化問題,與本文的研究主題密切相關。。本文試圖將國語羅馬字置于新文化和國語運動的歷史視野之下,通過對上述問題的探討,來更加深入地揭示漢字拼音化與現(xiàn)代中國文化轉(zhuǎn)型之間的深刻關聯(lián)。

      一、新文化運動的呼聲:創(chuàng)制獨立的漢語拼音文字

      晚清以降,西人關于漢字繁難的批評開始廣為國人接受。在這種認識的基礎上,知識分子又出于開民智和普及教育的啟蒙訴求,將改造漢字的設想付諸實踐,醞釀成所謂的切音字運動。切音字運動雖然沒有取代漢字的“野心”,但不失為創(chuàng)制獨立拼音文字的嘗試。民初之后,國民政府重啟國語統(tǒng)一工程,1913年召開讀音統(tǒng)一會審訂國音,繼之1916年教育部官員發(fā)起成立國語研究會,接著1918年官方公布注音字母為合法的漢字注音符號。1918年后,確定國語標準和推行注音字母,遂成為官方語文改革的重心。與此同時,以《新青年》為代表的民間輿論,則掀起了一場空前激進的有關語言文字改革的大討論。類似創(chuàng)制獨立的漢語拼音文字等在清末雖已出現(xiàn)但并不見容于官方的聲音再次出現(xiàn)。

      重新檢視集中體現(xiàn)新文化運動旨趣的《新青年》雜志,會發(fā)現(xiàn)有關漢字改革的學術文章和通信意見,在1916年至1920年間曾大量出現(xiàn),就所占篇幅而言,甚至不亞于“倫理革命”、“文學革命”等歷來備受關注的啟蒙議題。嚴格說來,《新青年》上有關文字改革的討論,是從當時方興未艾的“世界語”話題開始的,最早的討論出現(xiàn)在該雜志第2卷第3號的通信欄。當時一位署名為T.M.CHENG的讀者就世界語的現(xiàn)實功用問題寫信向《新青年》編輯請教商討(3)《新青年》,第2卷第3號之通信欄,1916年11月1日。。之后,此方面的話題又進一步從世界語延展到注音字母、羅馬字母漢語拼音、國際音標、漢字索引制等,這種密集的討論一直持續(xù)到1919年底。除了錢玄同、陳獨秀、陶孟和、胡適、周作人、魯迅等一眾新文化運動主將外,該話題也吸引了包括大學生、新聞記者在內(nèi)的普通讀者的注意。

      民族文化的革新經(jīng)常首先體現(xiàn)在語言文字的載體層面,而語言的危機又常常會引發(fā)對書寫語言工具也就是文字的質(zhì)疑,這一現(xiàn)象在東亞近代民族國家建構(gòu)過程中比較普遍,在標志中國現(xiàn)代文化自覺的新文化運動中顯得尤其突出。新文化運動期間得以重新聚焦的漢字改革議題,除了進一步延續(xù)晚清時期即已出現(xiàn)的開啟民智的啟蒙思路,還涌動著一種強烈的反叛傳統(tǒng)和再造新文明的沖動。主張最激進的陳獨秀、錢玄同都認為“漢字革命”是難免的,因為他們認為從廢滅傳統(tǒng)的角度來說,漢字為“腐毒思想之巢窟,廢之誠不足惜”(4)《通信:中國今后之文字問題》,《新青年》,第4卷第4號,1918年4月15日。;而在引入西方新知、普及教育方面,漢字亦存在問題。在他們的認知中,輸入西洋文明與漢字存廢的關系尤為密切,無論是主張世界語,還是贊成羅馬字母拼法,都是因為它們能比漢字更便捷、更準確地接引外來學術文化(5)對漢文的全盤否定,當然與新文化人對傳統(tǒng)文化的失望有著深層的思想聯(lián)系。周作人后來解釋《新青年》同人之所以有廢漢文這樣的偏激想法,不過是“洪憲及復辟事件的反動”,并非他們的真實想法。參見周作人:《國語改造底意見》,《國語月刊》,第1卷第10期,1922年10月。。然而我們也應當注意,以往學術界過于強調(diào)新文化運動中“漢字革命”的思想史意義,相對忽視其與文化轉(zhuǎn)型之間存在的實在關聯(lián)。其實,類似西文漢譯、漢字索引和漢語注音等問題,均已體現(xiàn)出文化現(xiàn)代性進程中語言規(guī)范化、科學化的內(nèi)在要求(6)林語堂等人關于漢字索引制的研究就很能說明“文字改革”內(nèi)涵的文化現(xiàn)代性意義。參見彭春凌:《林語堂與現(xiàn)代中國的語文運動》,《中山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2期。。

      但對于現(xiàn)階段漢字究竟何去何從,《新青年》同人并沒有形成統(tǒng)一的認識。當時參與討論的新文化人,除社會學家陶孟和明確反對以及胡適保持中立之外,其他人普遍對世界語比較贊同。不過,世界語畢竟只是一種理想主義的遠景,在認同世界語的前提下,論者還是把目光更多地集中于現(xiàn)實的漢字改革,設想了若干種解決方案。在漢字改革問題上,陳獨秀的主張是比較有代表性的。他認為在民族和國家還不能徹底消滅的現(xiàn)時代,“惟有先廢漢文且存漢語,而改用羅馬字母書之,新名悉用原語,無取義譯”(7)《通信:中國今后之文字問題》,《新青年》,第4卷第4號,1918年4月15日。。胡適、朱我農(nóng)等人在理論上也比較贊成這一方案。也有人提出將來固然是世界語的天下,但用羅馬字母拼寫國語,既無注音字母的現(xiàn)成優(yōu)勢,又不似世界語那般具有前瞻性,并不具備可行性;最應當著力推廣的,反而是1918年已由官方指定的注音字母。

      在參與討論的眾多學人當中,錢玄同的表現(xiàn)極為活躍,值得關注。盡管今天學術界更多記住的是他倡導白話文時不遺余力的表現(xiàn),但客觀地說,他在此時期對漢字改革的重視和精力投入其實都超過了對白話文的重視和投入。首先,錢玄同發(fā)起并參與了《新青年》上幾乎所有與漢字改革相關子題的討論,貢獻了多篇彰顯專業(yè)水準的長文。正是這種具有學術水準的作品在相當程度上對其他人產(chǎn)生了吸引力。其次,錢玄同不僅是上述話題的發(fā)起者,也是一位興致高昂的“推手”。他在《新青年》上發(fā)文頻率頗高,但多數(shù)以通信形式出現(xiàn),這很能反映他的思維特點和在文化啟蒙事業(yè)中扮演的“推手”角色。談及此,還有必要提到錢玄同在新文化諸人中學術身份的獨特性。作為國學巨擘章太炎的授業(yè)弟子,錢玄同當時在學術界已享有聲名。他在北京大學預科教授的文字學音韻課程深得學生好評,由該課程講義匯集成的《文字學音篇》作為當時國內(nèi)第一部音韻學通論性著作,也頗得時譽(8)參見劉貴福:《錢玄同與〈文字學音篇〉》,《光明日報》,2007年12月27日。。胡適、陳獨秀、劉半農(nóng)等人當時的主要精力集中在文學革命,但都認識到錢可以彌補他們在歷史文獻和文字音韻學方面的不足,因而對錢加入新文化陣營既意外又驚喜(9)胡適在晚年口述自傳中回憶說,《文學改良芻議》發(fā)表后,錢玄同“大為賞識,倒使我受寵若驚”,“錢教授是位古文大家。他居然也對我們有如此同情的反應,實在使我們聲勢一振”。參見唐德剛譯:《胡適口述自傳》,臺北:華文出版社,1992年,第169、170頁。。錢玄同也確實沒有辜負同人的期待,通過扎實的文獻考證,在用典、詩韻等關鍵學術問題上屢屢與胡適、劉半農(nóng)等人展開對話,施以援手。例如,錢玄同曾熱情響應胡適發(fā)起的有關白話小說的討論,在《新青年》第3卷第1號發(fā)表了《關于白話小說之價值》一文,胡適隨即在第3卷第4號的通信欄中予以回應。胡適在回信中表示不贊同錢對《聊齋志異》、《金瓶梅》等白話小說的具體文學評價,但卻“極佩服”他對自己用典舉例錯誤的勘正及其在駢文、散文體例上的見解(10)《新青年》,第3卷第4號之通信欄,1917年6月1日。另外在為《嘗試集》所作的序中,錢玄同曾大量援引《堯典》、《公羊》、《楚辭》等古典文獻,用來說明古文即是先秦時代的白話,古文中亦夾雜方言,用引經(jīng)據(jù)典的考證為當時的白話文運動提供歷史支持。參見錢玄同:《嘗試集序》,《新青年》,第4卷第2號,1918年2月15日。。在新詩韻律這個頗能體現(xiàn)古今學術轉(zhuǎn)型的問題上,錢玄同也能發(fā)揮其音韻學專長。他在《新文學與今韻問題》一文中,很直接地指出了劉半農(nóng)論詩韻中的多處學術“硬傷”(11)錢玄同、劉半農(nóng):《通信:新文學與今韻問題》,《新青年》,第4卷第1號,1918年1月15日。。面對來自同人的批評,劉半農(nóng)表現(xiàn)得相當折服,他坦承自己“在小學上面,簡直一點鐘的功夫都沒有用過”,知今不知古,所以“做那篇文章的時候,只知現(xiàn)在的詩韻,在實用上很不相宜,在理路歷史兩方面卻未顧到”(12)錢玄同、劉半農(nóng):《通信:新文學與今韻問題》,《新青年》,第4卷第1號,1918年1月15日。。因國語統(tǒng)一事業(yè)而與錢氏結(jié)交的語言文字學家黎錦熙,后來也稱頌其在文學革命中的表現(xiàn)是“學有本源,語多‘行話’,振臂一呼,影響更大”(13)黎錦熙:《錢玄同先生傳》,《經(jīng)世季刊》,第1卷第1期,1940年6月,第10頁。。認可錢玄同此種學術形象的,不僅有新文化同人,還有年輕的學生輩。錢玄同以聲韻名家身份加入為正統(tǒng)學者所輕視的文字改良事業(yè),在學生輩眼中恰是值得稱道的不拘流俗之舉(14)學生李錫余向錢玄同請教四聲問題時,曾感嘆:“曩于新青年屢誦先生大著,深喜先生以聲韻大家,提倡改良文字,風聲所播,自必懦立頑廉?!眳⒁娎铄a余:《四聲》,《新青年》,第4卷第2號, 1918年2月15日。。總之,通過展現(xiàn)自己精湛的小學素養(yǎng),錢玄同為白話文和漢字改革陣營注入了堅實的學術底氣。

      錢玄同的相關主張一直有反復變化。清末民初,他一心追隨其師章太炎,以復興古典文化為己任,主張嚴格恪守漢字“六書”之法,提倡復古音和寫篆字,積極維護漢字的固有地位和書法體系。1916年由于受尊孔思潮和袁世凱復辟事件的刺激,他陡然從文化復古轉(zhuǎn)向文化革新,從此確立了批判漢字和轉(zhuǎn)向世界語的基本立場。錢玄同言辭激烈地否認漢語的價值,認定漢字拼音化的努力皆為徒勞,包括用羅馬字母拼寫國語亦是如此(15)錢玄同反對用羅馬字母拼寫國語主要基于兩個理由:一則國語過于貧乏,文法不精密,新事物新道理不能經(jīng)由國語來表達。從這個角度來看,任何創(chuàng)制國語拼音文字的努力都是徒勞的;一則國語單音詞多不適宜用拼音文字。 但他對這一主張也不是絕對反對,而是持一種謹慎的懷疑態(tài)度。參見錢玄同:《中國今后之文字問題》,《新青年》,第4卷第4號,1918年4月15日;孫少荊、錢玄同:《羅馬字與新青年》,《新青年》,第5卷第6號,1918年12月15日。。錢玄同的上述言論無論在時人還是后人看來都很偏激。不過,偏激之外,他性格中著眼當下的務實特征也比較突出。1917年已加入國語研究會的錢玄同,在高舉“漢字革命”旗幟的同時,其實還設計了應對現(xiàn)實需要的多軌制文字體系。在這套體系中,不僅保留了3000個左右常用的基本漢字,還有作為漢字注音符號的注音字母(16)錢玄同:《中國今后之文字問題》,《新青年》,第4卷第4號,1918年4月15日。。錢玄同對注音字母相當關注,他與學人在《新青年》上的書信往來多集中在這一議題。他雖認為注音字母有諸多缺陷,但仍強調(diào)在漢文并未真正廢除的現(xiàn)階段,從規(guī)范國語注音的角度來看,注音字母可謂“大有用處”(17)錢玄同:《論注音字母》,《新青年》,第4卷第1號,1918年1月15日。。錢玄同對注音字母的獨特認識,與他對音韻學史不同一般的學術見解有關。他在北京大學講授文字學音韻課程時,將論述重點放在《廣韻》和由讀音統(tǒng)一會討論制定的國音字母——注音字母上,體現(xiàn)的是“注重之點,尤在應用方面,不以考古為重”的取向,這與當時通行的音韻學研究是完全不同的。

      概而言之,《新青年》上的這場大討論,既有對官方語文改革的回應,譬如發(fā)表了多篇探討注音字母的學理性長文,亦展示了新文化學人在“再造文明”的沖動下對民族語言文字的批判態(tài)度和烏托邦式重構(gòu),從而以更加激進的方式再次將已懸置的漢字拼音化議題帶入公共輿論視野。但是,用羅馬字母制造一種獨立的漢語拼音文字,最初只是作為一種可能性方案出現(xiàn)的,即便在整體支持漢字改革的新文化陣營中也并未取得群體共識。

      二、平臺:國語運動之展開與國語羅馬字派的聚合

      如前文所述,采用羅馬字母拼寫國語作為一種改革主張在《新青年》同人中并未達成群體共識(18)按錢玄同的說法,新文化運動以來發(fā)起漢字羅馬化的“第一篇檄文”,倒要歸功于當時仍是北京大學學生的傅斯年。因傅氏曾在1919年《新潮》雜志發(fā)表了名為《漢語改用拼音文字的初步談》的長文,論述堪稱系統(tǒng)。參見錢玄同:《漢字革命》,《國語月刊》,第1卷第7號,1923年1月。,而此種主張之所以在1920年后由民間走向官方,且支持陣營不斷擴大,應當說與國語運動的順利展開,尤其是國語統(tǒng)一籌備會和國語研究會等官方組織平臺所發(fā)揮的作用是分不開的。1916年成立的國語研究會,名義上雖為民間團體,但因發(fā)起人為胡適口中的“教育部的老爺們”(19)參見黎錦熙:《錢玄同先生傳(未完)》,《經(jīng)世戰(zhàn)時特刊》,第47、48期合刊,1939年9月1日,第5頁。,使得該團體的實際活動已初步顯示了官方與社會力量的互動。注音字母之所以在《新青年》上成為比較熱門的話題,正是因為參與討論的錢玄同等人均為國語研究會會員,而注音字母恰好是該會力推的對象。1919年隸屬于當時教育部的國語統(tǒng)一籌備會的成立,則是國語運動歷史上的另一個重要事件。這個新興的官方機構(gòu)與國語研究會一起,促使高等學府的專家型知識分子與教育部當局密切對接,成為國語運動吸納海內(nèi)外學術力量的重要平臺(20)相關研究,參見張寶明、李帥:《民間與官方資源互動視角下的中國新文化運動》,《安徽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9年第3期。另外,有關國語研究會的研究,可參見朱文波、張國義:《民初國語研究會》,《黑龍江史志》,2015年第3期。。其時,國語統(tǒng)一籌備會的專家們在國語建設路徑上顯示出了某種微妙的分化:一種是胡適所代表的依賴文學而相對輕忽語言標準化建設的文學家路徑,一種是注重語音、語法、字典規(guī)范制定,以及力圖用文字改革帶動國語建設的語言文字學家路徑(21)這種分化在胡適、周作人、錢玄同等人關于如何建設國語的論述中都有所體現(xiàn),但黎錦熙的一段話則是對這一現(xiàn)象的概括性描述。他在1921年浙江省立第一師范學校的演講中提及:“新文學一派,兩年以來,影響最大。顧余何以列諸第五層?因新文學派雖主張國語文學,然對于漢字及注音問題,未遑顧及。惟除去‘之乎者也’,改變文體而已。其在國語改進之大計畫中實為按切現(xiàn)勢,而不馳騖于理想者,而第三、四兩層之利用注音字母者,其目的,高而言之,使語音統(tǒng)一,使文字變形。在‘世界同文’之進程中,較單言國語文學者猶為遠一步也’”。參見陸衣言:《黎錦熙的國語講壇》,上海:中華書局,1923年,第20頁。。正是在后一種路徑的支持者中,包含了日后提倡和研制國語羅馬字方案的主力,他們分別是來自北京大學的中國文學系教授錢玄同、劉半農(nóng),在歐美接受過語言學學術訓練的青年學者趙元任、林語堂,以及已為國語建設事業(yè)運籌經(jīng)年的教育部職員黎錦熙等人。在加入國語統(tǒng)一籌備會之前,錢、劉二人已成為文學革命的重要代言人,林語堂也已在《新青年》上亮相并與錢玄同有通信交流,而趙元任、黎錦熙則與新文化運動尚未發(fā)生真正關聯(lián)。正是借助于國語統(tǒng)一籌備會所提供的交流平臺,這些關鍵人物在觀念上互相影響并最終結(jié)成了支持國語羅馬字的學術共同體。

      以國語羅馬字方案的重要“鼓手”錢玄同為例,試作說明。對于錢玄同來說,1919年加入并擔任國語統(tǒng)一籌備會常駐干事,可謂他一生學術文化事業(yè)的重要轉(zhuǎn)折點。從此他開始以語言文字學家的身份,將國語標準化工作視作學術之外的終生“事業(yè)”,大量參與國音字典修訂、國語常用詞匯制定等專業(yè)工作,國語專家也就成為他的足以與早期的“小學名家”并重的另外一個重要身份標簽(22)1913年錢玄同看到胡以魯撰寫的《國語學草創(chuàng)》曾勃然大怒,罵道:“‘國語’成什么詞,國語學算什么功課?”但1928年他在寫給周作人的信中卻鄭重其事地總結(jié):“我所做的事,是關于國語和國音的;我所研究的學問是‘經(jīng)學’和‘小學’?!眳⒁婂X玄同:《我對于周豫才君之追憶與略評》,《師大月刊》,第30期,1936年10月30日。。這一經(jīng)歷對錢玄同的學術道路無疑有著相當深遠的影響。從前文論述可知,在五四運動之前,盡管錢玄同已經(jīng)加入國語研究會,但對該會著力推進的兩項主要工作——確定標準語和推行注音字母,態(tài)度卻表現(xiàn)得矛盾和游離。而且,客觀地說,新文化運動中的錢玄同雖已頗具言論風彩,但并未在教育部主導的國語運動中發(fā)揮明顯作用,蔡元培等人才是官方認可的核心人物。但是,在1919年加入國語統(tǒng)一籌備會,身份變?yōu)楣俜降摹皣Z專家”,尤其是陸續(xù)參與到國語字音標準的制定工作之后,錢氏就不再如之前那般隨意地否定國語的前景,而是將精力投入到國語建設的實際工作中去,其地位和作用自然也日顯重要(23)黎錦熙曾回憶說:“民九以后,他就覺得這種理想太高,只能提倡國語,而改革傳達國語的文字工具使之‘世界化’,故專心致力于‘國語羅馬字’”。參見黎錦熙:《錢玄同先生傳(未完)》,《經(jīng)世戰(zhàn)時特刊》,第47、48期合刊,1939年9月1日,第8頁。。身份和立場變化導致的對國語合理性的認同,也使得錢玄同逐漸背離前期的主張,開始轉(zhuǎn)向贊成制造獨立的拼音化漢字(24)參見盧毅:《錢玄同與近代語言文字改革》,《重慶社會科學》,2007年第5期。。他在1921年的日記和1922年初公開發(fā)表的《〈高元國音學〉序》一文中,已多次表達要竭力提倡“字母化拼音文字”的決心(25)參見楊天石:《錢玄同日記(整理本)》,上,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年,第381、383、389頁。。之后,他的這一理念,在與周作人、黎錦熙等友人的不斷交流中日趨堅定和明朗,他對羅馬字母拼音方案亦不再排斥。

      國語統(tǒng)一籌備會和國語研究會的存在,使得會員中觀念相近者聲氣相通,也就更容易達成共識,進而轉(zhuǎn)化成實質(zhì)行動。1922年國語研究會主辦的《國語月刊》雜志組織出版的“漢字改革號”特刊,就可視作會員同人之間一次極為重要的凝聚共識的努力。這次特刊由黎錦熙和錢玄同共同策劃。黎錦熙1915年開始擔任教育部教科書特約編審員,1916年發(fā)起成立國語研究會,在積極推動民間和官方溝通,擴大國語運動社會影響等方面,貢獻突出(26)20世紀30年代,學者王森然所撰《黎錦熙評傳》中有此等評語:“先生長于定章程……富于組織力,能支配工作,往往辦事執(zhí)法以繩,無所假借”。參見黎錦熙:《自傳之一章》,《宇宙風》,第59期,1938年2月1日,第408頁。。錢、黎在國語事業(yè)上的合作,同樣結(jié)緣于國語研究會和國語統(tǒng)一籌備會。二人1917年結(jié)識于國語研究會成立后召開的第一次大會,之后多次共同參與國語統(tǒng)一籌備會相關活動,在事業(yè)上形成了密切的合作(27)參見黎錦熙:《錢玄同先生傳(未完)》,《經(jīng)世戰(zhàn)時特刊》,第47、48期合刊,1939年9月1日,第5頁。。在1922年左右,黎錦熙也開始較為明確地支持漢字拼音化,并將國語宣傳的重心由注音字母轉(zhuǎn)向羅馬字母拼音方案。1922年以國語統(tǒng)一籌備會名義向教育部提交的《廢除漢字采用新拼音文字案》,就由黎錦暉提案,錢玄同、黎錦熙等人連署。

      《國語月刊》“漢字改革號”邀約的主要作者,幾乎均為國語統(tǒng)一籌備會或國語研究會的會員。就內(nèi)容而言,“漢字改革號”也涉及到了國語字母、漢字簡化方案等問題,但主題顯然集中在漢字羅馬化的宣傳和探討上。專號中最有分量的幾篇長文,包括錢玄同的《漢字革命》、黎錦熙的《漢字革命軍前進的一條大路》和《詞類連書條例》、趙元任的《國語羅馬字研究》等,均系作者為了配合此次討論而特意撰寫的論文。這些長文連同作為附錄出現(xiàn)的傅斯年的舊文——《漢語改用拼音文字的初步談》,均以一種相對學術的方式,從歷史和現(xiàn)實兩個維度論證了漢字羅馬化的可能性和必要性,堪稱民國時期提倡漢字羅馬化的經(jīng)典文獻。就專業(yè)的學術貢獻而言,上述諸人中最值得注意的顯然是趙元任。早在1915年,趙元任就已在留美中國學生會年會上宣讀《吾國文字能否采用字母制及其方法》的長篇論文。1916年他又與胡適合作在《中國留美學生月報》上發(fā)表標題為“The Problem of the Chinese Language”的系列文章,嚴肅地討論過羅馬字母拼音問題(28)中文譯文參見趙元任:《中國語言的問題》,收入孟曉妍:《趙元任文存》,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55-94頁。趙文雖系用英文在國外發(fā)表,但胡適在《新青年》第5卷第2號與朱經(jīng)農(nóng)通信時曾特意提及,該文很可能因此進入了《新青年》讀者的視線。。此次“漢字改革號”刊發(fā)的《國語羅馬字研究》一文,提出了若干國語羅馬字方案的擬制原則,體現(xiàn)出深厚的語言學素養(yǎng)與豐富的歷史、社會常識的結(jié)合,從技術層面奠定了國語羅馬字的基本面貌,其中的一些關鍵性主張更為現(xiàn)當代漢語拼音教育實踐所驗證和采納(29)該文涉及國語羅馬字可能性的論證、方案擬制原則及推行方法的設想三個部分,其中方案擬制原則尤其細致,包括“為永久的實用計”、“順天演趨勢”、“犧牲理論上的規(guī)則”、“不造新字形”、“學習的時間不妨長些”、“字形要求短但有用處需細分”等細則。林語堂在具體拼法和拼寫觀念上與趙氏略有不同,但仍盛贊趙元任“所以見地高明,所以可稱為把這個問題看得透徹,看得實在,就是他不盡為發(fā)音學及‘便捷’兩字的奴隸?!眳⒁娏钟裉茫骸秶Z羅馬字拼音與科學方法》,《晨報副鐫》,1923年9月12日,第3版。林玉堂為林語堂先生的曾用名。。

      與此同時,錢玄同和趙元任各自制訂的國語羅馬字草案,也第一次在雜志上公開發(fā)表,進入公眾視野。國語統(tǒng)一籌備會的另一位會員,尚未開始向文學家轉(zhuǎn)型的青年學者林語堂,也在趙元任方案的基礎上提出了修正方案(30)林玉堂:《趙式羅馬字改良芻議》,《國語月刊》,第2卷第1期,1924年8月20日。。另外,值得注意的還有胡適、周作人、蔡元培等人作為國語研究會中的知名文化人代表,也受邀發(fā)表了意見。盡管他們對漢字羅馬化的態(tài)度并不如錢、黎等人堅定,甚至有所保留,但從負責編輯工作的錢玄同特意將胡適的短文作為“卷頭言”刊出,就能看出明顯的借重之意。在“漢字改革號”出刊不久,錢玄同即向當時的教育部提交了《請組織“國語羅馬字委員會”案》并很快獲得通過。1923年,國語統(tǒng)一籌備會內(nèi)由此正式增設“國語羅馬字母拼音研究委員會”,由錢玄同、黎錦熙、趙元任、黎錦暉、汪怡、林語堂等11人擔任會員(31)同一時期,國語統(tǒng)一籌備會會員黎錦暉也在《請教育部令全國學校使用新文字案》中提議盡快組織“國語羅馬字母委員會”。參見黎錦暉:《請教育部令全國學校使用新文字案》,《晨報副鐫》,1923年9月13日,第1版。。這說明,國語研究會所代表的社會團體的聲音,很快就轉(zhuǎn)化為了體制內(nèi)的行動。“國語羅馬字拼音研究委員會”的成立,也宣告了國語羅馬字的相關研究真正成為了官方所認可的國語運動的一部分。兩年后,即1925年,這個委員會中的主要成員,加上剛從法國獲得語言學博士學位歸國的劉半農(nóng),在北京組織了一個名為“數(shù)人會”的小型學術團體。正是這個小團體以趙元任的方案為藍本,在一年之內(nèi)“參稽試驗,稿凡九易”,促成了第一個羅馬字母國語拼音方案的正式出臺。

      三、國語建設的現(xiàn)實進展對國語羅馬字運動的積極促動

      錢玄同在1923年發(fā)表的《漢字革命》一文中曾這樣高聲呼吁:“漢字不革命,則教育決不能普及,國語決不能統(tǒng)一,國語的文學決不能充分的發(fā)展,全世界人們公有的新道理、新學問、新知識決不能很便利、很自由地用國語寫出”(32)錢玄同:《漢字革命》,《國語月刊》,第1卷第7號,1923年1月。。這段口號式的宣言雖然顯得武斷,但卻是為國語羅馬字派所普遍接受的邏輯,道出了創(chuàng)制者對國語運動歷史語境的充分自覺。確實,相比晚清的切音字運動,國語羅馬字所表征的漢字拼音化實踐,除了訴諸反傳統(tǒng)和創(chuàng)造現(xiàn)代國民文化等新維度之外,還與現(xiàn)代民族國家的語言統(tǒng)一運動——國語運動的推進關系密切。在歷史學者新近的學術論證中,二者之間的歷史關聯(lián),主要體現(xiàn)為新興國語和白話文中復音詞的大量增加,更加嚴密的現(xiàn)代漢語語法的建立等,這些支持拼音文字的現(xiàn)實語言條件的出現(xiàn)或成熟,為漢語拼音化的論證提供了新的策略(33)王東杰:《廢漢字以救漢語:白話文運動與漢語拼音化論證策略的調(diào)整》,《聲入心通:國語運動與現(xiàn)代中國》,2019年,第222—258頁。。這種分析無疑是正確的,然而,在筆者看來,除上述因素之外,為已有研究所忽視的其時國語建設所面對的真實危機或契機,同樣影響到了“國語羅馬字”的歷史進程。

      首先,應對外來語的翻譯引起的漢語危機,是國語羅馬字派提倡拼音文字的重要動力之一。晚清以來,在大規(guī)模引入西方學術文化和中西語言深度互動的過程中,漢語不敷使用的語言現(xiàn)實與對引用西方語言可能損害漢語主體性和自足性后果的隱憂,引發(fā)了不少文化精英內(nèi)心中的文化焦慮(34)參見王風:《“受動”與“能動”——王國維學術變遷的知識譜系、文體和語體問題》,陳平原:《現(xiàn)代中國》,第8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96—99頁。。五四新文化運動中,與西方語言文化的輸入急劇增加同時發(fā)生的,是知識分子對國語詞匯和單薄感覺的強烈化。面對這種困境,白話和國語支持者多數(shù)贊成從外國語中不拘一格地吸收語匯,以西化的方式緩解語言危機。然而,引入外來語又直接引發(fā)了翻譯問題(35)這一問題在新文化運動之前即已凸顯,且已形成了造漢語新字和漢語音譯兩種解決思路。參見季劍青:《語言方案、歷史意識與新文化的形成——清末民初語言改革運動中的世界語》,《現(xiàn)代中文學刊》,2017年第1期。。意譯和音譯究竟孰優(yōu)孰劣?客觀說來,外來新事物新名詞一時找不到對應的漢語詞匯翻譯,意譯與音譯混亂不統(tǒng)一的現(xiàn)象嚴重(如林語堂所言是“極端胡鬧譯法時期”(36)參見林玉堂:《對于譯名劃一的一個緊要提議》,《晨報副鐫》,1924年4月4日,第1版。),例如“Democracy”同時被譯為“德謨克拉西”與“民本主義”,“Inspiration”被譯為“煙士披里純”與“靈感”,“Bolshevik”有“布爾札維克”、“寶雪維茲”和“過激黨”等多種譯法,這些現(xiàn)象也的確不是新文化人臆想出來的困難。在自然科學領域,研究者在了解專業(yè)知識時甚至只能完全依賴西文書籍,也是事實(37)黎錦熙:《全國國語運動大會宣言》,《國語周刊》,第29期,1925年12月27日。。一度完全不看好國語前景的錢玄同曾這樣焦慮地發(fā)問:“漢字竟能完全改用拼音,然要請問:新理、新事、新物,皆非吾族所固有,還是自造新名詞呢?還是老老實實寫西文原字呢?”(38)錢玄同:《通信:中國今后之新文字問題》,《新青年》,第4卷4號,1918年4月15日,第353頁。自國語羅馬字派觀之,翻譯問題上的爭議其實有著簡單又徹底的現(xiàn)成解決辦法,那就是將漢字置換為羅馬字母拼音,大量且直接地引用西文原文,由此省卻轉(zhuǎn)譯的不準確和繁瑣。錢玄同主張“新學理新學術”的輸入徑直采用音譯(39)錢玄同:《規(guī)定國語文中采用西文原字的拼法案》,《國語周刊》,第122期,1934年1月27日。,趙元任申明“我們要用字母文字,其中一個大好處就是可以借用文字快快地輸入別國文明的特色來增富我們底文明”(40)趙元任:《新文字運動底討論》,《國語月刊》,第2卷第1期,1924年8月20日。,以及林語堂提出羅馬字“能使譯名問題自然解決”、“便于行文中引用西文,采取西語”(41)林玉堂:《國語羅馬字拼音與科學方法》,《晨報副鐫》,1923年9月12日,第2、3版。,就都承認這一邏輯。當然,我們必須承認這種思路其實不無過度焦慮后的短視,心態(tài)相對淡然的林語堂就認為用羅馬字母翻譯外來語固然有其優(yōu)勢,但翻譯的混亂也不是非要用這種方式才能解決,如果愿意下功夫也可以整理出一套適合漢字翻譯的規(guī)則(42)參見林玉堂:《對于譯名劃一的一個緊要提議》,《晨報副鐫》,1924年4月4日,第1版。。

      其次,在外國語之外,對方言的再發(fā)現(xiàn)也為當時的拼音化論證提供了一個非常重要的支撐論據(jù)。“為了補救國語的貧乏”,從“民眾的巧妙的圓熟的活語言”(43)錢玄同:《關于民眾文藝》,《國語周刊》,第4期,1925年5月7日。也就是方言那里吸取新資源,這一主張得到了胡適、劉半農(nóng)、錢玄同、周作人等新文學主將的普遍認同。更關鍵的是,方言作為一種現(xiàn)成的語言資源,還實實在在地參與到了白話文學的書寫和國語的創(chuàng)制實踐中。明清以來的方言白話文學擺脫了以往不入流的境地,在白話文和國語運動的刺激下被重新激活,其中頗具代表性的北京方言和吳地方言文學作品,如清末旗人作家文康所撰《兒女英雄傳》、韓邦慶所撰《海上花列傳》、張南莊所著《何典》,更是受到了新文學陣營的熱烈追捧(44)參見李小貝:《明清小說中的北京語言文化研究——以〈兒女英雄傳〉〈小額〉〈春阿氏〉為例》,《中國文學研究》,2016年第2期;莫蝸:《〈何典〉的方言俗語研究》,《東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6期;劉進才:《〈海上花列傳〉的標點重版與新文學家對吳語文學的發(fā)現(xiàn)》,《現(xiàn)代中文學刊》,2020年第3期。。這些不同時期的方言文學作品,將在傳統(tǒng)漢語書面語中非常稀見的方言詞匯帶到了大眾讀者面前,將原本流行于一隅的方言俗字變成了超越地域性的“國語”,成為今天我們所熟知的常用詞匯。此類現(xiàn)象并不少見,例如吳語中的“煞有介事”、“尷尬”、“一塌刮子”,北京方言中的“壓根兒”、“寒塵”(現(xiàn)寫作寒磣)就都是伴隨著這一時期的語言運動開始流行的(45)整體來看,由于很快明確了以北京方言作為國語的主干和基準,所以盡管錢玄同等國語專家經(jīng)常在寫作中“夾帶私貨”使用方言,但相比吳語方言文學中大量生動的語料來說,最終升級為國語者的比例其實并不多。。但是,用既有的漢字來拼寫方言仍有著明顯的局限,因為方言作為活語言,最重要的就是語音,而大部分方言是無法用漢字來正確表音的,即便是可以用漢字來書寫的那部分方言也就是所謂的方言俗字數(shù)量也較為有限。至于某些在本地區(qū)流通廣泛的方言文字譬如粵語方言,通常很難被納入正統(tǒng)的漢字書法體系(46)韋樹關:《粵語方言字芻議》,《廣西民族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7年第2期。。再加上方言俗字也多借助訓讀字、假借字等“因音通假”形式,整體仍是在強化漢字的表音性能(47)林寒生:《漢語方言字的來源、性質(zhì)和規(guī)范》,《語言文字應用》,2003年第1期。。當時,不少支持拼音文字的人已經(jīng)注意到,各地土語中有許多同音異義的詞,例如北京土語中的諺語“套著喂吧,不用卸了(謝)”、“老太太喝豆汁兒,好稀(喜)”,這些同音詞都是流通于民眾中的日常用語,在口語交際中并沒有造成含混和不便。在他們看來,被文人雅士認為不能登大雅之堂但在民間通行的俗字或“白字”,其實已暗示了一條通往拼音文字的正道,而且這一現(xiàn)象還說明用文字來記錄口語的時候,只需要準確地記音即可,并不是像小學家所認為的那樣必須要通過形體不同的漢字來區(qū)別意義(48)張?zhí)鞆]、錢玄同:《通信:民眾與拼音文字》,《國語周刊》,第11期,1925年8月23日。??傊?,用拼音文字來書寫方言,對國語運動專家來說是一種可能性極大因而也很有誘惑力的一種文化前景。

      與新文學運動關系密切的歌謠運動,則成了用拼音文字記錄方音的鮮活例子。歌謠原是方言的詩,在征集各地歌謠的過程中,方言作為民間文化載體和國語文學補充的價值,得到了運動參與者的充分認可,與歌謠研究緊密結(jié)合的方言調(diào)查活動也由此順利開展(49)參見廖尚可:《試述五四歌謠運動中的方言調(diào)查研究》,《安徽文學》(下半月),2010年第10期。。但是在歌謠搜集和調(diào)查方言的過程中,方言有音無字無法用漢字正確寫出的困難,漢字無法展示方音獨有的地方風情的遺憾,都開始變得引人注目。董作賓就感嘆如果寫漢字不注出方音,那么歌謠讀起來“只是呆板干燥的意義,卻一點也感覺不到他那活潑有趣的聲音”(50)董作賓:《歌謠與方音問題》,《歌謠周刊》,第32號,1923年1月11日。。歌謠運動的標志性成果之一《吳歌甲集》出版時,俞平伯、孫伏園、錢玄同一眾新文學支持者為其作序,無不是從方言文學的角度展開。為了克服記錄的困難,學者們開始自發(fā)地用各種音標來記錄歌謠和方言。面對記音混亂的局面,學者們很快意識到,選擇一種統(tǒng)一的注音系統(tǒng)是十分必要的,這樣也有助于更好地呈現(xiàn)歌謠的原始文學意涵和發(fā)揮方言今音的語音學、歷史學研究價值(51)參見董作賓:《歌謠與方音》,《歌謠周刊》,第32號,1923年11月11日。。于是繼周作人在《歌謠周刊》發(fā)表《歌謠與方言調(diào)查》一文,首先提倡用羅馬字母記音之后,董作賓、錢玄同、林語堂、黎錦熙、魏建功等語言文字學者也分別在該刊撰文,就歌謠的標音方式提出設想(52)錢玄同、董作賓、林語堂等人的文章集中刊發(fā)在1923年12月17日出版的《歌謠紀念增刊》。。綜上,歌謠研究和方言調(diào)查活動,實實在在地展示了拼音文字記錄活語言的優(yōu)勢,更加強化了現(xiàn)時代文字與聲音而非傳統(tǒng)的形義聯(lián)系。這與國語羅馬字的中心思想恰相一致,于是參與歌謠運動的國語羅馬字派的一些主力,也就不失時機地對拼音文字的優(yōu)勢加以強調(diào)。例如以語言學家身份亮相的林語堂在方言調(diào)查中貢獻突出,他十分明了“語言的實在生活是寄存于俗語中”,故“應注重俗話而略于字音”,于是在討論中總是有意無意地強調(diào)羅馬字母記音之長處(53)林玉堂:《研究方言應有的幾個語言學觀察點》,《歌謠紀念增刊》,1923年12月17日。。黎錦熙在《歌謠紀念增刊》甚至直接地就將主題從歌謠標音轉(zhuǎn)向了拼音文字問題(54)黎錦熙堅信文字只是語言的符號,只要能記音則音與義就兼具,“非有能夠盡量而且盡致地表現(xiàn)方言的語音符號不可,若只用漢字,簡直地是白費功夫。”參見黎錦熙:《歌謠調(diào)查根本談》,《歌謠紀念增刊》,1923年12月17日。。

      總之,這一時期無論理論還是現(xiàn)實層面,似乎都在表明如果真要實現(xiàn)周作人、錢玄同等人所期望的“國語用詞絕對自由”,使古今中外之語、文言白話、官音土話皆可納入,那么使用拼音文字似乎是一條可行的途徑。特別值得一提的是,通過拼音文字書寫外來語和方言作為充實國語的一種手段,在錢玄同、徐炳昶等人的寫作中已得到了積極的實踐。以錢玄同為例,1920年以來他在日記和報刊上公開發(fā)表的文章中,曾大量地使用注音字母來拼寫外國語、方言和漢語語氣詞(55)錢玄同使用注音字母的情形大概可以歸納為四類。第一類,拼寫漢語語氣詞和擬聲詞,如啊、呢、哇、呀、嘭等字。第二類是拼寫外國人名,這與當時外國人名的漢語翻譯混亂不統(tǒng)一的狀況有關。第三類是用音譯的方式拼寫外來語,如英文“無政府主義”、“世界化”(《三十年來我對于滿清的態(tài)度的變遷》)、“文藝復興”(《敬答穆木天先生》)、“紳士”(《寫在半農(nóng)給啟明的信的后面》),日文“榻榻米”、“木屐”(《寫在半農(nóng)給啟明的信的后面》),法文“流氓”(《回語堂的信》)等,均用注音字母按外來語原音拼寫。第四類是拼寫方言,如滬語“煞有介事”(有時也寫作“殺有介事”,見《告遺老》) 等。。關于在漢字書寫中夾雜使用注音字母的原因,他在《國語周刊》上亦有所解釋:“至于我們的文章里常常寫注音字母代替漢字的緣故,有些詞無漢字可寫,有些詞兒寫漢字則讀音不能精確,有些詞的漢字不習用,印刷不便?!覀儗τ趯こ5淖帧袝r也想用字母代替漢字,這是因為我們不承認中國話非漢字不可?!?56)錢玄同:《方言辭典》,《國語周刊》,第11期,1925年8月23日。結(jié)合錢氏文章中使用注音字母的具體情形來看,可以說最急切擁抱西方文化和白話書寫正處于不穩(wěn)定狀態(tài)的特定時期,拼音文字確實滿足了當時語言建設的某種現(xiàn)實需求(57)林語堂曾在董作賓《為方言進一解》一文的附記中特意指出,“實際上我們本會的調(diào)查目的的主意所在與自揚雄以至章太炎及今日一班所謂‘方言考’的文章,專門注意調(diào)查某字與古某字有何關系的,根本不同?!眳⒁姸髻e:《為方言進一解》,《歌謠周刊》,第49號,1924年4月6日。。

      綜上,國語文學和歌謠運動的現(xiàn)實進展確實彰顯了拼音文字在記錄口語方面的優(yōu)勢,問題在于,如果據(jù)此實行拼音文字,就真的能實現(xiàn)錢玄同等人所期待的國語用詞自由嗎?答案恐怕并非如此。事實是拼音文字反過來也對白話文書寫提出了嚴格限制,而這種限制在傳統(tǒng)漢字書寫中幾乎是不存在的。1919年錢玄同在《新青年》上回復陳頌平所提白話文是否經(jīng)濟的提問時,曾很明確地指出,漢字的表意性使人們養(yǎng)成了一種能省則省的書寫習慣,并不太顧及文法的周密與否,即便在文言改成了白話之后這一弊病仍然存在。他還進一步指出,推行表音的拼音文字,即是對這一弊病的根治,因為拼音文字必須完全遵照基于口語的文法,正所謂“字母既比‘不象形文字’(指漢字,筆者注)要容易寫,寫拼音的文字必須一個復音名詞連寫,幾個名詞分寫,又有極顯明的文法,否則則無從明了”(58)陳懋治、錢玄同:《通信:同音字之當改與白話文之經(jīng)濟》,《新青年》,第6卷第6號,1919年11月1日。。1921年錢玄同在日記中又寫道:“中國的語體文完全告成,必在廢棄漢字改用拼音之后?,F(xiàn)在的語體文仍是古體文之變相,其中單音之詞甚多,省略之字亦多(如‘的’字、‘和’字等),其故由于寫了漢字雖較文較簡,原無妨礙,自然大家都偷懶不可多寫了。例如‘示悉’兩字,寫了漢字自可明白 ?!?59)楊天石:《錢玄同日記(整理本)》,上,第380頁。語體文中單音詞和省略之字多,這本是正常和自然的語言現(xiàn)象,并不會造成任何閱讀障礙;然而,錢玄同從拼音文字的角度來看,就會認為單音詞和省略字會造成語意分歧,故將當時的語體文批評為“古體文”之變相。顯然,他理想中的現(xiàn)代語體文完全以能否造就拼音漢字作為標準,這實際上是要求語言來遷就文字。趙元任在宣傳國語羅馬字時,則更徹底地貫徹了這一邏輯。他寫道:

      別怕寫白話。……是因為現(xiàn)在一般的白話文,靠著有漢字的鬼臉兒,還可以不管說的明白不明白,只要漢字‘寫’的明白就算了。拿這種文字改拼成了羅馬字,哪怕是里頭的詞類都沒有跟別的詞同音的,還是沒有真正拼音文字的味兒。真正白話的好處待哪兒吶?就是因為曾經(jīng)有過這么些人用了它這么些年代,凡是聽了不容易明白的詞,早就丟了不用了。所以我覺得咱們雖然用不著說,非用頂白的白話不可,但是至少可以說寫拼音文字的時候兒咱們得要拿頂白的白話來做個標準。(60)趙元任:《“連書”什么“詞類”》,《國語周刊》,第120期,1934年1月13日。

      拼音文字必須書寫“頂白的白話”才能讓別人看得懂讀得明白,貫徹這一邏輯最終就會完全模糊書面語言與口頭語言二者的區(qū)分。國語羅馬字派的此種口語化思路至少在小圈子內(nèi)產(chǎn)生了影響,就連顧頡剛都向《國語周刊》建議多邀請說書先生作顧問,因為“他們最講究說話”(61)《顧頡剛、魏建功的信》,《國語周刊》,第4期,1925年7月4日。。之后以瞿秋白為代表的拉丁化新文字派對五四白話文的批評,就是對這一口語化思路的繼承和發(fā)揮。書寫“頂白的白話”是拼音文字對書寫語言所做的箝制,因為在一般的白話文寫作中,由于有文字的表意性做托底,書面語只需大體合乎現(xiàn)代語法卻不必完全遵照口語來書寫,實際保留了較大的自由書寫空間。白話文完全可以兼容各種單音詞或不那么通俗的雅語,甚至文白夾雜在新文學寫作中也十分常見,而且也是一種相當增色的表達方式,就足以說明這一點(62)吳曉峰:《國語運動與文學革命》,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8年,第154—170頁。。

      綜上所述,如國語羅馬字派當時所觀察到的,國語的發(fā)展確為拼音文字的發(fā)展提供了現(xiàn)實語言條件,但他們因此就認為拼音文字反過來也有助于解放國語,使國語完全被自由而真實地書寫,這只能是一種過度樂觀的想象。實際上,國語羅馬字與國語之間,既有互相成全的一面,也有互相限制的一面。

      四、與其他注音方案的競爭:尷尬的“國音字母第二式”

      盡管國語羅馬字派均堅信用羅馬字母來書寫國語乃歷史的必然,但就具體的語境來看,該方案的制定實際上還有著相當務實的一面,那就是力圖滿足用羅馬字母為漢語注音的強烈現(xiàn)實需求,也就是承認其在現(xiàn)階段作為注音符號的身份(63)錢玄同直接說:“我們研究國語羅馬字的終極的目的,便是廢除漢字,將國語文字改用羅馬字母拼寫。”(錢玄同:《對于許錫五君的〈國語字母鋼筆書寫法〉說的話》,《晨報副鐫》,1923年10月2日,第1版)劉半農(nóng)認為國語羅馬字最終是要取漢字而代之的,但他認為要實現(xiàn)則是極為困難的(劉復:《國語運動略史提要》,《晨報副刊》,1925年6月1日,第1、2版)。林語堂的觀點更理性一些,他相信現(xiàn)代中國理想的文字格局是漢字和拼音文字并存(林語堂:《談注音字母及其他》,《國語周刊》,第1期,1925年6月12日)。。

      用羅馬字母為漢語注音的現(xiàn)實需求體現(xiàn)在諸多方面。例如,從語文教育來看,自1920年國語正式納入國民教育體系之后,采用現(xiàn)代注音方式以便普及國語的重要性已為各界反復強調(diào)。自國際交流而言,伴隨著晚清以來外交和文化領域中外交流的不斷增多,制定合適的漢語注音系統(tǒng)也已顯得相當有必要。其一,中西海通以來,由于交通密切,已形成了“稅關、郵局、公牘、報章、人名、地名必經(jīng)西譯”(64)《雜訊:國語羅馬字拼音法式之公布》,《教育雜志》,第18卷第12號,1926年12月20日。的情形;其二,在中西學術文化的雙向交流中,一方面中國典籍和文化專有名詞的對外翻譯由于缺乏統(tǒng)一的標準仍相當混亂,另一方面,西文詞語的音譯極為普遍,所謂“邇來東西文化,互為灌輸,西文著述,稱名愈廣,人地而外,專名術語,亦多音譯”(65)黎錦熙:《國語羅馬字公布經(jīng)過述略》,《師大國學叢刊》,第1卷第3號,1932年3月10日。,而自然科學的譯介和傳播尤其依賴西文原文(66)黎錦熙形容:“治某種科學的專家,全靠精讀原書,從沒有倚賴譯本的……向來就不作興拿本國文來著作的”。黎錦熙:《全國國語運動大會宣言》,《國語周刊》,第29期,1925年12月27日。??傊?,在一個中外交流頻繁且形成了強勢的西方標準的時代,采用羅馬字母為漢語注音已成為不容忽視的文化現(xiàn)實。1923年錢玄同向國語統(tǒng)一籌備會遞交的《請組織“國語羅馬字委員會”案》,以及1926年國語統(tǒng)一籌備會發(fā)布的公告中,均把“增進國際諒解”列為推行國語羅馬字的重要原因,就很能說明這一點。

      正是因為漢語注音的現(xiàn)實需求是如此突出和強烈,所以在國語羅馬字誕生之前,不僅國語教育層面已經(jīng)確立了注音字母的合法地位,在中外交流中也早就自發(fā)形成了數(shù)種羅馬字母漢語注音方案。只不過,由于官方的注音字母與民間通行的羅馬字母拼音方案在符號形式和拼法體例上均不相同,所以在當時的中國并不存在一種統(tǒng)一的漢語注音方案。

      從現(xiàn)實影響和地位來看,已取得法定資格的注音字母堪稱國語羅馬字最重要的競爭對手。本來,由于民國初期教育部主導的國語統(tǒng)一工作一直默默無聞,讀音統(tǒng)一會在1913年擬定的注音字母也就只能束之高閣,但之后伴隨著國語運動的勃興,注音字母因此重獲教育機關的重視,開啟了合法化歷程。1918年底教育部向社會正式公布注音字母,1919年頒布了用注音字母標注的國音字典。1923年制訂的《小學課程標準》當中,國語科應當“首宜教授注音字母,正其發(fā)音”的規(guī)定,使得注音字母作為國音統(tǒng)一的工具正式進入國語教科書(67)有關注音字母在民國時期教育系統(tǒng)中推行的具體情形的考訂,參見楊偉東:《民國時期注音字母在教育領域的推行及其對教育現(xiàn)代化的影響》,《教育史研究》,2021年第2期。。

      注音字母自問世后一直毀譽參半(68)1932年3月12日,錢玄同在日記中曾記載是日章門弟子聚會時,黃侃故意挑釁地詢問錢氏治音韻學心得,并當面不屑地斥責:“新文學,注音字母,白話文,屁話?!眳⒁姉钐焓骸跺X玄同日記(整理本)》,中,第851頁。,而國語羅馬字派則對注音字母有大量直接而尖銳的批評,這也是他們?yōu)榱俗屪约核С值姆桨缸呦蚝戏ɑ谋仨氈e。首先,就表音功能而言,國語羅馬字派比較一致地認定注音字母不能完全表達現(xiàn)有的國語音素(69)黎錦熙:《國語研究調(diào)查之進行計畫書》,《教育公報》,第5年第3期,1918年2月20日。。在1922年發(fā)表的《注音字母與現(xiàn)代國音》一文中,錢玄同曾犀利地指出,注音字母所表之音與國音不盡吻合,一方面包含著國音中用不著的字母,一方面又不能覆蓋國音中全部音素,無法完全地拼寫出全部國音(70)錢玄同:《注音字母與現(xiàn)代國音》,《國語月刊》,第1卷第1—4期。。由于注音字母規(guī)范的主要是漢字讀音,其包含的語音確與實際國語語音不完全重合,錢氏的上述批評顯然屬于有的放矢。其次,從符號形式來看,在主張西化的新文化人眼中,注音字母不過是比肩日文的平假名,而羅馬字母則有著更明顯的國際化優(yōu)勢。此外,國語羅馬字派還有一種批評共識,即認為注音符號并非獨立的拼音文字,且竭力從這一點上將其與國語羅馬字區(qū)分開來。例如,黎錦熙就認為注音符號看似是“主音”的,但其實是“主形”的,原因在于注音字母不像國語羅馬字對書面語言的語體提出了特別的要求,也不像簡體字那樣要“侵犯漢字的本身”,如果單獨使用,只能表音而無法清晰表意,從功能上講只能算作單純的漢字注音符號而非獨立文字(71)黎錦熙:《國語辭典的用處序(下)》,《國語周刊》,第276期,1937年1月23日。。

      但是,錢、黎二人均為國語統(tǒng)一籌備會成員,黎錦熙更是任職于教育部的科員,完善和推廣注音字母可以說是他們的分內(nèi)職責,因而他們對注音字母雖不乏尖銳批評,但另一面又對當時教育部推廣注音字母的政策予以積極支持。20世紀20年代初黎錦熙曾在各地的公開演講中多次宣傳注音字母,在1925年北京政府教育總長章士釗公開反對國語運動之際,他又在公開言論中用迂回的方式捍衛(wèi)注音字母(72)黎錦熙稱“語體文與注音字母皆小學教育與通俗教育所行者,只以孩童與平民為范圍”,以示暫時妥協(xié)。參見王森然:《錢玄同先生評傳(續(xù)完)》,《中國公論》,第5卷第5期,1941年8月1日。。作為“漢字革命”陣營最激進的先鋒,錢玄同對注音字母更始終保持了一種“物盡其用”的務實態(tài)度。他不僅在著述和日記中頻繁地使用注音字母,而且還屢屢呼吁全力推廣之,以發(fā)揮其在過渡階段的教育價值。1925年,錢氏還從民眾教育的實用主義出發(fā),親自制定了《蘇州注音字母草案》(73)在與顧頡剛、魏建功的通信中,錢玄同不僅激烈批駁高喊“漢字革命”鄙棄注音字母的流俗之見,還明確表示注音字母既保留了方塊字的形式,又可以寫成直行,還能方便地標注于漢字旁邊。這些看似“野蠻”的特點,恰恰最適合于讓普通民眾來學習。參見疑古玄同:《蘇州注音字母草案》,《國語周刊》,第28期,1925年12月20日。。

      至于其時在國際社會上最為通行的兩種羅馬字母漢語拼音法式,一是19世紀60年代左右主要由英國外交公使、漢學家威妥瑪和翟理斯發(fā)明的威妥瑪——翟理斯式拼音(Wade’s System),一是在1906年清末帝國郵電聯(lián)席會議上獲得通過,主要用于拼寫中國各地地名的郵政式(Postal System)拼音,后者是前者的變體(74)有關明清以來西人所制定漢語拼音法式的相關研究,參見張莉:《歐洲傳教士、明清學人與漢語拼音的形成》,《中州學刊》,2010年第7期;〔日〕蒲豐彥著,鞠霞譯:《尋覓下層民眾的書面語言——清末至民國》,森時彥:《二十世紀的中國社會》,上卷,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1年,第3—29頁。。國語羅馬字創(chuàng)制者對這兩種方案都不滿意,甚至毫不客氣地抨擊二者“流弊良多”。他們的批評主要集中在以下三點:其一,威妥瑪——翟理斯式拼法和郵政式拼音均出自西人,相當程度上依據(jù)西方人的發(fā)音習慣制定;其二,這些方案制定時中國尚未有統(tǒng)一的國語,所以威妥瑪拼寫依據(jù)的是當時的北京語音,而郵政式方案在拼寫各地地名時官音、方音混雜,拼法非常駁雜。例如將廈門拼成“Amoy”,廣東拼作“Canton”,北平拼為“Peking”等等。其三,西人制定的羅馬字母拼音法式雖只是大同小異,但各有其相對獨立的應用領域,拼寫規(guī)則也具有一定的隨意性(75)黎錦熙:《國語羅馬字公布經(jīng)過述略》,《師大國學叢刊》,第1卷第3號,1932年3月10日。。這些既不貼合現(xiàn)代國語拼法又不太一致的羅馬字母注音方案在中國和國際上被廣泛使用,國人居然把此現(xiàn)象奉為天經(jīng)地義,這就難免要激起國語羅馬字派學者的不滿。當然僅從錢玄同個人來看,其心態(tài)也是復雜的。1925年,他尚表示中國的音韻學,“絕不能‘駕乎近代歐西韻學之上’”,還說中國人要有像樣的音標和文字,只有“‘傾向外洋玩意兒’之一途”(76)王鄉(xiāng)全、錢玄同:《通信:關于國音》,《國語周刊》,第9期,1925年8月9日。。從具體的學術實踐來看,他在扎根傳統(tǒng)音韻學的基礎上,也一直高度關注并不時汲取西方語音學的方法,這體現(xiàn)了他一貫的開放心態(tài)(77)劉貴福:《錢玄同思想研究》,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1年,第127—131頁。。但是他對于國人在學術問題上盲從西方的淺薄做派,則又極為憤慨。1928年錢玄同與黎錦熙聯(lián)名向教育部抗議國立北平大學英文譯名事件,就相當激烈地表達了他抵制西方文化侵略和謀求民族平等的情緒(78)1928年新成立的國立北平大學在確定英文校名時,將校名中的“北平”二字按照郵政式拼為“PeiPing”,呈交教育部并獲批。錢玄同、黎錦熙得知后憤而致函,向時任教育部部長蔣夢麟提出抗議,強烈要求將“北平”遵照政府已正式公布的國語羅馬字方案拼為Beeipyng。二人抗議的用意一方面是要彰顯國定拼音法式的權威,一方面則有反抗帝國主義、謀求民族平等的民族主義情緒,但他們的意見終未被官方采納。事件過程見黎錦熙:《國語運動史綱》,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年,第211頁。。尤其值得一提的是,錢玄同在致當局的信中,還非常嚴正地表達,國語羅馬字不過是國人利用世界化的符號來發(fā)展?jié)h語,其落腳點乃在于發(fā)展中國本土的語言和文化,表現(xiàn)出了徹底的文化民族主義立場(79)黎錦熙:《錢玄同先生傳(未完)》,《經(jīng)世戰(zhàn)時特刊》,第47、48期合刊,1939年9月1日,第8頁。。1931年他仍余怒未消,譴責國人“因為洋大人這樣寫的,便也‘欽此欽尊’的照寫,這是何等可恥的辦法!”(80)錢玄同:《各省名稱的羅馬字寫法》,《國語周刊》,第8期,1931年10月24日。此種憤慨背后,其實也彰顯了一位深諳傳統(tǒng)音韻之學的中國學者,面對“留華西人競事規(guī)定,華音字典層出不窮”現(xiàn)象時的強烈學術自尊和自信。

      由“數(shù)人會”成員集體議定而成的國語羅馬字方案,整體上體現(xiàn)了當時中西學術文化密切互動的時代特色。當代語言學者認為,一方面,受過歐美語言學訓練的趙元任、林語堂、劉半農(nóng)等人,能夠在吸納西人方案長處基礎上大膽突破,在國語羅馬字制定過程中起到了主導作用;另一方面,錢玄同、黎錦熙等學者又能發(fā)揚其擅長的小學專長,使得最終定型的方案能夠“更符合我國傳統(tǒng)的音韻學”,“更顯示我國語音的系統(tǒng)性”(81)有關國語羅馬字方案的技術特點,參見陳升祥:《國語羅馬字探源》,《河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1年第2期。。值得注意的是,與當前學術界看重國語羅馬字字母形式成熟和表音功能健全的技術優(yōu)勢不同,創(chuàng)制者們往往不會脫離國語運動去審視這套方案。例如黎錦熙的評價首要就是指出:“國語羅馬字既有依據(jù)文法之‘詞類連書’,又有區(qū)別漢語中固有的聲調(diào)之拼音法式,又認定一種方言為標準,使文字仍不失其統(tǒng)一性”(82)黎錦熙:《國語運動史綱》,第301頁。。這種關注重心的差異也提醒我們,國語羅馬字創(chuàng)制者為現(xiàn)代漢語的規(guī)范化所做的基礎性工作,包括確立辭類連書法則、堅持標注聲調(diào)和編訂《國音常用字匯》等,都是在造就“真能代表漢族語言的新文字,建立漢族語言‘統(tǒng)一的標準’的新文字”(83)趙元任、黎錦熙:《討論國音字母的兩封信》,《國語月刊》,第1卷第7期,1923年1月。這一目標下的自覺行為。國語羅馬字派用文字推動現(xiàn)代漢語的高度自覺,與注音字母僅著眼于謀求字音之統(tǒng)一,兩者宗旨可謂大異其趣。

      盡管國語羅馬字方案確實有著明顯的技術優(yōu)勢,但議定后北京政府教育部一直不予正式通過,“數(shù)人會”曾拜托梁啟超赴部請托亦未果。官方的顧慮顯然在于注音字母已“珠玉在前”,國語羅馬字的出臺似乎不那么名正言順,何況當時錢玄同、黎錦熙等人經(jīng)常公開鼓吹國語羅馬字將取代漢字的必然前景,這種頗有爭議的言論對國民政府教育部來說也是一種不小的壓力。在此種情勢下,國語統(tǒng)一籌備會不得已只能在1926年以非正式的方式自行公布。一直到1928年都密切關注國語運動的蔡元培掌印南京政府大學院之后,該方案才得以通過并正式向全社會公布(84)具體過程參見黎錦熙:《國語羅馬字公布經(jīng)過述略》,《師大國學叢刊》,第1卷第3號,1932年3月10日。。然而,大學院公告所正式認可的,仍是國語羅馬字的注音功能,即“可作為國音字母第二式,以便一切注音之用,實于統(tǒng)一國語有甚大之助力?!眹Z羅馬字幾經(jīng)周折才得以合法化的過程及其定位,充分說明了當時教育部在漢字改革問題上的取向。

      此后,趙元任等人在面向公眾宣傳國語羅馬字時也很配合國民政府教育部的定位,強調(diào)其只是“用羅馬字母來拼中國國語的一種拼音法”(85)趙元任:《國語羅馬字》,《廣播周報》,第74期,1936年2月22日。。由錢玄同耗費十年精力編纂而成并于1932年正式公布的《國音常用字匯》,同時采用注音字母和國語羅馬字兩種記音方案,體現(xiàn)的也都是國語羅馬字的注音功能。可以說,盡管“數(shù)人會”成員傾注了相當?shù)木?,使國語羅馬字獲得了合法地位,但其現(xiàn)實處境仍相當尷尬。首先,在翻譯、通信、交通等國際交流領域,體現(xiàn)西方人發(fā)音習慣的威妥瑪方案始終占據(jù)著強勢地位,國語羅馬字沒有取而代之的可能。如果考慮到《漢語拼音方案》也直到1982年才被國際標準化組織認定為漢語羅馬字母拼寫法的國際標準,則國語羅馬字的尷尬境遇也就完全可以理解了(86)黎錦熙認為國語羅馬字在國際上沒有影響,是因為外國人不明白聲調(diào)的重要性,又不了解“詞兒連寫”,覺得繁瑣。(黎錦熙:《漢字改革問題答客問》,《文化與教育》,第21期,1934年6月10日)這方面的原因當然有,但也不能忽視文化交流背后國家力量的作用。2000年之后《漢語拼音方案》在政府助推下在國際語言生活中越來越重要,即說明了這一點。。其次,就當時國內(nèi)的漢語音標使用情形而言,國語羅馬字也難以撼動“注音字母”的穩(wěn)固地位,尤其是在20世紀30年代政府加大了對后者推廣力度的情形之下。最有可能支持國語羅馬字的高等教育界和當局對其價值亦無真切認識,這從前文所述1928年國立北平大學譯名事件中已不難看出。就社會影響而言,國語羅馬字雖試圖融入民眾教育,曾在山東省立民眾教育館和隴海鐵路的工人中有過小范圍的實驗,但其在普及教育方面堪稱收效甚微(87)劉曉明等:《國語羅馬字社會推行狀況考察》,《渤海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6年第4期。。

      在國語羅馬字經(jīng)政府正式公布后不久,由左翼文化人創(chuàng)制的拉丁化新文字方案也在20世紀30年代成型。與國語羅馬字的學院派氣質(zhì)截然不同,拉丁化新文字民粹色彩鮮明,帶有極強的顛覆氣息。國語羅馬字方案的官方性質(zhì)、精英氣息這些為該方案創(chuàng)制者引以為傲的特質(zhì),恰恰都成了拉丁化派嘲諷和批判的對象。當然,反過來,由專家學者組成的國語羅馬字派,多數(shù)屬于自由主義知識分子,他們對意識形態(tài)性的拉丁化運動自然也是極為不屑和敵視的。錢玄同就激烈譴責拉丁化運動明顯“乃為傳播‘主義’而來”,認定左翼文化人“機械,無理智”,“斷斷乎不肯在語文學理的范圍內(nèi)來平心討論”,所以大眾語論戰(zhàn)之際面對拉丁化派的進攻,他選擇了固必深拒的姿態(tài)(88)黎錦熙:《錢玄同先生傳(未完)》,《經(jīng)世戰(zhàn)時特刊》,第47、48期合刊,1939年9月1日,第8-9頁。。與錢玄同更愿意從啟蒙立場來定義國語運動不同,官方色彩更濃的黎錦熙從一開始就很明確地在國家意志與社會行為之間做出切割,極力撇清國語運動與新文化運動、新文學運動的關系(89)錢、黎二人在《國語周刊》的辦刊理念上差別較大。錢玄同把國語運動視作文化運動,建議《國語周刊》刊發(fā)之文章不應當止于語言文字學,而是應當將與國語有關的思想學術全部涵蓋進來。黎錦熙則認為國語建設和新文化運動是兩碼事,在他看來,國語運動為最高教育行政機構(gòu)的官方?jīng)Q策,國語統(tǒng)一籌備會“專供傳達承宣之役”,必須“謹守國語范圍,循規(guī)蹈矩,按步就班”,至于新文化運動和新文學運動則系大學教授們的個人主張,二者性質(zhì)迥然不同,絕對不能混為一談。黎錦熙:《是個垃圾成個堆》,《國語周刊》,第13期,1925年6月9日。。正是這種代表體制的自覺意識,促使黎錦熙站出來回擊左翼文人對國語羅馬字的批評,竭力捍衛(wèi)其作為國定拼音法式的地位。此外,在同年出版并引起學術界廣泛注意的《國語運動史綱》一書中,黎錦熙再次旗幟鮮明地批判拉丁化運動“只在主義上做文章”,反復申明國語羅馬字派的“技術”立場(90)黎錦熙:《國語運動史綱》,序,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年。。國語羅馬字的技術立場為它贏得了學術界的支持,但是在20世紀30年代泛政治化的時代思潮面前,完全拒絕與任何主義和政治掛鉤,結(jié)果只能是在社會宣傳上處于明顯劣勢,就連對國語羅馬字學術優(yōu)勢絕對自信的黎錦熙,也只能無奈地承認自己所支持的方案在爭奪知識青年的宣傳戰(zhàn)中完全敗給了拉丁新文化一方(91)黎錦熙:《錢玄同先生傳(未完)》,《經(jīng)世戰(zhàn)時特刊》,第47、48期合刊,1939年9月1日,第8頁。。

      結(jié) 語

      本文的研究揭示,與晚清的切音字方案和20世紀30年代的拉丁化新文字方案相比,國語羅馬字的誕生及其合法化有著特殊的歷史契機——它是新文化運動和國語運動合流的歷史產(chǎn)物?!缎虑嗄辍飞嫌嘘P文字改革的探討,折射的是新文化人共有的一種深切的漢語言危機或者文化危機。但是,這個話題之所以能一直保持熱度,“小學名家”錢玄同的“推手”作用不容忽視,他的加入一定程度上改變了“文字改革”向來被正統(tǒng)學者所輕視的局面,也為白話文陣營注入了學術底氣。但是,國語運動這一國家性文化工程的展開,才是促使?jié)h字拼音化從理論落實為實踐的關鍵。首先,這場運動為漢字拼音化作了人事的準備。伴隨著國語研究會和國語統(tǒng)一籌備會的相繼成立,有意于漢字拼音化的語言文字學專家得以從分散走向聚合。其次,外來語翻譯的困難與混亂、方言文學被重新激活,以及歌謠運動中大量標注方音的實踐,這些在較短時間內(nèi)集中出現(xiàn)的語言現(xiàn)象,確實顯示了表音文字的優(yōu)勢,強化了文字改革家那種采用拼音文字可以更自由地書寫國語的信念。在這一意義上,我們說國語羅馬字的創(chuàng)制順應了中國書面語言由文言轉(zhuǎn)為白話的歷史趨勢。

      然而,由于獨立拼音文字的創(chuàng)立必須以書寫口語為前提,所以當它提供了某些漢字所沒有的書寫自由的同時,又反過來對書面語言的表達提出了諸多限制。正如當代語言文字學專家所論證的那樣,漢字與漢語書面語并不是完全相同的符號系統(tǒng),漢字系統(tǒng)不能簡單地替代漢語系統(tǒng)(92)見王寧:《論漢字與漢語的辯證關系——兼論現(xiàn)代字本位理論的得失》,《北京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1期。。因此國語羅馬字試圖讓漢字完全附屬于漢語,實際上是要模糊掉兩個符號系統(tǒng)的區(qū)別。在這一意義上,或者我們也可以說,漢字拼音化的躑躅難行,恰恰證明了表意性強的漢字,在書寫漢語方面有其難以替代的優(yōu)勢。

      當然,國語羅馬字之所以被官方認可,倒不在于該方案可以完成創(chuàng)制者念茲在茲的解救國語的使命,而是緣于其滿足了當時國語注音和中西文化交流的現(xiàn)實需要。采納國際通用字母形式又更貼合漢語的國語羅馬字拼音法式,彌補和增進了漢字的注音功能,是包裹于偏執(zhí)的漢字拼音化思潮中的合理成分。盡管由于國語羅馬字的合法化是以承認注音字母的既有地位為前提的,這就使它失去了發(fā)揮作用的應有空間,導致其在民國時期一直處境尷尬,但是,若從長時段來看,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之初所確立的推廣普通話和《漢語拼音方案》的基本語文政策,倒顯示出與國語羅馬字方案的明顯歷史繼承性。從技術形式看,1958年頒定的具有法律效力的全國通用《漢語拼音方案》,不僅采用了與國語羅馬字相同的羅馬字母形式,而且有一半的聲母和韻母均采自該方案。從功能來看,《漢語拼音方案》主要用于漢字注音和普及普通話,這與國民政府時期對國語羅馬字的定位也是大體一致的(93)1958年,周恩來在名為《當前文字改革的任務》的報告中,首先確認《漢語拼音方案》是用來為漢字注音和推廣普通話的,但他同時也指出,這個方案還可以有其他的功用,譬如作為各少數(shù)民族創(chuàng)制和改革文字的共同基礎(參見周恩來:《當前文字改革的任務》,《文字改革》,1982年第1期)。。這種文化繼承性,正可視作該方案曾經(jīng)促進現(xiàn)代中國文化轉(zhuǎn)型的某種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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