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神磊磊

今天聊一個真實的歷史人物。我的本業(yè)是讀金庸，此人在金庸小說里出現(xiàn)過，所以不算跑題。

《神雕俠侶》中就曾寫到過此人，他是小說里一個重要角色耶律齊的父親，蒙古的名相——耶律楚材。

在金庸筆下，耶律齊是丐幫幫主，也是郭芙的丈夫、郭靖和黃蓉的女婿，是虛構(gòu)的，但耶律楚材卻是真實的歷史人物。

大家今天如果去北京頤和園，在昆明湖的東岸還能找到耶律楚材的祠堂和墓。清代修園子時，意外地挖出了耶律楚材的墓地，于是給保護起來，蓋起了祠堂。

不少人對耶律楚材的功績并不熟悉，因為中學(xué)歷史課本里介紹得不多。事實上，他是歷史上一個了不起的人物，對我們的民族恩惠巨大。

作為蒙古帝國的名相，他一共輔佐過成吉思汗、窩闊臺兩任大汗數(shù)十年，所擔(dān)任時間最長、最重要的一個職務(wù)叫中書令，一般認(rèn)為相當(dāng)于宰相。

光說他的一件事，就值得我們長久地記住——他救活了蒙古治下千千萬萬平民的生命，甚至阻止了近乎民族滅絕的殘酷計劃。無數(shù)人因為他而躲過了屠刀，其中有可能就包括你我的先祖。

耶律楚材，看他的姓就知道，是契丹人，曾經(jīng)做了金國的官，后來又投靠了蒙古。按照今天很多鍵盤俠的標(biāo)準(zhǔn)，他是遼奸加金奸。

他長得很帥，《元史》里說他“身長八尺，美髯宏聲”，很高大，聲音也很洪亮磁性。成吉思汗就叫他“長胡子公”，對他非常器重。在金庸小說里，他的兒子耶律齊就儀表堂堂，后來能征服郭芙，可能也是因為繼承了老爸的身材和顏值。

耶律楚材在輔佐成吉思汗建國理政的時候，一直在做著一件事：讓這位老板少殺人。

有一年，成吉思汗遇到一只異獸，各種查資料都不認(rèn)得，跑來問耶律楚材。楚材趁機說：這是瑞獸，它的出現(xiàn)是上天的旨意，要你少殺人。

他還說出了一句非常懇切感人的話：“陛下天之元子，天下之人，皆陛下之子。愿承天心，以全民命。”

意思是：你是天子，全天下的人，都是你的孩子。你要愛惜他們，不要損害他們的生命。

成吉思汗這一次居然聽進(jìn)去了。

讓他少搞屠殺是很不容易的。

蒙古軍隊南征北討時，屠城往往極其慘烈，所過之處經(jīng)常生靈涂炭。而耶律楚材靠自己的智慧和影響力，直接阻止了很多次大屠殺，救活了萬千人的性命。

1232年，蒙古大軍攻打汴京。大將速不臺報告說，打下之后就要屠城，刀都磨好了。當(dāng)時汴京城人口在百萬以上，有記載稱軍民多達(dá)一百四十七萬人。一旦屠城，立刻要上演人間地獄。

耶律楚材聽說之后，“馳入奏”，飛奔去見大汗窩闊臺。耶律楚材說：將士們辛苦打仗幾十年，為的是什么？不就是土地和人民嗎？你打下一個城市卻沒有了人民，又有什么用呢？

窩闊臺仍然猶豫未決，這一百多萬人的命還系在繩上。耶律楚材又勸說：很多工匠、富戶都是有用之人，躲在汴京城里，殺光了他們，你不是什么也沒得到嗎？

窩闊臺終于被勸動了，宣布破城后只追究完顏一家人的罪，其余的一概饒恕，這些人民就這樣無比幸運地保住了性命。

而且，耶律楚材不止是阻止了一次屠城，他等于是改變了蒙古大軍屠城的既定政策，此后其他城市受益活命的人民不計其數(shù)。事實上后來秦、鞏等二十多個州的人民的免死詔令，據(jù)載也是耶律楚材勸諫促成的。

耶律楚材的活人功績還遠(yuǎn)非只這一項。

《元史》中載，蒙古大軍南征過黃河時，讓逃難的百姓來投降，說是可以免死。

結(jié)果有人提出來：這些老百姓都大大的不靠譜，一有機會又要逃走，到時候反而白白壯大了敵人，對他們決不能寬恕。

當(dāng)時的所謂“不能寬恕”是什么意思，你懂的。

這些百姓簡直太慘了，明明說了可以免死的，拖兒帶女跑來歸降，卻還是要進(jìn)鬼門關(guān)。

緊急關(guān)頭，耶律楚材站了出來，制作了幾百面旗子發(fā)給這些難民，等于是免死旗，庇護他們歸還田里，史書上說他“全活甚眾”，救了很多人。

不僅如此，他還派人去尋找孔子后人，找到了孔子的第五十一代孫元措，奏明朝廷，襲封其為衍圣公，付以土地林廟，延續(xù)了中華文脈。

耶律楚材制止的另外一次屠殺，可能更加恐怖。

當(dāng)時，許多蒙古統(tǒng)治者認(rèn)為漢人留著沒用，應(yīng)該統(tǒng)統(tǒng)殺掉，把土地騰出來放牧。蒙古大臣別迭等主張說：“漢人無補于國，可悉空其人，以為牧地。”

這是一個可怕的計劃。所謂的“悉空其人”，意思不確定，有可能是統(tǒng)統(tǒng)殺了，這是完全可能做得出來的，至少當(dāng)時一些統(tǒng)治者是有可能這樣拍腦袋的。

還有另一種解釋，“悉空其人”的意思是全部驅(qū)除、趕走，那也一樣會造成大量的人口死亡，到時照樣是尸骸盈野。

阻止這個滅絕計劃的是耶律楚材。給帝王講仁慈是沒用的，他的辦法是算賬。耶律楚材對窩闊臺說，咱們每年都需要很多錢財，你殺光了人，誰來給你生產(chǎn)？你從哪里搞錢？

他還保證：請不要殺人，我給陛下用收稅的辦法搞錢，保證更加劃算。之后他果然通過稅收搞來了許多錢財，堆積如山。窩闊臺心花怒放，覺得還是留著這些平民百姓好，為此還給耶律楚材賜了酒，以示嘉獎。

如果不是耶律楚材的這些作為，歷史將會怎么發(fā)展都難說得很。

耶律楚材還有許多其他的貢獻(xiàn)，比如改革政治、保護文化等等。有興趣的可以自己去了解。

耶律齊的這個爸爸，是一個真正的偉大而杰出的人。他讓多難的中國直接減少了幾頁帶血的歷史，讓千千萬萬人民在亂世中躲過了屠刀，我們該對他說聲感謝。

在我們的歷史課本上，因為篇幅有限，有關(guān)耶律楚材的內(nèi)容不多。

我上學(xué)的時候，記得歷史課本上有一幅他的像，還有寥寥幾句話介紹，這可能就是大多數(shù)人對耶律楚材的記憶和了解。

有機會的時候，大家可以多給孩子講一講耶律楚材的故事。對古代歷史，我們常常有種習(xí)慣性的認(rèn)知偏見，活人者往往不容易被記住，而屠人者卻總是更容易成為英雄，覺得“霸氣”。

應(yīng)當(dāng)告訴孩子們：曾經(jīng)有這樣一個政治家，他在一個紛亂的年代拯救生民，阻止了無數(shù)屠殺。這也可以讓孩子們感受到，生命是多么脆弱，多么需要珍視。

最后還可以說一下，在真實的歷史上，耶律楚材有一位好友，就是長春真人丘處機。

當(dāng)年成吉思汗西征的時候，聽說了丘處機的大名，《射雕英雄傳》里還說是郭靖給介紹的，于是派人請了丘處機來，稱之為“神仙”。耶律楚材當(dāng)時正好隨同西征，便認(rèn)識了丘處機。

這兩個人的信仰其實是不同的，一個信佛，一個信道，但彼此的性情卻十分相投。

丘處機一直勸誡成吉思汗以儒治國，“恤民保眾”，減少屠殺，這和耶律楚材的觀念也是不謀而合，兩個人由此成為了知己。

在西征的途中，他們一起穿越天山，兩個人又都很有文才，于是頻繁地互相作詩唱和，往往是丘處機作一首，耶律楚材和一首，留下了數(shù)十首唱和的詩篇。

所以，不是小說里才有英雄惜英雄。在真實的歷史上，像這樣英雄相惜的故事，其實也不斷上演。

只不過淹沒在太多、太多的血與火之中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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