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弦樂《瑤族舞曲》與茅沅先生
——悼念作曲家茅沅先生

文|謝永雄

2022年10月10日，作曲家茅沅由于突發(fā)缺血性卒中導致心衰，在北京華生康復醫(yī)院安然辭世，享年96歲。茅沅先生原籍山東濟南，1926年生于北京，1950年畢業(yè)于清華大學土木工程系，畢業(yè)后在中央歌劇院從事音樂創(chuàng)作工作。他一生熱愛音樂，因喜愛音樂而成為專業(yè)作曲家。20世紀80年代后期，茅沅先生曾在中央音樂學院、中國音樂學院和北京師范大學音樂系兼任理論教師講授和聲學。其主要作品有：歌劇《劉胡蘭》《王昭君》《南海長城》；舞劇《寧死不屈》《敦煌的故事》；合唱作品《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紫竹調(diào)》《送別》《愛的奉獻》等；而經(jīng)典的管弦樂《瑤族舞曲》和小提琴曲《新春樂》，則是茅沅先生的得意之作。《瑤族舞曲》首演于1952年，是伴隨新中國走向世界的第一批音樂文學作品，2022年正是這部作品首演七十周年。而小提琴曲《新春樂》也同樣經(jīng)典，國內(nèi)所有學習小提琴的人，幾乎沒有一位不曾拉過該作品的。

（由右至左）《瑤族舞曲》作者茅沅、中央音樂學院教授田聯(lián)韜、第一代《瑤族長鼓舞》舞蹈編導袁春與本文作者合影

《瑤族舞曲》創(chuàng)編于1952年，源于當年全國少數(shù)民族文藝會演期間，茅沅先生觀看了一個名為《民族大團結(jié)舞》的歌舞節(jié)目，其中有一段是《瑤族長鼓舞》，這個舞蹈的配樂旋律簡練卻非常動聽，事后茅沅先生如愿得到了這份由劉鐵山先生創(chuàng)作的《瑤族長鼓舞》的音樂簡譜。當時我國的文化藝術(shù)事業(yè)發(fā)展百廢待興，尤其是能夠走上世界舞臺突顯中華民族特色的音樂藝術(shù)作品少之又少，用大型西洋管弦樂隊編制演奏的民族音樂作品更是鳳毛麟角。于是，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茅沅先生按照西洋管弦樂隊編制，把這段瑤族長鼓舞的配樂創(chuàng)編成了管弦樂并寫下總譜。其構(gòu)想是希望不論海內(nèi)外任何一個管弦樂隊都可以隨時拿來演奏，這就成就了今天這首享譽世界的中國管弦樂作品——《瑤族舞曲》。

第一張《瑤族舞曲》樂曲錄音唱片和以前出版的瑤族舞曲相關(guān)的音樂書籍中，對于瑤族舞曲題材、素材來源、創(chuàng)作地的介紹都是標注其來自云南、廣西、湖南以及海南等地，就是沒有廣東連南縣。一是因為作為第二作者的茅沅先生與《瑤族長鼓舞》音樂的第一作者劉鐵山先生在此之前從沒謀面和交談過（音樂人之間沒有關(guān)于瑤族舞曲發(fā)源地話題的討論），二是因為劉鐵山在創(chuàng)作《瑤族長鼓舞》之前的音樂素材搜集過程中，都曾踏足過這些地方（指云南、廣西、湖南、海南等地），發(fā)源地的謬誤也就不足為怪了（指廣東連南被排除在瑤族舞曲發(fā)源地之外）。盡管如此，多年來社會上都沒有人提出異議。“連陽歌舞團”（連南縣歌舞團的前身）的樂隊，從20世紀50年代起就演奏、演出過《瑤族舞曲》，但演奏員本身也是誰都不知道該曲的來源是屬于連南縣的。但到了現(xiàn)在，怎么連南縣又成了“《瑤族舞曲》的故鄉(xiāng)”呢？

由于多年前我就一直對這首《瑤族舞曲》進行研究，憑著自己長期深入瑤山體驗生活和采風的經(jīng)歷，研究總結(jié)出既然《瑤族舞曲》的前身是《瑤族長鼓舞》，那就一定有長鼓的元素存在，于是決定首先從研究長鼓入手。

20世紀80年代，我在《北京音樂報》上發(fā)表了“《瑤族舞曲》成為中國流行于美國的十大樂曲之一”的消息后，正因為這首樂曲蜚聲海內(nèi)外并廣泛傳播，全國各地的瑤族民眾紛紛宣稱，自己的所在地就是《瑤族舞曲》的誕生之地。由于多年前我就一直對這首《瑤族舞曲》進行研究，憑著自己長期深入瑤山體驗生活和采風的經(jīng)歷，研究總結(jié)出既然《瑤族舞曲》的前身是《瑤族長鼓舞》，那就一定有長鼓的元素存在，于是決定首先從研究長鼓入手。經(jīng)過長期研究，我發(fā)現(xiàn)《瑤族舞曲》弦樂撥奏的前奏，就是由模仿連南縣排瑤特有的長鼓（瑤民稱“橫鼓”）鼓點音色而成；繼而研究發(fā)現(xiàn)樂曲的多處音樂發(fā)展動機，都來自連南縣排瑤民歌——用“反推法”的邏輯思維，推論出既然《瑤族舞曲》的音樂元素是來自于廣東連南縣，于是可以定性《瑤族舞曲》的誕生地應來自于連南縣。并在20世紀80年代初首先在海內(nèi)外發(fā)表研究文章，指出《瑤族舞曲》的音樂創(chuàng)作素材，來自廣東省連南瑤族自治縣瑤族支系——排瑤民間音樂的事實。為連南縣成為“《瑤族舞曲》的故鄉(xiāng)”，打下了堅實的理論支撐。

當時那個年代全國都在爭奪“地方冠名權(quán)”，“《瑤族舞曲》的故鄉(xiāng)”冠名的爭奪權(quán)，也在那個時候悄然興起。連南縣要成為《瑤族舞曲》的故鄉(xiāng)，此事也并非一帆風順。在連南縣委、縣宣傳部的重視下，我與中央電視臺導演、連南縣委宣傳部一道，共同策劃組織了連續(xù)六臺（六個晚上）的“連南瑤族風情”晚會。這幾臺晚會的實質(zhì)，一方面是將瑤族的風情向全國推送，另一方面是希望宣傳樹立“連南縣是《瑤族舞曲》的故鄉(xiāng)”這一觀點。其中把《瑤族舞曲》旋律填上排瑤歌詞（連南特有的瑤族語言），在中央電視臺演唱。我又親自寫稿，讓中央音樂學院的田聯(lián)韜教授等在中央電視臺“瑤族舞曲”的欄目上，再次宣講《瑤族舞曲》音樂素材來自連南縣。在輿論和藝術(shù)表演等方面，力挺和表明《瑤族舞曲》的創(chuàng)作來源于連南縣。

盡管如此，爭奪“《瑤族舞曲》的故鄉(xiāng)”的暗流依然洶涌。2012年中央電視臺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上，某省以名為《追愛》的舞蹈，穿上本省瑤族的服裝，用《瑤族舞曲》的旋律填詞及表演整個節(jié)目，使觀眾下意識地認為《瑤族舞曲》就是源于該省的音樂作品。之后，清遠電視臺拍攝、播放了一檔名為《故鄉(xiāng)的舞曲——瑤族舞曲探源》的專欄節(jié)目，其中有對我的采訪。在這檔電視節(jié)目中，我再次以事實和依據(jù)，重申了“《瑤族舞曲》的音樂素材來自連南縣，連南縣是《瑤族舞曲》的故鄉(xiāng)”的觀點，至此，對于《瑤族舞曲》歸屬的明爭暗斗的問題基本平靜下來。在連南縣委、縣政府的大力宣傳和推廣下，“連南縣是《瑤族舞曲》的故鄉(xiāng)”這張錚亮的名片，才毫不動搖地向海內(nèi)外“派發(fā)”。這種“正本清源”的做法，同時也得到了茅沅先生的首肯。如今，當人們?nèi)ミB南瑤族自治縣旅游的時候，已到處可見寫著“瑤族舞曲的故鄉(xiāng)”的各類大幅標識、標牌。

這首富有濃厚的瑤族區(qū)域文化特色的《瑤族舞曲》，堪稱洋為中用的中國民族音樂史詩的經(jīng)典。它旋律優(yōu)美，是瑤族同胞向往美好、熱愛生活的精神歡歌。可以說管弦樂《瑤族舞曲》的誕生，喚醒了一個民族的文化自信，能讓我們從心底感受到瑤族山鄉(xiāng)的春播秋收、瑤族族民的生活情趣，以及瑤族節(jié)日熱烈歡快的氣氛和管弦樂的交相輝映。

斯人雖已逝，但茅沅先生為我們留下的音樂作品將永存，讓我們深切感謝這位讓瑤族音樂走向世界的作曲家。小文一篇，以示悼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