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 慧
(安徽三聯學院 安徽合肥 230601)
欣賞東方意韻的線條美始于文明的開端,中國先民們對線條美的迷戀“如癡如醉”,并較早掌握了對線條的得心運用,賦予藝術特質之外的有溫度的煙火氣。對于傳統(tǒng)紋樣而言,線不僅被認為是造型元素,更是形成視覺動感與韻律的重要因素,蘊含著中國傳統(tǒng)藝術獨特的理想審美觀念和造型手法。
(一)造型之美。紋樣本質上屬于視覺語言。線的造型美在民間藝術中起到引導視覺方向,分割空間結構的作用。適當的變化有利于展現藝術快慢節(jié)奏感的表達,疏密而多變的線條能夠營造出透視空間的新穎感和變化的視覺效果。線條的粗細變化造就空間轉折與虛實轉換。原始彩陶紋樣運用抽象的幾何紋,形成直線和曲線的簡潔凝練、靈動活潑。這種風格通過勻稱相近的粗細線條展現力度變化,運用粗細一致的線表現平衡的舒展感,造型線條起起伏伏、曲折造型強化了律動的美感,線的流暢感結合塊面的質樸感在不同角度呈現,達到和諧的構圖效果。線的造型美同樣體現在畫像石紋樣中,線條炫動的造型變化、空間分割的主次變化都展現出一種形式美。漢代畫像石雕刻簡潔樸實,它結合人本思潮的高漲和對美的事物強烈的感受力,運用高超的陰刻和陽刻的雕刻手法對生活進行記錄與創(chuàng)作,涉及狩獵、采桑、宴樂和戰(zhàn)爭等群居生活內容,多樣化的造型語言不僅豐富了紋樣的發(fā)生發(fā)展,同時反映出人們對生命的思考和對征服自然的向往。
千變萬化的雕刻藝術形式展現出在靜態(tài)的視覺藝術語言表現以外還需要調動各種視覺元素,實現在藝術語言里動與靜視覺沖擊的畫面效果,營造速度和充滿動態(tài)的意境,達到不動而動的藝術感染力。常見的題材有漢代的羽化成仙,神話傳說里長著翅膀的羽人穿梭在畫像石上,線條展現輕巧靈動之美。造型質樸唯美的人物造像,長袖翩翩,衣帶飄飄,曼妙的曲線涌動出空氣流淌的速度與方向。美的魅力體現在這個時期成熟完整的畫像石和畫像磚,內容上涉及歷史傳說和日常生活小景。大到戰(zhàn)爭場景中人物動態(tài),小到對小物件的摹刻,處理畫面詳略得當、虛實變化、主次清晰。對動態(tài)的繪色雕刻,把握空間布局,線條間的貫穿銜接無不體現古人對美的執(zhí)著追求,成就了經典和永恒。
(二)色彩之美。民間藝術的色彩表達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內涵。東方色彩對應的是中國古代哲學的五行觀。即青、黃、赤、白、黑的傳統(tǒng)色彩觀,它是把對象按照類別進行劃分。不同的類別對應不同的顏色。色彩用色上偏重主觀色彩的表達,脫離對客觀事物的描摹,屬于色彩的象征性運用,它是反映藝術家審美心理和藝術修養(yǎng)的外在表現形式。運用視覺表達的方式突破原有色彩禁錮思想,解放物體本來的面貌,這有別于西方由光派生的色彩科學。中國是擅長運用自然色的國度。傳統(tǒng)設色極具東方審美,永樂宮壁畫中除了用黑色勾線著稱,大面積地運用石青、石綠,點綴棕褐、赭石、朱砂等純度顏色。這種色彩搭配的特點使壁畫風格上兼具雄渾穩(wěn)重和東方藝術美感。講究色彩分布的節(jié)奏和韻律,使顏色服務于線條,同時依靠白色來調節(jié)畫面的明暗程度,白色的使用增加了畫面的跳躍感,會打破娓娓道來的直敘感。
東方色彩呼應著紋樣營造出的空間美。使用色彩塑造整體光線視覺效果,巧用色彩的過渡色易于制造空間的廣度和深度。楚國的漆器、絲織品中巧用色彩之間的面積比例,圖與背景清晰的對比關系。朱紅與黑色相得益彰、渾厚璀璨、交相輝映。楚人又極度偏愛紅、黃色,形成與道家恬淡舒適、無為而治和順從天道的思想契合的楚國風尚。
以宗教藝術為經典的敦煌色彩更是集自然界的色彩賦予一身,敦煌的色彩多用純色,色彩對比強烈,絢爛多姿。隋朝壁畫中青靛、朱紅、土綠和金色,使用飽和度較高的色彩與不同色度的灰色增加了顏色的明度;同時又在紅、綠、黃、藍色中添加黑色,進行適度調和,使黑色呈現不同冷暖的傾向,打破沉悶的色調。唐代敦煌色彩發(fā)展注重中間色和調和色的運用,在單純中追求豐富效果。繪畫風格上不拘泥于色彩的真實色調,利用色彩的層次、冷暖和象征來協(xié)調紋樣的整體關系,色彩借助具體的形象傳播宗教教義。這時期紋樣的色彩表達不僅呈現出一種超凡脫俗的色彩體驗,更像是一種情感和精神的物象表達,敦煌色彩運用對后世有著深遠的影響。
(三)東方意韻之美。紋樣的存在形式作為文化的產物,代表了不同時期、不同文化的發(fā)展方向,并伴隨著文化的成長形成獨特的存在方式。同時又糅合了東方的哲學觀、美學觀和宇宙觀,體現出世間萬物的和諧,承載著民族特有的人文思想和深刻厚重的歷史文化。這種存在不是由個體所決定,而是具有現實的普遍受眾性,集中體現民族智慧的升華。它反映了主體自我生命意識的不斷深化,標志著對自由的追求與理解的更高境界。它的靈感和創(chuàng)作滲透著不同地域文化元素的深度融合,涉及社會風俗和宗教信仰的衍生。東方意韻之美在明清時期刺繡中山水紋樣得以呈現。同時與儒家提倡仁者樂山、智者樂水的傳統(tǒng)文化相呼應。這是人們對山水審美體驗在刺繡上的延續(xù)的直接表達,通過對花草樹木的的簡化和抽象化的表達,使之成為紋樣東方意韻美的一部分。
(一)社會需求的不同導致風格的變化。從社會學需求的角度,紋樣是對美好事物的追求,美好愿望的期盼都是將內心個體化的愿望、憧憬所寄托的表達,個體化匯集成群體化意志,思想變化承上啟下,繼而推動社會不斷地發(fā)展和進步。唐朝盛行的卷草紋出現在民族大融合時期,它是秉承朝代文化歷史內涵的再現,經歷紋樣的變化與發(fā)展,展現繁華盛世的經典紋樣。
紋樣美的發(fā)展順應了朝代意識文化的更迭過程中社會需求的變化,具有很高的辨識度。紋樣的文化內涵是人們思想意志的傾訴,以及各個時期,各階級,文化背景的人們對待同一事物的認知理解。唐草紋樣化繁為簡的造型風格的出現,繁榮在經濟高度發(fā)達的大唐,盛開在各民族意識和習俗共同融合的政治背景下。體現著繁華背后的熱鬧,并把這種開明的政治清流改變著古人古拙含蓄的清朗的審美氣質。
同時代一些主流思想對傳統(tǒng)紋樣的影響也是由來已久。儒家“仁”的思想影響和支配著紋樣的選取。儒家文化的宗法禮制常把自然界的生物象征寓意表達。鶴、孔雀、云雁、麒麟、獅、虎等吉祥動物是常用于區(qū)分文武官階高低的服飾紋樣。善于反向思維的道家,脫俗超然,追求內心的古樸歸真。佛家傾向于“一切皆空”的悟道中。隨著佛教的引入,再現象征著靈巧高潔神圣的忍冬紋和蓮花紋,投射出與時代特征相似的繁華似錦、雍容華貴的景象,展現出一種自信浪漫的氣度。佛教一直宣揚的輪回永生和直達彼岸的圓通與唐代的寶相花的象征精神相一致。除了宗教色彩之外,強調生命延續(xù)的百子圖,直觀具體的表達人們的美好寓意,延續(xù)了紋樣的世俗化傾向。各自不同的觀念思想都是出自古人對自我和對自然的認知狀態(tài)。我們可以從紋樣中窺探當時的民生百態(tài)、思想變遷及普世的社會核心價值觀。三家的本體論雖然各不相同,卻是構架彼此之間和諧相處的中華民族文化的大格局。
(二)布局功能的演變。紋樣的布局功能側重整體性,處理不同空間里局部與局部之間的關系,達成步調一致。紋樣的布局之美又體現在整體與細節(jié)之處,整體在平衡構圖中,常見的有雙兔圖,首尾連接的四喜人紋。布局中分隔空間的細節(jié)處的填充,即豐富空間布局的整體性,體現古人智慧的獨到見解,主導布局中的直線和曲線連貫有序的排列形成了優(yōu)美的視覺空間,形成布局風格的變化多樣。唐代出土的銅鏡,紋樣布局形式上大多遵循構圖對稱的原則,布滿了綬鳥飛舞、繁華似錦的動物、植物紋樣,整體布局平衡、和諧。布局中自由式的散漫、延伸的風格最為常見。富有節(jié)奏感的奇異風格的卷草紋,它和一簇簇團花似錦和典雅的寶相花構成了唐宋時期紋樣的主基調。同時期寓意珠聯璧合、綻放生命光芒的“纏枝紋”結合S形骨骼,拓展其延展性,增加線條的變化,與帶狀連續(xù)紋樣相結合,形成一種向外圍四周蔓延、不間斷的連續(xù)紋樣。
布局對比除了平衡布局外,還會有效地豐富了畫面的層次內容,形成分割布局的秩序感:在畫像石中常出現不同程度的蒙太奇式的表現手法;在方寸之間跳躍式地描繪不同的場景,沖破了時間和空間的局限;在尺寸不等的平面描繪天馬行空的世界。以傳統(tǒng)民間藝術為載體的多種紋樣布局形式不僅有抒情和敘事性的展現,而且還對固有空間的再現,表達人們對新生活的向往之情。
(三)美學特征??v觀其紋樣的形態(tài),呈現出粗細有序的線條或塊面狀,紋樣多有印刻形式,尤其注重對內涵的把握,通過聯想、通感等直覺能力,展現描述物體的神韻。美學特征又具有時代特點,這與當時社會文化發(fā)展狀況,流行的哲學思想,宗教觀念等相關聯。漢代產生清風飄逸之感的線條一方面來源于對樸素自然觀的再現,另一方面是設計者對線條游刃有余分寸的把握,匠心獨具地駕馭了線的方向感和節(jié)奏感。從紋樣沿革出發(fā),紋樣的圖案形態(tài)來源說明紋樣的傳承性。紋樣的發(fā)展幾經朝代的洗禮變遷,每個朝代都有代表性的紋樣圖式,從新石器時代的彩陶紋飾的幾何紋樣和動物紋樣,四靈獸的方位四神也被后世采納,直至漢代已經初步形成獨立的體系。春秋戰(zhàn)國時期流行象征吉祥的龍鳳紋和珍禽瑞獸紋,隋唐時期的植物紋樣的造型特點獨樹一幟,同時期人物圖像、情景歌舞和敦煌飛天蓬勃發(fā)展。經歷了唐朝紋樣發(fā)展的繁榮階段。明清時期的藝術表現手法日臻成熟,構思巧妙,其意向復雜而深邃。紋樣的內容囊括了世間萬物,出現了年畫三鎮(zhèn),刺繡蘇、湘、蜀、粵四大門類,印染、陶瓷、木雕石刻和剪紙藝術蓬勃發(fā)展。
紋樣的審美特征體現在畫面之外的藝術語言的表達上。符號性是傳統(tǒng)紋樣的重要特征,紋樣就是抽象了的符號,表述的含義具有獨特的象征性。紋樣的美學特征直觀反映了一定歷史時期的的藝術審美。紋樣變化或多或少地帶有時代特色,民間文化的豐富發(fā)展也促進紋樣樣式的發(fā)展,結合民俗藝術的參與,呈現出不同歷史時期的藝術特點。猶如動亂紛爭時期的魏晉南北朝,佛教傳入以后,紋樣的圖式變化與宗教因素的影響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以傳統(tǒng)的牡丹、菊花為基礎,形態(tài)對稱,層疊的花瓣,象征佛像莊嚴的寶相花就應運而生,就極具宗教色彩的審美意蘊。
紋樣之美在于它用符號的形式來展現生命力的旺盛;在于用圖像化的造型來展現靈活的包容性,吸收眾家所長;在于延續(xù)中國民間美學頑強而偉大的傳統(tǒng)血脈。要探尋紋樣符號語言新時代意義離不開傳統(tǒng)民族文化的精神內核,離不開傳統(tǒng)文化的滋養(yǎng)。面對著民間藝術的發(fā)展,我們堅信“海納百川,有容乃大”的懷抱和胸襟,遵循紋樣語系演變發(fā)展的藝術脈絡,意識到對傳統(tǒng)紋樣的現代解讀是實現高層次的民族文化精神的復歸的必由之路?,F代人對待傳統(tǒng)民間藝術的態(tài)度體現內蘊的藝術涵養(yǎng),對紋樣美的充分肯定,只有學會欣賞美、成就傳播美的文化使命,才能真正做到現代社會的消化吸收及對傳統(tǒng)民間藝術的反哺作用。我們努力做到優(yōu)秀的民族文化的現實回歸,打造具有東方意韻審美的民族文化特色,提升中國文化在國際舞臺的軟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