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兵, 周媛媛
(西北師范大學 文學院, 甘肅 蘭州 730070)
詩人的詩學主張與其所處的時代、家學淵源、詩友交游以及個人經(jīng)歷等均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統(tǒng)治者個人的詩學取向對當時詩壇的影響至為關鍵,而文人詩學主張的選擇則直接關乎自己的前途。陳鵬年(1663~1723)對此有著深刻的認識,在《鄭虎文詩序》中,他對當時京師文壇的現(xiàn)狀有所概括,“京師,固亦學士之叢林,而文人之都市也。士之長一技者,莫不擔簦負笈,求游揚于公卿大夫,以成一日之名,且謀百畝之資,以為事父母、畜妻子之具。顧幸而遇,則一日而名滿長安;不幸而不遇,則芻米仆賃一無所出,不幽憂窮蹙,盡荒其故業(yè)不止”[1](P.488)。當時的文人士子但凡有一技之長者,大都到京師求學,希望得到位高權重官員的引譽。想要得到公卿大夫的指導和贊揚,其文學創(chuàng)作就要符合公卿大夫的審美取向,而公卿大夫的文學思想又與統(tǒng)治者的提倡密切相關,所謂上有所好,下必至焉。陳鵬年的一生貫穿整個康熙朝,作為一個依靠科舉考試入仕的官僚文人,他的文學創(chuàng)作與詩學主張深受康熙朝文化政策、詩學走向的影響。
清朝入主中原以后,統(tǒng)治者十分注重在思想文化領域的統(tǒng)治??滴跻怀?,詩歌流派紛呈,詩壇總體經(jīng)歷了一個由遺民詩風彌漫詩壇,詩歌內容多懷念故國、反思前朝詩風,到國朝詩人主盟詩壇、點綴升平的過程。在這一轉變過程中,統(tǒng)治者的文治政策發(fā)揮了重要作用??滴趸实凼┬形闹蔚膬身椗e措對這一時期的詩學走向產(chǎn)生了深刻影響。一是詔開博學鴻詞科,二是親自參與編選詩集。在詔舉博學鴻詞科以前,清詩壇呈現(xiàn)出多元創(chuàng)作格局,宗宋詩風大為流行,甚至有彌漫詩壇的趨勢??滴跏吣?1675),三藩之亂雖未徹底平息,但抗清大勢已去,對清王朝構不成任何威脅??滴趸实燮炔患按卦t舉博學鴻詞科,足以想見他整治文壇的急切心情。此次考試對當時的文人心態(tài)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正如孟森先生所說:“圣祖于三藩未平,大勢已不慮蔓延而日就收束,即急急以制科震動一世,巽詞優(yōu)禮以求之,就范者固已不少。即一二倔強徹底之流,縱不俯受銜勒,其心固不以夷虜絕之矣,時天下名士推亭林、黎洲。黎洲雖不赴,猶遣子代應使館之聘。潔身事外者獨有亭林,要其著書立說,守先待后,亦無復讎視新朝之見矣。最不遜者傅青主……居然不強入試而遣歸,即屬望外之幸。所受之職,雖不以夸示于人,要亦不能決絕于代興之世?!盵2](P.517)就連黃宗羲、顧炎武等人的心態(tài)也悄悄發(fā)生了變化,黃宗羲雖不赴考試,卻讓自己的兒子進入明史館纂修明史,顧炎武著書立說也不再有仇視新朝之言論,足見這次科考的影響力。博學鴻詞科的詔舉對當時的詩學走向也產(chǎn)生了直接影響,整個康熙詩壇影響最大的詩人、清初詩風轉變最關鍵的人物王士禛的詩學主張在康熙十七年以后發(fā)生了明顯變化。
康熙十七年,王士禛被特授翰林院侍讀,康熙十八年(1676)入值南書房,康熙十九年(1677)任國子監(jiān)祭酒,其升遷速度可謂驚人。由此,一方面可以看出康熙對王士禛詩歌才能和詩學主張的認可,另一方面也可以看出康熙通過控制仕途來干涉詩人創(chuàng)作的策略。入京以前,王士禛還是宋詩的倡導者,入京以后王士禛受到馮溥、施閏章、徐乾學等人的影響,開始重新認識唐詩,再加上他逐漸認識到宋詩風蔓延的流弊,轉而重新倡導唐詩,并最終確立了“神韻說”??梢哉f,“神韻說”是康熙朝影響最為深遠的詩歌理論,康熙中后期詩人在理論上或批駁、或順應,但創(chuàng)作上都與“神韻說”相聯(lián)系。
除了通過詔舉博學鴻詞科籠絡文人、選拔詩壇盟主以矯正詩風外,康熙皇帝還親自參與詩集的編纂,更為直接地表達自己的詩學觀念,從而影響詩風走向??滴跛氖哪?1705),曹寅奉旨刊刻《全唐詩》,彭定求、沈三曾等人負責編選,共得唐詩48900余首??滴踉凇度圃娦颉分姓f:“詩至唐而眾體悉備,亦諸法畢該。故稱詩者必視唐人為標準,如射之就彀率,治器之就規(guī)矩焉?!盵3](P.468)康熙對唐詩的評價很高,認為詩歌發(fā)展到唐代而眾體兼?zhèn)?,作詩的方法也基本完善,因此要求詩人在作詩時以唐詩為學習的標準??滴跷迨?1713),康熙命陳廷敬等人編選《御選唐詩》,足見其對唐詩的偏愛。但康熙的詩學觀念并不是一句宗唐就能概括的,康熙四十八年(1709),《御定四朝詩》成,康熙在《御定四朝詩序》中評價明詩說,“其至者亦往往媲北宋而追三唐”[3](P.472)。康熙皇帝對待詩歌的態(tài)度影響了廣大文人,尤其是一些通過科舉進入仕途的官僚文人。
陳鵬年生于一個世代讀書之家,祖父郭金臺在明亡后隱居衡山,教授生徒,崇尚實學,絕口不復言天下事,離世之前預題墓碣稱“遺民郭金臺”。郭金臺著有《石村詩文集》《五經(jīng)駢語》《行吟草》《退岳堂》諸集。父親陳式谷也是一位前朝舊人。家譜記載陳式谷“屢困場屋,絕意功名,然詩文辭賦名噪一時”[4](P.19),陳式谷與余懷、杜浚等遺民詩人有交游,其政治態(tài)度可見一斑,著有《似庵詩草》二卷。郭金臺對陳鵬年寄予了很高的期望,五歲時就教其學習李攀龍的《唐詩選本》,因此他早期學詩宗尚唐詩與郭金臺的影響息息相關。陳鵬年早期的詩歌中有許多吟詠隱逸之士、懷念故國、寄托民族情感的作品,在他屢次遭陷卻一再受到康熙皇帝的保護后,這種情感逐漸淡化,對康熙的感情也逐漸加深。因此,他對自己身為地方長吏的教化職責有了更清晰的認識。其《北池詩草序》寫道:“賴圣天子右文稽古,久道化成,天下之士蒸然丕變。為長吏者,奉揚上意,又從而鼓舞振興之?!盵1](P.499)陳鵬年首先肯定了康熙皇帝稽古右文的成就,之后又表示宣揚君上的意旨,并起到教化民眾、鼓舞士風的作用,這是地方長吏的職責所在。這種態(tài)度的轉變使得陳鵬年的詩學主張與康熙朝的詩學走向產(chǎn)生了更加緊密的聯(lián)系。
唐宋詩之爭是貫穿整個清代詩史的重大背景。王英志先生說:“一部清詩史在某種意義上說,實際就是一部清代唐宋詩之爭的流變史?!盵5](P.2)可見唐宋詩之爭對清詩發(fā)展的重要性。大多數(shù)清代詩人都或多或少地受宗唐宗宋詩學觀的影響,陳鵬年也不例外。王英志先生把清初順康雍時期唐宋詩之爭的流變史分為三個階段,康熙中后期到雍正朝為第三個階段,由于統(tǒng)治者的提倡和政治環(huán)境的改變,盛唐詩風成為這一時期的主要宗尚,王士禛的“神韻說”影響廣泛,宋詩風的發(fā)展受到抑制,但查慎行以宋詩為宗,繼續(xù)影響詩壇。這一階段的詩人大多能夠理性地看待唐宋詩之爭,宗唐而不廢宋,出現(xiàn)了唐宋詩風融合的大趨勢。葉夑在《三徑詩草序》中總結了明末五十年來宗唐抑或宗宋的詩風變換。他說:“蓋嘗溯有明之季,凡稱詩者咸尊盛唐,及國初而一變,詘唐而尊宋,旋又酌盛唐與宋之間而推晚唐,且又有推中州以逮元者,又有詘宋而復尊唐者,紛紜反復,入主出奴,五十年來各樹一幟?!盵6](P.104)對只求模擬、不講創(chuàng)新的詩壇現(xiàn)象進行批判,可見當時詩壇有識之士開始對宗唐或宗宋的詩壇風尚進行深刻反思,而在這股反思潮流中,陳鵬年就是積極的參與者。
在陳鵬年的現(xiàn)存詩集中,寫作時間最早的《武夷集》作于其24歲,即康熙二十五年(1686),詩集《滄洲近詩》的創(chuàng)作時間止于康熙六十年(1721),所以他的詩學活動主要集中在唐宋詩之爭的第三個階段,即康熙朝中后期。除此之外,《道榮堂文集》中有大量陳鵬年為別人的詩文集所作的序,而《道榮堂文集》收錄的文章都作于陳鵬年45歲到60歲之間,即康熙朝中后期,此時他的文學觀念尤其是詩學思想已經(jīng)相對成熟。陳鵬年在康熙四十五年(1706)三月二十一日奉旨來京修書,入四朝詩館,擔任《御定四朝詩》纂修官,因此對宋、金、元、明四朝的詩歌有更深刻的認識,為他唐宋并宗的詩學主張奠定了基礎。考察陳鵬年的交游情況可以看出,他既與力主唐音的張文炳等人交往頻繁,又與以宋犖、顧嗣立為代表的“江左十五子”等人聯(lián)系緊密,多次參加他們舉辦的詩酒文會,由此也體現(xiàn)出陳鵬年唐宋兼宗的詩學取向。
值得一提的是,陳鵬年在康熙三十年(1691)中進士,當時的主試為張玉書、李光地、王士禛、陳廷敬等人。此時正是王士禛大力提倡唐詩之時,他陸續(xù)編纂了《唐文萃詩選》《唐賢三昧集》等,對當時詩壇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但陳鵬年并未因此走上“尊唐祧宋”的道路,而是始終堅持一種客觀的態(tài)度,這的確是難能可貴的。蔣寅先生認為,“宗唐與宗宋在當時更多是出于師法策略,而不是絕對的價值判斷”[7](P.44)。也就是說,盡管詩人對學唐與學宋各持己見,但是宋詩的美學價值是不能否認的。因此,他認為在唐宋詩之爭中折衷派起到了調和作用,宋犖便是折衷派的代表。陳鵬年在江蘇為官時,與宋犖屬上下級關系,宋犖舉行雅集,陳鵬年多次在場。陳鵬年與“江左十五子”中的大部分人結識于武英殿修書時期,詩酒唱和頻繁,酬唱的詩歌數(shù)量也很多。陳鵬年不以時代論詩,在唐宋詩之爭中持冷靜、客觀的態(tài)度,這與他和宋犖等人的交往密不可分。他在《劉蘆渡南隱草堂詩序》中寫道:“文或矜夫億見,拾彼唾余,崇貞觀而薄元和,尊李唐而卑趙宋,究竟落于窠臼,已非忠厚之遺音?!盵1](P.509)對尊唐斥宋的文壇現(xiàn)象進行批駁,認為“尊李唐而卑趙宋”終究會落入俗套,失去獨創(chuàng)精神。
陳鵬年唐宋兼宗的詩學主張除了受當時詩壇的反思思潮以及交游對象的影響外,還與其個性有關。陳鵬年為人剛正不阿,從不人云亦云、隨意追逐潮流。他注重獨立精神,因此論詩反對模擬,重性情,強調詩歌的言情本質。
中國古典詩學自《毛詩序》確立詩歌抒情言志的傳統(tǒng)之后,歷代詩論家都對詩歌的性情問題展開了廣泛探討,如陸機的“詩緣情而綺靡”[8](P.8),“緣情”即抒發(fā)感情,強調詩歌就是因為有抒發(fā)情感的功能才美妙動人。鐘嶸在《詩品序》中說,“氣之動物,物之感人,故搖蕩性情,形諸舞詠……動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詩”[9](P.31),認為詩歌是用來吟詠情性的,是詩人在對自然生命有了體察和感發(fā)之后產(chǎn)生的,是對天地萬物變化的情感反應。這些觀念都是對《毛詩序》《禮記·樂記》詩學觀念的繼承與發(fā)展,強調詩歌的抒情功能。唐代以前的詩論肯定詩歌言志抒情的作用,對作詩過程中學問知識的重要性以及詩歌學問化鮮有提及。直到唐代,詩歌學問化的傾向越來越明顯,詩人開始強調學問在作詩過程中的重要性,如杜甫的“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10](P.276)、韓愈的“無書不讀,然止用以資為詩”[11](P.26)等,均開始注重學問在作詩過程中的重要性。到了宋代,歐陽修、蘇軾等人在詩歌中競相用典,以黃庭堅為中堅的江西詩派更是強調“無一字無來處”,更加強調知識與學問的重要性。
到了清代,詩歌的學問化發(fā)展到了頂峰。關于詩歌應該重學問還是重性情的爭論廣泛且激烈,一些重性情的詩論家對以學問入詩的現(xiàn)象進行了批判。整體而言,清代詩人不反對以學問作為寫詩的基礎,但在詩歌表達中是以性情為主還是以學問為主則各不相同。錢謙益和王士禛在清代詩史中占有舉足輕重的位置,兩人關于學問與性情的看法對詩壇影響深遠,認為性情與學問是相輔相成的關系,不可偏廢,但在詩歌創(chuàng)作中,錢謙益的詩歌長于用典,以考據(jù)入詩,詩歌的學問化程度較深。王士禛認為“學力深,始能見性情”,將學力放在基礎的位置上,強調其重要性,若學問不夠深,其性情也就無法得到有效表達。因此,錢、王二人的詩學主張都有以學入詩的特點,都把學問放在比性情更為重要的位置上。但清中葉以袁枚為代表的“性靈派”論詩則重性情而反對以學入詩,袁枚批評王士禛作詩“主修飾,不主性情,觀其到一處必有詩,詩中必用典,可以想見其喜怒哀樂之不真矣”[12](P.60)。他認為,以學入詩會妨礙詩人情感的自然流露,詩歌經(jīng)過不斷潤色,不斷修飾,所表達的感情必定會不真實,因此對詩人在作詩過程中入經(jīng)入史、以考據(jù)入詩等現(xiàn)象提出了嚴厲批評,認為是“誤把抄書當作詩”。但值得注意的是,排斥以學入詩并不等同于排斥學問,清人對于學問與性情、學問與詩歌的爭論主要集中在方法和路徑上,即在具體的作詩過程中如何處理學問、性情與詩歌的關系。
詩人學力的深淺直接影響其感知萬物的能力、創(chuàng)作的能力和作品的深度。陳鵬年論詩重學問,對當時士子只習帖括而不知經(jīng)史子集為何物的現(xiàn)象提出過嚴厲批評?!侗背卦姴菪颉酚性疲骸笆孔詮氖绿ǎ资走捱恚怀鲋v章,時藝之外,經(jīng)史子集庋閣扃滕,視如異物。”[1](P.499)由此觀之,陳鵬年重視學問是基于一定的社會現(xiàn)象,是針對當時的實際情況而言,并不只是單純地繼承前人的觀點。他還認為詩人王樓村的詩歌之所以不被詩壇積弊所影響,便在于他注重學問。陳鵬年在《王樓村修撰詩集序》中寫道:“先生出于江左詩學盛衰之際,獨能輔之以學而不錮于習……先生生于風土柔嘉之地,而克自振拔,不為積習所拘、聲焰所奪如此。嗚呼,豈非以其學也哉!”[1](P.507)由此可以間接看出陳鵬年對以學入詩是持肯定態(tài)度的,認為以學入詩是堅定作家個性、不被不良風氣所浸染的方法之一。陳鵬年所指的學力不局限于書本上得來的知識,詩人的閱歷對性情和詩歌的題材內容也有重大影響。他在《王元一先生詩序》中說,“蓋其閱歷愈多者,則其見聞愈廣,而其屬思亦愈奇”,“故吾謂有先生之閱歷,而后可以學杜,亦必有先生之忠孝,而后可以學杜矣”[1](P.505),認為閱歷越豐富,所見所聞也就越廣,對生活的感悟能力便有所提升,在詩歌創(chuàng)作過程中就能抒寫自己獨特的見聞,避免落入窠臼,寫出與別人不一樣的作品。他甚至認為只有人生經(jīng)歷豐富且有一顆忠君愛民之心的詩人才能真正學到杜詩的精髓。因此,陳鵬年所指的學力是廣義的,既包括詩人的知識水平,也包括詩人的閱歷。
陳鵬年在強調學力的同時并沒有忽略性情,對詩歌言志抒情的功能同樣加以肯定。他強調性情是基于對獨創(chuàng)精神的重視,并以性情之真為武器批判當時詩壇的剽竊模擬之風。其《許秩宗詩集序》言:“白沙先生有云:‘論詩當先論性情,語性情當觀豐韻?!咨碁閯賴淮韺W明賢,顧其言如是,以視海內之談詩者,斤斤焉規(guī)模盤簽,捃摭字句,侈然自矜為唐為宋者,真不足當明眼人一哂也?!盵1](P.485)陳鵬年反對海內談詩者徒從字句上下功夫、標榜唐宋而忽略性情的現(xiàn)象,認為這種詩文沒有“真我”蘊含其中,注定會被遺棄。
陳鵬年之所以重視學問,除了與當時的詩壇現(xiàn)狀有關外,還與他的學人身份密切相關。陳鵬年學識廣博,一生多次進入武英殿修書,參與編選了《物類集古略》《方輿全書》等學術性較強的書籍,因此在作詩和評論他人詩歌時強調學問也是必然的。陳鵬年主張以學問涵養(yǎng)性情,學問在詩歌中不發(fā)露。他把學問與性情放在同等重要的位置上,肯定詩歌的抒情言志功能,認為論詩首先要論性情,“舍性情之外無詩”[1](P.513)。但是作為一位擔任教化人心重任的封建官吏,他同時強調詩歌的社會政治功能。因此,陳鵬年尤其重視經(jīng)儒家正統(tǒng)思想規(guī)范后的性情,在主張作詩要注重性情之真的同時強調性情之正。至于如何真實表露這種經(jīng)過規(guī)范的性情,他認為需要學問的涵養(yǎng)。陳鵬年對于學問和性情的重視都在于他對詩歌獨創(chuàng)性的要求,他主張創(chuàng)作者創(chuàng)作詩歌時要自具面貌、有自我貫注其間,而不是徒襲古人面貌,無病呻吟。詩人要在學問上下大功夫,用學力來陶冶性情,提升自己的文學素養(yǎng),從而能夠游刃有余地抒發(fā)性情,潛心創(chuàng)作。雖然陳鵬年在作詩時不直接以學問入詩,但他在評判詩歌時,主要以詩歌能否自具面貌、能否展現(xiàn)真我為主要標準,可見,陳鵬年的詩學觀念是兼容并包的。他并不反對以學入詩,但對不學經(jīng)典、只知自立門戶、以朝代劃分來選擇詩歌學習對象的現(xiàn)象進行過嚴肅的批判。
陳鵬年在學問與性情的關系上繼承了前人的觀點,但與前人的出發(fā)點不同,錢謙益、王士禛、黃宗羲等人都是在詩歌是重性情還是重學問上進行爭論,爭論的焦點在于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應該把性情和學問哪個置于首位,但在陳鵬年看來,詩歌的本質是表達自我,無論是學人之詩還是詩人之詩,抑或以學問入詩,都不是評判詩歌好壞的標準,創(chuàng)作者所作詩歌能否體現(xiàn)真我,是否沾染了詩壇剽竊模擬的惡習,才是他論詩的根本所在。陳鵬年之所以強調學問和性情,都源于他對詩歌的獨特理解和高度重視。
中國傳統(tǒng)的詩學命題和概念始終處于一個不斷豐富和發(fā)展的過程中,其涵義具有不確定性和豐富性。隨著時代的推移,詩論家往往根據(jù)時代的發(fā)展和立論的要求不斷豐富其涵義。到了康熙朝,尤其是博學鴻詞科實施以后,統(tǒng)治者力圖恢復儒家詩教的正統(tǒng)地位,一些傳統(tǒng)的詩學命題又被重新檢視和討論,這也是康熙皇帝整飭詩壇的具體表現(xiàn)之一。正如張立敏所說:“博學鴻詞科之所以實施,是因為國運上升時期的清朝,存在著文化與政治、軍事、經(jīng)濟發(fā)展不同步的矛盾。在詩歌領域,這種不均衡體現(xiàn)在詩人對王朝的離心現(xiàn)象,儒家詩教正統(tǒng)地位的失墜,‘變風變雅’觀念的空前受重視,窮而后工理論的盛行,溫柔敦厚觀念的偏離,詩歌創(chuàng)作上呈現(xiàn)出的譙殺之氣……種種跡象表明,整飭詩壇已經(jīng)迫在眉睫?!盵13](P.73)陳鵬年在康熙“整飭詩壇”的大背景下,對“江山之助”“窮且益工” “溫柔敦厚”等傳統(tǒng)詩學概念進行了深刻反思,并發(fā)表了自己的意見。
劉勰《文心雕龍·物色》云:“若乃山林皋壤,實文思之奧府,略語則闕,詳說則繁。然屈平所以能洞監(jiān)風騷之情者,抑亦江山之助乎?”[14](P.694)他認為詩人的創(chuàng)作深受其所處自然環(huán)境的影響,屈原的作品之所以能夠流傳于后世并千古不衰,與楚地的自然風物有很大關系。但劉勰對于“江山之助”沒有進行具體的解說,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后世研究者對其概念的闡釋空間逐漸擴大,認識也不盡一致?,F(xiàn)代學者對“江山之助”的評論主要以汪春泓和叢瑞華兩位先生為代表。汪春泓先生在《關于〈文心雕龍〉“江山之助”本義》一文中認為,“江山之助”不僅僅包含自然景物,還包括作家的生平遭遇,對于屈原而言,便是指放逐。劉勰在此用“江山之助”來評價屈原,主要是為了“突出放逐對于《離騷》寫作緣起的重要意義”。[15]叢瑞華先生則認為《物色》篇專論的是自然景物與文學創(chuàng)作的關系,在《劉勰“江山之助”說的理論價值》一文中指出,“劉勰從自然景物與文學創(chuàng)作關系的角度,對‘物’和‘心’的關系作了具體的闡述”[16]。
陳鵬年在為他人詩集所作的序言中不止一次談到“江山之助”。他首先肯定“江山之助”對詩人創(chuàng)作題材以及性情的影響,如在《葉漢光勁秋齋詩集序》中肯定了江南風光對自己的影響。他說:“余昔年薄游江左,得歷覽三吳山水之勝……自吳郡待罪,羈棲道院,日與藥裹茶鐺為伴,疇昔游歷所屆湖山名勝,惟日往來胸臆耳?!盵1](P.504)陳鵬年經(jīng)歷豐富,經(jīng)常外出游歷大好山河。因此,即使他因事被議,困在道院,也能回想往日所見所聞,寫作以游歷為題材的詩歌。陳鵬年還進一步提出了因地域差異而導致人的性格氣質迥異、詩歌風格不同的觀點。《王樓村修撰詩集序》有云:“詩道之難言也,天以山川封域奠畫方位,而人之性情風尚,亦遂各溺于其土,而不能相調……江左之詩輕圓便利,略如其人。”[1](P.507)
他認為江左之地的人性格溫和內斂,感情細膩,因此所作詩歌風云氣少,詩風“輕圓便利”。由此看出,陳鵬年對“江山之助”的理解深入到了對地域文化差異性的認識上,這與他足跡遍布大半個中國有關。當然,陳鵬年對“江山之助”的理解不僅局限在自然景物與地域文化的差異上。其《王元一先生詩序》有云:“太史公為文,自言嘗西至崆峒,北過涿鹿,東漸于海,南浮江淮,歷觀天下名山大川,以發(fā)其奇氣。而張燕公在岳州,詩益悽惋,人以為得江山之助。蓋其閱歷愈多者,則其見聞愈廣,而其屬思亦愈奇……其間山川之險易,景物之異同,風俗之奢儉,歲月之深沉,可謂備矣?!盵1](P.505)陳鵬年把“江山之助”等同于詩人的閱歷,而閱歷又包括詩人游歷山川所看到的山水景物與民俗風情的異同,以及因歲月積淀,自身對世道的感悟。他以司馬遷和唐朝宰相張說為例來證明自己的觀點,司馬遷作《史記》自稱遍歷天下河山,為他的創(chuàng)作提供了豐富的素材?!皬堁喙奔磸堈f因事被貶為岳州刺史,不僅豐富了他的人生經(jīng)歷,而且其性情發(fā)生改變,詩歌創(chuàng)作愈加凄婉。因此,陳鵬年進一步肯定了“詩窮而后工”的觀點。他引用歐陽修的話說:“抑永叔氏有言曰‘古之詩人,少達而多窮。非詩之能窮人,殆窮者而后工也’。”[1](P.504)當然,陳鵬年并不是一味地提倡“不平則鳴”,對故作窮苦之音的現(xiàn)狀也提出了批評。他說:“夫歡愉之言難工,愁苦之詞易好。自昌黎有不平之鳴,廬陵有窮而后工之說,世之為詩者,類托于羈愁感憤侘傺轗軻,以自附于小雅怨誹之遺,而不知其無病呻吟,識者不能不笑其性情之緯緬杌臲,而不軌于正。其于詩人溫柔敦厚之旨,若風馬牛不相及也?!盵1](P.490)對當時士人無病呻吟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提出批評,說明他對“不平則鳴”“窮而后工”所產(chǎn)生的負面影響是有所認識的。
潘務正在《清代翰林院與文學研究》中說:“與提倡盛世清明廣大之音相對應,批判自韓愈‘不平則鳴’到歐陽修‘窮而后工’的文學思想也是康熙時翰林院的重要任務。因為這種觀點支持下的文學創(chuàng)作強調個人坎坷的生活道路于詩歌感染力的作用,其結果必然是對‘窮愁之言’的推崇,而貶低‘歡愉之詞’的地位。”[17](P.112)翰林院的詩學取向代表了官方的詩學取向,也就是說,在當時“不平則鳴”“窮而后工”的詩歌創(chuàng)作方法是不被提倡的。但是,陳鵬年卻對此持相對客觀的態(tài)度,如若真正得益于“江山之助”而達到“窮而后工”的詩歌,便是值得肯定的好詩,若是惺惺作態(tài)、故作窮苦之音,那便難免被有識之士所嘲笑。陳鵬年將“江山之助”與“詩窮而后工”相結合,對于創(chuàng)作者而言,詩歌題材的獲取以及詩風的轉變得益于“江山之助”等外部因素,但對于后世接受者來說,他們能看到的是詩人的遭遇、詩學傳承等內部因素,因此將詩人的詩歌成就更多地歸功于“窮而后工”。但無論歸功于什么原因,陳鵬年將“江山之助”與“窮而后工”相結合,有效避免了“窮而后工”的負面影響。
“溫柔敦厚”見于《禮記》,“入其國,其教可知也,其為人也,溫柔敦厚,《詩》教也……其為人也,溫柔敦厚而不愚,則深于《詩》者矣”[18](P.1688)??鬃诱J為《詩經(jīng)》的語言溫和婉轉,以它為教學的基本典籍有助于培養(yǎng)學習者溫厚、中正的性情。可見,孔子把“溫柔敦厚”視作詩教的目的。關于“溫柔敦厚”,孔穎達解釋說,“溫,謂顏色溫潤;柔,謂情性和柔?!对姟芬肋`諷諫,不指切事情,故云溫柔敦厚,是《詩》教也”[18](P.3493)。顯然 “溫柔敦厚”最初指的是一種道德修養(yǎng),但孔子也認識到一味強調“溫柔敦厚”而不知變通可能使人走向愚昧,因此把“溫柔敦厚而不愚”作為詩教的最高理想,若人人都能達到這一境界,社會的安穩(wěn)和平就不再是不可實現(xiàn)的理想。詩教的最終目標是培養(yǎng)人的道德,使社會穩(wěn)定和諧。反映在詩歌創(chuàng)作上,則體現(xiàn)了對詩歌的兩方面要求。一是詩歌的思想內容要符合儒家提出的一系列倫理道德的要求,二是詩歌的表達形式要“中正和平”“含蓄蘊藉”。
“溫柔敦厚”的詩教觀在我國古代社會的政治教化和詩歌審美方面發(fā)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而且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其內涵不斷豐富。歷代對于“溫柔敦厚”的闡釋多強調清真雅正的詩風,而忽略性情的表達。因此,在明代中晚期倡導個性解放的思潮中,李贄、湯顯祖等人強調人的正常私欲,注重創(chuàng)新,反對復古,向儒家正統(tǒng)思想發(fā)起了挑戰(zhàn)。公安派主張“獨抒性靈,不拘格套”,強調個性、強調自我,正視人的欲望。標舉性靈是公安派文藝思想的核心,主張作家在創(chuàng)作時要注重自己的真情表露。這些主張明顯沖擊著“溫柔敦厚”的傳統(tǒng)詩教觀,對后世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明清易代,這股文學思潮并沒有得到持續(xù)發(fā)展。黃宗羲、顧炎武、王夫之等有識之士開始審視這股個性解放思潮,他們反對王學末流和以李贄等人為代表的“異端”思想,對儒學思想進行反思與總結,再加上統(tǒng)治者的提倡,正統(tǒng)文學思想開始復歸,這也標志著以“溫柔敦厚”為主要特征的傳統(tǒng)儒家詩歌審美風格得到人們的肯定,并且再度成為詩壇的主流審美傾向。
清人對“溫柔敦厚”的理解不斷有新的闡釋和發(fā)揮。經(jīng)歷過明清之際的動蕩,詩壇產(chǎn)生了大量抒發(fā)哀怨悲涼之情、表達內心不滿與憤恨的變風、變雅之作。這些作品到底符不符合儒家傳統(tǒng)的“溫柔敦厚”之旨,當時詩壇展開了激烈的討論。錢謙益在《施愚山詩集序》中說:“溫柔敦厚,詩之教也……病有淺深,治有緩急,詩人之志在救世,歸本于溫柔敦厚,一也?!盵19](P.760)只要詩人心懷國家,有救世為民的理想,不管詩歌的外在表現(xiàn)形式是憤激還是中正和平,均符合“溫柔敦厚”之旨。錢謙益努力為變風、變雅之作爭地位,目的是使這些作品得到正統(tǒng)儒家審美觀念的肯定。黃宗羲也對“溫柔敦厚”說進行了闡釋。他說:“今之論詩者,誰不言本于性情,顧非烹煉使銀銅鉛鐵之盡去,則性情不出。彼以為溫柔敦厚之詩教,必委蛇頹墮,有懷而不吐,將相趨于厭厭無氣而后已……然吾觀夫子所刪,非無《考槃》《丘中》之什厝乎其間,而諷之令人低徊而不能去者,必于變風變雅歸焉。蓋其疾惡思古,指事陳情,不異熏風之南來,履冰之中骨,怒則掣電流虹,哀則凄楚蘊藉,激揚以抵和平,方可謂之溫柔敦厚也?!盵20](PP.94~95)黃宗羲對“溫柔敦厚”的解釋比錢謙益更進一步,認為時人掩飾性情的毫無生氣之作并不符合真正的“溫柔敦厚”之旨,而那些“本于性情”的哀怨凄楚之音、悲憤之音則可以納入“溫柔敦厚”的范圍。錢謙益和黃宗羲的觀點是當時特殊歷史的反映,與他們自身的政治態(tài)度和身世遭遇有關,其詩學思想對后世詩人產(chǎn)生了較大影響。
到了康熙朝,政局漸趨穩(wěn)定,康熙皇帝重視文藝的發(fā)展,對程朱理學青睞有加。經(jīng)過朝廷的大力提倡,程朱理學成為有清一代的正統(tǒng)思想,在客觀上影響著詩歌的創(chuàng)作風格,規(guī)范了詩歌的創(chuàng)作范圍,傳統(tǒng)儒家詩歌審美理想開始復歸。明清易代之際的變風、變雅之作既不符合時代潮流,也不符合統(tǒng)治者的審美要求,再加上遺民詩群逐漸退出詩歌舞臺,中正和平的醇雅之音再次成為主流詩學思想??滴酢队x唐詩序》云:“孔子曰:溫柔敦厚, 詩教也。是編所取, 雖風格不一, 而皆以溫柔敦厚為宗。其憂思感憤、倩麗纖巧之作, 雖工不錄。使覽者得宣志達情, 以范于和平。蓋亦古人以正聲感人之義?!盵21](P.538)詩壇對于“溫柔敦厚”的理解不再像錢謙益、黃宗羲等人那樣注重“救時”與“用世”,明顯排斥“憂思感憤”與“倩麗纖巧”之作,充分肯定“和平”的“正聲”。陳鵬年作為康熙朝官僚文人的一員,其詩學主張不能不受到這些因素的影響。他在為別人所作的詩序中多次引用朱熹、劉因、陳獻章等人的言論為自己詩歌主張的依據(jù),由此也可以看出他對程朱理學的態(tài)度。然而,陳鵬年的詩學活動主要集中在康熙朝中后期,此時,康熙皇帝本人對于理學的態(tài)度也發(fā)生了轉變,理學在康熙心中的地位不再像以前那么神圣,他逐漸認識到假道學家的虛偽,這可以從康熙對熊賜履、李光地、徐乾學、湯斌等人的批評上看出端倪。對于這種轉變,陳鵬年作為一個多次進入武英殿修書的官僚文人,不可能感知不到,再加上他本身學識廣博,富有批判精神,總是能夠以辯證的眼光看問題,對待理學亦是如此。因此,陳鵬年在對“溫柔敦厚”的解釋上更加客觀,一方面提倡中正和平的語言風格,另一方面對緣情而發(fā)的“綺靡之音”給予肯定。
陳鵬年在《香雪居詩序》中說:“大約其旨溫厚,其言和平,間有幽憂悱惻之思,亦皆怨而不怒、引而不發(fā),為有得于凱風下泉之意,此之謂言約而義侈者歟!”[1](P.504)他肯定詩人怨而不怒的詩歌風格與溫厚和平的語言特征。由此詩序可見,陳鵬年好似完全走向了復歸傳統(tǒng)的道路,但在《龍圖庵詩序》中他又說,“蓋詩之為教‘溫柔敦厚’,而要于‘無邪’。而《文賦》則曰‘詩緣情而綺靡’,夫綺靡,固非溫柔敦厚之教也。而不害其為詩者,以其緣乎情,則歌有思,哭有懷,雖風流駘蕩,而不至于傷雅累道之失。斯乃所謂綺靡者也”[1](P.490)。陳鵬年認為“溫柔敦厚”詩教的關鍵在于無邪趣,思想純正。他肯定了陸機“詩緣情而綺靡”的觀點,認為“綺靡”之音雖然不符合“溫柔敦厚”的詩教傳統(tǒng),但只要是緣情而發(fā)就不會損害詩格,這與后來沈德潛等人將“溫柔敦厚”與“緣情綺靡”放在相對立的位置完全不同。陳鵬年對“溫柔敦厚”涵義的解釋繼承了易代之際錢謙益、黃宗羲等人的觀點,把性情之真放在首要位置,追求詩歌的中正和平等風格。在他看來,只要詩歌抒發(fā)的感情能夠體現(xiàn)詩人的真性情,那么不管是悲憤激切之作,抑或是溫厚和平之音,都符合“溫柔敦厚”之旨。陳鵬年的詩歌創(chuàng)作同樣體現(xiàn)了其“溫柔敦厚”的詩學觀,他的詩歌雅正之音少,對自身處境和時局的不滿時時流露其間。
綜上所述,陳鵬年詩學觀念和主張的形成與其所處時代、自身經(jīng)歷以及特殊的身份密切相關,他在此基礎上也繼承并發(fā)展了中國古代詩學思想中的積極因素和優(yōu)秀成分。他批判模擬之風,重視獨創(chuàng)精神,在強調性情的同時,對詩人自身的文化素養(yǎng)也非常重視,并且進一步發(fā)展了詩歌的教化理論。陳鵬年兼容并包的詩學態(tài)度和折衷的詩歌主張在康熙年間具有代表性。康熙中后期,“神韻說”影響廣泛,以查慎行為代表的宗宋詩風不斷發(fā)展,在當時激烈的唐宋詩之爭背景下,以宋犖、陳鵬年等人為代表的折衷派,對宗唐與宗宋的弊端有著清醒的認識,盡管其詩學主張因為言辭不夠激烈極端,很難引起詩壇和后人的關注,但是他們的詩學主張既體現(xiàn)了康熙朝詩學走向的復雜性與多面性,又為清代詩壇注入了一股反思力量,為詩風的兼容并包和詩歌的持續(xù)多元化發(fā)展做出了積極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