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志麗 魏小梅
(河南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 河南洛陽 471000)
伍琦詩是當代頗有名氣的華裔美籍作家。她花了6年左右的時間創(chuàng)作《無聲告白》,出版后備受好評,成為2014年《紐約時報》的暢銷書。故事的背景設置在上個世紀70年代,講述了美國俄亥俄州的一個混血家庭的故事。書中,伍琦詩有意選擇一些意象比如烹飪書、湖水、具有東方特色的眼睛等,穿插這些意象使文章背后的意義更加發(fā)人深省,也使敘事事半功倍。
在西方,女性也是有著“家庭天使”的稱呼,她們要細心照顧丈夫與孩子,操持著繁瑣的家務。小說中,瑪麗琳整理母親的遺物時發(fā)現母親有一本《貝蒂·克羅克烹飪書》。烹飪書上有著貝蒂·克羅克的照片,“太陽穴那里有些淺淡的灰色條紋,前額的頭發(fā)向后卷曲,仿佛是被她挑起的眉弓頂回去的。乍一看,還真有點像瑪麗琳的母親”[1](P82)。其實貝蒂·克羅克只是一個虛擬的商標人物,并不是真實存在的人。它是由沃世本·克羅斯比公司在1921年虛構出來的女性人物形象。因為長年累月的廣告宣傳,它便在人們心中形成了一種獨特的形象:一位廚藝精湛的慈愛母親。很明顯這本書針對的讀者群就是千千萬萬像瑪麗琳母親這樣的家庭女性。但看到這本書的瑪麗琳對母親感到憤怒,因為“除了這本書上的鉛筆痕跡,她生命的印記無處可尋”[1](P82)。繼而想到自己正過著與母親類似的生活以及自己那未完成的醫(yī)生夢想,她毅然決定離開家庭去求學,去完成自己的夢想。
瑪麗琳不甘平庸的生活,要追求自己的價值是無可厚非的,而且這些在小說中也早就有跡象可尋。在小說中,瑪麗琳一生都在追求與眾不同。中學時拒絕家政課轉而學習男孩子的手工課;大學時選擇理科,做到比男孩子都要好;甚至在婚姻上,也是因為李的特殊性而選擇和他結婚。明顯看出,瑪麗琳是個有抱負,不甘于家庭與廚房的人,她的出走也在預料之中。
作者利用插敘的方式描寫瑪麗琳出走后整個家庭陷入了“癱瘓”。尤其是5歲的莉迪亞,她在廚房柜臺上找到了那本母親經常讀的烹飪書,試圖從中找到母親離開的原因。當她看到被母親淚水打濕的那頁上面寫著“什么樣的母親不喜歡和女兒一起做菜呢?”以及“什么樣的女兒不愿意和媽媽一起學做菜呢?”。[1](P133)她好像突然發(fā)現是自己沒有滿足母親的期待,所以母親偷偷離開了。她暗自下定決心,等母親回來以后一定要好好聽話,滿足她的所有的期待。在瑪麗琳要回來時,莉迪亞偷偷把讓母親傷心的書藏起來并且告訴瑪麗琳書被她扔了。但這讓瑪麗琳甚是開心,從此她就把自己夢想托付給莉迪亞,而莉迪亞為了讓她開心就滿足她所有的要求?,旣惲兆尷虻蟻喅燥垥r算數以及修改作業(yè),帶她看科學展覽,送她人體構造圖以及聽診器,讓她旁聽大學物理化學等課程?,旣惲罩皇且还赡X地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培養(yǎng)莉迪亞,從來不在乎莉迪亞喜不喜歡。最終莉迪亞太疲累了,但又不敢大膽拒絕,只能走上了一條極端的路。
作者利用一本烹飪書的意象塑造了小說中的三位各有特色的女性人物并且把祖孫三代的故事連結起來。對于瑪麗琳的母親而言,它是自己生命的痕跡,是自己來過這個世界的證據;對于瑪麗琳,它是自己費盡心思逃離然而又再次回歸的牢籠;對于莉迪亞,她從來都不曾知道這本書對于瑪麗琳究竟意味著什么?這也就意味著她很難看到自己的未來。她把書藏起來也就是把自己的真實想法藏起來,把痛苦埋藏于心底,一輩子只為了父母的期望而活。
水在經歷了數個世紀的文化積淀后,在文學作品中逐漸變成一種獨具特色的意象。在西方文學中,水的意象最早出現在《圣經》里。蔣棟元在其論文中提到《舊約》中關于水的記載就有626處,其中有20多處是水作為意象。[2]有關水的意象可大致分為3種:生命,再生,懲罰?!秳?chuàng)世紀》中就提到水作為萬物的生命之源。在創(chuàng)世初期,神用水區(qū)分天與地,并且培育萬物;水能使人再生體現在約翰為耶穌施洗的故事中,這是基督徒的洗禮的緣由,表示舊生命的結束和新生命的開始;水是懲罰的象征體現在上帝為懲罰人類而降臨的那場滅世大洪水?!稛o聲告白》中,作者也多次提到了湖水這個意象,湖水是唯一一個貫穿于全篇的意象,在推動故事的發(fā)展中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米德伍德的湖是人們的“伊甸園”,附近的居民會在這里快樂地度過夏季的夜晚和周末。李,瑪麗琳以及孩子們也在這里度過快樂的時光,然而隨著故事的發(fā)展,湖水對于他們的意義也在逐漸發(fā)生著變化。
在最開始,瑪麗琳和李在這里買房子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喜歡這片湖水,他們一家在湖邊度過許多愉快的時光。湖水是他們游樂嬉戲的樂園,承載了快樂。然而在瑪麗琳出走之后又要回來之時,湖水對于內斯和莉迪亞的意義出現了變化。內斯與莉迪亞坐在湖邊時,內斯突然覺得“眼前的所有景物都傾斜起來,像是配重不均的蹺蹺板……滑向莉迪亞……一切都圍著她轉”。[1](P150)這暗示了父母都偏愛莉迪亞,而忽略內斯,因為父母的愛就像蹺蹺板傾向莉迪亞而不是保持平衡。內斯已經預感到自己要“失寵”,所以他伸手將莉迪亞推入湖中。他不想失去父母的愛,如果沒有莉迪亞,他將是家里唯一的孩子,所有的愛都是他的,所以他把所有的憤怒與不甘都發(fā)泄在莉迪亞身上。此時眼前的湖水對內斯而言是憤怒的發(fā)泄地,他把自己真實的想法“傾吐”給湖水,讓湖水幫他解決麻煩。但是當內斯看到莉迪亞的狀態(tài),最終明白了她也是個受害者,所以內斯伸手將她從湖水中救出來了?!妒ソ洝分性S多故事都存在著一種“違約—懲罰—悔過—救贖”的模式,內斯實際上也按照這個模式行動的。他最開始討厭莉迪亞,這違背了親情道德;掉入湖水的莉迪亞平靜的面龐懲罰了他,讓他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從而悔過,把莉迪亞救了上來。這次落水事件讓內斯完成了對自己的救贖。
但是對于莉迪亞而言,她在湖水里面卻感覺到了解脫,得到了釋然,仿佛得到媽媽的“原諒”。湖水緩解了媽媽出走后所帶給她的痛苦,所以她不掙扎而是安靜沉入水底,想要得到永遠的解脫。此時于她而言,湖水是救贖,緩解了她的痛苦。當她從湖里出來,湖水為她洗禮,讓她再生,從此她便拋棄以前的自己,做一個不斷滿足父母期待的人。表面上是湖水拯救了她,但殊不知湖水把她推向一個極端。莉迪亞第二次是主動落水,此時的莉迪亞內心已滿是傷痕,她受夠了父母強加給自己的期望,厭煩了迎合父母。但是她不敢說出口,怕再次經歷小時候的傷痛。這次莉迪亞在湖水中與自己和解,原諒了一直說謊的自己,找回了丟失的自己。本來打算回去就告訴父母自己的真實想法,但一切都遲了,她想要說出的話被湖水徹底吞沒。莉迪亞其實也遵循了《圣經》中的模式,在兩次落水中完成了懲罰、悔過、救贖與再生,只不過再生的是靈魂而不是肉體。
莉迪亞溺水而亡的真相對李和瑪麗琳來說是致命的打擊,他們承受了失去了親人以及夢想再次破滅的雙重痛苦。他們從來都沒有關注過莉迪亞的真實感受,只會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對待她。不夸張地說,他們對莉迪亞的“愛”成了殺害莉迪亞的兇手。在故事的后續(xù)發(fā)展中,瑪麗琳知道了烹飪書的秘密,知道莉迪亞一直都是在迎合自己,同時也明白自己對內斯和漢娜的忽略;李也從莉迪亞沒有朋友的事實中明白了女兒的痛苦,他開車圍著湖水邊轉了好幾圈。湖水對他們而言是莉迪亞的墳墓,也是莉迪亞對他們無聲的告白。在最后一章,大家似乎都被湖水洗禮了,獲得了新生。詹姆斯與瑪麗琳和好,重新關愛以及尊重內斯與漢娜;內斯開始了全新的大學生活;漢娜也終于不是“隱形人”,得到了家人們的愛,體現了湖水給一家人帶來了救贖和新生。
全家人的命運都與湖水連結起來,每個人直接或間接地被湖水影響著。湖水作為意象貫穿全文,推動情節(jié)的發(fā)展,串聯(lián)了情節(jié),使其形成一個完整的故事。水是生命之源,湖水從一開始出現便是人們的樂園,后來對于李一家來說更是救贖靈藥,沖洗了心靈的污穢。湖水也突顯了文章的主題之一——救贖。一家人本應是安寧美滿,但是他們的家庭關系是別扭與壓抑的,表面過得幸福,實際上痛苦不堪。小說的最后,大家都和解了,正常的家庭關系回歸,家庭中的每個人都得到了救贖,都開始了新的人生。
李一家是東方與西方混血的家庭,孩子兼具東方和西方的特色,具體體現在頭發(fā)與眼睛上。一般來說,東方人有黑色的頭發(fā)和棕色的眼睛,而西方人則有金色的頭發(fā)與藍色的眼睛。李的三個孩子中,內斯與漢娜長得與父親更像一點,而莉迪亞則與母親更像一點,尤其是遺傳了母親的那雙藍色的眼睛。正是因為這雙藍色的眼睛,她備受父親的寵愛。
20世紀,中國移民總是因為他們不同于白人的膚色而被不公平的對待。故事中,作者插敘一些李年輕時候被歧視的事。李曾被同學問到眼睛是怎么了以及被同學捉弄,他為了避免引起關注而不愿意參與學校的活動,也不善于交朋友。這些對于想要融入大集體的他是一個很大的打擊。他感到自己是被排斥的,從來都不屬于這個地方。所以他和瑪麗琳結合是使自己要變得普通,想要融入集體的欲望得到滿足。但他們的結合在瑪麗琳的母親看來是不對的,在中國女孩路易莎的眼中是奇怪的,以致搬到米德伍德后被鄰居非議,尤其是瑪麗琳因為夢想離家出走后。李清楚這場婚姻并沒有滿足自己的愿望,因此他把想融入集體的愿望強加給了孩子。首先是與他一樣長相的內斯,但不幸的是內斯在泳池被捉弄,被嘲笑“中國佬找不到中國了”。[1](P88)預示著內斯無法實現這個愿望,便開始注意擁有藍色眼睛的莉迪亞。相比較擁有東方面孔的內斯,擁有藍眼睛的莉迪亞更有希望,也更有優(yōu)勢融入白人之中。他鼓勵莉迪亞交朋友,送她時尚的小裙子,因為他認為那是大多數美國女孩喜歡的,送一些有助于交往朋友的書籍,鼓勵她多與同學通電話,多參加學?;顒右约昂团笥芽措娪?。在看到莉迪亞打電話時,他都會特別高興,但他根本不知道電話那頭只有嘟嘟的忙音,莉迪亞自始至終都沒有朋友。
作者的敘事一環(huán)套一環(huán),層層推進,用眼睛展現時代大環(huán)境給這個家庭帶來的痛苦。在李的心里,融入白人群體是和中美好的愿望,他自己的婚姻也是和這一愿望有關;他的子女都要以變得“普通”為任務。但是客觀的時代環(huán)境豈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的,李的愿望注定是失敗的。作者在文中不止一次地提到內斯和莉迪亞是學校中唯一的具有東方特征的人,這也突顯了無論他們怎么做都無法改變混血的身份事實,都難以融入白人群體中。時代造就了李痛苦的執(zhí)念,更是讓他偏執(zhí)地把自己的欲望過渡給自己的兒女,讓本來就因為背負著母親夢想的莉迪亞不堪重負,最后在湖水中得到解脫。
《無聲告白》聚焦華裔以及華裔混血家庭,關注了一些依然存在于當代社會的種族、教育以及女性問題。伍琦詩精心挑選這些意象為讀者描述了一家人悲傷的故事,那些意象就像他們一家人沒有明說的話,仔細琢磨那些意象背后的含義會收獲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