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晉
魏晉南北朝時期是最富個性審美意識的朝代,文人雅士紛紛毀棄禮法,行為放曠,執(zhí)著于追求人的自我精神和特立獨行的人格,重神理而遺形骸;同時清談玄學在士人之間成為一種時尚,強調返璞歸真,一任自然。
這一時期,正是我國金器制作的特殊時期,金器在造型和技術上也不斷突破,將不同地域、不同文化、不同技術完美融合,為唐代金器的鼎盛奠定了重要基礎。本文擬通過對廣州博物館館藏五件(套)魏晉南北朝時期動物紋金飾片的整理分類,梳理魏晉南北朝時期動物紋金飾片的文化內涵、發(fā)展源流及用途,勾勒出魏晉南北朝時期士人的思想風潮與生活追求。
紋飾造型各有寓意
從多年來考古發(fā)掘可知,我國古代金飾制作發(fā)展歷史可分為,萌芽階段(原始社會至魏晉南北朝時期)、高度發(fā)展階段(隋唐時期)、世俗商品化階段(宋元明清時期)。金飾上的紋飾,也從最初的素面紋,到后來各種多姿多彩的動物紋、植物紋、人物紋等。廣州博物館藏的五件(套)魏晉南北朝時期的動物紋金飾片便是我國金飾制作萌芽時期較為典型的代表。
從目前考古發(fā)掘及廣州博物館館藏魏晉南北朝時期飾有動物紋的金飾和器物造型看,其題材可分為神話動物和現(xiàn)實動物兩類。神話動物以龍、麒麟、鳳鳥等造型為主;現(xiàn)實動物多以魚、馬、熊等形象為主。這一時期南北方都存在著大量的少數(shù)民族政權,且部分處于原始部落解散或奴隸制國家早期階段,其信仰仍帶有濃厚的原始崇拜色彩。此時運用到金飾上的動物紋飾也是取自自然,體現(xiàn)了人們在刀耕火種中對大自然的認識,如對“神鳥(三足烏、鳳鳥)、蛙(青蛙、蟾蜍)”等靈物的崇尚。
古人對神鳥的崇拜自原始殷人時期,便開始一直流傳,《詩經》“商頌·玄鳥”載:“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宅殷土茫茫。”① “玄鳥”可能是原始殷人的圖騰,代表了原始殷人。
在《山海經》、《南山經》、《西山經》及《大荒東經》中記載了關于鳳凰、鸞鳥和金烏等神鳥的神話傳說;到了漢代,西漢劉安《淮南子》、東漢王充《論衡》、張衡《靈憲》等書中也有不少關于“日中有蹲(踆)烏,而月中有蟾蜍”“烏力勝日,而服于鵻,能有脩短也”“日中有三足烏”等神鳥金烏的描述;晉代葛洪《抱樸子》與南朝宋車頻《晉書》中也有關于“鸞鳥似鳳而白纓……至則國安樂” ②等神鳥鸞鳥的記述。
可見,對鳳凰、鸞鳥、三足烏等動物的崇拜不僅古而有之,魏晉南北朝時期人們更視它們?yōu)榘傩瞻簿訕窐I(yè)、國家長治久安的象征,并將這些動物形象運用在金飾之上,如廣州博物館藏晉代對鳥蟾蜍透雕金飾片(圖1)。
此外,古人出于原始而樸素的愿望,將蟾蜍(蛙)變成圖騰,期望蟾蜍(蛙)旺盛的生殖能力能反饋到自身,祈求新生、多子與長壽。
關于蟾蜍的“長壽”和藥用性質,在葛洪《抱樸子》和郭璞《玄中記》中分別載“蟾蜍壽三千歲”“蟾蜍頭生角,得而食之,壽千歲”。在《抱樸子》中介紹的五種不死靈藥稱“五芝”,而其中的“肉芝”指的就是蟾蜍頭上的角,服之則可長生不老。特別是在魏晉南北朝時期,陰陽調和、長生不老、羽化登仙為當時士人的普遍追求,他們注重養(yǎng)生,把“蟾蜍”視為長壽代表,不僅將蟾蜍形象放入文學作品和其他日用品之中,還將其形象運用于金飾之上,展示他們對長壽的向往之情。
南朝宋沈約《宋書·董桃行》古詞載:“白兔長跪搗藥蝦蟇(蟾蜍)丸,奉上陛下一玉柈,服此藥可得即仙?!雹?魏晉南北朝時期,蟾蜍長生不死的能力讓他們非常崇拜,他們將蟾蜍這份生而后死、死而后生的“神力”與天上日月的盈虧聯(lián)系在一起,因此有了如廣州博物館藏晉代對鳥蟾蜍透雕金飾片、南朝對鳥蟾蜍透雕金飾片這樣(圖1、圖2),圓日中站著象征天下長寧的三足烏(鳳鳥),三足烏腳下伏著一只蟾蜍;或如另一件南朝蟾蜍紋金飾片和金蓋鈕形飾(圖3),圓月中伏著一只胖乎乎的蟾蜍。
月中的蟾蜍,在魏晉南北朝人心中除了象征長生不死外,還與人世間社會的治亂有著密切關系,“月照天下,蝕與詹諸(蟾蜍)” ④“蟾蜍去月,天下大亂” ⑤,此外,“辟兵法,或以月蝕刻時,三歲蟾蜍喉下有八字者,取其血以書,所持之刀劍即辟五兵”⑥,蟾蜍還有戰(zhàn)神的象征,可以躲避兵器傷害。
金飾片用途多為首飾構件
魏晉南北朝時期,一些高門貴族提倡薄葬,因此考古出土發(fā)現(xiàn)金銀器數(shù)量較少,多是一些小型器物。這一時期出土的金器主要有金手鐲、金耳環(huán)、金簪、小金珠、金飾圈及辟邪、鳳鳥、蟾蜍(蛙)等如廣州博物館藏這五件(套)動物紋金飾的金片類。
與廣州博物館對鳥形(圖4)及魚形金飾片(圖5)形制相似的動物紋金飾片在江蘇南京仙鶴觀M2東晉高崧夫婦墓、江西南昌老福山M2東晉墓等魏晉南北朝時期墓葬中也有出土(圖6)。這些對鳳(鳥)形、魚形等金飾片主要出土于女性墓主尸骨頭部附近,且上面均有小孔,可懸掛,符合步搖“步則動搖”的特點。
步搖,是一種約從東漢時期開始出現(xiàn)在中原地區(qū)女性頭飾中的一種由簪子和小垂飾構成的步搖飾。多以黃金屈曲成龍、鳳等形狀,或垂有流蘇及墜子。晉魏南北朝時期步搖有兩種基本形制:一種呈花枝狀,直接插在發(fā)髻之上;另一種與冠身合為一體,稱為“步搖冠”。
完整的步搖在現(xiàn)今的考古發(fā)掘中尚未發(fā)現(xiàn),但兩漢及魏晉南北朝時期的歷史文獻中卻有不少記載,南朝宋史學家范曄《后漢書》中《禮儀志下》是及《輿服志下》中分別載:“孝靈帝葬馬貴人,贈步搖、赤紱葬。皇后謁廟服……皆深衣制,隱領袖緣以絳、假結、步搖、簪珥……長公主見會衣服,加步搖……”而在唐太宗御撰《晉書·輿服志》中,則對步搖有了更詳細的描述:“步搖以黃金為山題,貫白珠為枝相繆。八爵九華,熊、獸、赤羆、天鹿、辟邪、南山豐大特六獸,諸爵獸皆以翡翠為毛羽,金題白珠珰,繞以翡翠為華?!?⑦“爵”即鳥雀,“華”即花,而“六獸”則為神話傳說中的神獸,西晉時人們將這些神話形象設計在步搖之上,除了裝飾,更有祛邪納祥之義。
南朝女詩人沈滿愿作《詠步搖花》一詩:“珠華縈翡翠,寶葉間金瓊。剪荷不似制,為花如自生。低枝拂繡領,微步動瑤瑛。但令云髻插,蛾眉不易成?!雹?描述了步搖的材質有金、玉、珍珠、翡翠等,飾以用薄金片和瑪瑙精制而成的荷花,花葉相間,栩栩如生。把它插在云髻前的兩額之間,枝彎珠垂,輕拂繡領,稍一挪動步子則珠搖玉動,顧盼生姿。
廣州博物館藏這五件(套)魏晉南北朝時期動物紋金飾片,均采用捶揲工藝制成,呈薄片狀,且有圓環(huán)或穿有圓孔,單獨使用可能性很小。特別是對鳥形金片和魚形金片,在南北方多個墓葬女性死者頭部附近中反復出現(xiàn),且形制、尺寸都非常接近,從以上史料及考古發(fā)現(xiàn)可推,這些動物紋金飾片應為魏晉南北朝時期顯貴家族女性步搖構件。
蘊含人們的思想風潮與生活追求
魏晉南北朝時期三足烏(鳳鳥)、蟾蜍(蛙)等動物紋形象在金飾上的使用,生動形象地勾勒出了魏晉南北朝時期士人醉心玄學、好老莊之道的思想風潮與世界觀和注重養(yǎng)生的生活追求。
這一時期,中原文化、游牧文化、江南文化之間的融合讓金飾制作工藝更加成熟,捶揲法、焊珠法等外來金飾制造技術工藝的引進與發(fā)展,為后期唐代金銀器制作的興盛奠定了重要基礎。
(編輯/余彩霞)
參考文獻:
① 張南峭注譯:《詩經》,河南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350頁。
②(宋)李昉等撰:《太平御覽》,卷九百十六,欽定四庫全書版,影印本,第3頁。
③(南朝梁)沈約撰:《宋書》,卷二十一,欽定四庫全書版,影印本,第13頁。
④(漢)劉安著;(漢)許慎注;陳廣忠校點:《淮南子》,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第416頁。
⑤(宋)李昉等撰:《太平御覽》,卷九百四十九,欽定四庫全書版,影印本,第2頁。
⑥ 同上,第1-2頁。
⑦(唐)唐太宗文皇帝御撰:《晉書》,卷二十五,欽定四庫全書版,影印本,影印本,第34頁。
⑧ 沈滿愿:《詠步搖花》,載(唐)歐陽詢撰:《藝文類聚》,欽定四庫全書版,影印本,第1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