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麗娟
(閩南師范大學 商學院,福建 漳州 363000)
“湖廣填四川”是描述清代外省人口大規(guī)模遷徙四川、開發(fā)四川的一句民諺,這一說法在清代已經朝野皆知,四川移民的痕跡至今還是四川民眾集體記憶的重要一環(huán),并通過口傳以及族譜等民間文獻私家記錄,代代相傳。大移民的浪潮從康熙中期開始,一直延續(xù)到乾隆中期才基本結束,主體階段達一個多世紀[1](P68)。四川移民來源地之廣泛、移民規(guī)模之龐大、持續(xù)時間之長久,都是明清移民史上無與倫比的[2]。移民來源的多樣性,造就了成都平原移民社會的文化多樣性和獨特性。史載四川的“豫章、楚、閩、粵、黔雜處,或多行其故,俗不能盡同”[3]。遷移地已大大超過湖廣地區(qū),其中閩粵贛邊山區(qū)特別是福建閩西南成為遷川移民重要的來源地之一。諸多學者從遷川移民的民間信仰、經濟互動、移民分布、移民影響等方面進行了論述,陳世松先生的《大遷徙“湖廣填四川”歷史解讀》是一部敘述和分析閩粵遷川家族為主的移民遷徙過程的著作,其構建了原鄉(xiāng)—遷徙—定居——創(chuàng)業(yè)的觀察框架,從移民的原鄉(xiāng)入手,關注移民遷徙的完整過程[4]。劉正剛的《清代福建移民在四川分布考——兼補羅香林四川客家人說》通過地方史志及民間族譜資料分析,比較系統(tǒng)地分析了福建移民遷出地與遷入地的分布狀況,并就福建客家人的分布進行了補充和更新[5]。劉正剛等學者從四川移民分布、移民緣由、移民過程等角度論述了移民的宏觀性問題,但對于移民隊伍中的個體家庭或家族發(fā)展等微觀觀察和論述較少。在四川閩粵移民群體中,學者更多興趣于研究客家人的移民情況,對于閩南人的移民卻較少關注[6]。而在福建的移民群體中,學者更多的關注閩臺移民的研究,對于遷川移民研究甚少。福建特別是閩南遷川移民家族的研究成為學術界的一個真空。福建南靖莊氏家族是閩南遷川隊伍中具有代表性的家族之一,其處于閩南與客家文化交融區(qū),原鄉(xiāng)文化就具有一定的閩客融合性,在遷川后的在地化發(fā)展過程中,通過在川建宗祠、修族譜、排字輩等措施加強家族社會的重建,又通過回祖地挖祖骨、抄族譜、回鄉(xiāng)祭祖、買祭田等措施與祖地保持著各種聯(lián)系和傳承。其既有融入當?shù)厣鐣墓残?,又在語言、信仰、尊祖敬宗等方面遺留著原鄉(xiāng)的風俗,是一支較特殊的福建遷川移民。
福建閩西南,及閩粵贛邊界山區(qū),自清初就潮起遷川之風。福建移民遷川時間多集中在康乾時期。這些移民家族大多有與祖地相連的族譜傳世,雖經過幾百年的傳衍發(fā)展,逐漸融入到當?shù)厣鐣?。?jù)學者劉正剛估算,清代入川的福建移民數(shù)量約有三十萬左右[5],僅次于湖廣、粵省籍移民。南靖縣位于閩西南山區(qū)漳州西北部,與龍巖適中、永定毗鄰,處于閩南文化與客家文化的邊緣區(qū)域。據(jù)《南靖縣志》載:“清順治末年起,根據(jù)朝廷移湖廣填川蜀的旨意,南靖有三千多人移居四川,僅次于遷臺人數(shù)四千多人,今四川彭州有四萬多人是南靖縣移民后裔?!盵7](P129)又據(jù)《彭縣志》資料記載,清代福建移民遷居彭縣的姓氏主要有莊、簡、林、游、魏、雷、陳等姓[8]。其中,莊、簡是南靖縣人,福建遷川移民多來源于閩西北及閩西南的山區(qū),且多鄉(xiāng)族結伴同往,遷入后也具有較集中的地緣聚居縣區(qū),如南靖遷川移民多聚集于新都、彭州、廣漢等地,如上所述,單彭縣就有四萬多南靖移民及后裔。漳州南靖縣奎洋莊氏、梅林魏氏、簡氏等,在清朝雍乾年間入川支系都達二十多支,各姓氏族譜對其遷移入川的經過均作了記錄。如祖籍南靖隱溪的廣漢金堂吳氏,清初遷川,各支派有私譜,宣統(tǒng)年間修合譜。祖籍福建南靖默(梅)林的魏氏清康熙年間遷川,族譜載:“進興公派入川者近百支,散處成綿嘉定間,而新都為最?!盵9]以及南靖陳氏,遷川后在金堂建有規(guī)模宏大的陳氏宗祠??梢钥闯瞿暇傅囊恍┐蠹易宥加休^大規(guī)模的遷川人數(shù),并且在川大都建有宗祠。南靖的莊、簡、魏是當?shù)氐拇笮?,不僅是南靖遷川的主要隊伍,也是遷臺往南洋移民的重要家族。在清代外遷大潮中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莊氏家族是南靖縣一大望族,其開基祖莊三郎于元延祐七年(1320年)從廣東大埔遷入漳州南靖之龜洋(后稱奎洋),經過幾百年繁衍生息,至清代已是人口超萬的大家族[10](P40)。從南靖莊氏族譜的遷川記載(如表1)可知,從十二世至十七世的清雍正乾隆年間,遷往四川的家庭有二十三支,約一百多人①根據(jù)表1族譜匯總資料計算所得。,繁衍至現(xiàn)代后裔多達幾萬人。是南靖遷川家族中遷移人數(shù)較多的一支。
表1 南靖莊氏遷川支系情況表
續(xù)表1
遷川隊伍大多數(shù)為舉家遷移,少的兩人,多至兄弟、祖孫幾代十多人同往。多散居于新都、彭州、廣漢、井研、郫縣、眉縣等區(qū)域,一般初定一處后,會經歷幾次遷移最后定居下來。南靖莊氏族譜中多有記載族人遷川情況,如:南靖松峰莊氏族譜中有確切遷川記載:“時占、時清、時汪、時洋、時深,雍正五年同遷四川成都府新都縣”“雍正丁未去四川”[11]。而在四川莊氏約正(應宏)派族譜中,也有載“乾隆初年,自閩來川,始至金邑(金堂縣)毛家棧居住”[12](P88)。四川溫雅(應文)派族譜中,有“良端公諱可鋹,于乾隆元年丁巳偕子侄攜眷屬來川,住新都、漢州等處”,又有“良正公次子其涵,乾隆二年弟兄六人同母遷移來川”[13]。在南靖莊氏族譜中遷川的記載有二十多處,還有一些沒有載入族譜,通過在川調研“浮出水面”的??梢钥闯?,南靖莊氏族人遷川是分批不同時段進行的,主要集中于雍乾時期,總體時間要晚于湖廣地區(qū),與龍巖、長汀地區(qū)的遷川隊伍基本同步。
按族譜記載支系來看有二十多支,但在乾隆年間籌建四川莊氏總祠泰豐祠時,只有七支入股籌資創(chuàng)建,而更多的支系或因為經濟原因或因為遷住距離較遠沒有加入。在七大支派中,并不是依據(jù)十三、四世實際入川祖取派名。而是以更早的十世應字輩至十二世則字輩各取其祖為派名。所以七支派(俗稱七公)為:溫雅公(十世應文)、坦常公(十一世子相)、和平公(十二世則燎)、景平公(十世應考)、約正公(十世應宏)、任和公(十一世汝謹)、幼常公(十二世汝良),四川莊氏族人也稱泰豐祠為“七公總祠”。其中溫雅派和約正派為大房頭。
莊氏遷川家庭一般初遷時會經過幾次再遷,直到找到合適的定居地。有的在一處居住十年二十年后,又分房散布周邊各地居住。南靖莊氏族人入遷地記載有新都、彭州、金堂、廣漢、井研等地,大多數(shù)現(xiàn)居于成都、新都、青白江、廣漢、彭州等區(qū)市。起初,一般以佃農身份租地務農,有一定積累以后購置田產,演變成地主身份。以約正派和溫雅派為例來看,于乾隆初年遷川的約正派族譜記載:
來川始祖,可鏋公號永興,謚溫樸,時乾隆初年,自閩來川,始至金邑(金堂縣)毛家棧居住。乾隆乙丑生四房汝玉公,乾隆丁卯生五房汝芳公,未幾歲次丁丑(1757年)遷移到新都縣東門外回二甲地名李家營側近卜居於麻柳林,所買李姓田土四十余畝,價銀六百余兩。[12](P88)
約正派可鏋公夫婦于乾隆二年(1737年)攜三兒三女一家八口入川,入川后又添二子,五子分五房。初遷金邑(金堂縣)毛家棧居住,二十年后,1757年又遷新都縣東門外回二甲李家營側近卜居。經營二十年就可拿出六百余兩銀購地四十余畝,從佃農轉為地主,并劃出專門的祭田,說明其務農佃田的收益還是不錯的。其后不久,在新都地名為牛車房的地方建了專門的約正派祠堂,因比較簡樸小巧,后人俗稱“爛祠堂”。可鏋公歿后,五房人等將田地作為五股均分,留居地房屋宅名為老房子仍五房共居。隨著族人人口不斷增加、族產不斷積累,族產管理出現(xiàn)漏洞,在咸豐年間,有“不克肖之子孫,套借廢公”[12],后又重新推舉管理者。入川一百多年后,因子孫繁衍甚眾,房族亡人甚多,原有祠龕放容不下,五子房派又捐資增修祠龕,并勒石刻碑永記。
溫雅派十四世良正(可鉎)、良直(可鈿)、良端(可鋹)三兄弟家庭也是于乾隆二年遷臺。而良正、良直兄弟在妻兒遷臺前的雍正十一、十三年就相繼去世,只有良正之妻詹氏,帶著六個兒子舉家遷川。遷川之時,幼子其洛只有四歲,五子其渥十二歲,四子其浩十四歲,其浩過繼給良直為子。詹氏帶著多為未成年的兒子們西遷,一路艱辛,至四川初遷彭州大墓山,佃田家田耕種,并在田家的指點下,把良直祖骨從祖地遷埋于大墓山。后詹氏又帶著幾個兒子分居廣漢、新都、金堂等區(qū)域,后世子孫或務農,或負販,或從醫(yī)從教,至二三代就漸富,在廣漢設崇雅祠堂,并參與四川莊氏總祠的建設。
莊氏聚居的南靖祖地,以南靖奎洋為中心方圓五十里范圍內建有多達近百座宗祠。有一族的族祠、宗祠或稱總祠、大宗祠,族內各房、各支房也往往有各自的支祠、房祠,賜以堂號以奉祀各自直系祖先[14](P28)。入遷川蜀的莊氏族人也仿祖地建總祠和分支祠堂。
由于入川居地不一,而且時常變動,遷居不定。一般遷移入川初期都經歷過三次左右的移居或分居地,有的是因為生存資源有限預尋找更佳的生存空間;有的是因為兄弟分家各據(jù)一方拓展生存空間,多以大雜居小聚居為主。這些為家族的融合與收族起了一定的阻礙作用。所以,為了加強族人的凝聚,莊氏族人遷川不久就著手建立總祠泰豐祠,各房派也以其他形式形成小聚居地,如以居住地為中心建家族大院子,類似于祖地的土樓。大院子以四合院為中心,周邊一兩公里范圍圈田植樹,劃出家族墓地等。上百人居于一處的大院子也是家族大散居小聚居進行收族的另一種表現(xiàn)。
早在乾隆年間莊氏族人糾合各支派建的泰豐祠,稱為“大宗祠”。而更早有約正派的“爛祠堂”,溫雅派的“崇雅堂”,是為“小宗祠”。還有更多的是在祖居的老院子廳堂設祖先牌位,并與神明同龕祭拜,兼有宗祠的性質。如彭州最早興建的莊家老院子,后雖經翻修改造,廳堂仍設神龕,神主牌位包括南靖世系十四世、入川一世祖良直、良正神牌,觀音、保生大帝等祖先及神明牌位。這些神明也是原鄉(xiāng)祖地的主要神明。在新都明惠公叔和公興建的莊家大院子,每年清明祭祖仍要派人去新都泰豐總祠拜祖。承繼著原鄉(xiāng)信仰與強烈的家族意識。族譜載:
我莊氏泰豐祠者,在四川省新都縣城垣內聯(lián)升巷側近,原本前清乾隆年間,七公主人自閩來川不忘木本永源,會同商議各捐底金,置買地點創(chuàng)修成祠,更其名曰泰豐祠,迄今已有二百余年矣,前人移建此祠,皆有不忍散離宗族,以取其族有萬代千載之義也。[12](P88)
宗祠修建、族譜纂修是家族凝聚和經濟力量的重要體現(xiàn)。其功能不僅僅是收族合眾,還是地方發(fā)展中顯示經濟實力和政治權勢的體現(xiàn),門楣標榜、名權提字聯(lián)等都是與地方政要、權力結合的體現(xiàn),又通過各種祠祭加強這種體現(xiàn)。另外宗祠也是本家族成員求學食宿的重要基地和資助中心,仿照祖地設立族田、族產、學田等,鼓勵族人考取功名。但莊氏族人在四川考取的門第不高,大都是舉人或邑庠生。但其通過家族聯(lián)姻取得了較高的社會地位,如與張氏、陳氏等大家族聯(lián)姻,在川莊氏幾代祖公的墓志銘都為姻親張氏撰寫。與大家族的世代姻親為莊氏家族取得更多的社會資源和社會地位奠定了基礎。
福建是中國傳統(tǒng)家族制度最為興盛和完善的地區(qū)之一,而族譜是家族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在明中期以后,民間修譜之風盛行,南靖莊氏自明中期以來至民國時期共修譜二十余次,特別是在清中后期更趨集中,修譜近十次。這與族人不斷外遷,人口變動頻繁的情況是分不開的。
從遷川各支派族譜的修撰來看,南靖入川莊氏家族沒有修總(合)譜,但各房派大都是各自修撰房派或院落族譜,如約正派族譜(光緒二十二年,又2001.11),溫雅派崇雅堂置莊氏族譜(光緒二十八年),彭州富春記莊氏族譜(光緒四年),莊氏族譜(約正派下莊念從與何氏后裔)(2009.8),青白江區(qū)彌牟鎮(zhèn)三星村莊家大院子新院子明惠公—叔和公派下族譜(2011.12)等。但從總體上看,南靖莊氏入遷四川兩百多年有總祠沒有總譜,多為分支派下自修支譜。另外,入股七公房派并未包括入川的所有南靖莊氏族人。根據(jù)祖地族譜記載,有二十多支遷移入川,而新都泰豐總祠只有七個支派,大多數(shù)未加入其中,總祠收族合眾效果也有限。族譜又載:“惜乎,我祠七公名下子孫,排行名不同一樣,有長有短,同宗同音都甚多?!笔聦嵶C明,各派分居異處,甚至一派至三代后又陸續(xù)分散異處,各房各派聯(lián)絡有限,致使字輩排名各不同一。而且在不同族譜中也稍有差異。
入川閩粵家族絕大多數(shù)在遷川三五十年后會組織編纂族譜,留存的多數(shù)族譜多集中在清后期光緒或民國時期修撰,譜系側重在川子孫的世系修撰,族源皆按祖地世系接續(xù),說明有從祖地抄譜作為參照。如四川莊氏族譜譜序所敘:
念自基祖文盛公,延及三郎公,傳至溫雅公,又傳至良正、良直、良簡,及來川其渙、其涵、其芳、其渥、其洛、其浩、其洛公,又十五世矣。大譜創(chuàng)修,前人備錄,不必贅言。脈脈延續(xù),后代薪傳,所宜急講,茲惟將十六世來川祖考,以下元曾云能礽,仿前譜而敘述之,分支利派,之中仍有合族聯(lián)宗,之義不必紀遠,至五世而止,后有賢孫依譜再續(xù)所厚望也。庶幾后之視今,猶今之視昔,於以貽謀燕翼於勿替也,是為序。
光緒二十八年歲次壬寅(1902年)仲秋月秋分日崇雅祠后裔續(xù)修識[13]
四川莊氏家族在房派多雜、分遷各處的情況下,通過各種途徑編修族譜、修建祠堂、設立族田祭田等措施,建立起與祖地相似的宗族組織,達到收族敬宗的目的。但族譜中都一致以祖地始祖世系接續(xù),說明兩地存在接譜續(xù)修情況。
以下是載于族譜的民國時期莊氏七公派代表商議合譜的聚會記錄:
夫我莊氏泰豐總祠者,迄今已有二百余年矣。蓋前人夥建此祠,皆有不忍散離宗族,以取其族有萬載之義也。惜乎我祠七公名下子孫排行詩句,不同一樣,有長有短。同字同音者甚多。深慮七公后世子孫年湮代遠??肿鸨稗q解不清。昭穆次序不明。又成何總祠之謂哉。縱有能知七公名下子孫排行詩句。而不知伊是弟兄叔侄。即或家族偶然會面,臨時令人礙難稱呼,殊多隔塞之情,毫無情愛之氣,斯亦很不流通矣。是以屢向本祠七公首人會議搓商。若欲修撰七公全譜成部。怎奈值此民國時間,世亂紛紛,人力不齊,辦之不到。若再遲延不理,后來愈見模糊顛倒,糟浠已極。我今思之,不如作一減切譜牒,編成圖式一張。仍照老譜從桃源基祖文盛公起,逐一詳明至古溪公止,其中有功苦勞績者略表之。又由我龜洋始祖三郎公,暫從一世起,挨次數(shù)至溫雅公,名下子孫排行詩句二十八字滿,共許多世數(shù),其余各公俱照此例推。原來溫雅公居長房,與他為標準,有何不美。其中排行詩句,有不足者加補之,以歸劃一,免致參差不齊。此一我總祠中最要緊之事也。嗣后家族相見,若有不識輩數(shù),即問世數(shù)可知也。有此圖式隨時可觀,利人利己。族有益,又何憚而不為。特此略述始末緣由,蓋不忍亂其秩序云耳。……
時逢中華民國十九年歲次庚午孟秋月上沅日敬撰[15](P1)
可以看出,莊氏遷川族人早在乾隆年間就以合聚之力修建了相當于大宗祠的泰豐祠,但遲遲沒有修編總譜,至民國時期也僅就字輩排行做了統(tǒng)一,至今四川莊氏族人撰修總譜的愿望仍未實現(xiàn)。
在遷川的閩粵家族中,非常重視排字輩,與祖地比有過之而不及的重視。不僅僅是遵照祖地族譜的習慣排字輩,也是因為入川遷播過程中,房派雜而多,為了加強宗親之間的團結和凝聚力,字輩易記,容易傳播,故多重視字輩傳承。正如以下溫雅派四川莊氏族譜所說:
嘗思祖宗一脈名序本自分明,子孫連枝班輩何容紊亂。故古者入學而命名,及冠而字之告於廟會於族,一輩一字無重復也。今人居簡行簡自行己意,是以重復相犯者,往往然矣。若非預定焉能畫一。茲惟我祖系出天水,居於龜山,今我等更遷西蜀,由是丁口日繁,各居一室,誠恐日后世遠年淹,別立名號。昭穆之亂或者不免爰,從三郎公以下十七世起,編成七言四句二韻共二十八吉字,以列名序,以昭劃一謹陳如下:文運鴻開成瑞景,元良大振應時光。明昭中正崇嘉德,清福榮華允克昌。[13]
從前述1930年七公代表合議修總譜之事,也可以看出各派合族聚力的愿望一直存在,但因時局混亂以及上述各種原因,全族修譜終不能成。最終僅對各派排行字輩做了一個統(tǒng)一,編印成圖,算是合族簡譜。各派的字輩排行詩不盡相同,但大都表達了吉祥、家族昌盛的愿望,如表2:
表2 四川莊氏泰豐祠各派字輩表
續(xù)表2
如族譜所述:“以上詩句皆系吉祥字義,甚為妥協(xié)。后世子孫各依序次排行,毋庸僭越,世代循環(huán),周而復始,則上可以慰先人之情,下可以安孫之義。淵源相承,不失親親至意,將自此以后綿統(tǒng)緒於無疆,而勿替引之,是則似續(xù)之大幸也夫?!盵13]
從字輩表中可以看出,七大房派中的“七公”并不是入川始祖。而是以十世應字輩為始至十二世則字輩為止各取其遷川祖派號,實際遷川始祖在十四世或十五世。而字輩詩也是在川繁衍了一兩代沿用祖地字輩后,才重新啟用新字輩。如溫雅派與坦常派皆從十七世文字輩開始,和平派、仁和派、幼常派也是從十七世開始輪字輩,這也標志著遷川莊氏族人已經有意識地開始重建在川家族系統(tǒng)。
在七支派中,溫雅派和約正派下皆分兩支,且入川不久都有各自的宗祠和族譜,年代較早,除總祠之外都有自己的小宗祠。族譜多由原鄉(xiāng)帶來,遠祖世系與祖地相同。入川始祖皆為乾隆初年的十四世可字輩,但十五世后的字輩與祖地差異較大。在建總祠入股時,兩家也是頭份,經濟實力旗鼓相當。
遷川莊氏入川后仍與祖地以各種形式保持聯(lián)系,繼承著祖地的文化傳統(tǒng)。如前所述家族重建過程中的建宗祠、修族譜、排字輩等,就是繼承祖地濃厚家族文化的表現(xiàn)。另外,回鄉(xiāng)省親祭祖、購置祭田、回鄉(xiāng)背祖骨入蜀安葬、回祖地抄修族譜、保持原鄉(xiāng)語音、拜原鄉(xiāng)神明等也是文化傳承的重要形式。如溫雅派其浩公四子有權公,受父親囑托,于1825年回閩購置祭田,交予族中正直之人每年收租充做祭祀費。因乾隆年間其浩回閩挖祖骨時,先前所置祭田竟被族人變賣。根據(jù)四川新都莊氏二十世莊開泰抄錄的十六世有權公墓志銘記載了有權公回閩的歷程和購置祭田經過,部分抄錄如下:
清故叔和莊太翁大人墓志銘
公諱有權,字叔和,原籍福建南靖縣人。祖可鈿,父諱其浩,實可鉎公之四子,過繼可鈿者。自其浩公于乾隆年間入蜀,念先人墳墓在閩,后回閩歸省,始知所置祭田皆為族人賣,以致祭掃無主,心甚傷之,遂將其父骸骨親負于蜀,葬于彭縣東門外大墓山而家焉。因語諸子:爾等若能回閩,務必另置祭田以勿忘其先人。時公尚幼,心謹記之。至道光乙酉年(1825年),公乃與堂兄二人回閩,買地一叚,交族中正直者歲收租,以為祭祀費。立法周至,可垂諸久遠,以替當公之回閩也。[15](P24)
從族譜記述和墓志銘碑文內容大概反映出莊氏族人在川發(fā)展及與祖地之間的聯(lián)系。閩粵遷川家族多有回祖地祭祖或挖祖骨葬川的習俗,是閩粵祖地尊祖敬宗的祖先崇拜的反映。莊氏遷川族人在清代多有回祖地挖祖骨,購祭田等聯(lián)系祖地的方式。如約正派族譜載:
乾隆五十二年丁未(1787年)三月內,我汝芳公思念先人之墳墓在閩為恨,獨一人孤身回閩將志垤公諱樸厚,則熾公諱純質祖數(shù)人筋骸搬移來川,至次年(1788年)七月內始回。是年葬則熾祖諱純質於仁壽縣所屬地名化石灘,又名王世里,艮山坤向。[13](P88)
溫雅派、約正派、景平派等都有回閩搬移祖骨遷葬四川的經歷,并記錄于四川族譜,有的還在祖地置祭田,如前墓志銘中所述。
在祖先崇拜和民間信仰方面,與祖地也一脈相承,不同的是四川莊氏遷川支派將其祖先牌位和神明神位多置于家庭廳堂龕位,沒有專門的村廟或神龕。但神明卻與祖地相類似,如保生大帝、觀音等神明,皆為祖地南靖奎洋地區(qū)的普遍民間信仰神明。
在祭祖儀式方面,遷川莊氏家族直到文革前仍延續(xù)著與祖地相同的春秋祭祖?zhèn)鹘y(tǒng),特別是清明節(jié)春祭,周邊縣市的莊氏族人(男子)都趕到泰豐祠祭祖,拜完祖還要向東南方向遙拜祖地。清明中午,祭祖的族人都聚集在宗祠“吃祖”,由于人多桌子少,經常吃“曬席”,即用曬谷子的竹曬墊鋪開當席,圍坐曬墊上“吃祖”,與祖地的“吃祖”或“做?!比绯鲆晦H。如遇族人沒有盤纏回家,泰豐祠還會給予資助。泰豐祠也設有公產,包括祠堂周圍的“公地”幾畝,幾十間鋪面等。族人家中若有添男丁,需帶紅公雞到祠堂祭祖并進行登記。這與祖地添丁栽樹、交一塊大洋到宗祠登記的做法類似,都是尊祖歸宗的表現(xiàn),只是表達的方式不同。
從方志材料中記載的方言稱謂也可看出,福建移民入川后仍保留著祖地的語言、風俗習慣等。如成都府的《簡陽縣志》在記述各省方言時,專錄了福建移民方言。在今彭縣城東北、東南一帶的農村,尚遺留福建籍客籍語言的部分稱謂和生活用語[16](P862)。南靖莊氏遷川族人也保留了自己的原鄉(xiāng)語言,如稱呼爸爸為“爹”[dia2](客家音),稱呼媽媽為[ma4],稱呼爺爺為“公”,稱呼奶奶為“媽媽”[ma1](閩南音),大伯為“香香”,二伯為“一香”,四伯為“細香”,與四川的稱謂差異較大。而與莊氏同時期從漳州遷四川的陳姓、張姓卻是一樣的稱呼發(fā)音。雖然在川幾百年的發(fā)展融合,現(xiàn)在的四川莊氏族人大多講四川話了,但在家庭成員稱謂上仍保持著原鄉(xiāng)發(fā)音的某些遺存。而且遺存發(fā)音既有客家發(fā)音,又有閩南語發(fā)音的特點。說明清代南靖莊氏閩南文化與客家文化的融合已經達到一定程度。
福建南靖莊氏家族作為福建遷川家族中具有代表性的一支,也是清代“湖廣填四川”隊伍中重要的一支。在清雍乾時期,二十多支莊氏族人前赴后繼千里迢迢奔赴四川墾荒,如今已繁衍近兩萬人。遷移初期,莊氏遷川族人就以集資入股的形式修建宗祠泰豐祠,凝聚族人力量。通過建宗祠、修族譜、排字輩等措施強化族人的家族意識,仿祖地重建宗族社會。既為莊氏族人在川蜀發(fā)展增強了凝聚力,也是傳承福建南靖故土文化的主要途徑,從而使莊氏移民在川蓬勃發(fā)展,既融入了川蜀當?shù)厣鐣?,也在一定程度上傳承了祖地閩南文化或客家文化的傳統(tǒng)。另一方面,遷川莊氏在語言、信仰、家族意識等方面仍保留著原鄉(xiāng)的遺俗。通過回祖地挖祖骨、回鄉(xiāng)祭祖、買祭田等方式與原鄉(xiāng)保持著聯(lián)系。經過幾百年的在地化發(fā)展,雖然融入到地方社會經濟發(fā)展中,始終保持著較強的家族意識,在日常生活中遺留著原鄉(xiāng)的某些習俗,仍是一群區(qū)別于其他移民的特殊群體。正是由于“湖廣填四川”移民來源的多樣性,才造就了成都平原移民社會文化的多樣性和獨特性。福建南靖莊氏移民為此提供了鮮活的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