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啦

王守華

大寒節(jié)氣里，總會期盼一場大雪。大雪過后，大街小巷就會活躍著孩子們的身影，肆意的歡笑聲和偶爾響起的鞭炮聲，喚醒了年的味道，那味道一寸一寸地濃起來，讓寒冷的冬季著了色彩，有了期盼。風(fēng)從遙遠(yuǎn)的北方吹來，喚起我對年少時年的記憶，異常清晰，異常美好……

貼年畫

每到臘月二十三左右，爸爸單位的領(lǐng)導(dǎo)就會挨家挨戶送年貨。我對魚啊，肉啊，米啊，面啊都不感興趣，唯獨(dú)盯著一卷年畫，點(diǎn)著頭猜測著會有多少張。一位叔叔看出了我的心思，笑著說：“這丫頭和我家姑娘一樣，就喜歡年畫，別數(shù)了，整整一打，開心吧？”被看穿心思的我紅著臉跑了出去，一邊跑一邊想，一打？不就是一捆嗎？那也沒說多少張?。课叶阍诮锹淅锪粢庵麄兊膭酉?，客人還未走遠(yuǎn)，我就迫不及待地抱起年畫數(shù)起來，一張，兩張，三張……天??！居然有十二張，我和妹妹歡呼起來。

終于等到臘月二十九，一大早我們就忙開了。媽媽打好一盆糨糊，我們配合著父母喜滋滋地忙碌著，姐姐幫著媽媽準(zhǔn)備年夜飯，我和妹妹就幫爸爸布置房間，先是貼對聯(lián)、門楣和窗花，然后是糊紅燈籠，最后才是貼年畫。貼年畫是很重要的事，要認(rèn)真挑選哪一幅畫更適合哪一個房間，要知道，這畫一貼就是一年。爸爸每年選年畫時會根據(jù)我們的喜好量身購置，但今年不一樣，這些年畫是送來的。好在每一幅都那么好看，既然這一打是一套，就不想把它們分開。爸爸看著攤了一炕的畫，笑著說：“這些年畫若貼在一個房間里，會把所有墻都貼滿，花里胡哨不好看。”我和妹妹思考再三，還是不舍得把它們分開。爸爸哭笑不得同意了我們的意見，過年嘛，就是哄孩子高興。我和妹妹蹦跳著幫忙抹糨糊、遞圖釘，爸爸把年畫一張緊挨著一張貼到了墻上，整整貼了三面墻。那一幅幅年畫就像一輪輪太陽，帶來了春光，我們則是向陽花，一張張臉追隨著太陽?？粗切┗ɑňG綠的年畫，心里有說不出的高興。姐妹倆枕著雙臂躺在炕上，一一讀著那些年畫的名字《哈密瓜豐收》《快馬加鞭》《我和媽媽學(xué)外語》《今年喜事多》……這些美麗的年畫，連同父母的寵愛和著年的愉悅感綿延至今。

備年飯

記得小時候，整個正月都沉浸在年的氣氛中，只有過了二月二，年才算走遠(yuǎn)。正月里，幾乎是不做什么的，因?yàn)樗心曦浂荚谀昵皞渫炅?，過年就盡情吃、盡情玩好了。年前的臘月里，是一年中最忙碌的月份，要忙著準(zhǔn)備過冬的柴火，打掃衛(wèi)生，殺雞宰豬做魚，最長久的工作就是準(zhǔn)備近一個月的年飯。年飯花樣很多，都要一一提前做好，再放到天然冰箱—雪地里冷凍上。

一進(jìn)臘月，媽媽每天傍晚都要和上一大盆面，等第二天面發(fā)了便開始做面食，就說做豆包吧，早飯過后，媽媽便開始煮上一大鍋紅豆或者綠豆，等豆子煮透了，就開始搗豆子，搗碎后盛進(jìn)一個大盆里，再向豆餡兒里撒糖，一邊撒一邊攪拌，接著揉面，搟皮兒，包豆包。包好了，蒸熟了，就將熱氣騰騰的豆包晾一晾，然后放到室外凍起來。零下三十幾度的天氣，豆包很快就凍得像個冰疙瘩，敲起來當(dāng)當(dāng)響。取來一個干凈的袋子，我撐著袋口，姐姐端著凍好的豆包“嘩”的一下倒進(jìn)袋子里，那叮當(dāng)?shù)淖矒袈暟俾牪粎?。我們就這樣利用每天飯后的閑暇時光，一鍋一鍋地蒸豆包、蒸花卷、蒸饅頭、包餃子。

令人難忘的還有炸麻花和油條，那是要用一整天的時間來忙活才行。面要在前一天和好醒透。第二天一大早就開始忙了，媽媽將最大的那口鍋倒上十幾斤豆油，慢火熬熱，我們姐妹幾人早在爸爸的指揮下做麻花了。搓好的麻花用托盤托著送到廚房，廚房里香氣繚繞，爸爸和媽媽系著圍裙正在炸麻花，忙得熱氣騰騰。第一批出鍋的麻花會拿給我們品嘗，味道是否合適？軟硬是否適中？炸得火候怎樣？都要聽一聽我們的意見。那一天的飯是不用做了，麻花、油條、丸子、肉段吃個夠。從那一刻起，年的香甜從舌尖蔓延開來，浸透了歲月。

捏臘梅

爸爸愛花，每年過年都會準(zhǔn)備花。如果沒來得及買，就會在下班后帶領(lǐng)我們做。做好的花插到花瓶里，整個房間喜氣洋洋。我最喜歡做臘梅花，做臘梅花之前要去山上找樹枝。我總是三番五次地跑到山上去找，找花枝是一回事，打著找花枝的旗號跑到山上玩兒才是我的真實(shí)想法。山上積了一冬的雪，厚厚的，雪的最外層變硬了，像一層盔甲，水晶一樣折射著太陽的光芒?！翱住毕旅娉恋砹艘欢难┎辉倬d軟，像一粒粒粗大的白砂糖。我抬起腳踏下去，會聽到“喀嚓”一聲脆響，然后就是“嘩嘩”的雪粒流動的聲音。那聲音簡直就是天籟，美妙至極。我喜歡這聲音，專找無人踩過的雪地踏著玩兒，“喀嚓……嘩嘩……喀嚓……嘩嘩……”盡情地玩啊玩啊，直到天色將晚，才舍得回家。

樹枝找好了，就開始做臘梅花了。把一根紅蠟燭和半根白蠟燭放進(jìn)鐵勺內(nèi)，將鐵勺放在火上烤，直到蠟燭完全融化成燭油，待稍稍冷卻，再盛一碗涼水放在一邊，把選好的臘梅枝固定好，就可以制作臘梅了。方法非常簡單，關(guān)鍵要眼疾手快。先是雙手的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蘸一下涼水，然后迅速蘸燭油，接著四指同時捏住樹枝頂端，指尖相觸，稍作停留，待花瓣固定在枝條上，輕輕脫開手指，一朵印著指紋的四瓣臘梅花便綻放在枝頭了。我絕不會讓花朵千篇一律，想著法地變化，那滿滿一枝的臘梅啊，一瓣的、兩瓣的、五瓣的、六瓣的……一片紅艷艷。

大功告成后，我就等著過年時來串門的親友嘖嘖稱贊了。做臘梅是極好的美差，不僅可以盡情地踏厚雪、聽天籟，還可以帶來滿滿的成就感，于我來說，歲月深處的那一朵朵臘梅就是開在記憶深處的滿足和快樂，歲歲年年。

拉鋸末

忙年總是令人興奮，漫長的冬天因有了年而變得豐富多彩，有了目標(biāo)也就有了念想。家家戶戶忙忙碌碌、喜氣洋洋，每個煙囪里都冒著炊煙，天寒地凍的冬季一下子就變得熱氣騰騰。

一入臘月就開始不停地忙，有序地忙。有些事情要提前準(zhǔn)備，比如“拉鋸末”，鋸末是伐木工人伐木后留下的細(xì)小木屑，如果伐木工人放假了，就沒有鋸末了。沒有了鋸末不但清洗地板會很麻煩，元宵節(jié)的晚上也點(diǎn)不成“星星燈”了，對孩子們來說，這份遺憾絕不亞于大年初一穿不上新衣。拉鋸末是小孩子們樂意做的事，兩個人搭伴，帶上兩三個空袋子，再拉上爬犁，就萬事俱備了。拉鋸末的途中還是要玩兒，先是妹妹坐在爬犁上，我拉著爬犁在雪地上飛快地跑。只需跑上幾步，爬犁就沿著路飛一般滑去，這時候我只需兩只胳膊架在長長的爬犁把上，將雙腿蜷曲，我們就可以在雪地上自由地飛翔起來。風(fēng)在耳邊呼嘯，我們在爬犁上尖叫。然后，我和妹妹調(diào)換位置再玩一遍，玩盡興了才去拉鋸末。距我家不遠(yuǎn)處有一處木材加工廠，每天都會有大卡車從山上運(yùn)木材到這里進(jìn)行加工，運(yùn)來的木材多數(shù)是紅松。工人把木材用電鋸鋸開，按要求加工成厚厚寬寬的木板，然后再運(yùn)往全國各地。我無事的時候喜歡遠(yuǎn)遠(yuǎn)地站定看他們工作，聽伐木的聲音。電鋸是圓形的發(fā)亮的鋼片，中間固定在臺子上，齒輪鋒利無比，閃著寒光。飛速旋轉(zhuǎn)起來時，發(fā)出轟轟的聲音。工人把一合抱粗的紅松放到推車上，一步一步向電鋸靠近，待木材與鋸齒觸碰那一刻，耳邊響起“嚓嚓”的長鳴，鋸末紛飛，像飄落的細(xì)雪，一股紅松特有的清香蔓延開來。木材被神奇地分成兩半，電鋸下方的凹槽內(nèi)積了厚厚的鋸末。

等到工人們中場休息時間，我們就可以去裝鋸末了。每次看到有孩子們前去裝鋸末，叔叔們就會趕過來幫忙，掄起他們發(fā)亮的大鐵鍬鏟起鋸末裝進(jìn)我們的袋子里。叔叔用一只有力的大手將袋子放到我們的爬犁上，就去喝茶了。我們則拉著爬犁，唱著歌在雪地上向著家的方向滑行。

鋸末可以用來擦地板。擦地板一般要在除夕前一天的晚上，一切衛(wèi)生打掃完畢，將拉來的鋸末平攤在地板上，一股松香彌漫在整個房間，孩子們一邊玩耍，一邊用腳踩著淡黃的鋸末輕輕蹭，一會兒工夫，鋸末就變了顏色，用掃帚將鋸末清理干凈，露出的是散發(fā)著清香的潔凈的地板。這份來自大自然的芳香豐富了歲月，妖嬈了時光。

做年燈

過年，一定少不了掛紅燈，這是家家戶戶必做的重頭戲。大年夜，看不到月亮，即使有燈光，有雪地，整個世界也是暗的。有了紅彤彤的燈籠就不一樣了，天上就會出現(xiàn)數(shù)不清的紅月亮。

那個年代很少見到賣燈籠的，家家戶戶都是自制燈籠，把粗粗的鋼條彎成弧狀，再用電焊焊接，做成燈籠的骨架。糊燈籠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把紅紙糊在骨架上。我們按照去年留下來的模子，先在一開的紅紙上畫出輪廓，然后用剪刀一一裁開。接著涂抹糨糊，糨糊要適量，多了不容易干，弄得一塌糊涂影響美觀，少了就會黏不上。糊的時候，還要掌握好松緊度，拉得太緊，干了之后就會裂開，像個咧嘴的大柿子;拉得太松會出現(xiàn)褶皺，像個滿臉皺紋的老太婆。等到把整個燈籠都糊完，再把燈籠吊起來，在上下兩端貼上金黃色的云卷，最后在燈籠底座處圍上一圈又一圈流蘇—燈籠穗。那流蘇要剪得長長的細(xì)細(xì)密密的才好看。剩下的就是耐心等待，等待糨糊慢慢風(fēng)干，等待時鐘快一點(diǎn)轉(zhuǎn)，等待點(diǎn)燃這嶄新的燈籠，迎接新的一年。

除夕晚上，家家戶戶的院子里都立起一個高高的桿子，桿子頂端懸掛著燈籠，燈籠里燃上紅蠟燭。紅彤彤的火焰輕輕跳躍，周圍的夜色也跟著一起跳躍。金黃的燈籠穗隨風(fēng)輕飄，發(fā)出“唰唰”的脆響。我只要抬頭望一望那盞紅紅的燈籠，心中就溢滿了喜悅。大年夜的燈籠是長明燈，蠟燭大約每兩個小時更換一次，寓意新的一年紅紅火火，一片光明。除夕夜是要守歲的，家家戶戶不睡覺，小孩子們高興得到處亂跑，幾家孩子聚到一起玩游戲、打撲克、捉迷藏……盡情玩耍。玩累了就跑到街上放鞭炮、燃煙花。只有這個時候，每個孩子才放開了玩兒，即使徹夜不歸，家長也絕不干涉。街道上燈火通明，到處是孩子的笑聲和身影。要是誰家的燈籠忘了更換蠟燭，孩子們會第一時間跑去提醒。再到后來，燈籠里扯上電線和電燈，省去了大人夜里反復(fù)更換的麻煩，那一輪輪紅紅的月亮也更加艷麗、更加亮了。

除了紅燈，家家院子里還會放置簡易的冰燈。冰燈一般都放在低處，高高低低燈火通明。有了這些燈，小孩子們在外面跑著玩，牙齒凍得咯咯響也不覺得冷。冬季漫長，孩子無聊了就想找點(diǎn)事來做，冬天玩水、玩冰是要被批評的，做冰燈卻是例外，不但允許，做好了還有獎勵，孩子們就樂此不疲地做起了冰燈。

冰燈做起來十分容易，先拿一個干凈的桶（口大底?。?，然后盛上多半桶水，將桶放在室外平地處就可以了。半小時左右，水面上就會結(jié)一層薄冰，拿一根筷子輕輕地在冰的中心探下去，劃開一個饅頭大小的圓心，再小心地將打碎的冰塊用手撈出來扔掉。這時，冰面上就出現(xiàn)一個不結(jié)冰的圓孔，然后回到房間里繼續(xù)等待。再過半小時左右，再次用筷子打破圓心，將碎冰撈出。如此反復(fù)幾次，周圍的冰就會越來越厚，而中心處始終沒有被冰封住。幾個小時后，等冰的厚度凍到兩厘米左右，就可以把桶里的水從中心的圓口處倒出，然后將桶提到溫暖的屋子里，放到爐火旁讓它化凍。鐵桶受熱后渾身上下掛滿了水珠，當(dāng)桶內(nèi)的冰有些松動時，只需提起水桶來到室外，在干凈的臺子上輕輕倒置，雙手抱著桶慢慢提起，那冰燈便從水桶里輕輕滑落，若仙子下凡，冰清玉潔?？梢栽跓羯砩险成舷矚g的圖案，圍上各種不同色彩的紙，紅的、綠的、藍(lán)的、紫的……透明的冰燈是百變女郎，一盞盞彩燈帶來無數(shù)驚喜。倒置的冰燈出口在下面，放置蠟燭時，只需將蠟燭固定好，劃根火柴點(diǎn)燃，然后將冰燈圓口朝下罩上，這燈就不怕雪不怕風(fēng)，立在除夕夜為家人送光明了。

最有意思的燈要數(shù)正月十五的燈了，除了可以看五顏六色的花燈和美輪美奐的冰燈展外，還可以鉆進(jìn)冰燈城堡里玩捉迷藏、參加猜燈謎等各種活動。而我最感興趣的是元宵節(jié)晚上自己動手點(diǎn)“星星燈”—鋸末燈。等天完全黑下來，家家戶戶就開始點(diǎn)燈了，先是高處的紅燈，再是低處的冰燈，然后就是雪地里的星星燈。先將備好的鋸末均勻地倒在地上，堆成小丘狀，每間隔一米左右堆一個，從家門口一直延伸到大路口。再拿來汽油或柴油滴幾滴在鋸末堆上，劃一根火柴，依次點(diǎn)燃。鋸末特別耐燃，暗夜里，紅紅的火苗跳躍著，整個小山村沉浸在美妙的童話世界里。我悄悄爬上房頂，天空一輪滿月，人間“繁星閃爍”，我一邊欣賞一邊贊嘆，然后提著自制的花燈開始走街串巷，尋找屬于我的快樂。那一盞盞高高低低的年燈點(diǎn)亮了冬日的夜晚，也點(diǎn)亮了我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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