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建軍 張晉
摘 要:作為華茲華斯的代表作,《孤獨的割麥女》受到了廣泛的關注,但是由于傳統(tǒng)視角對詩歌的解讀主要停留在自然描寫和美學感受上,詩歌中所描述的蘇格蘭割麥女空靈得好像沒有煙火氣的天外少女,很少有讀者能真正走進少女孤獨的內心,體會她和詩人在真實歷史中尷尬對立的關系?;诖耍疚膶⑼ㄟ^新歷史主義視角、后殖民主義視角,走進真實歷史中的割麥女,解讀她內心真正的苦楚,分析詩人在面對這樣的苦楚時作為殖民者冷漠的旁觀者態(tài)度,進而展現割麥女在殖民地上悲慘的生活困境,以此引發(fā)人們對被殖民者發(fā)自內心、表于外在的人文主義理解和關懷。
關鍵詞:《孤獨的割麥女》 新歷史主義 后殖民主義 真實歷史
一、導言
《孤獨的割麥女》是19世紀英國最著名的浪漫主義詩人華茲華斯的代表作之一。全詩共有四節(jié),每節(jié)八行,除兩處特殊情況(第一節(jié)第三行和第四節(jié)第三行)外,全詩采用四音步抑揚格,每節(jié)的韻腳均為ababccdd。詩歌描寫的是秋收季節(jié)在蘇格蘭高地上一位孤獨的少女邊收割邊唱著幽怨的哀歌,進而引發(fā)了詩人的無限聯想。
作為19世紀英國浪漫主義文學的杰出代表,英國的“桂冠詩人”、“湖畔派”詩人中成就最高者,華茲華斯的詩歌表達了詩人從擁護法國革命到反對革命,后寄情山水、在大自然中尋求慰藉的思想轉變過程,同時我們也可以看到作者在詩歌中表達出的對于現實的無奈。
眾所周知,浪漫主義產生于18世紀末期,在19世紀上半葉達到繁榮。浪漫主義是對人文主義理念的繼承和發(fā)揚,同時也是對僵化的古典主義的反叛。其最大的特點就是以現實為基礎,語言熱情,表現手法夸張,主觀性極強,具有很濃重的政治色彩。而華茲華斯之所以和柯勒律治、騷賽被稱為“湖畔派”詩人,則是因為他們的詩歌創(chuàng)作屬于浪漫主義中的消極派,他們的詩歌不具有強烈的革命精神,面對不滿的現實,他們手足無措的情況下只能隱居在湖畔,過自我逃避的生活,寄情山水。
依照國內文學批評的傳統(tǒng)范式和審美評價標準,這首詩很久以來都被解讀為一首優(yōu)美的抒情詩,人們也更多地關注其中意象的自然屬性和抒情功能。我們透過新歷史和后殖民主義的視角在詩歌中隱約可以看到作者筆下的“法制”高地的農村生活和冷酷的人情關系,這和作者所處的社會階層和維護的階級權威是有著直接關系的。
二、我在唱什么?
詩歌的主人公是一位蘇格蘭高地的少女,她在收割的同時孤獨地吟唱,正是她的幽怨吟唱引發(fā)了作者的無限想象。然而她在唱什么?她何以如此之幽怨,以至于詩人無法洞察其內心的真實想法呢?又為何她的歌聲讓詩人聯想到了阿拉伯的夜鶯,而不是其他地方的夜鶯呢?究竟是哪一句曲子如此深撥詩人的心弦而讓他久久不能平靜,卻又無法付之于詩句呢?
割麥女本身就有著相當復雜的身份,她代表的正是長期處于征戰(zhàn)狀態(tài)的英格蘭、蘇格蘭兩個國家、兩個民族以及兩種文化的不斷斗爭與交鋒。蘇格蘭民族作為一個獨立存在于世界文化之林的民族,在歷史長河中與大英帝國分分合合,經歷了很多次的被吞并,最終在1707年被迫與英格蘭合并,持續(xù)了八百多年的蘇格蘭王國徹底消失。1746年卡洛登戰(zhàn)役( Battle of Culloden)后不久,英格蘭對蘇格蘭地區(qū)進行了臭名昭著的“高地清洗”( Highland Clearances),頒布了《驅逐法案》( “The Act of Proscription of 1746”),推行圈地運動, 剝奪高地人民賴以為生的土地, 把他們遷徙到沿海、低地和北美。圈地還進一步鏟除了天主教勢力,造成傳統(tǒng)氏族社會的中斷,使高地變得更加凄涼凋敝,人煙稀少,遍地荒村。英格蘭對蘇格蘭的“高地清洗”和在愛爾蘭馬鈴薯饑荒中的不作為都被稱為有計劃的種族滅絕。而詩歌中的這位孤獨的少女就是在懸崖上綻放的薊花,她身披倒刺,然而自己也心如針扎。在被“高地清洗”、民族邊緣化之后,蘇格蘭人民的內心是苦痛的,他們被迫遠離家園,被迫放棄自己的文化,被迫生活在赤貧之中。所以,他們的內心是苦楚的,然而他們的苦楚無人理解,無人關注,所以只能在勞動中默默歌唱,通過歌聲來發(fā)泄內心的情感。與此同時,他們的內心也是脆弱的,是怕被他們的侵略者所識別的。因此,在公開的場合,他們是不能表述內心真實想法的,所以他們不允許別人接近,一旦內心被識破,等待他們的只有更貧、更苦。
那么,她究竟在唱什么?詩人認為她唱著無限悲涼的歌曲,哀怨的曲調里也許在流傳古老、不幸、悠久的事情。然而,我們知道蘇格蘭民族有自己的語言——蓋爾語,而華茲華斯作為典型的英格蘭人是不可能了解蓋爾語的,那么他是如何知道少女的吟唱充滿哀怨呢?我們只能認為他是推測的,詩人在創(chuàng)作這首詩時定居在昆布蘭湖區(qū),原因就在于他受到法國大革命的影響,但又找不到切實可行的社會理想,所以寄情山水,回避重大題材,很多創(chuàng)作都脫離現實,主觀性極強。那么,他的這種推測是否也就有可能是他的自我解讀呢?在面對割麥女的時候他想到了“不幸的往事和古老的戰(zhàn)爭”,想到了英格蘭殖民歷史給蘇格蘭高地帶來的創(chuàng)傷和暴力,進而引發(fā)了自己內心深處的內疚。
詩人斯科特·布魯斯特說: “由‘孤獨的高地少女’用蓋爾語所唱‘憂郁的曲調’可能是被禁的高地民歌。”若少女歌唱的是蓋爾語民歌,那么當少女在邊唱著自己民族的歌,邊進行收獲時,內心必定不單單有孤獨凄涼,同時也必然會有喜悅的成分:能夠用自己的語言來歌唱,我們都是有家的人。因為海德格爾說“語言是存在之家。人居住在語言寓所中”。那么此時內心帶有喜悅的割麥女一定是在用自己的歌唱來保護自己的凱爾特文明,在一步步搭建被摧毀的文化,正如錢冠連所言: “語言是一個民族整體性的文化——心理底座。底座奠基在那里,一切(宗教、文化樣式、思維方式、風俗習慣、生產方式、生活方式,等等)都不能游離,一切都被吸附?!彼@樣簡單的歌唱就是為自己的民族,為自己的文化能夠傳承而做出了極大的貢獻,因為一個文明的分崩離析是從語言被消滅開始的……維護母語對于維護文明具有生死攸關的意義。如此說來,割麥女的歌聲中怎么會全是哀傷呢?這份哀傷或許只是作者內心真實情感的寫照吧。
歷史事件是無法復制的,因而我們所了解的歷史中難免有后人的自我理解和假想,甚至有可能出現一些一廂情愿的主觀構建。即使是歷史的親證者在講述的過程中也難免帶有主觀情感。因此割麥女是否真的孤獨,她究竟是在唱什么?或許只是詩人的一廂情愿,他也沒有真正去了解割麥女到底在唱什么。在詩人的凝視過程中,少女的社會關系、身份以及家庭情況均被排除在外,她是“形單影只的”( single) 、“孤獨的”(solitary) 和“獨自的”( by herself),其臉龐、身形和衣著也被模糊化處理,她似乎同粗獷與惡劣的高地融為一體。
三、 誰能聽懂我的歌
無論割麥女的歌聲中是充滿了憂傷,還是對于本民族歌曲的熱愛和傳承,詩人本身并沒有去真正弄清楚,反而是按照自己內心的解讀表述了出來。根據新歷史的觀點,我們都是歷史中的一部分,是歷史造就和促成了我們。反之,我們每一個個體又都會對歷史起到一定的推動作用。那么我們是否應該去弄清楚她到底唱了什么?根據她的吟唱我們是否能真正做些什么呢?
雖然華茲華斯自己曾言他拜訪過少女的家人并與其有過進一步的交流,但詩人僅在詩歌中表現了其“深閨”被荒野環(huán)抱,她的生活中僅與“灌木叢”“飛鳥”“流泉”為伴。作者將少女視作一個異域野蠻形象的主要目的是要強調自己作為殖民者在文明世界中的自我優(yōu)越感,“野蠻”成為映襯自己“文明”的背景板和反光鏡。他無視英格蘭民族對蘇格蘭民族和文化的侵略和壓迫,而認為其“被壓迫”的野蠻形象源自天然,也就佐證了其殖民侵略形象的合法性。在這一殖民征服的過程中,帝國以所謂的普遍性、客觀性與真理性為前提,他們打著遵循上帝“絕對命令”的旗號,對那些與主體身份相悖的一極且被認為沒有獨立思考能力、統(tǒng)治能力以及自我意識的殖民地民眾尤其是反抗者進行“救贖”,他們通過暴力、安撫等手段把他們劃歸為帝國的一員。也就是說華茲華斯所代表的帝國主義思想認為對孤獨割麥女的救贖方式是按照英格蘭的方式對高地地區(qū)進行統(tǒng)治,使蘇格蘭文化完全代替凱爾特文明。
這是真正的救贖嗎?正所謂:“子非魚,安知魚之樂?”這種以自己的主觀意識決定他人的生活方式甚至是文化發(fā)展的殖民主義行為不正是殖民統(tǒng)治者的主觀強加嗎?若真的懂了那幽怨的哀歌,若真的愿意救贖那苦難的蘇格蘭少女,若真的愿意和高地民族異位而處,為他們提供切實可行的幫助,是否只停留在聽聽他們的哀歌就足夠了呢?是否都不需要知道這哀歌究竟唱的是什么?是否在知道了這哀歌所唱時為他們尋找真正救贖的途徑和方法呢?對于“孤獨的割麥女”和她背后站立的蘇格蘭民族來說,最好的解救就是讓他們保存好自己的文化和語言,按照自己千百年來流傳下來的方式生活。
但是詩人會有這樣的意圖嗎?絕不,因為這會直接顛覆殖民者最根本的利益,而像華茲華斯這樣的詩人正是英格蘭殖民文化的受益者。歸于此,我們也就能夠分析出,作者寫出這樣的詩歌的政治目的在于表達他們對于被殖民者的關心和愛護,然而這種關注是在不觸及殖民統(tǒng)治地位的前提條件下,這也正是現實歷史環(huán)境所給予文化的特定表現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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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馬建軍,山西大學外國語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太原市第十八中學校高中俄語教師,研究方向:俄羅斯文學;張晉,山西大學外國語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俄羅斯文學。
編 輯: 康慧 E-mail: 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