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 婉 儀
(華南師范大學 文學院,廣州 番禺 510006)
明代“古文”選本數量眾多且盛行天下,是今天古代文學研究中不可缺少的部分。筆者從明代眾多的“古文”選本中,抽取選本名稱中帶有“古文”二字的部分選本進行討論,以考察明代“古文”的概念。
在中國古代文學發(fā)展的歷史進程中,“古文”的概念往往因時、因事、因人而變?!墩f文解字》闡明了“古文”的本義,即上古時期的文字?!扒厥蓟实鄢跫嫣煜?,丞相李斯乃奏同之,罷其不與秦文合者”,“皆取史籀大篆,或頗省改”[1]2,發(fā)明了小篆,而“古文由此絕矣”[1]2,這里的“古文”是上古時期的文字。司馬遷在《史記·太史公自序》中說自己“年十歲則誦古文”[2]3293,這里的“古文”指古代典籍。漢代有今文經學與古文經學之爭,這里的“古文”是用古文字寫成的經籍。此后,“古文”的概念又轉化了。蕭綱《與湘東王書》談道:“吾既拙于為文,不敢輕有掎摭。但以當世之作,歷方古之才人,遠則楊、馬、曹、王,近則潘、陸、顏、謝,而觀其遣辭用心,了不相似。若以今文為是,則古文為非;若昔賢可稱,則今體宜棄?!盵3]3011蕭綱所說的“楊、馬、曹、王”是“古之才人”,作“古文”,而“潘、陸、顏、謝”略近,是作“今文”的時人學習、模仿的對象。蕭綱發(fā)此議論,是為了揭示有些時人致力于模仿古人、違背古代優(yōu)良文學傳統(tǒng)的行為。但更重要的是,蕭綱標示了“古文”這一概念,即古代文學作品,主要包括往圣前賢的文章,且與“今文”相對?!肮盼摹敝靠勺匪莸绞捑V之時,那“自唐以來,始有古文之目”[4]19就值得思考了。唐宋“古文運動”號召時人取法于古人典范之文,此處的“古文”既是蕭綱所說的歷史概念,又是一個新的文體概念,有新變之意。明人將“古文”與“時文”對舉,是源于對古與今、舊與新的思考。明人心中的“古文”概念具有復雜性,而“時文”主要指當時流行的八股文。在明代,由于市民階層的擴大、舉業(yè)的興盛等因素,出現了眾多的“古文”選本,這些“古文”選本闡發(fā)了“古文”在明代的多種含義。
明代“古文”選本多是書院的教材或科舉考試的參考書。這些“古文”選本內容大同小異,較少受文學流派影響,且有特定的組成部分。
第一,科舉風習?!肮盼摹边x本作為科舉教材,以舉業(yè)為第一要務。明代科舉考八股文,即“時文”。八股文于成化年間定型,此后一直盛行天下。在筆者搜集的“古文”選本中,最早的“古文”選本于成化年間出版,最晚的“古文”選本于崇禎年間出版。侯美珍在《明清八股取士與經書評點的興起》中認為,八股文以經義命題,使得“大量選本充斥書坊”[5]。所以科舉考試程式改變不大,古文選本的內容就基本相同。
第二,文學復古思潮。余來明在《唐宋派與明中期科舉文風》中認為,唐宋派對前七子“文必秦漢”主張的反駁,主要是從指導八股文寫作的角度立論的,目的是矯正明代中期的科舉文風[6]。馮小祿、張歡在《論明代八股文中的七子派秦漢古文宗尚》中認為“七子派與唐宋派的對立”也“延及八股文方面”[7]?!肮盼摹边x本作為八股文寫作教材,也順帶成為當時文人領袖宣傳文學觀念的號角及文學流派相互斗爭的陣地。復古思潮體現了明代文學史上的一大矛盾。廖可斌認為,這一矛盾是“古典審美理想及傳統(tǒng)文學形態(tài)與帶有近代色彩的新的審美理想和新的文學形態(tài)的對立與沖突”[8]449-450,而人們對“古文”的極大熱情,便是如此宏闊的歷史時空中一個不可或缺的部分。明人在選本中將“古文”與“時文”對舉,或對立看待,并說明自己的態(tài)度,也是受復古思潮的影響。
從科舉與文學的關系來看,科舉考試的目的,不是培養(yǎng)文學家,而是挑選合格的官吏,為封建王朝服務。在君主專制中央集權空前強化的明代,這一觀念更加突出。在明代,文學對科舉的影響力不如科舉對文學的影響力那樣強大??婆e以一套固定的程式和方法來選拔為統(tǒng)治階級服務的官吏,讓書生們關心程式,逐漸遠離文學,以滿足統(tǒng)治者的需要。吳志達認為,學子“一般都是中了舉人、進士之后,或者絕意仕進之士,才認真從事八股文以外的文學創(chuàng)作”[9]255。但文學卻受到科舉文風的強大影響,“明代傳奇創(chuàng)作的八股化是明顯的例證,詩文方面無論是臺閣體、復古派乃至反復古派,各個流派從一個模式到另一個模式,極端化、絕對化,又何嘗不是沾染八股文風的習氣呢”[9]263。所以,服務于科舉的古文選本受文學流派影響較少的現象就不足為奇了。
明代“古文”選本由目錄、序跋、凡例及正文等4部分組成。
從目錄中可知,這些“古文”選本的編撰方式有以下幾類:一是以文體形式為分類標準進行編選,有《古文精粹》[10]《續(xù)古文會編》[11]《古文瀾編》[12]等3種選本;二是以朝代為分類標準進行編選,有《翰林古文鈔》[13]《新刻合諸名家評選古文啟秀》[14]等2種選本;三是把先人著作名稱、文體形式、朝代名及作者性質等要素結合起來,并按一定的順序完成編選,有《必讀古文正宗》[15]《古文會編》[16]《古文選要》[17]《古文鈔》[18]《古文選粹》[19]《合諸名家點評古文鴻藻》[20]《古文備體奇鈔》[21]《古文奇奇賞》[22]《古文類選》[23]等9種選本;四是以書名為分類標準進行編選,只有《古文采華旁訓》[24]1種;五是針對受眾進行分類,只有《古文會選》[25]1種。
這些“古文”選本的選文范圍略有差異,有的選本幾乎涉及明代以前歷朝各代,但不包括明代,如《翰林古文鈔》;有的選本將明代已故文人的文章納入“古文”范圍之中,如《合諸名家點評古文鴻藻》;有的選本專注先秦兩漢,如《古文采華旁訓》以《左傳》《國語》《戰(zhàn)國策》《史記》《漢書》《后漢書》為選取對象;有的兼取先秦兩漢與唐宋文,其他朝代的文章則不收錄,如《古文選粹》。在將文體作為分類標準的“古文”選本目錄中,沒有完全相同的選本目錄??梢姡鞔肮盼摹边x本的“古文”含義較為模糊、寬泛,明人對“古文”這一概念并沒有達成統(tǒng)一、明晰的認識,編者的編撰動機、立場、觀點與所用方法各不相同,選取“古文”各有偏重。但是,這些選本大都具有重秦漢文、唐宋文或秦漢唐宋文并重的特征,且篇目有較多重合,如《必讀古文正宗》與《古文選粹》都從《漢書》中選取了《漢楚異姓諸侯王表》。
“古文”選本序跋重在反映選本的編選情況,略寫編者的生平經歷,并高度贊揚編者。如李嵩《古文類選·序》中,用“公邵于材而朗于識,行誼直驅古人,而于古人文辭業(yè)既能之,復深知之”[23]序一2來褒獎編者鄭旻,這是明代“古文”選本序跋的典型?!肮盼摹边x本“凡例”也透露了明人對“古文”的思考?!胺怖泵枋觥肮盼摹边x本的體例,解釋“古文”選本的編選宗旨,展現“古文”選本的細節(jié)。如《古文奇奇賞·凡例》中“按時次先后,以《左》《國》為首,《離騷》附楚策之后”[22]凡例2,是對其編選體例的說明,“是集專為諸生舉業(yè)之助”[22]凡例1,交代了編選宗旨。又如《新刻合諸名家評選古文啟秀》的“凡例”暴露了編者將“古文”與“時文”混為一談的錯誤。“古文”選本正文部分,大都采用“課文”與“評點”相結合的方式,為學子講解所學的文章,是“古文”選本的主體部分。
在明代,“古文”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古文”是傳承經典益世教化之文,是古典審美理想之文,是科舉考試的典范,是文學、文體的“源”“流”。
明人認為“古文”是“往圣前賢之文”,有傳承經典的作用?!豆盼木狻ば颉费裕骸啊豆盼摹芬粫司x歷代名賢所作也,其間雄辭奧旨足范后學?!盵10]序一1《古文精粹》以“披沙而揀良金,鑿璞而獲美玉”[10]序一1為選取“古文”的宗旨,用來服務“覽者”,借以“廣其傳”[10]序一1,擴大該書的影響力。為了幫助后學者,文體齊備是首要的條件,故《古文精粹》收錄了26種不同的文體。《古文精粹》的編選宗旨是希望該書能成為后學者的典范。《必讀古文正宗》由張鼐輯成并點評,周宗建作序。周宗建認為,“先秦、兩漢、六朝、唐宋諸作”[15]序一2“有助于舉業(yè)的認可和實效”[26]?!侗刈x古文正宗》不僅收錄先秦、兩漢、唐宋的文章,而且也從六朝文中尋找佳作,以助力學子練習寫作、考取功名?!侗刈x古文正宗》表明,代代有經典,世世有正宗,每個朝代的佳作都應該收錄。
明人還認為“古文”有益于政治教化?!豆盼臅x》編者謝朝宣初到大理為官時,十分憐憫當地百姓。弘治十二年(1499),謝朝宣在云南設立大理蒼山書院(后改為蒼麓書院),教化民眾。正德《云南志》云:“蒼山書院在府城外西南陬,蒼山之麓。弘治十二年巡按御史謝朝宣建?!盵27]140明代王臣的《蒼山書院記》云:“弘治十有二年秋八月,大理蒼山書院成……侍御關右謝公朝宣,奉命來按是邦,惻然憫之,謀于按察副使太原王君槐,毀浮屠之剎若干,命有司改創(chuàng)書院于蒼山之下,延名師以教庠序弟子員,若郡人之俊秀有志者,崇正黜邪之旨,于是乎曉然矣?!盵27]413謝朝宣排佛教、毀佛剎,延請名師教化士人的舉措,為提振士風做出榜樣。謝朝宣在《古文會選·序》中說:“弘治戍午承乏按滇南,公余,取前數集抄錄,間有所增,去其重,與夫近于俚者類為一編,名曰《古文會選》,提學王公世賞見之,欲以梓,示庠序。”[25]序一3-4謝朝宣作為大理地方官員、書院院長,親自編選了《古文會選》,由學官王世賞助刻,《古文會選》極有可能在蒼山書院作為教材使用。謝朝宣考慮到學生的知識接受能力,選取最易為學生所接受的文章,并訂立了特殊的標準教導學生?!豆盼臅x·后序》云:“彼無關世教者,雖工不錄也。”[25]后序一3“有補于世教”是《古文會選》的選文標準。
《新刻合諸名家評選古文啟秀》由王納諫輯。王納諫認為“古文”具有反應“成敗興壞”的社會發(fā)展趨勢的重大價值,建議學習者“擷其英華”“以佐筆端”[14]序一1?!独m(xù)古文會編》由錢璠輯。錢璠于嘉靖十二年(1533)知奉化縣,政多便民又留心書史。“藩,常熟人……嘉靖十二年令奉化,臨民一以忠誠,絕無炫飾,秋毫不取于民……尤留心書史以資仕學”[28]8。錢璠說“文章關系世教大矣”[11]序一1,強調文章的政治教化功能。錢璠認為宋代以前的“古文”,“率皆渾厚典雅,出入乎道德而非茍焉以作”“近世以舉業(yè)為時文”[11]序一2,今文不知 “德”為何物,流連于“風云月露”違背了“德”。錢璠心中的“古文”,是上古至宋代以渾厚典雅為風格、以發(fā)揚高尚的道德情操為主旨,對社會政治發(fā)展有促進作用而載入史冊的文章。
明人認為“古文”是古典審美理想之文,是文學思想的反映。《古文會編》由黃如金輯,邵寶作序。《古文會編·序》云:“文一而已矣,自近世以舉業(yè)為時文,于是有古文之名。時文之于古文,異體而同辭,異辭而同理,理既同,則其辭雖異,中有同者存焉。”[16]序一1邵寶認為“古文”與“今文”相同的地方在于“法”同,“字以聲出,則法同;句以字成,則法同;章以句屬,則法同,不如是,理不能達也”[16]序一1。邵寶屬于茶陵派,深受其師李東陽的影響。茶陵派的核心主張是“把文學從理學思想的統(tǒng)治下解放出來”[8]53,恢復古典(尤其是漢唐)的審美理想?!吧蟿t經,次則傳,又次則諸子”[16]序一1,由此可見,邵寶對古典十分重視。黃如金在《古文會編》目錄中先列《左傳》《國語》《戰(zhàn)國策》《史記》文,次列諸子文,還選取了多篇唐代名文,可見其重漢唐文,更加貼近茶陵派文學思想。邵寶、黃如金的“古文”概念,是符合茶陵派古典審美理想的文章,而古典審美理想凝結在“漢唐”文中。黃如金還期望學子的文章能“得乎法”“無失于體”,又“達理”,以傳揚高尚的道德為最高目標,即“上之充然道德之發(fā)”[16]序一3。
《古文選要》由傅振商輯。傅振商是一位重視教化的地方官,一生建成了三座書院,分別為恒陽書院、順德國士書院和天雄書院。傅振商在《古文選要·序》中說“擇精要數首,錄課兒輩”[17]序一2,說明《古文選要》是其創(chuàng)辦的書院使用的課本。傅振商還有作品集《恒南稿》,收錄于明萬歷刻本《木天館稿二卷恒南稿三卷》中,今見于沈乃文《明別集叢刊》中。萬歷三十九年(1611),錢龍錫為傅振商作《恒南稿序》[29]55-56?!稅鄱μ萌分信眦H化作《題木天恒南稿序》道:“自‘七子’沉淪之后,大雅久衰。魏偷任,邢盜沈,千篇一律,吞剝成套。而星垣妙思自構胸中,著作不休,皆出中腸,起衰鳴盛,文章一脈,始不斷絕?!盵30]245傅振商認為,“《檀弓》之精簡工纟致,《左》《國》之奇艷粹博”[17]序一1與“先秦之雄辯縱橫,兩京之渾厚爾雅”均“不失古意”,“韓之雄宕,柳之深核,歐之和暢,蘇之奔逸”[17]序一2,與“古文”是“異調同工”的,六朝“艷藻”則“于古脈日遠,雖麗不錄”[17]序一3。傅振商的文學理想是使古脈不致斷絕。傅振商認同的“古文”,是具有“古脈”的文章,唯有繼承中國古代優(yōu)良文學傳統(tǒng)并代表中國古典審美理想的先人文章,才能被稱為“古文”。
鄭旻的“古文”觀綜合了往圣前賢之文、有益世教之文、符合古典審美理想之文這三個觀念,但其對“古文”概念的把握更加全面。鄭旻的“古文”觀念體現在其編選的《古文類選》中。李嵩在《古文類選·序》中先對“古文”風格作了整體性的評價:“左氏之文莊以則;漢之文渾以質;唐之文儷以析;宋之文辯以暢?!盵23]序一2而后,李嵩對歷朝各代的文學家的文章風格用一詞進行概括,“正如毅,高如連,奇如遷……練如誼……舂容如修,峻爽如軾”[23]序一2-3。李嵩闡釋了《古文類選》的編選宗旨,即學習者應以“味乎其文,模乎其辭,辯乎其人,究極乎其心”[23]序一3的方法來師古,并“根之理道,通之政術”[23]序一3,這樣就會有“翼經明志”“光代潤業(yè)”[23]序一3的作為。李嵩、鄭旻心中的“古文”,是往圣前賢所作的、兼具政治教化功能與審美價值的文章,這些文章反映作者的個性且風格穩(wěn)定不變。
明代舉業(yè)興盛,考取功名是莘莘學子的畢生追求。為了在科舉考試中取勝,學子們就要寫好“時文”。明人認為,“古文”作為文章典范,對“時文”寫作大有裨益。
《翰林古文鈔》是嘉靖十四年(1535)進士任瀛在“選館”時自編的,是以“簡約便習”為特點的參考書,常放在他的衣服夾袋中。任瀛為了進入館閣,獲得晉升機會,“夙夜匪懈,罔敢弗慎,其于文辭,尤殫厥心”[13]序一1,取法古代經典作品,以尋求作文的“藻思”,致力于成為“第一流人物”。《翰林古文鈔》是科舉選官制度的產物。任瀛選取“古文”供自己學習,為了方便,把選取的古文按朝代順序進行歸類,所以《翰林古文鈔》的“古文”是指在科舉體制中被奉為圭臬、視為典范的古代文章。類似的還有徐鹢編的《古文采華旁訓》。從鄭端胤跋中“士君子匡扶社稷功名之念不可無;羽翼道德功名之念不可有”[24]跋一1一句可知《古文采華旁訓》與科舉有關。姚一貫在序中說,“讀者不得其要領,率苦于汗漫而難入,如望洋向若茫無涯涘”[24]序一1,其認為要領就是“極盛”的先秦兩漢文?!豆盼牟扇A旁訓》的編撰動機在于勸導學子著眼于“古文”要領,幫助他們寫好“時文”,以求取功名。
《古文選粹》由吉人編,李從心作序。李從心在《古文選粹·序》中談到,“不讀古人文字,是不讀賦而能賦也”[19]序一2,這里的“古人文字”,是指古人所作的范文,也就是秦漢、唐宋文。吳承光的《古文鈔》從《左傳》《國語》《戰(zhàn)國策》《史記》《漢書》《后漢書》這六部史書中選文,又將部分歷史人物寫下的名作,如李陵《答蘇武書》、諸葛亮《前出師表》等,收入“附集”,編成《古文鈔》出版發(fā)行,為科舉服務。吳承光是為了迎合科舉制下學子的需求而編此書,符合其“閱兵武庫,自當隨取隨足”[18]序四2的主張。
“古文”是文學、文體的“源”“流”,體現了明人對學術的探索。黃道周在《古文備體奇鈔·序》中說:“然《左》《國》《國策》獨仍其意,而不別以體者,何蓋言統(tǒng)也?蓋為群言祖,實眾體之體也,其猶兩儀之先群象也?!盵21]序一8《古文備體奇鈔》所指的“古文”有兩重含義,一指“《左》《國》《國策》”,是文學的源頭;一指古代(明代以前)的文體,由“《左》《國》《國策》”派生出來。這就是《古文備體奇鈔》目錄把先人著作名稱與各種文體結合起來進行排布的原因,類似的方法在許多明代“古文”選本中都可得見。
吳承光編選的《古文鈔》,陳王道為之作序。陳王道認為“六經”為源,“諸子”為流,“兩漢”載大道,這是“本”,可后世竟“本隱而末顯”,所以他慨嘆“古人之不作章斯久之”[18]序一3。吳承光在《古文鈔·自序》中認為,“卦爻之辭、風雅頌、典、謨、訓、誥”是“圣人之道”的體現,“商書灝灝爾,周書噩噩爾……是而下即不純合乎道”[18]序四1;司馬遷乃“中古獨步”;西京文章雖不能“盡繼”圣人之道,但也是“流亞”;“東京”文“英華太露”[18]序四1,此后文章江河日下。王志堅在《古文瀾編》序中也認為,“以六經為原本,以史漢為波瀾”[12]序一3,此后的文章皆偏離了古道。陸承憲在《古文鈔·序》中說,“論甘則忌辛,好丹則非素”[18]序三1,揭示了時人將古今對立的傾向,提出“古之不可推于今”[18]序三1,認識到古今有別的客觀事實,因為有別,才會爭議四起。陸承憲又說“家置一喙,人馳一說,誰能定之”[18]序三1,其認為讀者的觀念千差萬別,古今爭端終無定論,建議人們“兼愛”古今文,態(tài)度客觀通達。
此外,也有一些不同的認識,如王納諫在《新刻合諸名家評選古文啟秀·凡例》中認為:“或謂國朝之文而但取此數篇者,何也?曰,我朝如王弇州、李于鱗、楊升庵、汪伯玉,諸名公文集浩漫,非為不敢選,而亦不暇草草選也,余尚有《明文啟秀》,以俟嗣刻。”[14]凡例2王納諫編《新刻合諸名家評選古文啟秀》,本應只選古文,但其卻選錄了少數時人的文章,如宋濂的《閱江樓記》、陳茂烈的《陳情疏》等。
綜上,“古文”的概念以及將“古文”與“時文”對舉的習慣,早在梁簡文帝時期就已經出現,其后不斷發(fā)展變化,奠定了明代“古文”概念的基礎。明代“古文”選本大都是書院的教材或科舉考試的參考書,從科舉風習和文學復古思潮的歷史背景中產生,較少受文學流派的影響,且內容基本大同小異,體例大都由目錄、序跋、凡例及正文等四部分組成。明代“古文”具有重要的作用,是傳承經典益世教化之文,是古典審美理想之文,是科舉考試的范文,是文學、文體的“源”“流”。明代“古文”反映了明人強烈的社會責任感、文學思想、科舉觀念以及對學術的探索,也是明人對古與今、舊與新問題的深刻思考,這些成果都是明人智慧的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