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華,黃 濤,彭新波
反芻思維影響自殺意念:理論支撐及作用機制
高 華,黃 濤,彭新波
(福建師范大學 心理學院,福建 福州 350117)
自殺意念指個體想要自殺的想法,對自殺意念影響因素的考察將有利于在認知上控制自殺風險。反芻思維作為一種沉浸式的認知反應方式,是探討自殺意念產生與發(fā)展的新切入點。反應風格理論、自殺人際關系理論、自殺認知模型和動機-意志整合模型都能為反芻思維影響自殺意念提供理論支撐。未來除需要加深對二者行為作用機制的探討外,還應增加追蹤、對照研究設計和認知神經(jīng)機制層面的探索,并加強反芻思維之于個體積極意義的考察。
反芻思維;自殺意念;作用機制
自殺作為一個全球性的心理健康問題,一直備受研究者們的關注。自殺不僅會對個體造成嚴重的傷害,使家庭蒙上居大的陰影,還會對社會造成極大的負面影響。導致個體最終實施自殺行為的因素有很多,其中自殺意念作為自殺行為認知層面的易感因素,被普遍認為是自殺行為最具預測力的因素之一。[1]自殺意念是指個體在思想或認知層面想要結束生命的想法或念頭。[2]盡管有自殺意念并不意味著個體一定會實施自殺行為,但頻繁的自殺意念會增加個體實施自殺行為的風險。[3]因此,開展對自殺意念相關影響因素的探討,將有助于揭示自殺意念的發(fā)生機制,并幫助人們在認知層面控制自殺的風險。
自殺意念會受到許多因素的影響,其中反芻思維被認為是自殺意念的一個重要認知風險因素。[4]反芻思維(rumination)是一種能夠使人們的注意力被動地、反復地集中于可能帶來負性狀態(tài)的負面思想中(例如:我是個失敗者等),并且不積極地采取行動以改變當前狀態(tài)的反應方式。[5]有學者將反芻思維劃分為了沉思(brooding)與反思(reflection)兩個維度,沉思反映了一種將個體當前的現(xiàn)狀與某些未達到的預期標準進行被動比較的傾向,而反思則反映個體有目的地將思維轉向內部以尋求問題解決的傾向。[6]有大量研究表明,反芻思維與自殺意念呈顯著的正相關,[7-10]并且反芻思維能夠顯著正向預測個體的自殺意念。[10, 11]這些研究結果進一步支持了反芻思維是自殺意念預測因子的結論。然而,二者之間的這種關系并非在所有條件下都穩(wěn)定。有少數(shù)研究表明,反芻思維與自殺意念之間并無顯著相關。[12,13]這種矛盾的結果可能是由被試群體的差異和反芻思維、自殺意念測量方式的不同所導致的。Lyness和Horwitz的研究均是以臨床樣本(重度抑郁住院或精神急診科患者)為研究對象。[12,13]而前文所提及的研究選取的則均是非臨床樣本。[7-10]相較于非臨床樣本,臨床樣本由于受到心理障礙和疾病的影響,自殺意念水平本就都比較高,即使一些低反芻思維的個體也會有較高的自殺意念,因而可能導致反芻思維與臨床樣本自殺意念的相關性被削弱。此外Lyness的研究基于半結構式訪談的結果,將反芻思維視為二分變量(有/無),Horwitz在研究中對于自殺意念的測量也是基于二分編碼(有/無),這樣的劃分較為籠統(tǒng),且一些患者在訪談中的言語表達較少,因而可能會削弱對反芻思維與自殺意念的檢測能力,[13]從而導致無顯著相關結果的出現(xiàn)。由此可以認為,反芻思維與自殺意念之間的關系會受到樣本差異以及測量方式的影響,但就非臨床樣本而言,反芻思維依然是自殺意念穩(wěn)定的預測因子。
盡管對于非臨床樣本而言,反芻思維與自殺意念呈顯著的正相關,[7-10]并且還能正向預測個體的自殺意念。[10, 11]但想要更加深入、系統(tǒng)地理解反芻思維在個體自殺意念形成與發(fā)展過程中扮演的角色,并對此過程進行有效的干預,還需要對二者之間的作用機制進行梳理和闡述。但目前尚未有研究對此進行系統(tǒng)的梳理和總結。鑒于此,本文首先對可能能夠為反芻思維影響自殺意念提供支持的理論進行闡述,接著基于現(xiàn)有研究對二者之間的作用機制進行整理,最后對未來該領域的研究進行展望。
基于反芻思維對負面信息及情緒的放大作用,反應風格理論(Response Style Theory)認為,無論抑郁的來源如何,個體對抑郁癥狀的反應方式都會對這些癥狀的程度及持續(xù)時間產生影響,而反芻思維作為一種使個體注意力被動地集中于不良癥狀的消極反應方式,會加劇抑郁癥狀的程度并延長其時程。[14]而抑郁情緒作為一種典型的抑郁癥狀,被研究證實與自殺意念呈顯著的正相關,即個體的抑郁情緒越強烈,其自殺意念產生的可能性和強度也就越大。[15]因此,反芻思維可能能夠以抑郁情緒為中介預測個體的自殺意念。不僅如此,反應風格理論還認為,反芻思維與個體更糟糕的問題解決能力有關,[16, 17]這也是其能夠預測和影響個體自殺意念的重要原因,因為問題解決功能的缺陷會使得個體最終將自殺當作解決問題的唯一出路。[18,19]基于此我們可以認為,反應風格理論能夠以抑郁情緒和問題解決缺陷為橋梁,建立反芻思維與自殺意念的聯(lián)系。
根據(jù)自殺的人際關系理論(Interpersonal Theory of Suicide),自殺意念的產生來源于知覺累贅感(perceived burdensomeness)及未滿足的歸屬感(thwarted belongingness)。知覺累贅感指的是一種個體否定自我生命的價值,認為自己是親友及社會的累贅,并認為“我的死比活著更有價值”的錯誤觀念;而未滿足的歸屬感則是指,個體希望與他人之間建立積極且頻繁的互動以及被關心的需要未得到滿足時,所產生的一種心理痛苦的狀態(tài)。[20]二者任意一方的存在都會引發(fā)和加劇個體的自殺意念,且當兩者同時存在時,個體的自殺意念達到最高水平。[21]由于反芻思維會促使個體將其注意力集中于負性事件及其誘發(fā)的負性情緒上,致使個體反復思考當時負性情緒產生的原因及其可能的后果,[22]并且嚴重者還會反復思考究竟是自己的什么過錯導致了這種結果,甚至還會認為只有自己才會出現(xiàn)這樣的問題。[6]因此,這就使得個體更有可能降低對自我的評價,從而產生類似于“自己很無能”等的累贅感,繼而引發(fā)自殺意念。
關于歸屬感的評定,Joiner等人在檢驗自殺的人際關系理論預測性的研究中,采用社會支持作為歸屬感的評價標準,認為個體所獲得的社會支持度越低,其自殺意念就越高。[20]而研究發(fā)現(xiàn),反芻思維與一些不受他人歡迎并可能導致社會支持喪失的人格特質有關。[23]這表明,反芻思維會降低個體可獲得的社會支持,導致歸屬的需要得不到滿足,繼而引發(fā)自殺意念。不僅如此,未滿足的歸屬感在概念上與孤獨感——個體未能從社會交往中獲得滿足感而產生的一種不良心理和情緒體驗[24]的概念有相似之處。而孤獨感與反芻思維之間又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研究表明,反芻思維既可以正向預測孤獨感,[22]也可以被孤獨感直接預測并間接地影響個體的自殺意念。[25]因此,自殺的人際關系理論也能夠在一定程度上作為反芻思維影響自殺意念的理論依據(jù)。
Wenzel提出的自殺認知模型(Cognitive Model of Suicidal Behavior)認為,不良的認知風格是導致自殺意念的風險因素之一,[26]具體而言,個體越傾向于表現(xiàn)出對負面認知內容和適應不良信息的加工偏好,自殺圖式(與自殺相關的認知過程)就越有可能得到激活,從而增加個體的絕望感,進而促成自殺意念的產生。而反芻思維作為一種沉浸式的認知反應方式,的確會使得個體更加偏向于對負面信息的加工。[5, 11]也有研究證實,反芻思維可以通過增加個體的絕望感引發(fā)自殺意念。[10]這些研究結果均與自殺的認知模型的假設相一致。因此,自殺的認知模型基于個體對負面信息的加工偏好以及絕望感構建起反芻思維影響自殺意念的聯(lián)系。
動機—意志整合模型(Integrated Motivational -Volitional Model of Suicidal Behaviour) 將自殺行為的發(fā)展過程分為:前動機階段(pre- motivational phase)、動機階段(motivational phase)和意志階段(Volitional Phase)。[27]前動機階段相當于自殺意念產生的準備階段,包含背景和易感因素;動機階段是自殺意念的形成階段;而意志階段則是個體的自殺意念轉變?yōu)樽詺⑿袨榈碾A段(見圖1)。
根據(jù)動機階段的描述,自殺意念產生于由自我評價威脅(挫敗/羞辱的經(jīng)歷)所引發(fā)的困頓感(perceptions of entrapment)。而威脅自我變量(其中包括反芻思維)能夠作為個體對挫敗和羞辱的評估轉化為困頓感過程中的調節(jié)因素。也就是說在動機-意志整合模型中,個體挫敗/羞辱的經(jīng)歷與形成困頓感程度之間的關系在一定程度上取決于反芻思維的水平,即反芻思維能夠調節(jié)挫敗/羞辱與困頓感之間的關系程度,通過減少或增加挫敗/羞辱誘發(fā)困頓感的可能性間接地對自殺意念產生影響。
此外,O Connor還認為威脅自我變量不僅能夠在挫敗/羞辱與困頓感之間起調節(jié)作用,還可能在二者之間充當中介變量。也就是說,威脅自我變量也能夠直接影響個體困頓感的形成。Teismann和Forkmann的研究發(fā)現(xiàn),困頓感完全中介了反芻思維與自殺意念之間的關系,即反芻思維通過增加個體的困頓感,進而增加了個體對自殺意念的易感性。[27]這在一定程度上契合了O Connor認為威脅自我變量還可能充當挫敗/羞辱與困頓感之間的中介變量的觀點。由此看來,動機-意志整合模型圍繞困頓感的產生與發(fā)展,也能夠為反芻思維影響自殺意念的關系提供理論支撐。
圖1 動機-意志整合模型
本部分將基于目前國內外研究,并結合反芻思維影響自殺意念的相關理論,從反芻思維影響自殺意念的中介、調節(jié)機制及反芻思維中介其他變量對自殺意念的影響這三個方面切入,闡述反芻思維對自殺意念的作用機制。
1. 不良癥狀
抑郁癥狀及意識的過度覺醒這兩類不良癥狀在反芻思維的催化作用下都能增加自殺意念的易感性。根據(jù)反應風格理論,反芻思維會加劇抑郁癥狀的程度,[14]而個體的抑郁癥狀越嚴重,其自殺意念產生的可能性及強度也就越大。[15]因而反芻思維能夠以抑郁癥狀為中介,間接地影響自殺意念。Chan等人的研究結果為此結論提供了支持,他們發(fā)現(xiàn)抑郁相關癥狀部分中介了反芻思維的沉思維度對個體自殺意念的影響。[9]這也在一定程度上表明,反芻思維是抑郁癥狀常見的認知易感因素。
此外,Rogers對過度喚醒在反芻思維的沉思維度與自殺意念之間扮演的機制進行了探討。[9]結果發(fā)現(xiàn),焦躁、失眠和噩夢這三種過度喚醒的表現(xiàn)類型都能作為中介變量解釋沉思與自殺意念之間的關系,其中焦躁在三種過度喚醒類型中最具解釋力。這表明沉思會增加個體對過度喚醒體驗的易感性,從而增加自殺意念產生的可能性,并且沉思尤其會提升個體的焦躁水平。
綜上所述可以推論,反芻思維具有將抑郁、過度覺醒等不良癥狀放大的特性。
2. 認知偏差
認知偏差主要由不良的認知圖式和偏離的認知加工方式兩部分內容組成,是產生自殺意念的重要心理風險因素。[21]關于不良的認知圖式,研究表明,絕望[10]和困頓感[28]這兩者都能夠在反芻思維與自殺意念之間起到中介作用。根據(jù)自殺的認知模型,由于反芻思維會使個體反復沉浸于負面信息中,并對負面信息產生一定的加工偏向,因而更有可能激活與自殺相關的認知圖式,而自殺圖式的激活又會提高個體的絕望水平,[23]絕望是個體自殺意念產生的重要風險因素,[21]因此絕望也在反芻思維與自殺意念之間扮演中介變量的角色。此外,困頓感作為動機—意志整合模型中的一個核心概念,扮演了將個體的挫折/羞辱體驗轉化為自殺意念的中介角色。困頓感是指在個體想要逃離挫折/羞辱等厭惡情境的動機受阻時,產生的一種被困的感覺或心理狀態(tài)。[30]O Connor認為反芻思維作為一種威脅自我調節(jié)變量,會增加壓力情境導致困頓感的可能性,而困頓感繼而又會轉化為個體的自殺意念?;诖?,Teismann和Forkmann探討了反芻思維、困頓感與自殺意念三者之間的關系,結果表明,困頓感在反芻思維與自殺意念之間起到了完全中介作用,并且它們的反向關系,即反芻思維中介困頓感與自殺意念并不成立。[30]這表明,反芻思維與自殺意念之間的聯(lián)系是由困頓感所解釋的。
偏離的認知加工方式也是反芻思維影響自殺意念中介機制的重要部分。其中個體問題解決能力的受損是導致自殺意念的重要因素。[31]而反芻思維會使消極認知更易獲得,并抑制個體提出有效的問題解決方法的能力及問題解決行為的啟動。[5, 23]研究表明,誘導焦慮中的被試進行反芻,會使得他們更傾向于認為自己的問題比實際情況更加難以解決,并無法提出有效解決問題的方法。[17]詹啟生和楊小冉在以大學生為被試的研究中發(fā)現(xiàn),反芻思維與社會問題解決在生活事件與自殺意念之間起到的鏈式中介作用,為此提供了支持,因為反芻思維會削弱個體的社會問題解決能力,最終導致個體將自殺視為唯一能夠解決問題的方法。[19]不僅如此,反芻思維所導致的個體對負面信息的注意偏向也影響自殺意念形成的重要原因。我國學者劉旺等人就以為研究對象,探討了注意偏向在反芻思維與自殺意念之間的關系,結果發(fā)現(xiàn),職場女性對消極信息的注意偏向部分中介了反芻思維與自殺意念的關系,即反芻思維使個體的注意偏向于負面信息的加工,從而增加了對自殺意念的易得性。[11]
3. 情緒失調
研究表明,反芻思維還會導致個體情緒應對和調節(jié)能力的受損,[32]并降低個體采取適應性情緒調節(jié)策略的可能性。[33]而情緒調節(jié)方面的缺陷又會增加個體自殺意念形成的風險。[34]情緒調節(jié)是情緒智力的重要構成成分,情緒智力也是反映個體情緒調節(jié)能力的重要指標。研究顯示,個體的情緒智力越高,其情緒調節(jié)能力也就越好,自殺意念水平也越低。[35]情緒調節(jié)與自殺意念的這種負向關系在Abdollahi和Talib對住院抑郁病人的研究中得到了驗證,他們發(fā)現(xiàn),相比于高情緒智力的病人,情緒智力較低的病人具有更高水平的自殺意念,并且情緒智力部分中介了反芻思維與自殺意念之間的關系。[36]這表明,情緒智力可以在反芻思維影響個體自殺意念的過程中起到保護效用,而情緒失調則與個體反芻思維及自殺意念水平的增加有關。
反芻思維與自殺意念之間的調節(jié)機制也備受關注。積極的認知方式被證明能夠調節(jié)反芻思維對自殺意念形成的影響。Tuckera等人發(fā)現(xiàn)希望與樂觀調節(jié)了反芻思維與個體自殺意念之間的關系,高水平的希望與樂觀能夠對反芻思維的消極影響起到了緩沖作用。[7]國內學者林琳等人在以大學生為對象的研究中也發(fā)現(xiàn),感恩對反芻思維→絕望→自殺意念的后半段路徑起到了調節(jié)作用,并且僅有當個體的感恩處于較低水平時,反芻思維通過絕望間接影響個體自殺意念的這條中介路徑才有效。[10]這表明,盡管反芻思維能夠通過提升個體的絕望感來增加對個體自殺意念的預測,但感恩能夠極大程度地削弱絕望感對個體自殺意念形成的影響。
此外,Holdaway等人還發(fā)現(xiàn),睡眠質量能夠在反芻思維的反思維度與自殺意念之間起到調節(jié)作用,當個體的睡眠質量較差時,反思就會成為自殺意念的風險因素。這也反映了睡眠對于個體心理健康的重要性。[37]
反芻思維不僅可以作為前因變量影響個體的自殺意念,還常作為中介變量影響其他心理因素與自殺意念的關系。反應風格理論認為,在經(jīng)歷壓力事件后,具有反芻思維的個體由于反復糾結于消極情緒,會加重伴隨壓力事件而來的消極情緒帶給個體的傷害,[5]這可能會對自殺意念的產生起到催化作用。有研究為此提供了支持,研究發(fā)現(xiàn),反芻思維在負性生活事件與大學生自殺意念之間起到中介作用,即負性生活事件可以通過反芻思維間接作用于自殺意念。[3, 38]另外,根據(jù)自殺的人際關系理論,個體未滿足的歸屬感是自殺意念產生的原因之一,[20]而孤獨感與自殺的人際關系理論中未滿足的歸屬感的概念有相似之處,或者說孤獨感是未滿足的歸屬感的一種表現(xiàn)形式。郭素然等人發(fā)現(xiàn),反芻思維可以正向預測個體的孤獨感。由于孤獨感在概念上與個體未滿足的歸屬感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因而反芻思維也很可能通過孤獨感對自殺意念產生影響,但當前鮮有研究對此進行驗證。[22]而二者之間的反向因果關系(即,孤獨感通過反芻思維對自殺意念產生影響)得到了李艷等人研究的證實,他們以大學生為被試,發(fā)現(xiàn)反芻思維在孤獨感與自殺意念之間起到部分中介的作用。[25]這證明了反芻思維對不良體驗及事件的催化作用。
值得注意的是,依據(jù)情緒級聯(lián)理論(Emotional Cascade Theory),反芻思維對于負性刺激的沉浸會形成一個增加個體情緒反應強度的正循環(huán),在此循環(huán)中,情緒反應強度的增加反過來又會增加個體反芻思維的水平。[39]由于負面情緒的強度與個體的自殺意念呈顯著的正相關。[40]因此,反芻思維也可能是負性情緒導致自殺意念的潛在中介機制。Hasking等人的研究為此提供了支持,他們發(fā)現(xiàn)反芻思維在負性情緒與自殺意念之間起到中介作用。[41]
此外,還有研究者將正念納入了反芻思維與自殺意念的關系之中。正念是指個體對當前體驗的有意注意和不加批判性地接納。[42]它具有將個體的注意資源集中于當下,而非觸不可及的過去或將來,以及改善個體情緒調節(jié)能力的特點。[43]而這些特點恰好與反芻思維這種沉浸于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件并消極地評判自身及損害情緒調節(jié)能力的反應方式截然相反。有研究表明,正念與反芻思維呈顯著的負相關,即越低水平的正念與越高程度的反芻思維有關。[44]據(jù)此可以推測,正念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減輕個體反芻思維的程度,并抵消反芻思維的一些負面影響。范志光就以聽障大學生為被試,對此進行了探究,結果發(fā)現(xiàn)反芻思維部分中介作用了正念特質對個體自殺意念的預測。[45]這表明,正念具有改善反芻思維[46],減弱個體自殺意念的積極功效。
總的來看,在非臨床樣本中,反芻思維與自殺意念之間存在顯著的正相關這一點毋庸置疑,反芻思維能直接正向預測個體的自殺意念。[10, 11]除直接預測自殺意念外,反芻思維還可以通過絕望、困頓感[28]等消極認知因素的中介作用間接地影響個體的自殺意念。希望、樂觀和感恩等積極的認知方式則能夠作為調節(jié)變量,在一定程度上削弱反芻思維對自殺意念的負面影響。因此這提示我們,注重培養(yǎng)個體積極的認知方式是控制和減少個體自殺意念產生的重要途徑。除認知因素外,反芻思維引起的個體一些諸如抑郁情緒、較差的睡眠質量、問題解決能力下降以及對消極信息的注意偏向等不良反應癥狀,也是反芻思維引發(fā)自殺意念的過程中的重要一環(huán)。這也提示我們,需要對個體的一些不良反應癥狀引起重視并及時地進行治療,以防止這些癥狀惡化使個體產生想要自殺的念頭。
值得注意的是,屬于個人特質范疇的情緒智力與正念都能夠在一定程度上緩沖反芻思維對自殺意念的負面影響[35]或者降低反芻思維的程度。[45]情緒智力與正念兩者的共同特點在于都能夠提升或改善個體的情緒調節(jié)能力。這也啟示我們,需要重視情緒調節(jié)能力對個體自殺意念產生及發(fā)展中過程中的積極影響。并且根據(jù)自殺的認知模型,素質易損因子(即長期存在的,類似特質的與自殺認知過程相關的因素)是導致人們在遭受同樣的壓力事件后,卻產生不同認知反應的風險因素。[26]因此,研究者就需要更加關注諸如情緒智力、正念之類的積極個人特質對自殺相關認知過程的正面影響,在學校和家庭教育環(huán)境中也需要更加地重視相關積極個人特質的培育。
此外,反芻思維在其他心理因素與自殺意念的關系中起到的中介作用也同樣不容小覷。反芻思維往往是負性刺激或負性體驗引發(fā)個體自殺意念的中間環(huán)節(jié),例如在面對負性生活事件時,反芻思維會增加個體形成自殺意念的風險。[26]這說明,傾向于采用反芻思維作為應對內外環(huán)境刺激的個體會增加對自殺意念的易得性。這也向我們表明了引導個體形成積極的認知反應方式的重要性。
雖然目前反芻思維與自殺意念關系的研究已取得較大進展,但是已有的研究也存在著一些問題和值得進一步改進、探究之處,主要如下:第一,現(xiàn)有研究主要以橫斷研究居多,限制了反芻思維與自殺意念之間在時間及因果關系上的解釋力,今后需要更多的縱向追蹤和對照研究的補充;第二,抑郁是個體產生自殺意念的重要預測因子,與自殺意念之間有較強的協(xié)變性。[47]但許多研究在得出結論時,并未嚴格控制個體在抑郁水平上的差異,這很可能導致反芻思維與自殺意念的相關被放大。因此,未來研究需要注意對個體抑郁水平的差異進行控制,以更加精確地得出反芻思維與個體自殺意念之間的關系;第三,反芻思維的兩個因子——沉思與反思,前者與自殺意念的顯著關聯(lián)已經(jīng)得到了研究的廣泛認同,即沉思與自殺意念之間呈顯著的正相關。但反思與自殺意念的關系目前還尚未得出統(tǒng)一的結論。由于沉思主要指個體傾向于被動沉浸在負性事件引發(fā)的負面結果及負性情緒上,而反思則主要涉及個體主動試圖理解一個人痛苦的原因,并以此嘗試尋求問題解決的方法。[6]相比之下,沉思是一種更有害的過度思考形式,[8,48]而兩個因子對個體自殺意念的影響是否一致?若不一致又有何差異?目前還尚未有統(tǒng)一的結論。這也是今后的研究需要嘗試去解決的問題。第四,反芻思維不僅會對個體的心理健康產生的負面作用,還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對個體的心理健康起到積極的保護作用。例如,郭素然等人的研究發(fā)現(xiàn),反芻思維的反思維度能夠正向預測個體的情緒智力,即反思能夠促進個體情緒智力的發(fā)展。[22]而情緒智力又是預防個體自殺意念形成的保護性因素。因此,反思是否能緩解個體自殺意念的形成還亟待探討。未來研究也需要加強對反芻思維之于個體積極意義的探究;第五,由于反芻思維與自殺意念的相關程度在臨床樣本與非臨床樣本上存在差異,因而對這種差異性產生的原因還需要進行深入考究,并且未來研究還需更加重視在反芻思維與自殺意念關系中的個體差異,以增加研究結果的推廣性。最后,當前對于反芻思維與自殺意念的研究主要還集中于對行為機制探討的層面。未來還需要加強認知神經(jīng)科學層面的研究。
[1] FRANKLIN J C, RIBEIRO J D, FOX K R, et al. Risk factors for suicidal thoughts and behaviors: A meta-analysis of 50 years of research[J]. Psychological Bulletin, 2017, 143(2): 187-232.
[2] BONNER R L, RICH A R. Toward a predictive model of suicidal ideation and behavior: Some preliminary data in college students[J]. Suicide and Life-Threatening Behavior, 1987, 17(1): 50-63.
[3] 林琳, 劉俊岐, 楊洋, 等. 負性生活事件對大學生自殺意念的影響——反芻思維的中介作用和氣質性樂觀的調節(jié)作用[J]. 心理與行為研究, 2019, 17(4): 569-576.
[4] 劉旺, 田麗麗. 反芻思維與自殺意念關系研究進展[J]. 中國公共衛(wèi)生, 2013, 29(11): 1710-1712.
[5] NOLEN-HOEASEMA S. Responses to depression and their effects on the duration of depressive episodes[J]. Journal of Abnormal Psychology, 1991(4): 569- 582.
[6] TREYNOR W, GONZALEZ R, NOLEN-HOEASEMA S. Rumination reconsidered: A psychometric analysis[J]. Cognitive Therapy and Research, 2003, 27(3): 247- 259.
[7] TUCEKRA R P, WINGATEA L R, KEEFEA V M O, et al. Rumination and suicidal ideation: The moderating roles of hope and optimism[J]. Personality and Individual Differences, 2013, 55: 606-611.
[8] ROGERS M L, JOINER T E. Rumination, suicidal ideation, and suicide attempts: A meta-analytic review[J]. Review of General Psychology, 2017, 21(2): 132-142.
[9] CHAN S, MIRANDA R, SURRENCE K. Subtypes of rumination i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negative life events and suicidal ideation[J]. Archives of Suicide Research, 2009, 13(2): 123-135.
[10]林琳, 劉羽, 王晨旭, 等. 絕望與感恩在反芻思維與大學生自殺意念之間的作用: 一個有調節(jié)的中介模型[J]. 心理與行為研究, 2018, 16(4): 549-556.
[11]劉旺, 田麗麗, 周文靜, 等. 職業(yè)女性反芻思維與自殺意念的關系:注意偏向的中介作用[J]. 中國特殊教育, 2012(11): 59-64.
[12]HORWITZ A G, CZYZ E K, BERONA J, et al. Rumination, brooding, and reflection: Prospective associations with suicide ideation and auicide attempts[J]. Suicide and Life-Threatening Behavior, 2018, 49: 1-9.
[13]LYNESS J M, CONWELL Y, KING D A, et al. Ruminative thinking in older inpatients with major depression[J]. Journal of Affective Disorders, 1997, 46(3): 273-277.
[14]NOLEN-HOEASEMA S. Sex differences in unipolar depression: Evidence and theory[J]. Psychol Bull, 1987, 101(2): 259-282.
[15]CUKROWICZ K C, SCHLEGAL E F, SMITH P N, et al. Suicide ideation among college students evidencing subclinical depression[J]. Journal of American College Health, 2011, 59(7): 575-581.
[16]BURKE T A, CONNOLLY S L, HAMILTON J L, et al. Cognitive risk and protective factors for suicidal ideation: A two year longitudinal study in adolescence[J]. J Abnorm Child Psychol, 2016, 44(6): 1145-1160.
[17]LYUBOMIRSKY S, TUCKER K L, CALDWELL N D, et al. Why ruminators are poor problem solvers: Clues from the phenomenology of dysphoric rumination[J]. 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1999, 77(5): 1041-1060.
[18]LYUBOMIRSKY S, NOLEN-HOEASEMA S. Effects of self-focused rumination on negative thinking and interpersonal problem solving[J]. 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1995, 69(1): 176-190.
[19]詹啟生, 楊小冉. 反芻思維和社會問題解決在大學生生活事件與自殺意念的關系中的中介作用[J]. 中國心理衛(wèi)生雜志, 2018, 32(12): 1040-1044.
[20]JOINER T E, Jr. V O K A W, et al. Main predictions of the interpersonal–psychological theory of suicidal behavior: Empirical tests in two samples of young adults[J]. Journal of Abnormal Psychology, 2009, 118(3): 634-646.
[21]睿杜, 江光榮. 自殺行為: 影響因素、理論模型及研究展望[J]. 心理科學進展, 2015, 23(8): 1437- 1452.
[22]郭素然, 伍新春, 郭幽圻, 等. 大學生反芻思維對消極情感和積極情感的影響——以孤獨感和情緒智力為例[J]. 心理發(fā)展與教育, 2011(3): 329-336.
[23]NOLEN-HOEASEMA, WISCO, LYUBOMIRSKY. Rethinking rumination[J]. Perspectives on Psychological Science, 2008, 5(3): 400-424.
[24]HEINRICH L, GULLONE. The clinical significance of loneliness: A literature review[J]. Clinical Psychology Review, 2006, 26(6): 695-718.
[25]李艷, 朱蓉蓉, 何畏, 等. 大學生反芻思維在孤獨感與自殺意念相關性中的中介作用[J]. 中國心理衛(wèi)生雜志, 2018, 32(10): 873-876.
[26]WENZEL A, BECK A T. A cognitive model of suicidal behavior: Theory and treatment[J]. Applied & preventive psychology, 2008, 12(4): 189-201.
[27]O CONNOR R C. Towards an integrated motivational -volitional model of suicidal behaviour[M]. United Kingdom: John Wiley & Sons, Ltd, 2011: 184.
[28]TEISMANN T, FORKMANN T. Rumination, entrapment and suicide ideation: A mediational model[J]. Clinical Psychology & Psychotherapy, 2015, 24: 226-234.
[29]ROGERS M L, RINGER F B, JOINER T E. A meta-analytic review of the association between agitation and suicide attempts[J]. Clinical Psychology Review, 2016, 48: 1-6.
[30]GILBERT P, ALLAN S. The role of defeat and entrapment (arrested flight) in depression: An exploration of an evolutionary view[J]. Psychological Medicine, 1998, 28(3): 585-598.
[31]MIRANDA R, VALDERRAMA J, TSYPESA A, et al. Cognitive inflexibility and suicidal ideation: Mediating role of brooding and hopelessness[J]. Psychiatry Research, 2013, 210(1): 174-181.
[32]WATKINS E, MOBERLY N J, MOULDS M L. Processing mode causally influences emotional reactivity: Distinct effects of abstract versus concrete construal on emotional response[J]. Emotion, 2008, 8(3): 364-378.
[33]MCEVOY P M, HAYES S, HASKING P A, et al. Thoughts, images, and appraisals associated with acting and not acting on the urge to self-injure[J]. Journal of Behavior Therapy and Experimental Psychiatry, 2017, 57: 163-171.
[34]CZYZ E K, KING C A. Longitudinal trajectories of suicidal ideation and subsequent suicide attempts among adolescent inpatients[J]. Journal of Clinical Child & Adolescent Psychology, 2013, 44(1): 181-193.
[35]ARADILLA-HERRERO A, TOMAS-SABADO J, GOMEZ-BENITO J. Associations between emotional intelligence, depression and suicide risk in nursing students[J]. Nurse Education Today, 2014, 34(4): 520-525.
[36]ABDOLLAHI A, TALIB M A. Emotional intelligence as a mediator between rumination and suicidal ideation among depressed inpatients: The moderating role of suicidal history[J]. Psychiatry Research, 2015, 46(5): 591-597.
[37]HOLDAWAY A S, LUEBBE A M, BECKER S P. Rumination in relation to suicide risk, ideation, and attempts: Exacerbation by poor sleep quality?[J]. Journal of Affective Disorders, 2018, 236: 6-13.
[38]WANG S, JING H, CHEN L, et al. The influence of negative life events on suicidal ideation in college students: The role of rumination[J].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Environmental Research and Public Health, 2020, 8(17): 1-12.
[39]SELBY E A, JOINER T. Cascades of emotion: The emergence of borderline personality disorder from emotional and behavioral dysregulation[J]. Review of General Psychology, 2009, 3(13): 219-229.
[40]SELBY E A, YEN S, SPIRITO A. Time varying prediction of thoughts of death and suicidal ideation in adolescents: Weekly ratings over 6-month follow- up[J]. Journal of Clinical Child & Adolescent Psychology, 2013, 42(4): 481-495.
[41]HASKING P, BOYES M E, FINLAY-JONES A, et al. Common pathways to NSSI and suicide ideation: The roles of rumination and self-compassion[J]. Archives of Suicide Research, 2018: 1-25.
[42]KABAT-ZINN J. Mindfulness-based interventions in context: Past, present, and future[J]. Clinical Psychology: Science and Practice, 2006, 10(2): 144-156.
[43]汪芬, 黃宇霞. 正念的心理和腦機制[J]. 心理科學進展, 2011, 19(11): 1635-1644.
[44]萬里川, 楊雪, 王凡, 等. 苗族初中生反芻思維在正念與消極情緒間的中介作用:基于 Bootstrap 法的潛變量建模分析[J]. 中國特殊教育, 2017(9): 64-69.
[45]范志光. 聽力障礙大學生正念特質與自殺意念:反芻思維和社會支持的作用[J]. 中國特殊教育, 2020(2): 29-35.
[46]黃明明, 陳麗萍. 大學生正念覺知對抑郁的影響:反芻思維的中介作用[J]. 寧波大學學報: 教育科學版, 2019, 41(4): 117-121.
[47]ROGERS M L, STANLEY I H, HOM M A, et al. Conceptual and empirical scrutiny of covarying depression out ofsuicidal ideation[J]. Assessment, 2016, 25(2): 159-172.
[48]POLANCO-ROMAN L, JURSKA J, QUIONES V, et al. Brooding, reflection, and distraction: Relation to non-suicidal self-injury versus suicide attempts[J]. Archives of Suicide Research, 2015, 19(3): 350-365.
Rumination Influences on Suicidal Ideation: Theoretical Support and Mechanism
GAO Hua, HUANG Tao, PENG Xin-bo
( School of Psychology, Fujian Normal University, Fuzhou 350117, China )
Suicidal ideation, one of the most predictive factors, refers to an individual's intention to commit suicide. Therefore, an investigation of factors in suicidal ideation can be conducive to cognitively controlling the risks of suicide and providing tips for intervention. Rumination, an immersive cognitive response style, turns out to be a fresh focus concerning the generation and development of an individual’s suicidal ideation. This research maintained that theories of response style and interpersonal relationship of suicide, cognitive models of suicide, and integrated motivational-volitional models of suicidal behaviour can provide theoretical support for the influence of rumination on suicidal ideation. It emphasized that future researches are needed to further focus on the behavioral mechanism of rumination and ideation, the follow-up, control study design, and the exploration of the cognitive neural mechanism, as well as the investigation of the positive significance of rumination to individuals.
rumination; suicidal ideation; influence mechanism
G44
A
1008-0627(2022)01-0116-09
國家自然科學基金資助項目“城市老年人弱勢群體的健身休閑制約及協(xié)商路徑研究”(41871146);福建省本科高校教育教學改革研究項目“基于職業(yè)勝任力的應用心理碩士(MAP)創(chuàng)新人才培養(yǎng)模式構建——以學校心理健康教育方向為例”(研究生教學改革項目)(FBJG20180314);福建師范大學研究生教學改革研究項目資助“基于職業(yè)勝任力的應用心理碩士(MAP)創(chuàng)新人才培養(yǎng)模式構建——以學校心理健康教育方向為例”(師大研[2018]46號)
高華(1970-),女,湖南永州人,教授/博士,研究方向:思維與推理、心理咨詢。E-mail: gaohua002@163.com
(責任編輯 趙 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