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讀者為中心的竟陵派理論探析

馬小東

摘要：以明朝中后期資本主義萌芽的出現和市民個性的逐步解放為背景，圍繞竟陵派領袖鐘惺的“活物”論、譚元春的“幽深孤峭”論，分析深受竟陵派理論影響的萬時華的“玩”論和張岱的“自出手眼”論，總結這批作家以讀者為中心的詩文閱讀、鑒賞、品評等文學接受活動的特質，提出這些理論促使文學活動由獨斷向對話演進。

關鍵詞：讀者為中心 文學接受 服務理念

讀者對文學作品的閱讀鑒賞，離不開讀者、文本、作者三者之間的互動。而完整意義上的互動與自主性有極大關系。

20世紀60年代，西方接受美學和讀者反應批評論對讀者自主性問題已有深入探討。早在明朝中后期，讀者自主性理論就已經彰顯，由此推動了文學活動的注意力由重視作者和作品向重視讀者的范式轉型。究其原因，明朝中后期資本主義萌芽產生，市民階層日益壯大，大眾對于個體自主性感受日益增強，竟陵詩派正是在此背景下成長起來的學派。竟陵派強調作者個性的張揚，十分重視讀者自主性在文學接受活動中的中心或決定作用。一些讀者祖上或為官或為名門望族，他們與竟陵派領袖有過詩文往來，受竟陵派影響深遠，注重超越他人理論的局限，關注“我”這一類讀者在詩文閱讀、鑒賞和品評等文學接受活動中的中心作用或表現出的強烈個性，由此形成明朝中后期以讀者為中心的、各具特質的文學接受理論，助推了讀者自主性群體特征在文學活動中的形成，某種程度上促使文學活動由某派、某家的獨斷向對話演進，對于當下公共圖書館讀者第一理念的踐行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

個體自主性發(fā)揮在閱讀中的積極作用

讀者為中心的文學接受理論，首要強調個體自主性的發(fā)揮。鐘惺，萬歷三十八年進士，因與譚元春合著《詩歸》《古詩歸》而名聲大振。其詩論因追求“深幽孤峭”“孤懷單緒”和“別幽奇理”，有別于當時的擬古文風。他認為作詩應追求深刻、變革和創(chuàng)新，不應將膚淺、狹隘和熟知的事物入詩，根本上來自于對個體自主性的尊重和發(fā)揚。個體自主性的核心要義是發(fā)揮個體精神作用，創(chuàng)造具有靈性、充分抒發(fā)個體胸懷和志趣的作品。強烈的個體自主性有助于形成獨特的批評風格。B·R·郝根漢認為，自我來源于內省，自省能使自我意識得到傳遞和彰顯。鐘惺抓住了個體內省對于自我確認這個關鍵，所以才有其猛烈抨擊擬古作詩的行為，這既符合時代發(fā)展的大趨勢，也符合個體覺醒的客觀要求。

一是從活水源頭進行閱讀創(chuàng)作，有助于文本等存在的經典化形成?！霸娧灾荆柙佈??！盵1]個體自主性的產物因為有所區(qū)別，價值各異，有助于形成經典。鐘惺的《詩論》之所以流傳下來且受眾很多，原因之一在于他抓住了詩歌是變化的事物，是個體自主性的產物，是活水源頭即“活物”這個根本。其《詩論》肯定漢至宋代，評《詩》者廣泛存在于官府和民間，且評說不一的客觀存在，并沒有將《詩》的評價局限于一家一言，這對于評論者、閱讀接受者自主性的尊重和發(fā)揮非常重要。正因為不同時代不同讀者對《詩》有不一樣的解讀和再創(chuàng)造，其內涵才會不斷豐富，才有可能形成活生生的經典。

二是從個體知行合一觀踐行，有助于群體良好閱讀習慣的培養(yǎng)。方克立認為，知行本體只是一個[2]。鐘惺在選詩時不迎合大眾選詩口味，將風格偏于清瘦淡遠的唐詩剔除在外，就體現了這個理論。這對于公共圖書館讀者個體自主性挖掘、群體性良好閱讀習慣的培養(yǎng)具有啟發(fā)意義。鐘惺在《浣花溪記》中，抓住個體想象力布景、導入，開篇點名“成都南門”“萬里橋”這兩個成都人熟悉的地點，戛然而止，繼而用“如環(huán)、如玦、如帶”概述美景，由此充分發(fā)揮讀者的想象力。在《詩論》中，鐘惺將《詩》的研究從經學領域引入受眾較廣的詩學和文學范疇，客觀上促成了風靡海內的群體性閱讀習慣的形成。

三是從培育個體真性情出發(fā)，有助于打通作者和讀者的認知。個體自主性發(fā)揮必須尊重個體的真性情，由此才能快速了解讀者的閱讀喜好和目的，更好地為其提供優(yōu)質文本。譚元春是此方面的代表。其詩講求“本色”，力推“詩者，性情之物”的理論主張，其詩“山性與人性，所合在依稀。澄復閱來久，每愛獨往來。”[3]是作者真性情的體現。他在寫作和選詩時，用真性情完成文學接受的整個有機過程，這就需要讀者具備豐厚學養(yǎng)，有助于在閱讀比如《清涼寺訪謝少連》等詩歌中，打通讀者和作者的認知，從而產生共鳴，這是閱讀要義之一。

個體自主性發(fā)揮在閱讀中的實踐作用

一是培養(yǎng)抽象思維，充分發(fā)揮自主性在閱讀中的創(chuàng)造作用。以讀者為中心的文學接受理論，必須注重個體自主性在閱讀中的實踐作用。李澤厚認為，中國傳統(tǒng)對“無用”的抽象思維不夠重視。抽象思維的好處是能在某種程度上弱化功利性目的，這對于非功利性閱讀很有意義。功利性閱讀以實用性為目的，容易跟風，很難產生正解的閱讀，從而建立正確的閱讀觀和價值觀。讀者閱讀應該在抽象性思維的培養(yǎng)、文學鑒賞、漫閱讀方面下功夫，調動讀者對閱讀的興趣。鑒賞要圍繞文學意象、情節(jié)、結構、意境等深層次問題形成自己的理論主張，以吸引更多讀者深度參與。

二是培養(yǎng)消遣式閱讀習慣，充分釋放自主性在閱讀中的積極作用。非常嚴肅的閱讀其實很難真正激發(fā)個體自主性以及閱讀興趣。萬時華是竟陵派的領袖，其“玩”的理論主張就是消遣式閱讀。他在評價《詩》時，一改經學式嚴肅的評價方式，在用詞上喜歡用“玩”字。例如對《王風·君子于役》《小雅·出車》等作品的評價，首先貫以“玩”字，使品鑒者的個性特色更加明顯，這是對《詩》傳統(tǒng)經學式閱讀、鑒賞態(tài)度的完全顛覆，也是對嚴肅性閱讀意識和習慣的一種挑戰(zhàn)。其次，萬氏強調“偶動”式的閱讀和鑒賞體驗。聯系《詩經偶箋》的形成過程，他認為此書為自己閑居時偶有所得，隨手記載，義類不深?！芭紕印笔亲x者的“偶動”，是讀者與作品的一種不經意間、放松式的心靈感應。只有經過“我”這個特定讀者的閱讀、鑒賞和批評等“偶動”行為，才能實現讀者個體對文本解讀的主觀作為。再次，作為讀者，萬氏將味覺作為評判詩歌的標準。在評價《邶風·柏舟》《衛(wèi)風·伯兮》時，將“酸”等詞創(chuàng)設的意境發(fā)揮得淋漓盡致，尤其在《邶風·柏舟》的評價中，將因自知飲痛，卻恰似口含極酸之物難以言說的痛中之痛描摹得淋漓盡致，讀來別有一番滋味，充分體現了讀者自主性調動的積極作用。

三是培養(yǎng)直抒胸臆的創(chuàng)作習慣，充分彰顯自主性在閱讀中的實踐意義。閱讀者自主性最有力的實踐是將理論主張付諸于創(chuàng)作。明人張岱受竟陵派影響較深，雖然推崇鐘、譚二人，但又不迎合二者的創(chuàng)作風尚，他主張“自出手眼，不落依傍”。面對動蕩現實，張氏積極參與賑災救助，直抒胸臆，創(chuàng)作出《丙子歲大疫祁世培施藥救濟記之》《百丈泉》等個性特征鮮明的現實詩歌。這些備受讀者欣賞的現實主義詩篇，和杜甫的很多作品有異曲同工之妙。根本原因在于作者能直面現實，敢于直接表達內心所思，和讀者追求真實的閱讀目的契合，因而能獲得心理慰藉。在詩歌鑒賞和選評中，他主張“獨取冰雪”之文。這些詩文不以他人好尚為好尚，是具有獨特定識與定見的骨氣和神氣，否則，他認為其詩不佳。在張氏這里，無論鑒賞、選評，還是創(chuàng)作，自主性得到了真實的體現。

鐘惺、譚元春、萬時華和張岱，作為讀者，他們從特定的“我”這一類讀者出發(fā)，深刻闡釋、踐行以讀者為中心的文學接受理論，同時在個體自主性踐行方面取得了較大成就并產生了很大影響，進而產生了群體效應。

注重從個體自主性的完善、創(chuàng)新閱讀推廣方式，深度思考閱讀效果評價。首先，閱讀推廣者要傾心、熱心、真心閱讀，帶動、影響廣大讀者在閱讀過程中發(fā)揮自主性。只有閱讀推廣者成為真正愛讀書之人，讓閱讀賦能，才有帶動、影響他人的可能。其次，圖書館管理員要學會閱讀中所需的很多技能，才能對文本的解讀更全面，才能更好地引導讀者閱讀。只有個體自主性得到充分尊重和詮釋，群體性閱讀認知才更容易建立。特別是從個體自主性思維、創(chuàng)造力、天性的發(fā)揮等方面進行研究，創(chuàng)造出一套適合的閱讀推廣機制具有重要借鑒意義。

作者系甘肅平涼市圖書館館長

參考文獻

[1] 郭紹虞， 王文生編. 中國歷代文論選[M].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79： 1.

[2] 方克立. 中國哲學史上的知行觀[M]. 北京： 人民出版社， 1982： 201.

[3] 譚元春. 譚元春集[M].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8： 9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