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疆的煙火氣里發(fā)現(xiàn)時尚

徐天

“重組新疆民族風情”中的時尚元素。

2020年“重組新疆民族風情”中的男性時尚元素。

喀什男孩的“時尚造型”。

2018年，馬海倫回到烏魯木齊的朋友家借景拍攝， 閑聊時發(fā)現(xiàn)朋友箍了牙套， 鏡頭就剛好捕捉了這一瞬間。

喀什午后的陽光晃眼，攝影師馬海倫走進了一個村子。兩個孩子格外亮眼，小男孩一頭黑發(fā)，小女孩則一頭金發(fā)。小男孩告訴馬海倫，這是他妹妹。

馬海倫端起相機，想給他們拍照。小女孩很害羞，小男孩則有些興奮。他的身后，地磚、墻體都已褪色剝落，紅底碎花的墻紙用壞了幾處。小男孩興沖沖找出一個墨鏡，在這灰撲撲又紅艷艷的環(huán)境里，戴著凹造型。

馬海倫覺得被擊中了。她當時正在紐約視覺藝術(shù)學院時尚攝影專業(yè)讀研，置身于一群攝影界的天之驕子中，大家聊的自然是時尚大片、知名雜志實習機會和想要合作的品牌。

馬海倫出生在新疆烏魯木齊，在此次拍攝之前，已有八年未回。再次在新疆走走停停，少時的記憶被激活，她終于明確自己想拍什么——是一個個活生生的、有性格的個體，而不是千篇一律的模特如提線木偶一般擺造型。

畢業(yè)后，她立刻回國，一次次在新疆拍攝，希望更多的人能從她的鏡頭里，看到新疆的細節(jié)、新疆的故事。

記憶里維吾爾族姐姐長及腳踝的長發(fā)。

生機勃勃的時尚?

讀研的時候，馬海倫常常覺得煎熬。大家探討的是高級時裝，是別致的燈光和造型，她很不理解，這些應(yīng)該是為人服務(wù)的，為什么人在時尚攝影里卻成了道具？

馬海倫的時尚初體驗是遠離所謂的高級感的，但十分活色生香，需要調(diào)動五官去體會。小時候，住樓上的維吾爾族姐姐走過，先飄來一陣香味，再是叮叮當當?shù)穆曇簦懈吒矒舻孛娴穆曇?，有繁?fù)的耳環(huán)、胳膊上的鐲子、裙子上層層疊疊的亮片彼此碰撞的聲音。馬海倫想，姐姐大概是要去約會了。這是她認為的時尚，美得生機勃勃又原生態(tài)。

馬海倫的審美就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形成的。中午走出門，陽光晃到人睜不開眼，一切東西都因為光照加了層濾鏡，格外鮮艷。天空是不染雜質(zhì)的藍色，路邊的野花、小攤販在售賣的干果，各色鋪陳，在藍天下更顯得亮眼。街上飄著肉的香味、作料的混合味、水果干果的甜味，還有人身上的汗味、香水味。在視覺味覺嗅覺的多重刺激下，年長或年輕的女子穿著多彩的艾德萊絲綢走過。

在她被塑造的審美觀念里，時尚是長發(fā)過臀、野生眉、藍色眼影、包指甲花。這個關(guān)于時尚的定義，不僅僅在國際上，在國內(nèi)也不是主流的。

馬海倫是漢族人，她清楚地知道，國內(nèi)有關(guān)時尚的定義主要來自于漢族的審美，這種審美內(nèi)斂、極簡、中庸，少數(shù)民族的審美只存在于小范圍內(nèi)。

但時尚圈確實有了新變化。少數(shù)族裔影響了越來越多的人，一線大牌開始設(shè)計極富民族特點的時裝、配飾。馬海倫覺得，自己一直在向外尋找的靈感，其實在骨子里、在根源里。她決定回新疆去拍攝自己的畢業(yè)作品，希望老師、同學能從這組作品里看到，時尚還存在別的可能性。

10天的時間，馬海倫從沙雅到喀什再到阿合奇，不預(yù)設(shè)結(jié)果，只是撞進別人的生活，拍下她認為動人的瞬間。也許是一雙眼睛的顏色，也許是別致的發(fā)型，也許是拖鞋的樣式。

她想，時尚確實有另一種解釋。如果離開消費主義的語境，拋棄對高級感的追求，回到熱氣騰騰的生活里，你會發(fā)現(xiàn)，時尚僅僅關(guān)乎你怎樣表現(xiàn)你是誰。這是她從小就感受到的另一種表達，不追求時裝品牌，也不追逐潮流變革，而是一種對生活的無限熱愛。

2018年，喀什。抱小羊的媽媽是攝影師在毫無計劃的情況下偶遇的，她正在打掃庭院，她家的門剛好打開……

?故鄉(xiāng)與他鄉(xiāng)

小的時候，馬海倫曾隨家人的工作變動在上海短暫待過一段時間。她意識到，外人對新疆有刻板印象。有的是惡意的，比如有人跟她說，新疆有挺多的小偷;有的是善意的，最常見的就是認為新疆人人能歌善舞。

馬海倫覺得，這個她出生的城市和國內(nèi)任何一座城市一樣，在點滴中映射了中國的現(xiàn)當代史。有援疆的知青、兢兢業(yè)業(yè)的公務(wù)員、熱情好客的小老板和追夢的年輕人，他們都是如你我一般的普通人，有著普通的工作、普通的愿望，這些人的故事就是你和你鄰居的故事。她想，她應(yīng)該把新疆的這一面挖掘，并展現(xiàn)給更多的人。

不過，在紐約留學了一遭，遠離了新疆，馬海倫又發(fā)現(xiàn)，新疆的形象和意義遠不止于此。

2019年，伊犁。一個剛剛結(jié)婚的哈薩克女孩正在走娘家。根據(jù)哈薩克的習俗，新娘要回娘家住1周，娘家的親戚都會來祝福她。這是新娘和她的外婆，媽媽，小姨們在一起。

在紐約，馬海倫生活在布魯克林。剛出國沒多久，留學生們聚在一起交流，大家或多或少都感受到了文化差異，覺得這里人種、語言乃至文化都豐沛交錯，與他們在國內(nèi)所感受到的截然不同。只有馬海倫覺得，布魯克林沒什么奇突的，甚至很像烏魯木齊。

烏魯木齊的大街上，從來都走著不同民族的人，說著各自的民族語言。她的好朋友是維吾爾族，對方與她長相不同、語言不同，她從不覺得這有什么。馬海倫在這時才意識到，她從小就習慣、包容的人與人不同，原來是新疆帶給她的。

從這樣的視角看待新疆，馬海倫猶如被打通了任督二脈。這是她的家鄉(xiāng)，她應(yīng)該用第一人稱的視角來看待它，街道、店面一如往昔，在飛機上看到了博格達峰，就知道到家了。但從18歲到26歲，她生活在異國他鄉(xiāng)，三觀成型，再次回到新疆、觀察這里，她的視角不自覺地國際化。家鄉(xiāng)對她來說，很近又很遠，她是局內(nèi)人，也是局外人。

她第一次發(fā)現(xiàn)，布魯克林的街頭文化，新疆也有。這些年，在國內(nèi)各類說唱節(jié)目中，新疆年輕人頻頻登場，都得益于新疆的街頭文化。年輕人們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在與世界共振。她看到美國的西部牛仔，想起了哈薩克族的牛仔，也是這樣的酷。

馬海倫想起新疆的一個定義，亞心。這個離海洋最遠的地方，是亞洲大陸的中心。自古以來，來往商隊絡(luò)繹不絕，交流不斷，使得新疆最終成為了如今的樣子。馬海倫曾因喜歡藝術(shù)、一心向往去外面看大世界，但她終于明白過來，原來新疆才是最酷的。

最近幾年，她的拍攝始終圍繞新疆。里面有她的記憶，不能說是紀實，因為或多或少蒙上了一層濾鏡;也有她的期盼，這雙看過大世界的眼睛，希望能拍出新疆文化中可以放大、與世界同頻的部分，這是未來的新疆，是新疆有可能成為的樣子。

2020年，攝影師在伊犁的公路旅拍中碰見了這對騎著摩托車放馬的兄弟，他們是表親，相仿的年紀，自由自在地在草原上騎著摩托車放牧。當他們換上攝影師帶來的衣服時，他們就是最摩登的中國的“西部牛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