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 越
(沈陽航空航天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遼寧 沈陽 110136)
在西方哲學的發(fā)展歷程中,方法論一直是哲學家探討的重要理論問題之一。每位哲學家在建立自己的哲學大廈時,都極其重視對方法問題的重塑。古希臘哲學家一直在尋找理性通達本體的方法,如蘇格拉底的“助產術”、柏拉圖的“理性直觀”、亞里士多德的“沉思”等,最終在古希臘哲學母體中結出形式邏輯工具論的果實。伴隨著近代哲學的認識論轉向,“舊工具”日益無法滿足急劇變化的現(xiàn)實問題。因此,近代哲學家在對“舊工具”展開激烈的批判之后,紛紛建立自己的“新工具”。在唯實論看來,通過實驗調查和經驗歸納可以總結出一套能夠應用于各個領域的萬能公式,方法必須是科學化、工具性的;而唯名論按照笛卡爾的路徑,在主體中尋求同數(shù)學公理一樣具有普遍必然性的先天觀念,強調理性思維對架構方法的重要性??档旅翡J地意識到,人類已然站在一個十字路口,一面是自然科學對人類的深刻影響,一面是呼吁回歸理性的搖旗吶喊。只有對二者都有所回應,才能打碎休謨懷疑論沉睡的迷夢??档略凇都兇饫硇耘小返男蜓灾袑懙溃骸拔覀兊臅r代是真正批判的時代,一切都必須經受批判”[1]3??档聦⑴凶鳛樽约悍椒ㄕ摰幕?,用“先驗方法”完成了對以往方法論的超越,由此終結了近代哲學史上經驗論和唯理論相互對峙的狀況,開啟了德國古典哲學嶄新的輝煌篇章。
“哲學必須解釋事實(Tatsache)”[2]277。為了勘測和探究這個“真正的事實”,近代經驗論和唯理論圍繞著知識來源和認識方法等問題展開了激烈爭辯。在這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役中,以笛卡爾為首的理性主義者認為,人的心靈中存在某些天賦的觀念,如算術和幾何學、邏輯學、上帝等。這些理性觀念不生不滅、永恒存在,立足于這個前提進行的演繹推理是獲得科學知識的唯一方法。而在以培根為統(tǒng)帥的經驗主義者看來,感性經驗是一切自然科學的源頭和歸宿。唯有設計出嚴謹?shù)臍w納程序,才能獲得這個真正事實的完整內容。但是,正如謝林所指出的那樣,“在笛卡爾以來的各種哲學體系里面,老派的形而上學之所以沒有實現(xiàn)自己的目的,就是因為它太不重視經驗,太迷戀于單純的普遍概念,與此同時,另外一些體系(尤其是斯賓諾莎的體系)說來僅僅是立足于一個事實,一個它們錯誤地以為是真正事實或最高事實的東西”[2]277。毫無疑問,即便演繹推理的規(guī)則是可靠的、原理是無誤的,一旦人們對演繹推理的前提產生疑問,由此建立的知識論體系也只能走向獨斷。與此同時,經驗主義者對感性事物的過度沉溺使得他們在懷疑主義的大路上一去不復返。最終,大衛(wèi)·休謨對因果關系的懷疑動搖了哲學事業(yè)的合法性,也將數(shù)學方法和自然科學方法的弊端充分暴露出來。
按照休謨的觀點,根本無法通過歸納方法保證我們獲得普遍必然的知識,一切自然科學都是感官直接提供的關于經驗事實的相對知識。休謨指出,歸納方法的實質是用過去觀察到的已知事實推導出未知事實,對此,“我們有什么理由從對個別事例的觀察中引出普遍性的結論”?在休謨看來,歸納方法是沒有邏輯必然性的,我們不能超出當下經驗推導出未知的事實。以往的經驗論錯在把不完全歸納視為完全歸納,把心靈聯(lián)想的習慣當作因果關系。休謨認為,經驗中兩個前后相繼的現(xiàn)象只能告訴我們post hoc[事實如此],而絕不是propter hoc[事出有因]。所謂的因果律是心靈出于聯(lián)想的習慣,在經驗中從一個對象推斷出另一個對象,對象和對象之間不存在任何必然的聯(lián)系。休謨一針見血地指出了歸納方法的有效性問題,但他把知識的確定性建立在歸納方法之上,這本身就混淆了歸納法和演繹法兩種方法論原則。他要求“對歸納的有效性提供具有演繹必然性的證明,這顯然是不恰當?shù)?,因為這等于是要求歸納具備它本不具備的邏輯特點”[3]207。事實上,“休謨僅僅證明,這樣一個普遍的、不僅適用于一切現(xiàn)實事件,而且適用于一切可能事件的法則,不可能起源于經驗”[2]91。
既然休謨對經驗論的歸納方法持懷疑態(tài)度,那么他是否贊成唯理論的方法論原則呢?答案也是否定的。休謨認為,“一切演證性科學中的規(guī)則都是確定的和無誤的。但是當我們應用它們的時候,我們那些易誤的、不準確的官能卻很容易違背這些規(guī)則,而陷于錯誤之中。……理性可言由于其他原因的侵入,由于我們心理能力的浮動不定,而往往可以遭到阻礙。這樣,全部知識就降低為或然推斷”[4]206。在休謨看來,演繹推理的規(guī)則是真實可靠的,它從自明的概念出發(fā),運用邏輯推理得到確定的知識。但人的理性在追求真理的道路上往往受到各種心理因素的影響,因而不能發(fā)揮其全部效力。休謨以數(shù)學知識為例,任何一個數(shù)學家對新發(fā)現(xiàn)的數(shù)學知識都會持懷疑態(tài)度。他們只能把它看作“或然的”知識,并且這個知識要一直接受最精密的科學檢測。數(shù)學知識的演繹原則是毋庸置疑、無可辯駁的,但在實際應用中,受“或然性”觀念影響的數(shù)學知識無論如何都達不到“絕對必然”真理的層面。因此,理性演繹的規(guī)則是有效的,但它的應用是“或然的”。
顯然,休謨對理性演繹的詬病是站不住腳的,他的理由既沒有充足的依據,也經不起邏輯的推敲。休謨貶黜了理性的認識能力,他把演繹推理的根據更多地理解為一種心理層面的暗示,而不是運用邏輯的力量說明演繹推理的有效性問題。按照休謨的觀點,我們既無法通過經驗歸納得到普遍必然的知識,也不能直接運用演繹推理追求確定的真理。在休謨懷疑論的沖擊下,近代哲學方法論的根據也喪失殆盡。
為了重建被休謨摧毀的形而上學根基,掃清經驗論和唯理論之間相互沖撞而遺留的一片狼藉戰(zhàn)場,康德試圖將理性和經驗“聯(lián)姻”(connubium rations et experientiae)。康德將“純粹理性”作為批判的工具,從而掌握一種先驗的(transcendental)方法,并建構一門純粹理性知識的科學體系。先驗的方法要求理性地審視自身,規(guī)定自身的運用范圍,然后對純粹理性知識體系的形成條件作出一系列規(guī)定。毫無疑問,如果沒有休謨的提示,康德的先驗方法很難說是革命性的?!靶葜儗w納法的指責,說明了我們不能證明我們聲稱擁有的任何因果關系的知識。這種知識不得不縮減為一種關于直接呈現(xiàn)給感覺的事物的知識,但是如休謨所示,那是不可能的”[5]47-48。既然無法從經驗歸納中獲得具有確定性的知識,康德轉而從理性中、從先天法則中尋求知識普遍必然性的原理。在他看來,如果主體的思維里面沒有一個先天法則為知識的普遍必然性保駕護航,那么來源于經驗的事實知識永遠不可能具備確定性。為此,康德首先顛倒了傳統(tǒng)的思維和對象之間的關系,他把人提升為認識活動的主體。人不再是被動的“證人”,而是主動的“法官”,這就把以往“知識依據對象”的觀念翻轉成“對象依據知識”。我們可以獨立于經驗,“從主體自身中尋求作為對于對象的思維所以可能的根據的先天規(guī)律”[6]12??档掳岩蚬梢暈橹黧w先天的知性范疇,這是一種不依賴任何經驗就可以獲得知識的能力。而對象的構造是范疇按照某種規(guī)定的形式進行的,這樣一來,休謨那種用經驗現(xiàn)象解釋因果效力的做法就再也行不通了??档掳颜J識的根據建立在主體的知性概念之中,把德國古典哲學引向了“主體”的方向?!八南闰灧椒ㄕ摓檎J識史展示了不同于經驗歸納、也不同于數(shù)學演繹的思維建構藝術,這就是用源于理性的范疇來使本是雜亂的現(xiàn)象顯示出秩序”[6]311。
在康德看來,以往的哲學不過是兩種:一種是獨斷的,一種是懷疑的??档碌呐姓軐W一方面繼承了懷疑論的內在論,另一方面承襲了獨斷論的唯理論。在康德看來,獨斷論把一切真理和知識的來源歸結為一個先天法則的做法是正確的,但是我們不應該超出自身的認識能力去探究那個最高的東西,而要運用理性為認識劃分界限、給信仰留出地盤。同理,懷疑論把知識限定在經驗領域的做法是正確的,但是我們不能就此認定不存在獨立于經驗又與經驗對象相符合的先天原理。為了綜合兩派的思想,建構一個純粹理性完備的知識體系,康德對純粹理性的法則作出了說明,這個說明就是先驗的哲學方法。先驗方法既然是哲學方法,那就不同于以往的自然科學方法和數(shù)學方法??档轮赋觯ㄟ^自然科學方法“尋求到的純粹概念是永遠也不能確定其全部數(shù)目的,因為它僅僅靠歸納法來完備化,而不去考慮,我們以這種方式是永遠也看不出究竟為什么是那些概念寓于純粹知性中的”[6]72。在康德看來,歸納方法沒有考慮構成對象的原因,就漫無目的地投入經驗世界的大軍之中,由此打造的自然科學體系不能建構出普遍必然的真理。因此,我們必須對其進行批判。而數(shù)學方法在康德看來,不過是一種構造概念的方法。所謂構造概念,就是在直觀中尋求與概念相一致的對象。就“三角形”這個普遍概念而言,它能不借助任何經驗在直觀中被直接構造出來,這完全是一種先天的知識。在康德看來,數(shù)學知識是通過一種非經驗性的直觀(理智直觀)建構出來的普遍原理。而哲學既然掌握著人類的全部知識,它就不能止步于先天知識的層次,還要考察后天經驗的內容。因此,先驗方法雖然也與直觀相關,但“這種直觀一方面作為直觀,必須是個別的、具體的,另一方面作為一個概念的建構,必須表達出一種普遍有效性,適用于這個概念下面的所有可能的直觀”[7]32。為了達成這一目的,“康德首先從直觀中分離出它的形式因素,因而直觀就有了經驗的直觀(質料)與純粹的直觀(形式)之分”[6]59。在康德看來,經驗性的直觀歸根到底來源于感覺內容,而純粹直觀,“它是即算沒有某種現(xiàn)實的感官對象或感覺對象,也先天地作為一個單純的感性形式存在于心中的”[1]26。純粹直觀在感性層面分為兩種:一為時間,二為空間。在知性的層面,它不再僅僅是直觀的形式,而是一些思維規(guī)定,即純粹知性的概念。康德把人類知識的一切都奉獻給了直觀和概念,“思想無內容則空,直觀無概念則盲”。接下來,康德要做的工作是把認識的兩類因素——知性范疇和經驗雜多銜接在一起,以解決經驗歸納法和理性演繹法各自存在的理論問題。
康德提出,概念的一切內容都是從感覺經驗開始的,但“經驗只有通過知覺的必然聯(lián)結的表象,才是可能的”[1]165。康德把知識的建構看作主體的一些思維規(guī)定,即純粹知性概念(范疇)對直觀雜多實施綜合并形成統(tǒng)一的過程。在這里,范疇作為一種知性規(guī)則,其全部功能在于“聯(lián)結”,“在于把在直觀中以別的方式給予它的那個雜多的綜合帶到統(tǒng)覺的統(tǒng)一上來的行動”[1]97。那么作為思維主觀條件的范疇如何作用于經驗對象并形成客觀有效的先天知識?或者換一個問法:是誰賦予了純粹知性概念綜合的功能?對于這一問題,康德在《純粹理性批判》中通過“純粹知性概念的先驗演繹”予以說明??档掳迅拍钅軌蛳忍斓睾徒涷瀸ο蟀l(fā)生關系的解釋方式稱為“先驗演繹”。在兩版《純粹理性批判》中,康德采用了兩種截然不同的演繹方式:主觀演繹和客觀演繹。第一版“主觀演繹”提供了心智依據感性材料構成對象的模式,即從經驗走向先驗的過程;第二版“客觀演繹”專門探討了判斷和范疇之間的關系,目的在于說明范疇的客觀效力從何而來。康德通過主觀演繹和客觀演繹,建立起純粹知性概念中的先驗演繹方法。
在第一版“主觀演繹”中,康德通過分析現(xiàn)有經驗,從中抽取認識的形式和質料兩個方面的內容。在康德看來,純粹知性范疇是認識之所以可能的先天條件。范疇(形式)是“規(guī)定者”,經驗對象(質料)是被規(guī)定者??档碌牟呗允?,只要揭示知性在認識活動中的重要作用,就能說明范疇具有先天思維的可能性?!爸饔^演繹”描述了主體精神活動的三重模式:“直觀中領會的綜合”,“想象中再生的綜合”,“概念中認定的綜合”。這樣,認識的建構過程就被明確地表現(xiàn)為經驗的綜合過程。在康德看來,這種模式表明范疇在認知綜合中有多么重要??档掳讶说恼J識能力分為三種模式:感性、知性和理性。在感性階段,大量的信息通過感官被給予我們。而一切雜多需要在先天形式(時間和空間)的作用下才能形成一個表象,因此,必須對直觀到的東西有一個綜觀。這就是康德通過分析經驗得出的第一重綜合——“直觀中領會的綜合”。第二重綜合是“想象中再生的綜合”。在第一重綜合中,雖然我們已經取得某個對象的表象, 但這個表象還處在相互分散、無序的狀態(tài),只有通過想象力使它在頭腦中再現(xiàn)出來,前后的知覺才能形成一個序列。康德強調,想象力不同于直觀那種被動接受,而是一種自發(fā)的能力。當“想象力再生的綜合”把各種感覺聯(lián)結起來之后,我們才能通過第三重綜合“概念中認定的綜合”將其統(tǒng)一為一個全體。康德指出,只有概念才具有意識的統(tǒng)一性,才能成為現(xiàn)象的聯(lián)接法則。概念的統(tǒng)一性指的就是范疇,范疇只有在知性階段才具有統(tǒng)一的能力。由概念的意識統(tǒng)一,康德把經驗何以可能的先天根據推至先驗的統(tǒng)覺之上。一切經驗對象的統(tǒng)一都是先驗統(tǒng)覺的綜合作用,至此,主觀演繹就此落下帷幕??档略诘谝话嫜堇[中采用了分析的方法,他從下至上進行追溯,最終把認識的根源追溯至“思維的絕對第一”——先驗統(tǒng)覺之上??档碌姆椒ú煌谧匀豢茖W的分析方法,自然科學的分析方法將經驗中同一性的東西抽取出來之后形成規(guī)律就可以了,所以“自然科學是重歸納而不重演繹,重分析而不重綜合”[8]110;而康德分析的每一層都以相應的綜合為前提。康德認為,認識活動更根本的一面是綜合,沒有綜合就沒有分析。因此,他的先驗演繹方法是分析之中有綜合,綜合之中有分析。這便突破了以往分析方法和綜合方法的局限性,完成了對數(shù)學方法和自然科學方法的雙向超越。
康德在第一版“主觀演繹”中采用的推演方式遭到了人們的抨擊和詬病,因為他沒有從范疇規(guī)定的法則出發(fā)演繹認識活動,而僅僅從經驗那里把它們接受過來進行分析和追溯,這樣一種演繹過程在本質上帶有一種心理學的傾向。按照康德先驗方法論的建構原則,他更應該證明純粹知性范疇作為認識根據的客觀有效性。然而在第一版演繹中,范疇的聯(lián)結作用顯得含糊不清。為此,康德在第二版“客觀演繹”中采用自上而下的演繹方式,突出了范疇的聯(lián)結功能在綜合中的重要作用??档掠麨榭茖W知識設計一套嚴密的認識法則,就要證明經驗的產生是知性范疇在意識活動中聯(lián)結的必然結果。只有證明范疇是我們給對象下判斷的基礎,才能真正令人信服地承認范疇的思維規(guī)定是認識之所以可能的先天條件。換句話說,客觀演繹是從邏輯形式角度出發(fā),由先驗走向經驗的過程??档抡J為科學知識必須具備兩個方面:一是與客體的經驗內容有關,二是具備主體先天的普遍必然性。這是因為“知識的邏輯完備以其與客體相符合為根據,因之以普遍有效的法則為根據,從而是就先天的標準來判斷的”[9]35??档轮赋?,任何一個判斷都由兩個或兩個以上的概念構成,都需要系詞“是”把主次和謂詞連接起來,“S是P”這個判斷就是對雜多(主詞和謂詞)的綜合統(tǒng)一。因此,一個完備的判斷必須具備三個要素:雜多、綜合和統(tǒng)一。聯(lián)結雜多的綜合統(tǒng)一的表象作為一個分析命題,其所有的結論都包含在主詞的內容之中。因此,“聯(lián)結這樣一個主詞里面就包含著三個環(huán)節(jié):聯(lián)結肯定是雜多的聯(lián)結,聯(lián)結肯定是綜合的聯(lián)結,聯(lián)結肯定是統(tǒng)一的聯(lián)結”[8]127。同樣,建立在判斷的邏輯功能之上的先天概念(知性范疇)也包含三個環(huán)節(jié),這三個環(huán)節(jié)就是第一版演繹中的“三重綜合”。因此,先天概念從判斷的邏輯形式上看,就是分析和綜合的統(tǒng)一??档聫男问竭壿嫷呐袛嚅_始論證“范疇是經驗的可能性的先天條件”。任何人都不能否定形式邏輯的分析命題,即一切聯(lián)結都是包含著雜多的綜合統(tǒng)一性的表象??档略诘诙妗翱陀^演繹”部分首先確保范疇在經驗中的客觀效力來源于判斷的形式命題,隨后就范疇在本源性統(tǒng)覺的綜合功能展開論述??档聫娬{,直觀中雜多的綜合統(tǒng)一性原則來源于“自我意識本源的統(tǒng)覺”,所有的認識對象都是由先驗統(tǒng)覺構造出來的。
毫無疑問,先驗統(tǒng)覺就是伴隨著“我”的一切表象的“我思”,按其形式而言大致相當于“我是我”,它本身是一種分析式活動。但是康德從中獲得的先驗原則是綜合的,這是因為概念的內容不能通過分析產生。形式上當然可以說“我是我”,但這個判斷下得對錯與否,主要看這個主詞本身的表象是否蘊含著這個定義。因此,概念的內容絕不可能由分析得來,而只能通過綜合產生??档碌诙娴目陀^演繹方法是分析中有綜合、綜合中帶分析,是分析方法和綜合方法的統(tǒng)一。從這兩版演繹可以看到,康德知性綜合的先驗演繹雖然采用了不同的論證思路,但就其方法論而言,都是既分析又綜合的方法。由此,康德在“先驗”這個維度下完成了方法論領域的革命性變革。謝林對此稱贊道:“康德在根本上重新開啟了一項有方法的、嚴肅的工作,單憑這一點,他就帶來了有益的影響,而通過他的工作,他終結了之前的群龍無首的局面”[2]105。正是從這個意義上我們可以說,康德是德國古典哲學的開創(chuàng)者。
康德在《純粹理性批判》的論證中踐行了自己先驗哲學的方法論——既分析又綜合的方法。康德在經驗何以可能的分析中建構出先驗的時空形式和知性范疇,然后在先驗自我的先驗演繹中分析出經驗對象的感知實在性。他將自己的這種哲學方法稱為“建筑術”。康德的“建筑術”在哲學史上產生了深刻的影響,他的方法論把以往哲學中兩種相互對立的方法綜合統(tǒng)一了起來。在贊揚康德理論貢獻的同時,我們也要看到其自身存在的局限性:康德沒有在理性領域確立起自己的方法論??档抡J為,主體的人常常不滿足于知性范疇的認識效力,而理性的本性總是驅使它沖破有限的世界,獲得絕對、無限的內容??档掳褜κ挛飪热莸耐评碇赶蛄死砟?,但在理性領域的推理是一種邏輯幻想,不能對它形成知識。黑格爾指出,康德沒有意識到理性矛盾對認識事物的重要作用,在理性領域他往往逃遁到一些自相矛盾的說法里。雖然康德嘗試把“建筑術”引入理論領域,但他沒有在理論領域建立起自己的方法論。在這之后,費希特和謝林正是抓住康德“建筑術”的重大缺陷,創(chuàng)立了自己的“知識學”方法論。費希特從絕對自我出發(fā),推演出知識學中的所有概念;謝林從主客同一的絕對出發(fā),將自然和自我視為絕對自我實現(xiàn)的“潛能階次”。最終,黑格爾建立了包含事物客觀內容于自身內的、既分析又綜合的思辨哲學方法。黑格爾的邏輯學既是研究宇宙的本體論,也是基于邏輯而認識絕對理念的認識論,更是按照事物自身法則把握事物內容的哲學方法論。因此,黑格爾完成了哲學本體論、認識論、邏輯學和方法論四者的統(tǒng)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