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基督教經(jīng)典《圣經(jīng)》(又稱《新舊約全書》),是西方世界早期生活和思想的“文化母本”,其內(nèi)容及具體意象都有很大的挖掘空間。《魯濱遜漂流記》雖受18世紀濃厚的資產(chǎn)階級價值觀影響,但其情節(jié)發(fā)展也受到《圣經(jīng)》潛移默化的滲透,《魯濱遜漂流記》的人物形象及內(nèi)容發(fā)展也與《圣經(jīng)》本身有貼合之處。文章試圖從基督教文化出發(fā),分析《圣經(jīng)》意象“約”與“旅行”在《魯濱遜漂流記》一書中的具體體現(xiàn),借此體會兩書在部分內(nèi)容及人物個性上的相似之處。
關鍵詞:《圣經(jīng)》 《魯濱遜漂流記》 約 旅行
引言
丹尼爾·笛福所著《魯濱遜漂流記》享有英國“第一部現(xiàn)實主義長篇小說”的頭銜,對自然環(huán)境、人物活動及心理描寫刻畫細致,全書出現(xiàn)多次比喻句式,出現(xiàn)頻次最高的喻體即為《圣經(jīng)》故事。如:“這一次的禍從天降,也許是因為你,就好像約拿坐上去他施的船”(笛福,16);“假如魔王撒旦在那樣的地方顯出人形”(笛福, 201);“得到上帝所期待的解脫……‘圣經(jīng)’掃羅王抱怨非利士攻擊他”(笛福, 207)等。第九章甚至幾乎全文都穿插有對《圣經(jīng)》的思考。即使初讀或未讀過《圣經(jīng)》的人,也可通過《魯濱遜漂流記》對一些《圣經(jīng)》故事有粗淺的了解。
《圣經(jīng)》中有很多值得探討的意象,如“荒原”“約”“旅行”等。而這些意象也在《魯濱遜漂流記》一書中有或明顯或隱晦的體現(xiàn),下文選取其中三個進行分析。
一、《圣經(jīng)》中“約”意象在《魯濱遜漂流記》中的體現(xiàn)
《圣經(jīng)》包括《舊約全書》和《新約全書》?!凹s”即神人之約定?!杜f約》中的摩西和耶和華之約“摩西十誡”是對后世影響最為深遠的告誡與約定,體現(xiàn)了西方文明核心的道德觀。“如今你們?nèi)魧嵲诼爮奈业脑挘袷匚业募s,就要在萬民中作屬我的子民,因為全地都是我的?!保ā冻霭<坝洝?19:5)除此之外,還有伊甸之約、大衛(wèi)之約以及后來的新約等。
可以看出,所謂“約”,其實是“神對人約定好的約束”。之所以約束,是因為根據(jù)《圣經(jīng)》的基本主張“人皆有原罪”,而“‘原罪說’的精神實質(zhì)并非指人道德上的惡,而在于指出人的‘有限性’”(劉春曉)。有限性體現(xiàn)在:人類往往不能從全局看待自身的存在,僅僅局限于自身或某種具體的物品,并以此激發(fā)出對某種特定物品強烈的欲望(在《魯濱遜漂流記》一書中就體現(xiàn)為對物質(zhì)利益的無端狂熱)。在“摩西十誡”中,上帝稱:“不可為自己雕刻偶像;不可殺人;不可奸淫;不可偷盜;不可作假證陷害人;不可貪戀他人的私有物?!保ā冻霭<坝洝?0:2—17)這些“不可”后面的修飾成分,正是人類有限性的具體體現(xiàn)。由此看來,若單憑人類自己,人類的有限性注定其有著無法“贖罪”的可能,這也進一步突顯了帶有告誡目的的“約”的重要性。
上文提及,魯濱遜最突出的有限性,即遠航的首要原因,就是因為經(jīng)不起名利雙收的誘惑。他自己也承認:“在遠航之前,我的心中沒有哪怕一點對上帝真正的敬畏?!币布催@時他沒有意識到自身的有限性;而當他遇難而流落荒島,“金錢成了廢鐵,最值錢的竟然成了最為無用之物”,原來自己追求的金錢竟然不是萬能的,在這個過程中,他意識到了“上帝真正主宰萬物”,逐漸形成對上帝的虔誠信仰。這個過程中,是“約”起到了非常關鍵的作用。在想要親自主持正義、屠殺同類的野蠻土著之時,魯濱遜想起了“人絕不可殺戮”,而上帝如此處置野人,是神與他們自己的約定,自己無從干涉,因此沒有沖動犯下命案,也是這里“約”的體現(xiàn)。當然,約束只是一個基礎,約束長期效力的發(fā)揮需要人堅強的意志支撐。魯濱遜在發(fā)現(xiàn)島上居然有人的存在時,“恐懼把我滿懷的宗教信仰全部驅(qū)走了”(笛福,203),此處作者運用大段《圣經(jīng)》描寫,進一步自我強調(diào)神人之“約束”,堅定自己的意志,得到內(nèi)心的平靜,等待上帝的救贖。
二、《圣經(jīng)》中“旅行”意象在《魯濱遜漂流記》中的體現(xiàn)
(一)基督徒之“旅”與魯濱遜之“行”
從古至今,“旅行”都是一種身心合一的意象。身體旅行通常只是物理層面空間與時間的單純變化,旅行真正的目的應是達到心靈的洗禮?!妒ソ?jīng)》一書就是兼具“只身赴往”與“精神朝圣”的代表:以色列人民對上帝信仰的萌發(fā)、確立與廣泛傳播都離不開遠行,而在遠行途中,真理的哲學本質(zhì)、神性與人性的關系被不斷探討,“自我”的概念逐漸顯現(xiàn),這為希伯來文化中人文主義思想的萌發(fā)提供了前提條件。
對人格的尊重與呵護在《新約》中十分明顯。《新約》里的上帝一改《舊約》里的嚴苛,更有人性。他給予人類平等選擇的權利,如果人類選擇的道路通往罪與罰,則又給予其更多自我救贖的機會?!拔屹n給你們一條新命令,乃是叫你們彼此相愛;我怎樣愛你們,你們也要怎樣相愛?!保s翰福音13:34) 《魯濱遜漂流記》中的上帝更接近《新約》中的上帝。魯濱遜在荒島上第一次發(fā)現(xiàn)野人自相殘殺,甚至以人肉為食,不禁怒不可遏,并以此質(zhì)疑上帝:“為何不同時賜予數(shù)以千計的靈魂相同的智慧之光?”(笛福,226)在思索之后,他得出的結論是:“上帝既然是圣靈,就必定是神圣與公正的。”
從整本書來看,《魯濱遜漂流記》就是一本游記,其中章節(jié)也多以個人日記形式展現(xiàn)。除去第二次旅行因為由別人一手操辦而順風順水,魯濱遜其他幾次旅行都頗為驚險,直至流落荒島。在荒島上孤苦伶仃的幾十年里,魯濱遜對上帝的態(tài)度可以歸納成一個總體呈上升趨勢,其間波折起伏的折線圖:每從一個小災難中幸存一次,他對上帝就愈發(fā)虔誠一些,但在宗教與現(xiàn)實科學,以及個人認知相沖突的情況下,他對上帝的疑惑時常發(fā)生,如魯濱遜認為地上長出的玉米苗是上帝的恩賜,最后發(fā)現(xiàn)是布袋里遺漏的種子撒在地上。每當對上帝的質(zhì)疑無法得到解釋(情況也通常如此)時,他就只能將上帝放在超越萬物規(guī)律的理論位置,并以此“勉強”證明現(xiàn)實中的所有可能性。
(二)彼得與魯濱遜——“迷途之羔羊”
“迷途的羔羊”(the lost sheep) 一說最早出自于《以賽亞書》(53:6—7),在《新約》 《馬太福音》及《路加福音》中也有提及?;浇淌澜缰校d基督多被喻為牧羊人,“迷途的羔羊”則泛指那些因背離了上帝初衷而迷失在罪惡中的“迷路人”。上帝雖然大為震怒,但仍不忘派下圣子耶穌,希望能帶迷途的羔羊走上正路。在基督信徒“最為正確的”信仰之旅中,對上帝的無條件信仰與愛戴就是這場精神之旅的終點,也是“迷途的羔羊”在歧途上碰壁、悔悟之后的最終歸宿。
在眾多“誤入歧途”者中,比較典型的例子是耶穌的十二門徒之首彼得(又稱“西門彼得”),也是世間的第一位教皇。彼得是諸門徒中最信任耶穌的一位,多次在耶穌面前表示堅定地追隨與守護,“寧愿為主舍命”(《新約》13:36-38)然而,在《馬太福音》《馬可福音》及《路加福音》中,彼得卻在他人面前“三次不認主”,否認自己“與他一伙”,但每當雄雞啼鳴之時,他又想起主對他私心背叛的預言,并因此悔恨痛哭,來到主的面前請求寬恕。
對于魯濱遜本人,學術界有一個比較共同的觀點,即魯濱遜具有典型的資產(chǎn)階級價值觀,是一心遠洋漂泊尋求財富之人。這是他的時代所致,正所謂“本性難移”。這種觀點更多把魯濱遜放在當時“淘金熱”“殖民熱”的大背景下分析,采用旁觀者視角。時代背景對人類的影響多為潛移默化,魯濱遜認為對財富與權力的追求頗為合理,這種想法是無意識的,但魯濱遜對于上帝信仰的升華更多出自于他個人對自我與他者的主觀解讀,他自己也一定有不同于時代共性的個性所在,因此單純依托時代背景評價他為“狂熱的財富追求者”未免有失偏頗。若從他本人的這趟“旅行”出發(fā),可以看到幾乎在每一章的描述中都穿插了一種非常強烈的悔意:對于自己沒有聽從父母親的教導,拋棄了安定生活,遠洋漂泊導致一人流落的悔恨。在書中魯濱遜也稱:“回首往事……讓我不屑于原本的家境和父母的諄諄教導,這些大逆不道的行為正是所謂的原罪?!保ǖ迅?,252)結尾處總結時再稱:“我這一生猶如造物主手中的萬花筒,雖然愚蠢地開始,卻以我不敢期望的幸運結束。”(笛福,393)
從這個角度來說,兩只迷途的羔羊——魯濱遜的懺悔與彼得對耶穌的背叛頗有異曲同工之妙,最大的共同點就是兩者的“迷途之旅”都包含著宗教信仰與個人意志的強烈沖突,形成了“宗教信仰——個人意志——有所升華的宗教信仰”的精神之旅路線。彼得三次不認主,一是性格原因,他雖心地善良正直,但性格易怒,沖動又十分自大;二是從私心考慮,畢竟耶穌當時受到一些人的迫害,他害怕自己因此受到牽連。彼得自認為對耶穌忠貞不貳,卻又往往妥協(xié)于現(xiàn)實的殘酷。每當自己誤入歧途,否認與耶穌的關系時,他又痛哭流涕,信仰重新占上風并更為堅定;而魯濱遜在啟程之前,他自認為對萬能的上帝十分敬畏,但實際只是流于嘴邊的“主啊,請你保佑我們”!每當生活順風順水,他很快就將上帝拋之腦后。是一次次的海難,一次次的死里逃生讓他幡然悔悟,逐漸意識到“上帝為自己本來安排的優(yōu)越生活”的合理性,為上帝冥冥之中的安排贊嘆不已,并在這個過程中逐漸形成較為虔誠的基督信仰。
三、結語
魯濱遜作為一只“迷途的羔羊”,從只把上帝作為祈求好運降臨的“工具人”,到定下齋戒日甚至進行莊嚴的宗教儀式。不可否認,魯濱遜無法擺脫追逐物質(zhì)時代潮流的裹挾,但其精神信仰的確因《圣經(jīng)》潛移默化的影響而更為堅定與虔誠。他從荒島之旅的所見所思所感中領悟了圣經(jīng)的真諦,對約束自身有限性的神人之“約”有了更為清晰的認識,讓這趟荒島之險蘊含了“磨難面前當須永不服輸”之外的精神意義。
參考文獻:
[1]端木慶一.“羊”在《圣經(jīng)》中的象征[J].世界宗教文化,2006(3).
[2]丹尼爾·笛福.魯濱遜漂流記[M].北京:北京時代華文書局,2018.
[3]樊穎,高玉秋.西方古代文明中“貓頭鷹”意象的原型探源——基于《哈利·波特》文本的歷史考察[J].文藝爭鳴,2021(2).
[4]蹇昌槐.《魯濱遜漂流記》與父權帝國[J].外國文學研究,2003(6).
[5]劉春曉.基督教精神與西方文化傳統(tǒng)[J].鄭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8(6).
[6]劉莉.腳下的文明——《圣經(jīng)》中的“旅行”研究[J].安徽文學(下半月),2015(3).
[7]劉獻堂.羊年談《圣經(jīng)》 中的羊[J].中國天主教,2003(2).
[8]王文華.魯濱遜形象的現(xiàn)代性反思[J].外國文學研究,2004(1).
[9]許曉琴.《魯濱遜漂流記》:18世紀典型的殖民主義敘事文本[J].世界文學評論,2007(1).
[10]張伯香,曹靜.《失樂園》中的基督教人文主義思想[J].外國文學研究,1999(1).
[11]詹允和.“迷途的羔羊”形象解讀——以彼得和保羅為例[J].名作欣賞,2019(32).
作 者: 章鴻揚,暨南大學翻譯學院在讀本科生,研究方向:翻譯理論與實踐,英語文學欣賞。
編 輯:曹曉花 E-mail:erbantou20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