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時磊
“茶馬古道”是由當代學者提出的概念。如果從1990年正式提出算起,該概念已經有30余年的傳播史。它最初是在文史學者范圍內使用和流傳的小眾術語,隨后地理學、民族學、人類學、文化遺產學等學科又跟進研究。在經濟發(fā)展、社會需求和文化復興的帶動下,“茶馬古道”又從學術界迅速“出圈”,受到經濟、旅游、音樂、影視等領域的熱捧,在世紀之交已經成為我國西南地區(qū)文化的符號性資源。從歷時性的角度看,茶馬古道經歷了從抽象概念到西南交通網(wǎng)絡的具象化、再演變?yōu)槲幕瘶撕灪头柕陌l(fā)展過程[1](P7)。泛化拓展趨勢固然擴大了茶馬古道的傳播力和影響力,但也導致其邊界的模糊和不確定性問題,如大量的以“茶馬古道上的……”一類命名的學術成果,去掉“茶馬古道”一詞似乎不影響其論證過程和研究結論。因此,本文從歷史學科出發(fā),回到其概念的“實指”,梳理茶馬古道概念產生的歷史背景,分析當前茶馬古道研究存在的問題,并提出推進茶馬古道研究走向深入的可能方向。
眾所周知,茶馬古道是當代學者提出的概念。在該概念出現(xiàn)之前,不同領域的學者其實已經有所涉及其指向的內容。就歷史學科而言,主要有以下三個方面。
第一,漢藏關系史、交流史和交通史的角度。如王忠《新唐書吐蕃傳箋證》、中央民族學院歷史系民族教研室編印《新唐書吐蕃傳箋證索引》等,運用敦煌少數(shù)民族語言文獻,研究唐朝與吐蕃的交流關系。白濱《中國民族史研究》、尤中《中國西南民族史》等,則從民族交往的角度探討了西南族群之間的互動。任乃強《民國川邊游蹤之西康札記》《康藏史地大綱》等,一方面記敘其在西南邊疆的經歷,另一方面對西南交通等問題做了深入研究。在這些著作中,不同程度地使用了與茶馬古道相關的概念。
第二,漢藏貿易史的角度。肇始于唐代、正式形成于宋代的茶馬貿易(或稱“茶馬互市”),是唐宋以來朝廷茶法的重要組成部分。民國時期,徐方幹《歷代茶葉邊貿史略》、李光璧《明代西茶易馬考》等文章,考察了漢藏之間的茶馬貿易。新中國成立后,黃純艷關于茶法的一系列論文對宋代茶馬貿易的來龍去脈有比較清晰的梳理。呂維新《宋代茶馬貿易》《明代的茶馬貿易》《清代的茶馬貿易》等呈現(xiàn)了不同時代的發(fā)展脈絡。茶馬貿易研究的學術議題主要集中在茶馬貿易與民族關系、茶馬貿易的起始時間和衰落原因、“金牌信符”制問題、茶馬交易的比率、封建朝廷經營茶馬貿易的目的,以及茶馬貿易的歷史作用等問題[2](P20-26),卻對茶馬互市結束后的運輸路線問題幾乎沒有涉及。在這些研究中,使用了“茶馬互市”“茶馬市易”“茶馬貿道”“茶馬要地”“邊茶貿道”等概念。
第三,南方絲綢之路的角度。從秦漢時期開始,云貴川與青藏高原及境外的印度、緬甸、越南等之間初步形成了縱橫交錯的交通網(wǎng)絡,在《史記》《漢書》等典籍中有“五尺道”“蜀身毒道”“蜀布之路”“旄牛道”“靈關道”“滇越麋冷交趾道”等不同稱謂。名稱的復雜多樣,客觀上表明當時交通路線的復雜性。1904年漢學家伯希和已經關注到中國南部陸地上的對外交通路線,方國瑜《云南與印度緬甸之古代交通》、夏光南《中印緬道交通史》、季羨林《中國蠶絲輸入印度問題的初步研究》、向達《蠻書校注》、桑秀云《蜀布邛竹杖傳至大夏路徑的蠡測》等陸續(xù)跟進探討。這些論著主要是從中外交通和貿易史的角度對具體問題進行考證,并未闡發(fā)特定的路線概念。
1980年,受德國地理學家李希霍芬、法國漢學家沙畹、日本考古學家三杉隆敏等人“絲綢之路”“海上絲綢之路”概念的影響,中國歷史學者陳炎等,開始將中國西南內部以及其與境外的貿易路線統(tǒng)稱為“西南絲綢之路”“西南陸上絲綢之路”或“南方絲綢之路”。西南古商道的這種命名方式,帶有很強的地域特征和區(qū)別意識,即與秦漢時期西北的“北方絲綢之路”、東南的“海上絲綢之路”并駕齊驅。1986年,四川大學成立了“古代南方絲綢之路綜合考察課題組”,開始路線踏勘、遺址調查等方面的工作;1990年由伍加倫、江玉祥主編出版《古代西南絲綢之路》,收錄了13篇論文,并配有一幅路線圖;1995年,又出版第2輯,收錄14篇論文。除此之外,藍勇專著《南方絲綢之路》、段渝主編《南方絲綢之路論集》等,都深化和推進了西南絲綢之路的研究。
在文化復興的整體背景之下,宏大歷史話語、官方角度的敘事和強勢的研究力量,讓云南方面的學者感受到了學術研究的迫切性。他們注意到了西南地區(qū)長期活躍的馬幫文化,決心通過田野調查、徒步走訪等方式,從民間、地方和自我的視角,來尋找逝去的歷史足跡。在新的立場選擇和價值判斷之下,1987年木霽弘、王可了解到云南存在從麗江、德欽沿瀾滄江販運茶葉進藏區(qū)的古道,將其名之為“茶馬之道”;1988年底,木霽弘、王可在為中甸縣志辦輯?!吨械闈h文歷史資料匯編》的“序言”中,首次使用了“茶馬之道”的稱謂[3]。1990年,木霽弘、李旭等六人通過徒步考察和文化旅游的方式,歷時100天走訪了馬幫的相關路線;次年,六人以筆名發(fā)表《超越——茶馬古道考察記》,首次使用“茶馬古道”一詞[4];1992年,六人又結合自己的行程和思考,寫成《滇藏川“大三角”文化探秘》,繪制了滇藏、川藏兩條茶馬古道的路線圖及其自身的行進圖,將茶馬古道視為滇、藏、川“大三角”的文化紐帶。不僅如此,該書還對茶馬古道的概念做了初步界定:“茶馬古道在唐代就形成了以滇、川、藏三角地帶為核心,西出印度、尼泊爾,東抵四川盆地西緣,東南至桂林的網(wǎng)絡?!保?](P244)
茶馬古道前期的論著多不是純學術成果,如《滇藏川“大三角”文化探秘》是“一本可讀性很強的游記式的書”[6]。為了彌補這種學理和考證方面的不足,木霽弘等人在《“茶馬古道”文化論》[7](P180-197)一書中,提出茶馬古道包括三條主干道,即從青海到西藏的唐蕃古道,從四川到西藏的茶馬互市道,從云南到西藏的茶馬之道,在這三條主干道之中,“真正的茶馬古道”是滇藏道。李旭1993年的《茶馬古道》一文,則認為除了主干線外,還有無數(shù)蛛網(wǎng)般的支線交通網(wǎng)絡密布在川滇藏一帶的各個角落;凌文鋒2012年在其博士論文中,則進一步將這些商道形象地比喻為牽?;ńY構,是一種帶有生命力的“藤蔓網(wǎng)絡”。無論是線狀、網(wǎng)狀,還是線網(wǎng)結合的方式,茶馬古道的早期研究者幾乎都反對使用“南方絲綢之路”的概念,認為這是一種文本考證意義上的路線,現(xiàn)實成分較少,不能概括西南特有的路途和商品載體,“茶馬古道”方能符合西南商品貿易的歷史與現(xiàn)實情況[8]。
將該概念放到歷史背景中考察,其誕生有幾個層面的問題值得關注。其一,在20世紀80年代,隨著改革開放的持續(xù)推進,西方各種研究方法和范式、學說和主義、理論和思潮被廣泛譯介,這其中不僅有產生廣泛影響的科學方法“老三論”(系統(tǒng)論、控制論、信息論)和“新三論”(耗散結構論、協(xié)同論、突變論),更有人道主義、存在主義、精神分析等。外來的文化思想資源,給中國當代社會發(fā)展和學術闡釋提供了新的視野和話語平臺。其二,從1985年開始,隨著文學反思的不斷推進,文學領域率先興起了一場“文化尋根”熱潮,代表性的人物有韓少功、阿城、鄭義、鄭萬隆等,他們迫切尋找本土的精神文化資源,到民間、到鄉(xiāng)村、到邊陲、到少數(shù)群體尋找文化之根成為一種趨勢。其三,在有了世界性眼光并掌握了基本的理論、話語之后,本土文化的自覺性受到重視,這為新的概念誕生提供了土壤。其四,隨著經濟的快速發(fā)展和崛起,國內旅游市場日益壯大,而云南、四川、西藏等地在自然風光和民族風情等方面有著豐富的資源,但缺少可供宣傳的品牌和形象標識。而茶馬古道的概念,既挖掘了西南特有的經濟社會現(xiàn)象,又滿足了各界對西南風光所寄寓的好奇心理和異域想象,自然容易得到廣泛接受和文化認同。
值得注意的是,概念的命名者木霽弘、陳保亞、李旭、徐涌濤、王曉松、李林等大多有文學背景,他們在1990年的滇、川、藏之旅,在一定程度是一場文化尋根之旅。命名的方式也非常文學化,充滿了審美的想象空間:“茶馬”一詞帶有馬馱茶、人趕馬的畫面感,能給人以豐富的文學蘊含;“古道”一詞帶有遠古的況味,是對消逝或即將消逝的美好事物的憑吊和緬懷,是對現(xiàn)代便捷交通方式和生活方式的一種疏離和反撥。特別是,從“茶馬之道”到“茶馬古道”稱謂的變化,具有革命性意義:一方面有利于概念的推廣與傳播,利于社會各方面的普遍接受,從帶有學術性質的概念,快速演變?yōu)槁糜魏臀幕l(fā)展的符號和標簽;另一方面,與“絲綢之路”概念起源于國外不同,“茶馬古道”不是從國外舶來的學術詞匯,而是中國學者提出的原創(chuàng)性學術概念,體現(xiàn)了當代學人學術和文化的雙重自覺。
就內部而言,目前茶馬古道已經成為我國唐宋及其以后西南地區(qū)傳統(tǒng)交通網(wǎng)絡的代稱;就外部而言,茶馬古道還成為民族風情、異域想象的消費性文化符號。但如果從歷史學科的視野觀之,茶馬古道還缺少系統(tǒng)化和總體性提升的研究,其內涵和外延仍充滿變動性。這就導致西南茶馬古道的疆域范圍、歷史分期等基本問題產生,仍議而未決,在很多方面還缺乏共識。
正如上文所言,20世紀80年代中期,文學界掀起了“文化尋根”的熱潮,作家們開始致力于對傳統(tǒng)意識、民族文化心理的深層次挖掘。茶馬古道的最初考察,帶有濃厚的“文化尋根”性質,目的是探尋云南民族文化寶藏,向全世界展示中華文化的異彩[6]。其核心成員木霽弘、李旭、陳保亞等,都來自中文系,其學科背景為中文專業(yè)。他們試圖開展一場語言學、民族學、民俗學、地理學、文化人類學等等的多學科考察,但實際上獲取的是對山川文物的錄像攝影、民間音樂舞蹈的音響記錄等多功能的美學考察。因此基于這次考察所出版的《滇藏川“大三角”文化探秘》一書的各篇目《超越的感悟》《英雄馳騁的凈土——中甸》《噶丹松贊林——滇西北藏文化的明珠》《杜鵑的意蘊——哈巴雪山》《出世的神山——卡瓦格博》《田妥的新娘》《康定溜溜的城喲》等,無一不是旅游散記性質的文章;書中最后一篇《滇、藏、川“大三角茶馬古道”的歷史地位》帶有一定的學理性,但屬宏觀性研究,更多側重于意義和作用方面的呈現(xiàn),茶馬古道細部的微觀研究付之闕如。或許意識到此問題,木霽弘等人在1993年的《“茶馬古道”文化論》中嘗試勾勒茶馬古道的基本面貌,但論證時所使用的主體素材是傳說故事、民族風俗、語言發(fā)音調查等,使用了小部分的文獻資料。
語言學是茶馬古道前期研究的重要方法。以北京大學中文系陳保亞為例,其研究基本是從詞語的變遷角度展開的,由此產生了不少論文,如《論絲綢之路向茶馬古道的轉型——從詞與物的傳播說起》《茶馬古道興起的時間——從詞與物的傳播說起》《略論北方茶馬古道與chaj的讀音》《川黔桂茶馬古道:西南入華南之第一通道——詞與物的證據(jù)》《佛茶海路:茶馬古道之海路延伸——詞與物的傳播證據(jù)》《從鹽運古道到茶馬古道——詞與物的傳播證據(jù)》《一條橫貫歐亞大陸的北方茶馬古道——chaj讀音分布的語言地理學證據(jù)》《閩系茶山“遠洋茶路的魂與源”詞與物的證據(jù)》《環(huán)繞祁連山“從絲綢之路到茶馬古道”詞與物的證據(jù)》等。這些論文研究的地理范圍雖有不同,但基本都是圍繞著“茶”在不同族群的發(fā)音來看茶葉的流通和貿易。汪鋒也基本按照同樣理路展開研究,如《語義演變、語言接觸與詞匯傳播——“茶”的起源與傳播》《從漢藏語言比較看茶馬古道的演化——以漢、白、彝語比較為基礎》《從漢藏語言看酒文化圈與茶馬古道》等文。語言是社會風俗變遷的活化石,能夠承載民族發(fā)展記憶,從該角度展開研究有一定道理。在肯定這種研究范式的同時,我們也應看到單一視角的不足:語言與民族遷徙、分化等密切相關,從一維出發(fā)研究茶馬古道,難免有立論不穩(wěn)之嫌。
最先提出茶馬古道概念并著力研究的,是云南方面的學者。他們對馬幫用人力、畜力長途販運貨物的貿易,以及走街串寨的生活經歷與社會記憶進行糅合加工,提出了茶馬古道的概念。當時主流的研究對象是南方絲綢之路,藍勇、段渝、伍加倫、江玉祥、王苗等一批歷史學者的研究較為深入,影響頗大,并將南方絲綢之路的歷史脈絡一直梳理到明清時期,如江玉祥等主編《古代西南絲綢之路研究》輯刊、藍勇《南方絲綢之路》。因此,茶馬古道提法出現(xiàn)的最初十年,沒有得到普遍認同,學界關注度很少,甚至在此期間公開出版的論著對茶馬古道未置一詞。十年之后,這一情形有所改觀,主要是云南省希望將馬幫文化打造成一種旅游景觀,將其作為歷史文化資源,不遺余力地推動和宣傳。在學術和經濟兩股力量的推動之下,加上影視傳媒等力量的介入,茶馬古道在2000年以后變得炙手可熱。茶馬古道概念側重的是交通的獨特性、活動的民間性和茶葉的聯(lián)結性三個特征,選擇了民間、地方和自我的視角與觀念,以對歐洲中心主義、印度中心主義、中原中心主義、漢文化中心主義這樣的視角與觀念構成挑戰(zhàn)[9](P103-108)。選擇新的視角和觀念,當然值得肯定,但問題是這些視角和觀念是否只是理念上的,是否與歷史的實際情形相符合?早期的茶馬古道研究者們構建出了以川、滇、藏為中心的大三角,并以此為中心又陸續(xù)構建出了主干、外圍區(qū)域,或者是向四面八方延伸的區(qū)域。在中國的歷史文化語境中,川滇藏是否能夠成為經濟貿易網(wǎng)絡的中心,這是值得再討論的問題。對民間視角的重視,可以重新?lián)焓肮俜街髁鳉v史話語所遮蔽的領域。但問題是,在茶馬古道的交易中,民間的交易是否顛覆了長期以來官方所主導的邊茶貿易體制、進而成為主體,尚需進一步研究。
云南學者的茶馬古道研究側重于滇藏線,對其他地域的線路研究還有待于深入。另外,這也降低了其他地區(qū)學者的參與度或這些學者對茶馬古道研究本來應有的貢獻。如陜西一直被認為茶馬古道的邊緣,不占有主要地位。但西北大學李剛等根據(jù)在陜西漢中考察結果認為,陜西茶馬古道正史資料完整;茶馬古道的開通標志不是單純的馬或者茶,而是政府茶馬交易事務主管機構的設立,茶馬古道的形成與宏觀層面的國家行為密不可分[10]。這就導致茶馬古道研究出現(xiàn)了一系列歧義性的學術話題,充滿各種爭論,如:名分之爭,是“茶馬古道”,還是“南方絲綢之路”;線路之爭,是滇川藏為主,還是泛化的多省區(qū)、國際線路;茶馬之爭,是陜西、四川、青海等地的以茶貿馬,還是云南的以馬運茶[11]。
茶馬古道的有些關鍵性問題,因缺乏有效的文獻支撐而尚未展開。如各茶馬古道最終目的地多指向西藏,但西藏方面茶葉是如何轉運、配給、使用和消費的?目前僅有趙國棟《茶葉與西藏:文化、歷史與社會》等少數(shù)著作做出初步探討。另外,宋代以后陜西等地設立榷茶場、開設茶馬貿易,交易額頗大,這些茶葉在交易后如何運輸,茶馬貿易和茶馬古道之間的關系如何等,未見系統(tǒng)梳理。
在中華文化促進會發(fā)布的《萬里茶道全圖》中,將云南的六大茶山等列為萬里茶道的茶源地之一。該地圖帶有一定的“強制闡釋”性質,但未見學界有不同聲音。茶馬古道是萬里茶道的一部分嗎,兩者之間有什么區(qū)別和聯(lián)系?這些都需要史料來說明,需要通過細致的資料辨析來支撐相關結論。
為了拓展茶馬古道的研究走上縱深,從歷史學科的角度,還有以下工作需要推進:
第一,回到茶馬古道的初心,以交通和貿易研究為核心問題。茶馬古道并不一定是以茶為主要商品,還可以有絲、棉等紡織品,鹽、銅、錫等礦產品,藥材、皮革和日常生活用品等。可以研究商品的生產、流通和消費,商品的數(shù)量、結構和貨值;商品貿易的路線、基礎施設,以及商品的交易、保險等貿易制度。從時間的維度,還可以縱向研究不同時代茶馬古道方方面面的歷史變遷。
第二,加大文獻挖掘的力度。收集和整理關涉茶馬古道沿線地區(qū)的傳世文獻(漢文文獻如史書、政書、類書、實錄、志書、文人筆記、詩文作品等,以及檔案材料;藏文文獻如藏文歷史文獻、文學文獻等)、沿線地區(qū)的出土文獻與考古資料(包括敦煌文書、碑銘、石刻等晚近以來新出資料和文獻)、民間文獻(如宗教文獻、契約文書和族譜、說唱等)等。特別是茶馬古道沿線的傳統(tǒng)商號的賬本、近現(xiàn)代以來企業(yè)的檔案等文獻資料,還需下大力收集。
第三,西藏在茶馬古道中的地位和作用需要特別凸顯。茶馬古道與萬里茶道最大的不同在于,茶馬古道是國內不同民族之間(主要是漢藏)之間的貨物往來,而萬里茶道是中國茶葉國際貿易的大通道。而在傳統(tǒng)的茶馬古道研究中,對西藏部分涉獵較少,無論是文獻還是文化遺產都是如此。因此,今后茶馬古道的研究,應該在這方面需要加大力度開拓。其中,西藏寺廟茶葉采購和使用方面的相關文獻,值得特別關注;官方檔案在開放使用的條件下,應該加大查閱搜輯和文獻挖掘力度。
第四,開拓“新茶馬古道”或“后茶馬古道”的研究領域,即新中國成立以后茶馬古道的新變。此處的“新茶馬古道”不是人類學或者社會學意義上的茶馬古道的當代利用或“活化”[12],而是指隨著內地與西藏交通的改善和新路線的開辟,內地和西藏之間商品貿易的變化。以茶葉為例,筆者最近著手研究新中國成立以后西藏茶葉種植和加工業(yè)的發(fā)展以及漢藏之間茶葉技術交流,這無疑令茶馬古道的發(fā)展變化產生了深刻影響。而這就是“新茶馬古道”的研究內容之一。
第五,以全球史的視野和方法,研究茶馬古道概念的“旅行”,即其在不同時空的變異和交融情況。茶馬古道是中國當代學術界的原創(chuàng)性關鍵詞,不僅在國內產生了較大影響,在國外也廣為接受和傳播。賽義德曾指出觀念和術語的“旅行”經歷了發(fā)軔環(huán)境、穿行距離、接納或抵抗條件、新時空的接納和改造等階段,與之相適應概念的歷史場域研究可以細化為初始、生成、延展和本土四個場域[13](P41-44)。但概念的歷史場域觀察維度不應該是單向的,即從西方到東方的視角;也可以是雙向或多維的互動,即東方之間、東方與西方之間“交叉”和“穿行”。因此,從歷史學科而言,還可以研究茶馬古道概念在韓國、日本、美國、英國等國家的歷時性接受,以及概念使用的場域和語境。如韓國放送公社(KBS)推出的六集紀錄片《茶馬古道》,就曾產生廣泛影響。影視領域的學者固然可以從話語體系、技術和美學等角度去研究,但歷史學科則要挖掘韓國關注茶馬古道的歷史背景:KBS策劃“洞察亞洲”(Insight Asia)紀錄片項目,目的是將韓國的紀錄片品質在五年內提高到世界水準[14](P510-524);在“世界化”這個歷史基點上,我們要探究韓國是怎樣利用媒體語言塑造中國茶馬古道的形象的。
茶馬古道概念已經歷了30余年詮釋和被詮釋的歷史,多學科的茶馬古道研究已經取得了長足進展,產出了在國內外有一定影響力的學術成果,這是我國當代人文社科領域學術研究的原創(chuàng)性成就之一。從歷史學科的視角觀察,我們可以看到當前茶馬古道的研究還存在一定的瓶頸,仍有若干問題懸而未決、充滿爭論甚或是比較薄弱。為推進茶馬古道研究在新時代走向深入,需要回歸概念的“實指”,以西南地區(qū)的交通和貿易為核心議題,在文獻挖掘、遺址考古、線路整理和不同線路比較等方面進一步深入到歷史褶皺的細部,努力呈現(xiàn)茶馬古道的歷史風貌和時代變遷,進而為“一帶一路”倡議提供發(fā)展的鏡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