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文浩
(南京師范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江蘇 南京 210046)
洪水、地震、臺風、傳染病疫情等重大突發(fā)事件會對政府的治理提出很多新的問題與挑戰(zhàn),不僅會直接威脅人們的生命財產(chǎn)安全,還往往會造成物資的短缺。在這種情況下,許多商家會趁機“哄抬”緊缺的必需品價格,從而加劇受災群眾的生活困難。例如,當新冠肺炎疫情在我國突發(fā)時,因為需求量的激增,同時隔離、封閉式管理等疫情防控措施造成商品供給量的減少,許多生活必需品——比如防疫所必需的口罩、消毒液以及糧油蔬菜等的價格都曾在部分地區(qū)出現(xiàn)過大幅上漲的現(xiàn)象。針對這種“哄抬物價”的行為,各地政府都普遍采取了限價措施,以保障人們的基本生活需求。在多數(shù)民眾對嚴懲哄抬物價的商家拍手稱快的同時,也有一些學者,尤其是經(jīng)濟學家對政府采取的限價舉措提出了反對,他們認為政府通過限價來干預市場的行為會損害市場供給的效率和“價格信號”的作用機制,也是對“交易自由”的不合理干涉。這種觀點在經(jīng)濟學中常見,甚至有三位諾貝爾經(jīng)濟學獎的獲得者都曾提出過“應該獎勵‘發(fā)國難財’”的觀點,并得到了不少人的支持。[1][2](P3-4)同時,一些商家也對限價的具體標準和尺度的合理性提出了質(zhì)疑。
那么,政府在重大突發(fā)事件中所采取的限價措施是否合理呢?回答這個問題不僅需要對實際的和可預見到的政策后果作出準確的描述與判斷,更重要的是要對這些后果的價值內(nèi)涵進行恰當?shù)囊?guī)范性分析。[3](P9-10)而對于類似的政府管控措施的規(guī)范性分析都涉及到一個經(jīng)典的政治哲學問題,即“政治正當性”問題——強制性的公共權(quán)力何以能夠被證成?[4]具體到限價問題上,就是政府強制性地禁止商家在重大突發(fā)事件中對所銷售的必需品隨意漲價的權(quán)力在何種意義和何種程度上能夠具有正當性?
一些政治哲學家和倫理學家已經(jīng)從這個角度對經(jīng)濟學中“鼓勵發(fā)國難財”的觀點提出了一些批評,[2](P2-8)[5]但這些批評基本都存在分析視角過于單一的缺陷。它們都把注意力聚焦在最容易從“哄抬物價”的行為中受到傷害的弱勢者群體上,而沒有對來自其他視角的反駁理由作出充分的回應。
從托馬斯·斯坎倫的契約主義方法角度來看,這其實是方法論層面的缺陷。契約主義方法認為,一個道德原則或判斷是正當?shù)倪€是不正當?shù)娜Q于其是否是沒有人能夠合理地反對的。[6]根據(jù)這種方法,要想證成重大突發(fā)事件中政府價格管控的正當性就需要比較不同的正當性原則中哪一個更能滿足“不可合理反對”的要求。而只從“弱勢者”視角出發(fā)來論證政府限價措施的正當性因忽視了社會中的其他群體,尤其是能夠從價格上漲中受益的群體所持有的理由,所以會遭到后者的合理反對,并不足以證成限價的正當性。面對這種缺陷,就需要繼續(xù)探究其他“不可合理反對”的政府價格管控正當性原則。一種似乎順理成章的思路就是把關(guān)注點切換到弱勢者視角原則的反對者,即放任價格上漲的“受益者”身上,考慮有哪些可以證成限價措施正當性的原則能夠說服他們。如果一個正當性原則能夠做到這一點,那么它就很有可能不會再遇到其他的合理反對。另一種思路則是從包括社會中各類群體在內(nèi)的“共同體”視角出發(fā),考慮能否從“共同善”的價值目標出發(fā)提出一種各方都難以合理反對的限價正當性原則。
文章將在完善或建構(gòu)這三種不同視角下的限價正當性原則的基礎(chǔ)上,依據(jù)“不可合理反對”的標準對它們進行比較,從而表明“共同體”視角的正當性原則是一種更合理的政府價格管控正當性原則,可以為政府在重大突發(fā)事件中的價格管控措施的正當性提供證成。同時,這一原則也可依據(jù)“共同善”這一價值目標的實現(xiàn)與否來為這種正當性設(shè)定恰當?shù)南薅?。這一結(jié)論不僅有利于回應那些針對政府限價措施的反對意見,還有利于政府確立更合理的政策目標及政策工具,有助于提升國家治理重大突發(fā)事件的現(xiàn)代化水平。
有望為重大突發(fā)事件治理中政府對各類生活必需品所采取的強制性限價舉措提供證成的第一類原則源自對弱勢群體因物價上漲而遭受傷害的關(guān)注,這是已有研究主要采取的思路。
有學者從“弱勢者”的理論視角出發(fā)對反對政府限價的學者所提出的理由作出了回應,認為這些理由往往都忽視了那些原本就處于經(jīng)濟收入上的弱勢狀態(tài),而在重大突發(fā)事件之后處境更為艱難的群體。這些學者對放任價格上漲的支持通常都訴諸于市場本身在保障生活必需品供給中的高效性,并認為限價的政府舉措會破壞市場機制的作用。根據(jù)他們的觀點,市場的作用主要體現(xiàn)在三個方面。第一,生活必需品價格的上漲會鼓勵更多的生產(chǎn)者參與商品的生產(chǎn),而更多的產(chǎn)出顯然有助于更好地滿足人們的需要。第二,“價高者得”的市場供給機制還能夠促進生活必需品的有效分配。因為可以認為當商品價格比較高時仍然進行選購的民眾才是真正急需這些商品的,高價格可以排除掉一些并非急用、而是為了保險甚至投機而囤積商品的消費者,不允許漲價則會助長囤積商品的行為,不利于將商品分配給急需的人。第三,市場還可以通過“價格信號”的作用推動商品價格回落。如果允許商品價格自由上漲,當在高額利潤的刺激之下參與供給的商家大量增加,出現(xiàn)供大于求之后,商品的價格就會自然回落,以達成新的供需均衡。[7]
在“弱勢者”理論的支持者看來,這些觀點在經(jīng)驗和規(guī)范層面都存在一定的問題。在經(jīng)驗意義上,一方面,以“高價購買商品的意愿”來衡量對商品的急需程度是不可靠的,這會導致把商品賣給出價高者并不表明實現(xiàn)了“有效”的分配。由于邊際收入的同等減少對于貧困者的影響要大于對富人的影響,富人會更傾向于為急需程度并不高的商品支付高價格。例如,在新冠肺炎疫情爆發(fā)初期,付出100元購買一個N95式口罩對一個億萬富翁并沒有什么影響,但對一名月收入僅有1000元的貧困者來說就是一個巨大的負擔,所以即使貧困者比富翁更急需這個口罩,會毫不猶豫地購買口罩的仍然會是富翁。弱勢者不購買高價必需品并不一定是因為他們并非真正急需這些商品,而是因為要付出的代價過高,會對他們的生活產(chǎn)生更大的不利影響。因此,采取價格管控措施之后以愿意付出的時間成本——即排隊等待購買必需品的意愿來衡量對商品的急需程度可能是一個更為合理的標準。另一方面,通過允許自由漲價來限制囤積行為是沒有必要的,甚至可能是無效的,如此就會造成商品分配的無效性。第一,在重大突發(fā)事件中囤積緊缺的生活必需品的行為會受到“可能被其他人譴責”的“社會規(guī)范”的約束,這樣就沒有必要通過提高價格來限制囤積;第二,高價格只是將潛在的囤積者限制在了高收入的人群中,并不一定能夠真正地減少囤積行為;第三,哄抬物價甚至可能還會增加囤積行為。因為對信息不充分的理性行動者而言,高價格是一個指示商品稀缺的重要信號,這會鼓勵人們對這些商品進行囤積。相比之下,維持低價格則有可能使得人們相信這些商品的價值較低,因而根本不值得囤積。[5]因此,認為放任商品價格上漲可以實現(xiàn)商品有效分配的觀點在經(jīng)驗上是難以成立的。
從規(guī)范性分析的角度來看,上述反對限價的理由其實都可以被闡釋為功利主義的觀點,即認為重大突發(fā)事件中生活必需品價格的自由上漲有利于實現(xiàn)社會幸福的最大化,因而是正當?shù)摹1热?,更多的產(chǎn)出和商品價格的回落都有助于每個人幸福的提升,從而有助于提高社會整體的幸福值。如果真的是這樣,對必需品進行限價的正當性就會遭到“不利于實現(xiàn)社會幸福最大化”的反對。
假定“功利主義”的確是一種用來評判“限價”與“放任價格上漲”哪種方案更具有正當性的恰當理由,問題在于上述觀點在進行幸福總量的計算時并未充分地關(guān)注社會中的“弱勢者”,即那些短期內(nèi)因買不起高價必需品而遭受風險與痛苦的人們對整體幸福的不利影響。[8]如果考慮到在達到新的供需均衡之前必需品漲價給此類人群帶來的沉重負擔,漲價還能否實現(xiàn)社會幸福的最大化就是非常值得懷疑的。[2](P6)尤其是,在重大突發(fā)事件中由于生產(chǎn)、運輸不暢,正常的市場競爭受到限制,必需品的供應商很有可能在局部地區(qū)形成壟斷,而壟斷價格對弱勢者的傷害顯然是更大的。[5]這樣的傷害累加起來就會對社會總體幸福造成較大的削弱。
更重要的是,由于像“功利主義”這樣的后果主義理論都普遍存在著“只考慮價值總量的大小,而沒有充分地尊重個體獨立性”的問題,[9]其本身也并不足以作為判斷政府行為是否正當?shù)某浞中詷藴?。因此,即使在重大突發(fā)事件中政府放任必需品價格上漲真的能夠?qū)崿F(xiàn)社會幸福的最大化,作為這種最大化的“犧牲者”的弱勢群體還是可以對這樣的做法提出合理的反對——他們的正當利益完全被無視了,這是對他們的一種不尊重。
從“弱勢者”的角度出發(fā),也可以提出一些支持政府限價具有正當性的原則,這些原則都可以用“避免對弱勢者的傷害”來加以概括。由約翰·密爾提出的“傷害原則”可以說是影響最大的正當性原則之一,根據(jù)該原則,“避免對他人的傷害”是政府的強制性權(quán)力具有正當性的主要依據(jù)。[10](P10)在喬爾·范伯格對“傷害”所做的著名界定中,傷害意味著對他人利益的阻礙或者對他人權(quán)利的侵犯。[11](P30-137)而在密爾看來,如果一個人不去做有義務(wù)做的事,對其進行強制也是正當?shù)?。[10](P13)
在重大突發(fā)事件中,弱勢者基本需要的滿足是他們的一項重要的利益和權(quán)利,所以如果商家有義務(wù)去滿足他們的基本需要,而哄抬物價的行為違背了這種義務(wù),就會對弱勢者造成傷害。因此,政府的強制限價措施可以因為能夠避免這種傷害而具有正當性。
通常認為,當有人沒有能力滿足自己的基本需要時,是可以證成其他(有能力的)人滿足這種需要的義務(wù)的。[12]由杰里米·斯奈德提出的“確保每個人獲取關(guān)鍵性善的均衡性機會”這個原則可以被視為在商品緊缺的條件下“滿足基本需要”的具體要求。根據(jù)斯奈德的觀點,這個原則的價值基礎(chǔ)是對每個人的平等尊重。在“積極”意義上,對某個人的尊重要求在他形成關(guān)于好生活的觀念并按照這種觀念生活的過程中提供相應的支持,尤其是要保證其具備發(fā)展這種觀念所需的基本條件。我們通常所理解的生活必需品是維持個人生命健康的基本條件,顯然也是個人產(chǎn)生關(guān)于好生活的自我理解,進而過上這種生活的“關(guān)鍵性善”,因此“尊重個人”的價值要求保障人們能夠獲取這些必需品。
當必需品處于稀缺狀態(tài)時,至少應確保每個人都有獲得“關(guān)鍵性善”的均衡性機會。例如,在新冠肺炎疫情初發(fā)時,由于口罩成為一種保護人們身體健康的“關(guān)鍵性善”,每個人都應得到獲取這種緊缺商品的均衡性機會。在初始意義上,保障這樣的機會是所有人的道德義務(wù),而與那些處在需要狀態(tài),卻又無力滿足自身需要的人之間的特殊關(guān)系則有助于確定每個人義務(wù)的具體內(nèi)容。比如,根據(jù)羅伯特·古丁的觀點,當A的基本需要的滿足依賴于B,即如果B不幫助A滿足這種需要,A將得不到其他幫助時,B就有滿足A的需要的特殊義務(wù)。[13]具體到重大突發(fā)事件的情境中,在災區(qū)經(jīng)營生活必需品的商家所承擔的“滿足他人基本需要”的義務(wù)可以依據(jù)這種“依賴關(guān)系”來確定——由于居民通常都依賴于附近的幾個特定的商家來購買生活必需品,當災難發(fā)生時商家就有義務(wù)去幫助這些居民滿足其基本需要,至少是有義務(wù)使得他們都有獲取緊缺必需品的均衡性機會。[8]
由于商家在重大突發(fā)事件中哄抬物價的行為給予了共同體中最富有的群體以最大的獲取稀缺資源的機會,從而破壞了這種“均衡性”,違反了上述義務(wù),所以對弱勢者的正當利益和權(quán)利造成了傷害。而政府進行強制性的價格管控則有助于避免這種傷害,因而有理由認為其具有正當性。
“弱勢者”視角的理論對支持放任價格上漲的觀點的反駁顯然是有說服力的。而“弱勢者”視角的正當性原則由于符合人們的直覺性判斷,其合理性也易于為人們所接受。但從方法論角度來看,此類原則其實是存在缺陷的。根據(jù)斯坎倫的契約主義方法,如果一個道德原則是可以被合理反對的,那么它就不能被最終確立為正當?shù)?。而弱勢者視角的正當性原則其實是可以被合理地反對的。例如,馬特·茨沃林斯基提出:政府的價格管控措施未能充分尊重商家與消費者以“市場出清”價格達成經(jīng)濟交易的選擇,這種措施釋放出一種“信號”,即個人為自己作出的決定是不重要的,法律將為個人決定哪些交易是其可以參與的。[7]這一批評可以被看作是對經(jīng)濟學家認為限價損害了交易自由的觀點的進一步闡釋。根據(jù)這種觀點,可以說盡管放任價格上漲可能會傷害社會中的弱勢者,但為了避免這種傷害而采取的強制性限價也會傷害到期望買賣高價必需品的消費者和商家,因為這是對他們的自由交易權(quán)利的否定。由于即使是弱勢者也能合理地接受“交易自由”是一種值得尊重的價值,這就對基于“避免傷害弱勢者”這個理由的價格管控正當性原則提出了一種合理的反對意見。在“弱勢者”理論對反對政府價格管控的觀點所作的批評中,這種反對并未得到恰當?shù)幕貞?/p>
此外,只考慮保護弱勢者的價格管控措施還有可能造成將突發(fā)事件給弱勢者帶來的損害轉(zhuǎn)嫁到商家身上的問題,這對于商家來說也是一種不公平的對待。例如,在我國新冠肺炎疫情爆發(fā)初期,許多口罩的經(jīng)銷商因為成本的增加以及政府對價格的嚴格管控,銷售口罩已經(jīng)沒有利潤,甚至是虧損,因而不再愿意進貨。[14]在限價政策的具體實施過程中,有不少地方政府都以一個固定的購銷價格上浮比例(15%—35%)來作為判斷“哄抬物價”的標準,甚至出現(xiàn)口罩單價由0.6元上漲到1元就被處以4萬元罰款的情況。[15]這種不公平的對待也可以構(gòu)成一種對純粹弱勢者視角的正當性原則的合理反對。因此,根據(jù)契約主義的方法,可以說僅從弱勢者的視角出發(fā)所提出的正當性原則并不足以證成重大突發(fā)事件中政府價格管控的正當性。
根據(jù)上文的分析,“弱勢者”視角的缺陷主要在于其完全忽視了價格管控政策所涉及的另一相關(guān)方,即商家,或者是假定了“保護弱勢”的價值可以完全壓倒商家的價值訴求,這種忽視或者假定是武斷的。事實上,如果將分析的視角轉(zhuǎn)向重大突發(fā)事件中放任必需品價格上漲的主要“受益者”——供應必需品的商家,包括必需品的經(jīng)銷商及生產(chǎn)廠家也可以提出一種政府價格管控的正當性原則。這種原則中所包含的是商家接受限價措施的合理理由,并且與“弱勢者”視角的正當性原則也是一致的,因而有可能更好地滿足契約主義方法“不可合理反對”的要求。
從“受益者”視角來看,在重大突發(fā)事件中哄抬物價的行為雖然能夠提高他們的經(jīng)濟收益,但有悖于“做道德的人和事”這一目標,而這對于人們來說也是一種“道德利益”。一方面,商家在突發(fā)事件期間哄抬物價的行為是對那些以高價購買了必需品的消費者的剝削,盡管這種剝削并不一定造成了范伯格所謂“阻礙利益”或者“侵犯權(quán)利”意義上的傷害,但仍屬于一種不道德的行為;另一方面,借突發(fā)事件之機謀取暴利的行為所展現(xiàn)出的“貪婪”“自私”的個人道德特征也是與“美德”相對的“惡”。
根據(jù)“法律道德主義”理論,政府的限價舉措可以實現(xiàn)“促使商家做道德的人和事”的目標,有助于實現(xiàn)商家的道德利益,這就為限價的正當性提供了一種證成理由?!胺傻赖轮髁x”認為,對于未造成傷害的不道德行為和品質(zhì)也可以進行正當?shù)膹娭啤16]這個原則的其中一種常見的形式就是所謂的“道德家長主義”。按照這種理解,其一,每一個不道德的行為選擇都會損害選擇者自身幸福的某個方面,是一種自我墮落的體現(xiàn);其二,國家有責任保護個人不在道德上自我墮落,也就可以正當?shù)刈柚箓€人做不道德之事,或者表現(xiàn)出“惡”的道德品質(zhì)。[17]根據(jù)這種觀點,政府強制性地限制商家漲價的正當性并非來源于對弱勢者的保護,而是來自于對做了不道德的事、或者展現(xiàn)出“惡”的商家的“道德利益”的維護。
然而,對于哄抬物價的行為所造成的剝削是否是一種嚴重的不道德,其實是存在爭議的。廣義的“剝削”意味著不公平地占他人的便宜,利用他人的脆弱性為自己謀利。[18]由于突發(fā)事件使得受其影響的人們普遍處于一種易受侵害的脆弱地位——比如“新冠肺炎”病毒就使得人們的生命健康具有這樣的脆弱性,而此時商家以高價售賣脆弱的個體所急需的基本生活必需品的行為明顯是一種“趁人之?!钡淖龇ǎ蚨鴺?gòu)成了對以高價購買必需品的消費者的剝削。
茨沃林斯基也承認這種剝削的存在,但他認為一種“未變差主張”可以表明,這種剝削并不是一種嚴重的不道德。所謂“未變差主張”是指,如果A有權(quán)不和B進行交易,而B選擇和A進行了交易,則與不和A交易相比較,B的狀況只要沒有變得更差(或者是變得更好了),A的交易行為就不可能是嚴重錯誤的?;谶@種主張,茨沃林斯基提出,由于高價售賣生活必需品至少也讓一些人用上了這些必需品,在這個意義上商家是為消費者提供了“幫助”,因而消費者的狀況不可能比不向他們提供任何這樣的“幫助”還要糟糕,無論是從后果主義還是義務(wù)論的角度來看都是如此。因此,高價售賣生活必需品的行為至多是一種并不存在嚴重道德錯誤的剝削行為。[7](P356-357)
但實際上,茨沃林斯基的觀點只考慮了“能否買到所需商品”這一個方面的得失,而忽視了買賣的互動關(guān)系本身所包含的道德錯誤,因而是有失偏頗的?;凇盎釉瓌t”可以比較好地說明這一點。根據(jù)這一原則,在特定情境中如果A與B之間存在著互利的和有共識的互動,則A就有為B提供特定好處的特殊道德理由,即使除了這種好處B還能從互動中獲得其他益處。換言之,如果A沒有選擇與B互動,這種理由則是不適用的。在商品買賣的互動關(guān)系中,“不得剝削消費者”就屬于一種這樣的理由。例如,根據(jù)魯斯·桑普爾的界定,剝削的錯誤體現(xiàn)在貶低或者未能尊重他人的內(nèi)在價值,其中一種重要的表現(xiàn)形式就是“無視他人福祉或繁榮的實現(xiàn)”。[19]盡管商家哄抬物價的行為在客觀上使得那些在經(jīng)濟上處于優(yōu)勢地位,不在乎必需品高價格的人比弱勢者更容易獲得相關(guān)商品,但由于這種行為的目的并不在于此,而僅僅在于利用他人對緊缺必需品的需求來為自己謀取暴利,其明顯體現(xiàn)出一種對消費者“基本需要滿足”本身的重要性的無視,或者說是把消費者完全當作了謀利的手段,因而是對以高價購買必需品者的一種“貶低”或者“不尊重”。根據(jù)這種觀點,即便在“更容易得到所需商品”和“獲取利潤”的意義上以高價買賣生活必需品的雙方是“互利性”的,不構(gòu)成一種典型的“傷害”,利用他人的脆弱性獲取暴利的行為仍然包含著“剝削和貶低他人”的道德錯誤,并且這種錯誤是無法通過“更容易獲取生活必需品”這樣的“利益”而得以彌補的。①一些弱勢者可能也被迫選擇購買了高價商品,與非弱勢者相比,商家對他們的剝削顯然是具有傷害性的,因而對他們來說還是可以適用傷害原則而對政府價格管制的正當性提供一種證成。相比之下,沒有購買高價商品的人則由于未和商家之間產(chǎn)生互動關(guān)系,也就沒有受到剝削。
因此,可以說商家在重大突發(fā)事件中以高價售賣必需品的行為違背了僅當必需品買賣的互動關(guān)系實際成立時才適用的“避免剝削所造成的對他人的貶低與不尊重”這個原則,所以包含著嚴重的道德錯誤。
總之,即使我們承認能負擔得起高價必需品的消費者與哄抬物價的商家達成了某種意義上的“互利”交易,商家還是對消費者進行了剝削,這可以被視為一種“無傷害”的道德錯誤行為。[18](P188,223-224)不僅如此,商家在重大突發(fā)事件中哄抬物價的行為還展現(xiàn)出“貪婪”“冷漠”“自私”等與“愿為共同體作出犧牲”的公民美德相悖的“惡”的道德特征。[2](P7)根據(jù)道德家長主義的觀點,如果商家也能夠合理地承認做道德的事或者展現(xiàn)出好的德性對他們來說是重要的價值,他們在初始意義上就也有理由接受阻止他們做出不道德的事以及展現(xiàn)“惡”的道德特征的法律強制是正當?shù)摹?/p>
問題在于,能夠負擔得起高價必需品的消費者以及商家還有可能對這種理由提出合理的反對:一方面,前者還是可以主張強制性的限價措施沒有充分地尊重自己以任意價格購買必需品的自由選擇權(quán),即使這種選擇包含著受到商家的剝削,他們可能還是情愿擁有這一選擇;另一方面,后者則有可能抱怨“道德家長主義”的觀點沒有尊重他們進行自我價值排序的自主性。道德家長主義和一般的家長主義一樣,都以“為了你好”作為強制個人的理由,區(qū)別只在于道德家長主義關(guān)注的是個人的“道德利益”。而家長主義的一個普遍性問題就在于其總是將國家對個人價值的判斷強加給個人,無視個人自己做出價值權(quán)衡和決斷的能力。[20]同時,即便商家承認“做道德的人和事”是重要的價值,他們還是有可能會認為“自由選擇”的價值更加重要,從而在權(quán)衡之后仍然反對政府的限價行為具有正當性。因此,從“受益者”視角出發(fā)提出的正當性原則并沒有比“弱勢者”視角的正當性原則更好地滿足契約主義方法“不可合理反對”的標準,因而還是不能證成重大突發(fā)事件中政府價格管控的正當性。
上文的論述表明,一種“不可合理反對”的政府價格管控正當性原則只有在能夠處理好相關(guān)各方的價值訴求之間的沖突時才有可能實現(xiàn)。但在限價問題上,消費者(尤其是弱勢群體)和商家的訴求之間的價值沖突似乎是難以調(diào)和的。面對著不同價值原則之間的沖突,一種常見的解決思路是在相互沖突的原則之間尋求某種“平衡”。例如,龍俊在其對“我國重大突發(fā)公共事件中價格管控法律完善的一般原則”分析中就提出完善價格管控法律的一個重要原則就是所謂“比例原則”,即在“效率”與“公平”兩種價值之間以某種比例來達成一種“平衡”。[21]這種思路其實存在著較大的問題:一是在實踐中難以確定恰當?shù)摹捌胶恻c”在哪,這會使得政策取決于決策者的“任意性”,這樣既有可能導致各地區(qū)的政策選擇出現(xiàn)較大的差別,也不利于約束決策權(quán)力。[11](P95-102)例如,我國新冠肺炎疫情爆發(fā)初期各地政府制定的認定“哄抬物價”的具體標準就存在著較大的差異,[21]引發(fā)了許多爭議,這顯然不利于生產(chǎn)企業(yè)和商家對政策正當性的認同以及對政策的自覺執(zhí)行。二是“價值權(quán)衡”的困難還有可能引起進一步的規(guī)范性問題,即雖然這種思路看似有望兼顧兩種不同的價值,但也有可能導致完全相反的結(jié)果,即兩種價值都沒有得到很好的實現(xiàn)。因此,在上文中提到的“避免對弱勢者的傷害”“促進商家做道德的事”這兩種支持價格管控的原則與“保護以高價進行必需品交易的自由”這種反對價格管控的原則之間尋求“平衡”也會面臨上述難題,所以很難通過這種方式確定一個合理的對重大突發(fā)事件中的必需品進行價格管控的正當性原則。
在這種困境下,一種可能更好的思路是,爭取找到一個可以為政策選擇提供一種統(tǒng)一的價值目標的價格管控正當性原則,這樣就不用擔心在不同價值的實現(xiàn)上“厚此薄彼”,同時,也可以避免由“價值權(quán)衡的任意性”而造成的政策標準的不一致。
從對于整個共同體的“共同善”的維護這個角度出發(fā),可以為重大突發(fā)事件中政府價格管控的正當性提供一種能夠滿足上述要求的原則。哄抬物價對整個共同體都是有害的,在這個意義上共同體內(nèi)的所有人都會受到這種行為的傷害,因而限價措施還是可以依據(jù)“傷害原則”而獲得正當性。[11](P248-252)內(nèi)奧米·扎克提出,根據(jù)盧梭的理論,政府的重要功能就在于促進作為一個整體的社會的“共同善”。而當社會中受到突發(fā)事件影響最嚴重的弱勢者的狀況得到改善時就能夠促進這種共同善。這是因為如果在共同體中已經(jīng)存在著不平等,這種不平等在災難發(fā)生時就很可能會被放大,這將造成團體的分裂,從而損害建立在相同國籍或者共享的人性基礎(chǔ)上的共通性的假定,甚至影響到整個共同體的團結(jié)與穩(wěn)定。[22]雖然災難的發(fā)生會對共同體中的成員產(chǎn)生普遍的負面影響,但顯然抵抗風險能力更差的弱勢群體受到的影響是更大的。而在突發(fā)事件中哄抬物價的商家對這些弱勢者的冷漠態(tài)度顯然不利于維持弱勢者對商家的認同,還很有可能會損害弱勢者對于整個共同體的認同——因為他們會認為對商家的做法毫無約束的共同體并未將他們當作其中的“一份子”來對待。同時,扎克沒有注意到的是,如果價格管控不考慮原材料成本上漲等客觀因素,教條地按照固定的標準執(zhí)行,使得必需品的供應商完全無利可圖甚至虧本,顯然也是對商家的一種不公平對待,這也不利于維系他們對于社會共同體的認同感。像這樣的情況發(fā)生得越多,相關(guān)的認同感就會被削弱得越嚴重。
共同體認同感的削弱顯然會危害到社會的團結(jié)與凝聚力,從而對許多的“共同善”造成損害。例如,集體行動就是一種重要的共同善。其一,從工具性價值的角度來看,很多共同體的目標——包括抵御災難、降低由突發(fā)事件所造成的不利影響——都需要通過共同體成員的集體行動才能達成。[23]例如,我國對新冠肺炎疫情的有效控制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全國人民“舉國同心”、共同抗疫所取得的成果。其二,從非工具性價值的角度來看,集體行動的實踐本身也是一種重要的共同體價值。例如,安德魯·梅森就指出,這種集體行動是一個共同體所內(nèi)在要求的共同生活方式的重要組成部分。[24]而由于對共同體的認同感是人們能夠做出集體行動的基本條件,所以這種認同感的降低不利于集體行動這一“共同善”的實現(xiàn)。
首先,當一個人對共同體沒有足夠的認同感時,他就很難產(chǎn)生“和其他同胞一起共抗災難”的想法,而是更有可能在“盡一切可能自保”的想法下采取行動,這種想法顯然不利于人們做出“共同努力抵御災難”的集體行動,也就實現(xiàn)不了這種行動所具有的價值。
其次,當人們?nèi)鄙賹餐w以及他人的“同胞”身份的認同感時,即使在發(fā)生災難時每個人都有“和其他人一起共抗災難”的想法,也不足以保證集體行動的有效做出。想法本身并不一定能引起相應的行動,只有當想法成為一種“意向”的內(nèi)容時人們才會在它的指導下產(chǎn)生行動,這是由“意向”的獨有特征所決定的。意向是一種特殊的意向性現(xiàn)象。一種被普遍接受的觀點認為,意向性就是指向性,[25]即是說其是一種指向某種心靈外事物的心靈狀態(tài)。例如,一個學生對即將到來的考試感到焦慮就是一種意向性的體現(xiàn),因其指向“將來的考試”。相比之下,不知因何而引起的莫名的焦慮則由于并不指向心靈外的事物,因而不屬于意向性的范疇。意向與信念、欲望等都屬于意向性狀態(tài)。其中意向的一個特殊性就體現(xiàn)在它是通過意向者的行動而得到滿足的,并且為了實現(xiàn)這種滿足,意向的內(nèi)容必須能在這種行動的產(chǎn)生過程中發(fā)揮因果意義上的作用。這個特征被稱為“因果性自我指涉”。相比之下,欲望的滿足并不需要欲望本身在其中發(fā)揮因果性的作用。例如,“想變成富人”的欲望可以因為任何使人變得富有的方式而得到滿足,但“想賺很多錢”的意向只有通過意向者實際賺了很多錢的行動才能實現(xiàn)。[26]顯然,意向的“因果性自我指涉”特征使得其與人們作出相關(guān)行為的動機具有密切的聯(lián)系。因此,一種以“我們一起抵御災難”為內(nèi)容的意向的存在非常有利于人們做出這樣的集體行動。
但是,要想使得“我們一起抵御災難”成為一種“意向”,如何說明這種意向可以符合“因果性自我指涉”的特征就是一個需要解決的難題。因為這種意向的內(nèi)容不僅包括意向者的行動,也包括共同體中其他人的行動,在這個意義上其構(gòu)成了一種“集體意向”。由于意向只存在于單個人的大腦中,這樣的“意向”如何能夠通過“引起”所有人的行動來得以實現(xiàn)呢?根據(jù)邁克爾·布拉特曼的觀點,“意向的相互依賴性”以及“行動者相互的回應性”能夠解決這個問題。第一,所謂意向的相互依賴性指的是每個人意向“我們一起做某事”都要以相信其他參與者也意向同樣的目標為前提,因為否則的話就無法保證這樣的想法能夠通過“我們”的共同行動而得以實現(xiàn),也就是沒有實際意義的。當人們的意向相互依賴時,一個人的“我們一起做某事”的想法就不僅通過他個人的行動,而且通過為其他人產(chǎn)生相同的想法提供支持,進而促使他人采取相應的行動,從而有助于實現(xiàn)“我們一起做某事”的集體目標。換言之,每個人對“我們一起做某事”的意向都對追求“我們一起做某事”的所有行動者的意向與行動有某種因果性的作用。在這個意義上,就可以說一個人所產(chǎn)生的“我們一起做某事”的想法不僅可以在因果意義上引起其本人的行動,也可以“引起”其他相關(guān)行動者的行動。[27](P64-70)不難發(fā)現(xiàn),滿足“意向相互依賴性”的基本前提是可以合理地預期其他相關(guān)者會有“我們一起做某事”的想法。第二,要實現(xiàn)意向的“因果性自我指涉”,還需要人們在具體的行動上能夠相互回應。即使人們會產(chǎn)生相互依賴的“我們一起做某事”的想法,這種想法也有助于引起人們相應的行動,如果在這些行動之間不能形成有效的配合,就還是不一定能達到共同的目標,也就不一定能滿足意向的“因果性自我指涉”條件。為了確保個人的行動能夠促進集體目標的實現(xiàn),還需要人們對其他人的意向與行動具有回應性,即在集體目標的實現(xiàn)上能夠與他人形成協(xié)作。這種回應性主要體現(xiàn)在人們?yōu)榱藢崿F(xiàn)“我們一起做某事”的目標而產(chǎn)生的關(guān)于具體行動的“次級意向”能夠很好地相互配合。例如,進行二重唱表演的演員在“我們一起進行二重唱表演”的想法之下還會產(chǎn)生“我在演唱中與搭檔密切配合”的次級意向,只有在這種更為具體的意向的指導下兩名演員的行動才可以相互回應,從而達成“二重唱表演”的集體目標。[27](P78-83)
在重大突發(fā)事件的災難中,放任商家哄抬必需品價格所導致的人們對于共同體以及他人的“同胞”身份的認同感的降低將不利于上述兩個條件的滿足,從而阻礙“共同抗擊災難”的集體意向以及相應的集體行動的產(chǎn)生。其一,在突發(fā)事件中,當人們因為相互之間不正義的對待方式而削弱了彼此的認同時,對他人存在著“我們一起共抗災難”的想法的預期顯然會大大降低。比如,人們會懷疑:那些只顧著自己賺錢的商人怎么可能有“和大家一起抵御災難”的想法?此時也就更談不上基于這種預期而產(chǎn)生相似的想法乃至行動了。其二,在災難中當人們由于相互的對待方式不恰當而降低了彼此的認同時,具體行動之間的“相互回應”是更難滿足的。事實上,商家哄抬物價的行為表明,他們并沒有打算在達成“共同抗擊災難”的目標中盡自己的一份力,此時遭到不正義的對待的消費者顯然也不會有充分的動力在行動上“回應”商家,甚至會由于對共同體認同感的降低而沒有足夠的動力去通過與其他人相互配合來達成“共抗災難”的目標。
因此,政府對生活必需品的限價舉措有助于避免哄抬物價行為所導致的人們相互之間認同感的降低,以及由此而造成的對于“共同體成員的集體行動”這種共同善所造成的傷害,也就可以依據(jù)“傷害原則”而獲得正當性。
上述“共同體”視角的正當性原則是包括商家以及能負擔得起高價必需品的人在內(nèi)的所有共同體成員都很難合理地反對的。其一,“共抗災難”的集體行動能夠保護共同體成員少受重大突發(fā)性事件的危害,這與“交易自由”所能實現(xiàn)的“尊重個人選擇”的價值是一致的——災難會嚴重地限制人們在許多重要方面的選擇,例如新冠肺炎疫情爆發(fā)就使人們的出行選擇受到了很多的限制,而“戰(zhàn)勝疫情”的集體目標的實現(xiàn)將有利于更多的選項向人們開放,從而更好地實現(xiàn)對個人選擇權(quán)利的尊重。所以如果能負擔得起高價必需品的人和商家重視自由交易的關(guān)鍵性理由是看重其中的“個人選擇權(quán)利”的價值,就應當支持而非反對有助于促進集體意向與集體行動的限價措施,盡管這種措施的確限制了“高價買賣必需品”這一個方面的自由。其二,由于當限價措施為了維護弱勢者利益而不顧商家遭受的損害時,也會削弱商家對共同體的認同感,從而不利于實現(xiàn)相關(guān)的集體意向和集體行動,因而根據(jù)基于共同善的正當性原則,這樣的措施不會被認為是有正當性的,所以這一原則也不會允許對商家的不公平對待。其三,由于是以傷害原則作為正當性的最終依據(jù)的,這個原則也避免了“道德家長主義”原則因為允許國家將對個人價值的判斷強加給商家而對其個人自主造成的損害。因此,可以說相比于“弱勢者”視角和“受益者”視角的正當性原則,這一基于“共同體”視角的原則是一種更合理的關(guān)于重大突發(fā)事件中政府價格管控措施的正當性原則。
這種從共同體視角出發(fā)的價格管控正當性原則能夠?qū)λ邢嚓P(guān)群體給出合理證明的優(yōu)勢,對繼承和發(fā)揚習近平總書記所提出的“舉國同心”的偉大抗疫精神具有重要的意義。習近平總書記在2020年9月的全國抗擊新冠肺炎疫情表彰大會上曾指出,中國的抗疫集中體現(xiàn)了中國人民萬眾一心、同甘共苦的團結(jié)偉力。[28]這種“全民抗疫”局面的形成與維持離不開政府相關(guān)政策措施對所有人的平等關(guān)心與尊重,只有這樣才能使人們保持和增強對同胞與國家的認同感,有助于形成“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的集體意向和集體行動,為取得抗擊疫情等重大突發(fā)事件的最終勝利奠定關(guān)鍵性的基礎(chǔ)。
綜上所述,通過比較不同視角下的正當性原則,可以說明基于“集體行動”這種共同善價值,在重大突發(fā)事件中政府對生活必需品的限價舉措是能夠依據(jù)“傷害原則”而被證成的,這表明經(jīng)濟學家“鼓勵發(fā)國難財”的觀點忽視了價格管控措施所能實現(xiàn)的這種重要價值,所以是錯誤的。這一原則意味著政府具體的價格管控措施能否具有正當性取決于其是否有利于保護這種共同善。根據(jù)這一原則,以對“共同善”的保護作為重大突發(fā)事件期間政府采用限價措施的政策目標也是更合理的。由于特定的政策目標會對政策工具的具體選用提出特殊的要求,所以將“共同善”作為實行限價政策的目標也有利于對政策工具的恰當選擇。例如,前文中提到過,新冠肺炎疫情爆發(fā)初期我國的一些地方政府對必需品價格的管控規(guī)定過于嚴苛,所允許的商品“購銷差”無法使得商家賺取正當?shù)睦麧?,甚至會造成其虧本?jīng)營,這明顯是不合理的。這與政策制定者在制定限價政策時未能確定一個恰當?shù)恼吣繕瞬粺o關(guān)系。如果政府明確將“避免對于共同善的傷害”作為限價政策所要實現(xiàn)的目標,就不會作出這樣的規(guī)定。因為當疫情發(fā)生時,相關(guān)必需品生產(chǎn)與銷售的成本上漲是真實存在的,完全不允許漲價就是把疫情為社會中所有人所帶來的負擔都加到商家身上,這是不公平的。這種不公平也可能會損害商家對共同體的認同感,這同樣不利于人們通過共同行動來實現(xiàn)“共抗災難”的集體目標。依據(jù)“維護共同體的共同善”這個政策目標,更合理的政策選擇是允許因必需品成本上漲而導致的適度漲價,給商家保留一定的利潤空間(以不引起多數(shù)消費者的強烈不滿為限)。同時,政府還可以對相關(guān)商品的制售者以及社會弱勢群體提供一定的補貼。此外,為了避免“限價”后消費者囤積商品的潛在風險,以及因此而導致的消費者之間矛盾的增加,同時對必需品采取“限購”的舉措也是非常有必要的。
總之,合理地確定重大突發(fā)事件治理中政府價格管控措施的正當性基礎(chǔ)不僅有助于提升相關(guān)政策的正當性,也有利于對政策執(zhí)行的具體做法提出適當?shù)脑瓌t性指向,這些都有利于相關(guān)政策更好地實現(xiàn)治理目標??紤]到政策是政府應對重大突發(fā)事件的核心手段之一,這種探討對促進國家重大突發(fā)事件治理的現(xiàn)代化水平具有重要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